第十六章 書生養出來的花妖，難怪如此蠢笨。
用蛇鱗鍛造的朔風劍劍鞘已經鑄好，妖市的工匠們手藝高超，將一片片蛇鱗打磨得光滑至極。
隻是蛇妖千年道行終究太淺，抵不過朔風劍的寒氣。在蛇鱗重疊的縫隙裏，還是有寒氣溢了出來，在劍鞘表麵結出了一層冰晶。
妖市主推著輪椅向院外走：“既已物歸原主，我這便送二位出門吧。”
小蘭花躲在東方青蒼背後悄悄打量妖市主。察覺到她的目光，妖市主不躲不避，竟對她輕輕笑了笑。
那笑容溫柔至極，仿若春暖花開。
小蘭花有點愣神。
妖市主將他們送下山坡，然後停在路邊：“兩位順著這條小徑一直往前走，便可回到湖底水晶城了。”
東方青蒼聞言，立刻毫不客氣地轉身大步離去。
待走得有些距離了，小蘭花才拉著東方青蒼的袖子小聲道：“這妖市主給人的感覺好生奇怪，他是不是也在打什麽壞主意啊？”
東方青蒼冷哼一聲：“兵來將擋，無名小卒何足為患。”
小蘭花聞言忍不住回頭看去，隻見春草陌上，妖市主仰著頭，任由一隻紫色的蝴蝶停在他眉心。
隔了那麽遠的距離，照理說小蘭花應該是看不清楚什麽的，但奇怪的是，妖市主的臉像是近在眼前一般，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睫毛的顫動還有鼻尖輕緩的呼吸……
“大魔頭。”小蘭花不由有點恍惚，這個幻陣與千隱山海底山中的幻陣全然不同，那裏是黑暗與殺氣，而這裏，像是一場美到極致的夢，“這裏太美了，我都有點不想走出去了……”
“然後等著死在這裏，是嗎？”
東方青蒼的話像一坨鐵，硬生生地將小蘭花被花香鳥語迷惑了的腦袋砸醒，然後她就被東方青蒼拎著衣襟拽出了門。
兩人走得太快，誰也沒看見在他們身後，一隻紫色的蝴蝶想要跟他們一樣穿過大門，但是隻來得及露了一個翅膀出來，便像是被一股大力吸回去了一樣，不見了蹤影。
門外的妖市一如既往地吵鬧。
“你想跑嗎？”
花香之中，漫天蝴蝶翩翩飛舞，妖市主攤開掌心，對指尖上的蝴蝶輕輕吹了一口氣。蝶翅開始劇烈地扇動，然後蝴蝶滾落在地，竟發出了痛苦的人聲，直至漸漸變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一個女人，與之前那兩個紫衣女子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她赤身**地躺在青草之上，神色驚恐地看著輪椅上的妖市主。
妖市主一雙淡漠的眼睛裏映出她的身體，細細打量了一會兒，他發出一聲歎息：“過了這麽些天，你還是學不像。她不會露出你這樣的神色，將眼淚收回去。”
女人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她連忙抬手將眼淚抹幹，死死咬著牙，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音。
妖市主又將她盯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蝶衣。”他喚道，身邊立即出現一個紫衣女子：“在。”這女子的麵容與地上的人亦十分相似，隻是眼角的皺紋讓她看上去滄桑了幾分。
“她學得不像。”妖市主擺了擺手，“像她母親一樣，把她的血榨幹。”
“是。”
蝶衣上前，正要將地上的女人拖走，妖市主忽然再次開口：“蝶衣，你跟著我多久了？”
蝶衣將猶自掙紮不休的女子拎起來，麵無表情地道：“已有八千年了。”
妖市主勾唇笑了笑：“難怪，你也老了。”他轉過頭望著遠方，似有無限感慨：“可是她不會老的。如果她還活著，她一天也不會老。你……到底不是她啊。”
蝶衣聞言，手上一抖，捏得那女子發出一聲痛哼。
妖市主擺了擺手：“帶她走吧，哭得心煩。”
“是。”
妖市主抬起手，一隻紫色的蝴蝶停在他的指尖。他一揮手，紫蝶化成一道人影，靜靜立在他的身前。他看著麵前的人，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要是魔尊能再快一點就好了，再快一點……我就能再見到她了。”
他看著麵前的人：“真是奇怪，明明天天都能見到你……明明天天都能見到你，但我好像，越來越記不起你的模樣了……師父……”
再次走到兵器鋪前的小蘭花忽然抽了一口冷氣：“嘶……”她垂頭看著手腕上的骨蘭，然後抬頭問東方青蒼：“大魔頭，你之前是不是也常被骨蘭紮啊？這一天到晚紮來紮去的，好疼啊。”
東方青蒼淡淡道：“不過是感受到了店鋪內兵器的殺氣罷了。”他掀簾進門，小蘭花緊緊跟上：“你朔風劍都拿回來了，還到這兵器鋪裏來幹什麽？”
東方青蒼回頭看她：“你主子教過你什麽武器？”
小蘭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望著東方青蒼：“你要給我買武器？”
東方青蒼挑眉：“不想要？”
小蘭花的目光在各式各樣的兵器上繞了一圈，然後回到東方青蒼臉上：“我……我主子是九重天上的文官，是講理的人，她才不會教我舞刀弄槍呢。”
東方青蒼一臉嫌棄：“難怪如此蠢笨，原來是書生養出來的花妖。”
“我是仙靈！”小蘭花頓了頓，“而且我主子也不是書……”話音未落，東方青蒼已徑直取下一把刀往小蘭花麵前一遞。小蘭花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然後等東方青蒼手一收回去，刀便咚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東方青蒼看她，小蘭花漲得滿臉通紅：“太……太重……”
東方青蒼不置可否，換了一把紅纓槍放在小蘭花手裏。小蘭花雙手握槍，將它立在地上。東方青蒼眯起眼，發現這槍比小蘭花要高出一個頭還多，她拿槍這樣一站，不像是要去廝殺，更像是一副要順杆爬的模樣……
於是東方青蒼又把槍拿走，換了一把劍給她。
小蘭花握住劍，這下合適了，不大不小，不長不短。東方青蒼還算滿意地點了下頭：“舞兩招劍勢給我看。”
小蘭花苦著臉。
她是蘭花仙靈，還是個被一口仙氣催生出來的蘭花仙靈，她這輩子幹得最多的事就是趴在陽台上曬太陽，其次是看主子寫命格。她哪有機會去學什麽劍招啊。
她往周圍看了一圈，兵器鋪內的工匠們全都放下了手裏的工作，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盯著她。
小蘭花將劍還給東方青蒼：“我不會。”
周圍立時響起一片唏噓聲。
東方青蒼目光涼涼地一轉，然後將劍塞回小蘭花手中，從身後圈著她，握住她的手：“本座教你。”
話音落下，他拉著小蘭花的手一揮劍，劍氣如虹，轟的一下掀了兵器鋪的屋頂。
小蘭花看著忽然亮堂的屋子僵住了表情。
屋裏看熱鬧的工匠們也僵住了表情。
東方青蒼一把扔了斷掉的長劍，冷聲道：“劣質品，給本座拿最好的來。”
工匠們聞聲而動，都連忙將自己打好的劍拾掇拾掇藏了起來。
東方青蒼的目光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眾工匠遮遮掩掩地護住自己的刀劍，然後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大人，我覺得小姑娘不適合舞刀弄槍的，幹脆你給她整條鞭子吧。”
做鞭子的立即就黑了臉：“鞭子多難學啊，抽到自己怎麽辦，還是買軟劍的好。”
打軟劍的連忙擺手：“軟劍哪行啊，刃口鋒利還沒有劍鞘，小姑娘腰那麽細，繞兩圈都嫌鬆，回頭別再割到自己，還是收把匕首吧。”
賣匕首的大驚：“匕首能頂什麽用！人都說一寸長一寸強，回頭人都打到她了，她匕首都還沒掏出來呢，我覺得還是買暗器好。”
這個提議得到了一致同意。畢竟這兵器鋪裏沒有暗器，外麵才有……
東方青蒼沒有說話，反是小蘭花先開了口：“暗器好啊。”她回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東方青蒼，踮著腳尖往他耳邊湊。但東方青蒼背挺得筆直，小蘭花腳尖都要繃直了也還是差一點。東方青蒼斜眼看她，然後竟微微彎下腰。
“大魔頭，反正你不就是想讓我有自衛能力嘛，我覺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武器最好了。”小蘭花道，“外麵那個天香肚兜我瞅了許久，感覺甚是不錯，要不……”
東方青蒼彎下的腰一僵，隨即微微側頭，也湊在小蘭花耳邊，道：“稍後，本座便會回魔界。魔界之人既敢給本座下咒，必定免不了一通惡戰。”他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小花妖，你是要穿著一條肚兜陪本座去廝殺嗎？”
說完，他重新站直身體，小蘭花目光發直：“你、你要……你要我和你一起去魔界打、打、打、打架？”
“本座說了，接下來的時間，你要和本座待在一起。自是我去哪兒，你去哪兒，我下地獄，你怎能在人間獨活？”
小蘭花覺得這個句式真是太熟悉了，從前常在主子的命格本子上看到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說：“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下地獄，我怎能在人間獨活？”
相似的話從東方青蒼嘴裏說出來，不過是換了“你我”兩字的位置，竟有這般強的恐嚇感。
她連忙搖頭：“不行不行，你要去打架，一定顧不上我，我會被人捅死在那裏的。”
東方青蒼收斂了逗弄小蘭花的表情：“所以本座讓你挑一個順手的武器。”
“我就不能讓骨蘭把我團成團，然後等你打完架了來接我嗎？”接到東方青蒼鄙夷的眼神，小蘭花豎起兩根手指發誓：“我不會使心眼趁機跑掉的……”
東方青蒼冷哼一聲走到火爐旁，突然赤手將爐子上燒得赤紅的玄鐵拿了起來。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東方青蒼拿著玄鐵左右翻看了兩下，隨即眼中紅光一閃，掌中烈焰霎時包裹住整塊玄鐵。東方青蒼研究了片刻，隨即將玄鐵放回爐子上：“這把匕首，本座要了。”
“哎……可這還沒鍛造好呢……”
東方青蒼扔給工匠一遝銀票：“本座會在水晶城外的妖市客棧等一晚，明日給本座送來。”
接住那一遝印著“妖市通用”字樣的銀票，工匠眼睛都直了。他不敢置信地低頭數了兩遍，再抬頭時，東方青蒼已經拎著小蘭花出了兵器鋪。
小蘭花還在掙紮：“你給多了！你一定是給多了！你看旁邊那些人的眼神兒！你一定給太多了！”
東方青蒼毫不理會地往水晶城外走：“本座高興。”
小蘭花恨道：“你多給他不如多給我，我一定比他更需要錢！”
東方青蒼聞言終於瞥了她一眼：“拿錢買肚兜？”小蘭花目光亮晶晶地看著東方青蒼，東方青蒼一笑：“好，本座給你買，全部給你買。”小蘭花雙目放光，東方青蒼臉上和煦的笑卻漸漸陰險起來：“不過，從此以後，你便日日隻能穿肚兜。一天一件，不得重複。”
“……”
“還要嗎？”
“不要了……”
眼看著小蘭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下來，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跟在後麵，東方青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是時，他恰好走到了水晶城的結界邊緣，透明結界上若有似無地映出了他的臉。
看見自己嘴角的那抹微笑，東方青蒼微微一怔，隨即一眨眼，轉瞬便已將笑意掩去，沒讓任何人察覺。
出了水晶城，上了岸，身後的冰湖忽然傳來嘩的一聲。
小蘭花回頭一看，原來是大庾從冰湖裏探出腦袋，像先前那樣乖乖地趴在岸邊，像是在等東方青蒼去踩它的臉。
東方青蒼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麵妖市走去。
大庾等了一會兒，眼見著東方青蒼越走越遠，它不解地把腦袋抬起來，看著東方青蒼的背影，有點……
可憐？
小蘭花是這樣覺得的……
沒有像期待中一樣被踩臉，好像讓它有點受傷……
“我們明天再走。”小蘭花不由對大庾道，“你先在湖裏玩著。”
大庾聞言，也沒有什麽不滿，安安靜靜地將頭縮回了湖裏。
傳說中一出世就要掀起血雨腥風的魔物……在東方青蒼麵前竟然乖巧得像隔壁仙君家養的小狗。這還真是讓小蘭花有點意想不到。
當晚，兩人在客棧住下。小蘭花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她知道自己開始做夢，而且很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夢。她像是被套在一個透明的籠子裏，回到了妖市主營造的那個幻境中。
春草野花，暖陽與微風。
但是這個場景與她今日所見的幻境卻又有些不同。這裏沒有那種詭異的**感，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比起幻境，更接近於真實世界的樣子。她看見從那座簡樸的院落裏走出一個紫衣女子，與今日所見的紫衣女子容貌一樣，隻是神情更為靈動，眉宇間更是透出一股難以模仿的英氣。
她伸了一個懶腰，目光遙遙望著遠方，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唇邊勾起微笑，衝那方招了招手。她的口型好像是在說：“……過來。”
讓誰過來？
遠處好似有個身影在慢慢靠近，她臉上的笑越發溫和。
“阿昊……”
“起來。”
小蘭花的夢境被猛然打斷。她睜開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東方青蒼站在她床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在天界便是一覺睡至晌午？”
小蘭花愣愣地坐起來：“我覺得我明明隻睡了一會兒啊……還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夢……”
東方青蒼眸光一動：“噢？什麽夢？”
小蘭花使勁回憶了一下，然後撓了撓頭：“你剛才一叫我，我就給忘了。”
東方青蒼審視了小蘭花一會兒，沒再說什麽，隻是將一把嶄新的匕首扔到了她床褥上：“你的匕首，拿好。”
小蘭花先是一呆，然後愁眉苦臉地拿起匕首：“你還真要我和你一起去殺敵啊……”
東方青蒼道：“不指望你能幫什麽忙。不過魔界到底不如千隱山這般好對付，骨蘭不一定能護你周全。匕首上有本座的法力，緊要關頭，或可為你爭取一線生機。”東方青蒼轉身向外走：“回頭別說本座沒有護著你。衣服換好，今日該起程去魔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