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了不得了,魔尊這回瘋得更邪乎了。

不等怨靈回過神來,東方青蒼提劍便砍了上去。

怨靈倉皇躲過,但身前衣擺仍被東方青蒼斬斷,化為一股黑氣,在虛空之中來回流竄。

東方青蒼暫時停了手,眯眼看著那股黑氣。而怨靈終於回過了神,他重新撐起鬥誌,勾了勾唇角:“東方青蒼,你是殺不了我的。我是你的一部分,無形無體,即便你的烈焰長劍能斬破三界,也殺不了我。”怨靈咧嘴一笑,露出鋒利的牙齒。他把手中已經沒有了用處的另外半顆心扔掉,讓它隨著方才東方青蒼丟掉的心髒一起消失在虛無之中。

怨靈道:“我和你一樣,都不屬於三界。我就是你。”

東方青蒼血色的眼瞳盯著怨靈,沒有了咒術的束縛,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法力。

“你是本座?”東方青蒼冷笑,“好生放肆。”

東方青蒼的怒氣在夜空中激**。小蘭花耳中一陣一陣地轟鳴,甚至胸悶氣短。這樣的感覺在她進入這個陶土身體之後,可是再沒有感受過的。

她看向遠方,許是她的錯覺,她好似看見了遠方星辰也在搖搖欲墜。

手腕上的骨蘭默默地伸出枯藤,將小蘭花的身體包裹住。

怨靈唇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收斂起來,他手下一動,一股黑色氣息凝化而成的長劍出現在了他的手裏。不等他有所動作,烈焰長劍挾著刺目的光芒當頭劈下。怨靈憑著感覺抬手一擋,黑色長劍堪堪將東方青蒼的烈焰擋住,然而不消片刻,火焰愈旺,隻聽哢的一聲,竟是東方青蒼生生將怨靈以氣息凝成的長劍砍斷了!

長劍瞬間化成一股黑氣,依舊圍繞在東方青蒼與怨靈身邊。

東方青蒼目光冷冽,一劍砍進怨靈肩頭。

黑氣自怨靈肩上的傷口處噴湧而出,他悶哼一聲,想要往後避開,卻聽東方青蒼冷冷一笑:“骨頭倒硬。”話音一落,一直在一旁觀戰的小蘭花便見東方青蒼手中長劍的光芒一隱。她初時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待得仔細一看,發現竟是東方青蒼徑直將那把劍砍進了怨靈的身體當中!

炙熱的火焰在怨靈的身體中燃燒,小蘭花聽到東方青蒼冷哼一聲,下一瞬間,長劍的光芒重新照亮了小蘭花的眼瞳。

東方青蒼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生生將那怨靈劈成了兩半。

好歹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大魔頭還真能下得去手……不過小蘭花轉念一想,他對自己的心都說拋就拋了,還能指望他對別人怎麽樣呢?

想到這裏,小蘭花不由發起了呆。如果……如果有一天她回到天界,與東方青蒼站到了對立麵,那他大概也會如同剛才一般,毫不留情地……

不待她胡思亂想出結果,那方被東方青蒼斬殺的怨靈臉上忽然勾出了一抹詭異的笑。

那笑容森冷又恐怖:“東方青蒼,身體給我吧。”

東方青蒼眸光一凜,隻見怨靈的身體忽然炸開,化作漫天黑氣,將東方青蒼圍在其中。

小蘭花隔得遠,她驚愕地發現那包裹著東方青蒼的黑氣竟然變成了一個骷髏頭的形狀,而此時,東方青蒼所在的位置,正好就在那骷髏頭張開的大嘴當中!

小蘭花瞳孔一縮,她聽見自己不由自主地大喊出聲:“大魔頭,小心!”

隨著她話音一落,骷髏頭猛然將嘴閉上。東方青蒼被含在其中,四周黑氣立時匯聚成一個圓球,將東方青蒼的身影完全遮蔽。

小蘭花下意識地就想奔上前去,但此時骨蘭已將她的手腳都包裹住,小蘭花動彈不了,隻有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黑氣凝聚而成的球飛快地旋轉起來。

烈焰在黑氣的包裹下激烈地突圍,即便是沒有看到裏麵兩人的爭鬥,小蘭花也能想象到,這兩個“東方青蒼”的廝殺會是多麽激烈。她提著心等待著結果,然而這場打鬥愈演愈烈,黑氣和烈焰此消彼長,卻始終不見勝負。

不知圍觀了多久,小蘭花盯得眼睛都酸了,便在此時,隻見那黑氣旋轉的速度竟然慢慢減緩了。

東方青蒼銀白色的發絲露了出來,接著是頭與腳、腿與頸項,最後那黑氣徹底消失在東方青蒼的身體裏麵。

小蘭花呆呆地看著東方青蒼閉著雙眼,靜靜地飄浮在半空中。

骨蘭慢慢鬆開了鉗製,小蘭花試探地向前走了幾步。“大魔頭?”她輕聲喚道,然而沒有聽到回答。

誰贏了?小蘭花心裏在不停地猜測。安靜成這樣,難道是……同歸於盡了?

東方青蒼的五官精致依舊,睫毛纖長濃密,和過去一樣。除了心髒處的傷口外,不見有別的地方在淌血。

小蘭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探了下東方青蒼的鼻息。

微弱,但還在。

沒有死。

她心裏懸著的大石,忽然落了地。然而沒有片刻,那塊石頭又懸了起來,身體還活著,但裏麵住著的人……是誰?

她看著東方青蒼的臉,又輕輕喚了他幾聲,仍舊沒有任何回應。小蘭花想了想,最後鼓足了勇氣,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捏住了東方青蒼的鼻子。

她想,等東方青蒼憋不住氣醒過來了,就將手放開。可是她捏了許久,也不見東方青蒼有半點要醒來的意思,於是小蘭花開始惶恐地想自己是不是把堂堂魔尊給憋死了。

但待她鬆了手去探東方青蒼的鼻息,那氣息仍舊還在。

像個活死人……

要是東方青蒼就這樣一直睡著,怎麽辦?

小蘭花環顧四周,除了漫天星辰,什麽都沒有。待她靜下心來,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東方青蒼虛弱得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實在是太安靜了。

小蘭花忽然開始害怕,如果東方青蒼突然不見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怎麽辦?於是她趕忙抱住東方青蒼的腦袋,讓他躺在自己懷裏。

不知過了多久,小蘭花的耐性都要被這無盡的星辰磨完了。她想起先前怨靈對她說的話,東方青蒼,便是在這樣的虛無當中,輾轉了千萬年。

千萬年是多長時間,小蘭花根本就沒有概念。但她在這裏待了這麽一會兒就覺得無聊透頂,也難怪東方青蒼會生出那麽大的怨氣,都結成怨靈了。也難怪……

他對上古之事那麽執著。

東方青蒼那麽小心眼,一定做夢都想找赤地女子把這筆賬討回來吧。

那個時候他會把息壤的身體做成一個男人,約莫是不想再和女人打架了……

思慮之間,忽然聽得東方青蒼呼吸一沉。

小蘭花立即收斂了心思,往東方青蒼臉上看去。隻見他緩緩睜開了眼,還是那雙血色的眼瞳,沒有變得暗沉,也沒有變得可怖。

小蘭花知道,東方青蒼贏了。

然而此時的東方青蒼睜開了眼,他並沒有看到小蘭花,隻看到了漫天星辰。還沒等小蘭花和他打個招呼,他便又兀自閉上了眼睛,隨即勾起唇,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

小蘭花一愣。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狂妄得不可一世的東方青蒼臉上,看到如此頹然的神情。

像是認命,像是無奈,更像是……

失去希望,毫無期待。

“大魔頭?”小蘭花輕輕開口。

東方青蒼倏然睜開眼,這次目光落在了小蘭花臉上。他看著她,有幾分忘了掩蓋的錯愕。

“不是夢……”他怔然開口。

小蘭花愣神:“什麽不是夢?”

東方青蒼轉了眼睛,看著滿天星辰:“我以為我曾離開這個鬼地方,隻是一場夢。”

小蘭花沒想到東方青蒼會回答她的問題,更沒想到他會回答出這樣一句話。

這樣的回答,讓小蘭花覺得,東方青蒼簡直就像是……忘了在她麵前戴上防備的麵具,甚至脫下了他滿是尖刺的外裳。

他說出了他心裏的話。

原來,東方青蒼在虛空中飄**的時候,對自己如此絕望。

原來,東方青蒼也會有脆弱得讓人心疼的時候……

小蘭花也不知自己是突然生出了什麽狗膽,她一爪子捏在東方青蒼臉上,將他嘴都拉得咧開。

東方青蒼臉色一黑:“小花妖,想死了,嗯?”

“大魔頭,你別怕。”小蘭花鬆開他的臉,道,“你確實是被複活了。”

東方青蒼一愣。

“雖然現在周圍是這樣沒錯,但咱們一定能出去……吧?”小蘭花撓了撓頭,“就算退一萬步說,咱們出不去了……那、那還有我在這裏陪著你呢。”

小蘭花臉上沒有玩笑的顏色,正經得讓東方青蒼有些失神。

“你不會一個人待在這裏的。”

東方青蒼聞言並不說話,猩紅的瞳孔中映進了小蘭花的身影。星辰在她背後,將她的剪影勾勒得比遠方的星空更加明亮。

小蘭花說完這話,忍不住兀自琢磨起來:“那如果咱們一直出不去,要留在這裏大眼瞪小眼,看對方到老的話,我這個身體,能撐那麽長的時間嗎?你是不死不滅,我呢?雖然我好像現在也不用吃東西,但要是這息壤的身體沒了生氣,那我……”

“不會。”東方青蒼倏爾開口,“息壤的身體不會失去生氣,我們也不會一直待在這裏。”

小蘭花一愣,不為其他,隻為東方青蒼說出的“我們”兩字。這應該是東方青蒼第一次把她歸類到“們”這個類別裏吧?可不待小蘭花多想,東方青蒼身體忽然動了動,他胸膛上立即滲出了更多的血。

掌間紅光一閃,他抬手捂住傷口。

“去找。”

小蘭花呆呆地應:“找什麽?”

東方青蒼重新閉上眼睛:“本座的心。”

聽到東方青蒼這個語氣,小蘭花知道他已經拋開了方才短暫的回憶,又變成了那個殺伐果決的魔尊。

可是……

小蘭花瞪著眼問東方青蒼:“我上哪兒去給你找心?”

“就在這裏。”

嗬嗬,很好,聽起來真是簡單,就在這裏。

“你既然還要這顆心,那當時為什麽要挖得那麽瀟灑啊?”小蘭花怒氣衝衝地說,見東方青蒼白著臉不理她,她哼了一聲,語氣冷靜下來:“再說了,這裏別說東南西北了,就連上下左右我都分不清楚,你讓我去找你的心?且不說我能不能找到吧,就算是找到了,我大概也回不來了。你難道打算待會兒就這樣捂著胸口,像我去找你的心一樣來找我嗎?”

東方青蒼沒有睜眼,隻是用另一隻手將小蘭花的手抓住,然後扣住她的五指。

十指相扣實在是一種很曖昧的牽手方式,小蘭花被這突然一下弄得有點愣,隨即臉紅起來。她掙紮著要抽出手,卻被東方青蒼握得更緊:“你、你、你幹嗎?”

“在你身上留下本座的法印。”東方青蒼終於鬆開手,“不會讓你走丟的。”

小蘭花抬手一看,掌心果然多了一個小小的火焰印記,還微微地發著紅光。紅光凝成一條線,線的另一端牽著東方青蒼的掌心。

這是東方青蒼的法力。可看起來簡直像是月老殿裏,月老給凡人們牽的紅線。

司命以前告訴過小蘭花,凡人都有自己的紅線。她那時很是羨慕地問主子,她的紅線在哪裏。司命笑著說,她是一株蘭花,隻要有蜜蜂就可以了,不需要紅線。

即便到現在,小蘭花也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在理解之前,她卻有了……

主子啊,你好像說錯了,蘭花也可以有自己的紅線的。

“順著這條線你就可以回來了,去找。”東方青蒼用冰涼的話語將小蘭花拉回了現實。

她撇了撇嘴,應了一聲,然後轉身向遠處飄去。沒飄出幾步,她又不放心地回頭:“大魔頭,如果有什麽危險的話,你一定要拉我回來哦。”

東方青蒼沒有應她。

小蘭花等了半天,知道東方青蒼不會搭理她了,於是氣呼呼地罵道:“又不理我,悶葫蘆、小氣鬼!”罵完自覺轉身飄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東方青蒼才睜開眼睛。他掃了一眼掌心的紅線,重新閉上眼,用另外一隻手撫上了缺失了心髒的胸膛,皺了皺眉。

找回了拋棄已久的情緒與欲望讓他還有些不適應,身體之中的氣息來回衝撞,讓他寸寸骨肉皆如撕裂一般疼痛。

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忽然,手上的法印微微一動。東方青蒼睜開雙眼,卻見小蘭花正抱著一顆鮮血淋淋的心髒往回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裳,襯著她一張驚慌失措的臉。

她總是這樣,怕死怕痛,遇事不沉著,一點意外便能嚇破她的膽。

東方青蒼從來看不起這樣的人,在他的觀念裏,弱者就應該被踐踏在腳下。但對於小蘭花,他竟可以容忍她站在自己身邊,帶著小心翼翼的神色揣摩他的情緒,然後在生死的夾縫中,時不時動點歪心思。

他對她的習慣和縱容讓自己感到驚訝。

“大魔頭,心心心……”小蘭花趕到東方青蒼身邊就忙不迭地鬆了手,將他的心扔在他的胸膛上,然後還驚魂未定地在衣擺上用力擦了擦手,“嚇死人了,怎麽挖出去了還會跳啊。一路趕回來,跳個不停,弄得我自己的心髒都不知道該用什麽頻率跳動了……”

東方青蒼瞥了她一眼:“你便如此將本座的心丟下?”

小蘭花一愣:“不然呢?你還要我幫你裝回去嗎?”

東方青蒼眉梢輕挑:“若就是要你幫本座把心裝回去呢?”

小蘭花眼睛一瞪,看了看還在跳動的心髒,又看了看東方青蒼,連忙擺頭:“可是我不會啊!要是把你的心髒擺錯位置了怎麽辦?手伸進去,碰到什麽不該碰的怎麽辦?你還是自己來吧。”

“出息。”東方青蒼一哂,“本就沒指望你會。”

聽得東方青蒼此言,小蘭花一愣,一句“你在逗我嗎?”還沒問出口,東方青蒼已經轉過目光,不再理會她。

他用手握住心髒,貼在胸腔處。隻見紅光一閃,心髒轉瞬消失不見。

東方青蒼閉上眼睛。

小蘭花歪著腦袋專注地看著他。

她看見東方青蒼的身體慢慢起了變化。他的頭發變得更白,眉心一道劍似的紅色印記若隱若現,本就鋒利的指甲長得更長而鋒利。他的身體中不時有紅色的火光劃過。

小蘭花隻覺掌心一灼,竟是連方才東方青蒼給她留下的法印也比先前燙了幾分。

東方青蒼這是變身了?

下一瞬間,東方青蒼微微啟唇,吐了一口灼熱的氣息出來。他睜開眼,血色的眼瞳變得更加鮮紅,好似有一簇火焰在他眼中燃燒一樣,襯得他整張臉比先前更加殺氣凜凜。

“大、大魔頭?”小蘭花忽然有點不敢開口喚他。

東方青蒼目光一轉,看了小蘭花一眼。便是這一眼的時間,他眉心的長劍印記不再忽隱忽現,而是完全浮現了出來。

小蘭花不由微微往後一縮。

這……才是上古魔尊完整的模樣。

東方青蒼在空中立直了身體,銀發隨著他的動作獵獵飛舞:“小花妖。”他開口,聲音如舊,“本座說了,會讓你出去。”

小蘭花愣愣地點頭:“嗯……你說了……”

東方青蒼一笑,咧出一個小蘭花熟悉的惡劣弧度:“那咱們便出去吧。”他說著,張開五指,氣息自他周身猛地散開,他的長發騰空而起。

小蘭花卻沒有感受到什麽震動。她側頭一看,發現自己周身籠罩著些許微光,一如先前東方青蒼為了防止她被天雷劈死,特地布在她身上的結界一樣。

他是……真的在護著她的。

“本座對這景色,早就看膩了。”

話音一落,他五指收緊。忽然之間,仿似天搖地墜,遠處的星辰像孩子手中的玩具一般紛紛墜落破碎。整個空間氣息激**,拉扯著東方青蒼的發絲與衣袍。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小蘭花下意識地抱住了腦袋。

待她再睜眼,四周黑暗盡褪,星辰不見。腳下是她踩慣了的土地,頭頂是她看慣了的天,而身邊,是一直不曾彎過背脊的東方青蒼。

他們……

出來了……

小蘭花左右一看,發現他們此時竟然站在一個大坑之中。她生怕這隻是一場幻境,輕輕問道:“大魔頭,這是哪兒?”

“我們從哪裏進去的,自然便從哪裏出來。”東方青蒼說著,腳步一動。在他腳下,正踩著一塊破碎的鏡子。鏡片已經不見,隻剩下了外麵一圈鏡框。

東方青蒼看也沒看地上破爛的鏡框一眼,一把抓起小蘭花,跳出了大坑。

果然如東方青蒼所說,他們還在魔界。腳下是已毀壞得麵目全非的大道,前方是他先前掀翻的祭殿與他自己的金身。不遠處,一群黑影人正用繩子牽製著大庾,將它緊緊地捆在地上。

大庾的尾巴仍舊在不停地揮動,做著最後的掙紮。聽得這方動靜,大庾用力回過頭,看見東方青蒼,它本來還在左右搖晃的大尾巴一瞬間就變成了上下拍打,好像是在說:“救我……”

小蘭花見了心裏暗自嘀咕,這傳說中的魔界大蛇,怕死起來跟她也沒什麽區別……

而此時,除了小蘭花已沒有人去關注那邊的大庾了。

大道之上全部的目光都聚焦在東方青蒼身上。

孔雀摔坐在大坑旁邊,丞相觴闕立在一旁。他倆盯著東方青蒼,神情皆是無法抑製的驚懼。

孔雀失聲:“不可能……你怎麽可能……”

“嗬。”東方青蒼冷冷一笑,臉上的神情宛如邪神。

或者說,他現在,就是邪神。

“後輩膽大,倒是比魔界前人更讓本座驚訝。”

孔雀腰腹上被東方青蒼的烈焰長劍捅出的傷口仍在燃燒,他一手捂住傷口,另一隻手往後一伸,好似想讓觴闕扶著他站起身來。但哪還由得觴闕動作,東方青蒼身影一閃,眨眼之間便落到了孔雀身前。沒人看清他是怎麽動手的,待眾人反應過來時,觴闕已被一股大力推開,徑直撞在了街對麵的房屋牆上,倒在磚石坍塌的屋子裏,沒了聲息。而孔雀已經被東方青蒼掐著脖子提了起來。

東方青蒼掌心烈焰翻騰。

孔雀一張妖豔的臉上一片慘白,滿目痛色。

“你既然敢膽大包天地算計本座,可有想過,算計之後的下場?”

孔雀已沒有力氣回答,反倒是東方青蒼身後的小蘭花心裏打了一個突。認真算算,她好像也算計了東方青蒼不少次呢……

要不要趁著接下來的時間好好討好東方青蒼一下,讓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在小蘭花暗自琢磨之際,那邊的孔雀在東方青蒼的手中掙紮著說道:“我輩將尊上複活……並非……為了讓尊上……沉溺上古舊事……”

“本座如何行事,何須他人置喙。”東方青蒼血色的眼瞳中殺氣凜冽,唇邊的笑既嘲諷又狂妄,“你若不服,來與本座戰。”

話音落下,他手臂一揮,將孔雀甩了出去。而在大道盡頭,祭殿前的階梯之上,突然自土地之中冒出了一塊黑色長碑,如劍一般直指長天。

隻見孔雀的身影猶如箭矢一般,向黑色長碑飛去,下一秒,碑上憑空長出數根尖刺,瞬間穿透了孔雀的身體,讓他掛在長碑之上。

鮮血滴答落下,從長碑腳下蜿蜒流去。孔雀垂著腦袋,生死不明。

小蘭花看得愕然,可不待她開口說一句話,東方青蒼便向前踏了一步。他的聲音不大,卻傳遍了魔界每個角落:“本座既已重臨世間,魔界王權便是本座之物。若有不滿者,誅之。”

場麵一片肅靜,無人敢動。隨著東方青蒼的目光掃過,空氣變得沉重,壓得所有人都彎了膝蓋,匍匐於地。

捆綁大庾的繩索像是被無影的利刃割斷了一樣,啪地彈開。但是大庾卻沒有立起身子,而是與所有人一樣,匍匐於地,向他們的王叩首而拜。

東方青蒼踏步向前,隨著他的腳步,遠處早已坍塌的魔界祭殿再次震顫搖晃起來。黑色的尖石就如方才的石碑一樣自地下一根接一根地冒出,推開破碎的磚石,掀翻倒塌的金身,直至在那塊土地上重新造了一個黑石宮殿出來。

小蘭花看得驚呆了。

如果她沒有猜錯,那些黑色的石頭,應該是由東方青蒼的法力凝成的吧……

直接用法力造了一個王宮出來,東方青蒼做事的風格還真是……全然不在正常人的想象範圍之內啊!

東方青蒼一揮手,一邊的金身徑直化為齏粉,紛紛雜雜地飄了一地。他漠然開口:“本座不屑成為你們的信仰,本座隻要你們的絕對臣服。”

寂靜無聲。

東方青蒼踏過地上塵土,兀自向前。

小蘭花看著他飄**的銀發與衣袂,愣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應該識趣地跟上。但心中緊張,腳下發軟,下一秒,左腳絆右腳,小蘭花啪唧一聲,摔在了地上。

她掙紮著要爬起來,卻見一道黑影擋在了身前。小蘭花抬頭一看,卻是東方青蒼肅著臉走了回來。

“怎、怎麽了?”小蘭花磕磕絆絆地問。

東方青蒼沒有說話,卻將手遞到了她的身前。

小蘭花愣住。

東方青蒼眉梢一挑:“不想起來?”

小蘭花連忙搖頭:“不不,想起來。”她伸出手,有點忐忑地將手放到了東方青蒼的手中。掌心一熱,東方青蒼將她拉了起來。

見她站起了身,東方青蒼甩手就要走,可他手中力量稍鬆,小蘭花又是一個踉蹌,東方青蒼這手便沒有放得掉。

他看著垂頭看地不想承認自己被嚇得腿軟的小蘭花,微微吸了口氣,終是抓著她的手,往前走去。

經過大庾身邊時,大庾把臉往前探了探,東方青蒼看也沒看它一眼,直接邁了過去。倒是小蘭花心軟,在被東方青蒼拖走之前,抽了個空摸了大庾的臉一把。大庾開心地擺了擺尾巴,心滿意足地趴著不動了。

而在經過鴉雀無聲的人群時,東方青蒼腳步一頓,再次開口,語調並沒有因為他拖拽著一個踉踉蹌蹌的花靈而變得柔軟半分:“明日午時,魔界百官叩於本座殿前。”

冷冷吩咐完畢,他拖著小蘭花便踏進了他自己建造的王宮之中。

待得東方青蒼的身影消失,大庾先挺起頭來,趾高氣昂地從跪了一地的人群之中穿過,往王宮行去。

直到大庾也走遠了,地上的人才抬起頭。大家麵麵相覷,隨後竊竊私語,最終向四方而去。

這一晚,魔尊歸來的消息傳了開去。東方青蒼的鐵血手段讓魔界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也是在這一晚,小蘭花也在膽戰心驚。

王宮之中處處是東方青蒼的法力,哪裏都是他觸目可及之處。小蘭花陷入了巨大的困擾中。到了晚上,她終於啪嗒啪嗒地跑去找東方青蒼,開口便道:“我想洗澡。”

東方青蒼聞言將視線從書中調到她臉上,挑眉問:“特地來與本座說這個,你是想讓本座陪你?”

小蘭花臉一紅,然後惱羞成怒:“我沒辦法在你這殿裏洗澡!”

東方青蒼目光又落回書上,淡淡道:“有浴室。”

“我知道。”

“知道就去。”

小蘭花咬牙:“你是故意的!到處都是你的視線,我怎麽洗澡?”

東方青蒼斜了她一眼,用很久以前小蘭花和他說過的一句話堵她的嘴:“你身上還有什麽地方是本座沒看過的?”

“……”

“本座對你不感興趣。”

小蘭花咬咬牙,氣呼呼地走了。

當晚,她還是洗了澡。

穿著衣服。

……

沐浴之後,小蘭花躺在了**。

大床幹淨柔軟,比前些日子睡過的荒島礁石什麽的好了不知多少,但小蘭花隻要一想到這個地方全是東方青蒼的法力凝聚出來的,就渾身不自在。但到底是困了,沒由她糾結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就在她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刻,手上的骨蘭似乎輕輕紮了她一下。但小蘭花實在太困了,便也懶得睜眼看,徑直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又回到了夢境之中。

一片混沌的黑暗裏,一個女子無助地嘶喊:“阿昊,阿昊!”又有人隔得遠遠地說:“我願舍棄此身,墮入輪回,受永世飄零坎坷之苦……”

最後,所有的聲音化成了一聲輕歎,若有似無地在小蘭花的耳邊輕喚:“蘭花仙靈,蘭花仙靈……”

是誰?

小蘭花聽了一晚上,也沒有聽出結果。

第二天睜眼時,外麵已是天色大亮。

小蘭花躺在**,感覺自己的心跳比平時更快幾分,身體也有些綿軟無力。這樣的感覺除了在最開始進入這個息壤身體的幾天裏有過外,之後便再沒出過問題。

小蘭花將手放在心口上,心中納罕,難道是她昨天晚上……靈魂出竅了不成?

難道是東方青蒼現在找回了法力,所以不想遵守那個幫她再找個身體的承諾了,想要趁她睡著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的魂魄從這個身體裏麵趕出去?

小蘭花警惕地四處環顧,卻找不到絲毫東方青蒼來過的氣息。

她披了衣服出了寢殿,正巧碰到東方青蒼自對麵的房間走出來。

“大魔頭!”小蘭花大聲道,“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

東方青蒼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看著小蘭花。隻見她身上衣服穿得亂七八糟,一頭長發也睡得淩亂不堪,東方青蒼眼神上下一掃,然後發出了冷冷一哼。

小蘭花被他哼得一愣,然後氣呼呼道:“你別想抵賴,不然為什麽今天早上起來我會這麽累?”

聞言,東方青蒼目光一轉,聲調淡淡的:“很累?”

小蘭花點頭:“對啊,就像是靈魂被擠出去了一樣。”東方青蒼眸光微微一轉,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小蘭花接著道:“是不是你在我睡覺的時候,又對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了?”

東方青蒼收回了目光:“你對本座說這樣的話,都不害臊嗎?”

小蘭花一呆。趁著她臉紅的瞬間,東方青蒼已整理好衣襟,往殿外而去。

正值午時。

王宮前,魔界百官早已奉命而至,正齊齊膽戰心驚地盯著黑石碑上掛著的孔雀。丞相觴闕一動不動地立在殿前左側首位,麵色慘白,唇角似有血跡,腳下一股黑氣來回纏繞。有大膽的官員上前一看,發現觴闕竟不是清醒的狀態,而是被腳下那團黑氣給固定在那處的!

百官愕然。

便在此時,忽聽吱呀一聲,東方青蒼的王宮大門洞開,一身黑袍、神色淡漠的東方青蒼自殿中踏出。

眾人忙不迭地紛紛跪地,叩首而拜;失去神誌的觴闕則是被黑氣拖拽著跪在了地上。

“恭迎魔尊!”百官山呼,伏首於地,便沒人看到大殿門後探頭探腦的身影。

東方青蒼自是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卻也並不理會,隻俯視著魔界眾人,也不叫起,隻冷冷地開口道:“今日起,魔族之人皆聽本座號令。如有心有不服者,這便站出來吧。”

殿前一片靜默,宛若無人。

東方青蒼勾唇一笑,盡顯猖狂本色:“既無人不服,本座行魔界王權便是理所應當之事,而後但凡再有圖謀不軌者,下場如此逆賊。”他話音一落,黑石碑上穿透孔雀身體的尖銳石棱倏爾一轉。眾人不敢抬頭去看那到底是怎樣一副場景,但光是寂靜之中血肉撕裂和鮮血滴答掉落的聲音便以足夠令人遐想聯翩了。

場麵更加死寂,大家連呼吸的聲音都在盡量收斂。

躲在門後的小蘭花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待孔雀身上的鮮血滴落聲漸漸緩了下來,東方青蒼才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讓眾人摸不著頭腦:“數月前,與本座一同自天界昊天塔中逃出的墮仙,名喚赤鱗,乃是鎧甲化靈而成。”

眾人聞言,左右相覷,不知東方青蒼突然提這人幹嗎。

“即日起,傾魔界之力,於三界中尋此人蹤跡。”東方青蒼目光往下一掃,一道力量憑空打在一個武將身上。

武將被打得身子一歪,卻看也不敢抬頭看東方青蒼一眼,隻顧著連忙跪直身子,但身子卻已抖得篩糠一般。

“此事便由你負責。”

武將大驚,連連叩頭:“尊、尊上……末將……末將何德何能敢擔此重任……末將職權所限,也無權調動魔界兵力啊!還望尊上另……”

“你要什麽權力?本座今日便允你這權力。魔族之內,不得有一人擾你行事。”東方青蒼道,“但你且好好記著,三日之後,你若提不來本座要的人,本座便要你的腦袋。”

武將嚇得腿軟,趴在地上冷汗直流。東方青蒼卻不依不饒,問道:“可聽見了?”

武將抖抖索索地應了:“是、是,末將領、領命。”

東方青蒼揮了揮手:“走吧。”

說完,他一拂衣袖,再不看跪在地上的眾人一眼,轉身回了王宮。殿門在他身後合上,殿外百官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魔尊的第一次訓話便如此結束了?

給了一個簡單粗暴的下馬威,還有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任務?

這個魔尊,比起先前那個時不時朝令夕改的魔尊,好像隻是換了一種發病的方式呀……

大殿之中,東方青蒼邁步向寢殿而去,小蘭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組織了半晌語言,終是沒有想到什麽拐彎抹角的套話方式,隻好徑直問:“你要找那個赤鱗,是因為他也和赤地女子有關?他是她的鎧甲化的靈?”

東方青蒼不理她。小蘭花倒是已經習慣他的態度了,毫不在意地繼續自言自語:“但是不對呀,赤地女子的東西都是有神氣的,沾染了神氣的鎧甲化的靈,為什麽會成墮仙呢?他又為什麽會在昊天塔裏邊呢?昊天塔裏邊不是應該關大魔頭你這樣的人才對嗎?”

東方青蒼腳步一頓,小蘭花卻沒有停得住,一頭紮在東方青蒼的後背上。退了兩步抬起頭,卻見東方青蒼正斜著一雙血瞳盯著她。

小蘭花眨巴了一下眼睛,問:“怎麽了?”

東方青蒼眯眼:“你難道察覺不到本座眼中有殺氣?”

“有啊。”小蘭花道,“你看我的眼神兒一直都有殺氣。”

東方青蒼眉梢一挑:“不怕?”

“習慣了。”小蘭花道,“你看你送我的骨蘭都習慣了,一點動靜也沒有,證明你不是真想殺我來著。”

東方青蒼目光掃過她手腕上的骨蘭,血色眼瞳沉了幾分。

但最終還是沉默不言地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