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見黑頸鶴

我走了你怎麽辦。

你走了我怎麽辦。

這是程汝意和許亞男最喜歡說的兩句話,基本一個意思,但在兩人說來卻截然不同。許亞男很多時候都是調侃,奚落程汝意,但程汝意卻是發自內心的很認真的詢問。盡管程汝意不想承認,但她也知道,自己對許亞男多少有了些依賴。

她知道這樣不好,想要改變,卻一時間無從下手。終其原因,就是沒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程汝意癡癡看著紮西,沒想到第一次對她說這句話的人,竟然是一個藏族青年,貌似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一個人……程汝意不禁想到了大話西遊中的至尊寶和紫霞。

可能,紫霞當時的心情,跟自己也是一樣的。

紮西這時也發現了不對,急忙又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走了如果有狼來了你怎麽辦……”

可是,越解釋就越解釋不清,紮西本就黝黑的臉頰一時間變得黑裏透紅,煞是窘迫。

就在這時,一聲低亢的鳥鳴打破了兩人間的尷尬氣氛。

‘咕咕!’

“黑頸鶴來了!”

紮西先反應過來,指著聲音的方向提醒程汝意。

程汝意急忙抬頭看去,隻見清澈的天空中,四隻黑頸鶴劃著翅膀,優雅的飛了過來。前麵兩隻大一點的應該是鶴爸爸和鶴媽媽,它們現在低空盤旋了兩周,沒有發現危險後,這才帶著兩個寶寶飛進了濕地草泊裏,吃著紮西撒下的玉米粒。

程汝意緊張的都說不出話了,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這四隻黑頸鶴,都忘了用手機永遠將這一幕定格。也不需要,程汝意一定會把這一幕永遠珍藏在腦海中,想忘都忘不了。

它們纖細的長腿,優雅的身姿,不凡的神態,偶爾驚鴻一掠時的翩翩起舞,每一幀都是風景。程汝意覺得自己永遠都看不夠。

“你知道它們在說什麽嗎?”

不知過了多久,紮西突然問了一句。

“啊?你還能聽懂鳥語?”程汝意下意識的回了句。

“你聽,咕咕……咕咕……”

紮西看著那幾隻黑頸鶴,滿眼都是溫柔,“這樣叫的就是雌鶴。”

“而那一隻,咕……咕……這樣叫的就是雄鶴。”

程汝意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仔細聽了一會,雀躍道:“還真是啊,一個是雙音節,一個是單音節,就像是我們拚音裏的聲調一樣。”

隻有說起黑頸鶴時,紮西才會這麽多話,“你很聰明。”

程汝意此刻注意力全在黑頸鶴上,又問道:“剛才有幾聲短暫急促的鳴叫是什麽意思?”

“有嗎?”紮西站起身四周看了看,突然興奮的指著右邊一塊草甸說道:“快看,那裏又來了兩隻黑頸鶴!”

程汝意站起身順著紮西指得方向看去,果然那裏又多了兩隻黑頸鶴。

“短暫急促的鳴叫就是警告的意思。”紮西解釋道:“黑頸鶴對自己的領地占有欲很強,一般在一百米的範圍內,如果有別的黑頸鶴闖入,就會發出這樣的鳴叫警告對方立刻退下。”

“這麽厲害啊!”

程汝意臉上綻放出自豪的笑容,整個人眼中隻有黑頸鶴,這種熱愛沉浸的表情讓紮西也是不由一滯。

他見過太多的遊客,隻是過來拍兩張照片,或者是所謂的網紅打卡,來去匆匆,根本沒有人是真正熱愛黑頸鶴的。紮西想到這裏,卻不由搖頭苦笑,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做到那一步?怕是除了父親,也隻有這個女孩了。

“它們還有什麽叫聲?快給我說說。”程汝意催促道。

紮西卻臉色一沉,“如果可以,我永遠也不想聽到那種仰天長嘯的聲音,因為那種時候,就是有狼,或者狐狸闖入了它的巢穴。”

程汝意也是臉色大變,不敢去想象那種場景。

一直等到兩對黑頸鶴吃飽喝足離開,程汝意才意猶未盡的跟著紮西往山頂走去,需要翻過山頂才能到達那一邊的民宿。

紮西主動把程汝意的背包挎在了肩頭,那麽大個包,在他肩頭卻像個小書包似的。

程汝意說了聲謝謝。

紮西沒有說話,肩頭好像動了動,算是回應。

程汝意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似乎想要再看一眼黑頸鶴。可是,那飛走的黑頸鶴都去了喜馬拉雅山那邊越冬,要看的話明年三月份才能看到。

“好想變成一隻黑頸鶴啊!”

快走到半山腰時,程汝意再次回頭張開雙臂,感受著青藏高原特有的風的味道,不禁大喊道:“在天空中優雅飛翔,無憂無慮,向飛到哪就飛到哪……風啊,雲啊,雷電啊……都攔不住我……”

“為什麽不說大山?”

紮西看著遠處朦朧的喜馬拉雅山脈,問道。

“喜馬拉雅山那麽高,黑頸鶴當然飛不過去了。”程汝意噘嘴道,想起黑頸鶴那兩條纖細長腿在山頂冰寒中飛翔的場景,她就由不住的心痛。

紮西淡淡一笑,“這次你錯了,黑頸鶴是為數不多的幾種可以飛躍喜馬拉雅山的鳥類。”

“真的?”程汝意目光一亮,又驚奇又歡喜。

紮西心中不由一顫,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

“是,我不騙人。”

紮西轉過頭,說。

下山容易,上山難。

剛才程汝意走下來的時候沒感覺到什麽,現在要走上去,才走了一半就走不動了,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怎麽也抬不起來。

“要不,你先回吧,我在這裏休息一下,慢慢回去。”

程汝意不想拖累紮西,讓他先走。

紮西也不多說,直接將馬鞍上堆放的雜物全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上去吧,你騎馬。”

他不容置疑的說道。

程汝意看著那匹跟自己差不多一般高的白馬,不由發怵,“算了吧……我真的不會騎馬……”

其實,程汝意小時候騎過馬。她的父親就酷愛騎馬,並且還是上海騎術協會的會員。在程汝意五歲那年,父親帶她體驗騎馬,可一不小心從馬背上掉了下來。雖然沒有受傷,但在程汝意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深深的創傷。

“沒事,有我在。”

紮西看出了程汝意的膽怯,向她伸出了手。

程汝意拗不過紮西,隻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雙手抓住馬鞍,一腳踩在馬鐙上,很利索的翻身上馬。

紮西很吃驚的說道:“咦,你會騎馬吧?這麽熟練的上馬姿勢。”

可是,程汝意現在已經熱血衝上了頭頂,整個人都極度緊張起來,隻有本能的抓住馬鞍,腦子裏亂哄哄的,根本聽不到紮西在講什麽。

小時候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場景又回到了程汝意的腦子裏,她感覺自己再一次回到了小時候,馬上要從高高的馬背上一頭栽下去。

那麽高的馬背,足有她三個高……

這摔下去會很疼吧,會不會直接摔死……

程汝意孤單無助的伸手亂抓,可什麽也抓不住,下意識的第一時間想起了把她舉上馬背的爸爸。

爸爸呢……

爸爸救我……

程汝意就在摔到地上的那一刻,看見了爸爸正在跟漂亮的教練阿姨說笑,他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的開心……

“喂,如意……”

“你沒事吧……”

“集中精神!”

就在程汝意要從馬背上一頭栽下來時,兩個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她的上半身,勉強還掛在馬鞍上。

程汝意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走神了。她急忙雙手抓住馬鞍,一用力,接著那兩個手掌的力量,穩穩坐在了馬鞍上。

她一回頭,是紮西那略帶責備又有點慶幸的眼神。

“我沒事。”

程汝意尷尬的笑了笑,想裝作自己根本不怕的樣子。

可奇怪的是,她真的不怕了。

她穩穩的坐在馬背上,熟練的收放著白馬的韁繩,甚至還會用雙腳來控製它的速度……這都是幼年的記憶,深深的刻在了骨子裏,隻有爸爸的影子,卻越來越模糊了。

“對,就這樣,你應該以前騎過馬,或者練過吧。”

紮西看著程汝意的動作,不由點頭讚道。

他根本不知道程汝意的內心已經度過了多麽激烈的一個過程,甚至此刻後背都濕透了。

“很小的時候騎過,我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程汝意勉強笑了笑。

“那不會忘,隻要你會了,就永遠都懂了。”

紮西隨口說了句,他背著大包淩亂的東西,雙腿快速邁動,似乎想要努力跟上白馬的速度。

程汝意意識到自己可能速度快了,急忙收緊雙腳,白馬乖巧的慢了下來。

紮西咧開嘴,衝著程汝意笑了笑,應該是在說謝謝,但他沒說出來,程汝意隻看到了兩排白淨的牙齒。

突然間,程汝意對這個藏族青年有了很大的興趣。想去了解他的過去,了解他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他身穿藏袍,漢語說得也不太流利,可為什麽總是會說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話?而且涉及到的黑頸鶴的知識也那麽豐富?不可能全都是經驗。

他為什麽一個人在羊湖對麵的半山腰開了家民宿?為什麽是一個人住在那裏?他的家人呢?應該結婚了吧,聽說藏族人結婚都很早。

他的牙齒為什麽那麽白?他也刷牙嗎?還是因為皮膚黑,才會顯得白……

一時間,程汝意徹底淩亂了,腦子裏亂哄哄的生出了很多問題,再加上剛才出神,竟然有些昏昏沉沉。

“你餓了吧,給你。”

這時,紮西送過來一截幹枯的東西,“墊一墊肚子,很管用的。”

程汝意出於禮貌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截牛肉幹,帶著很大的膻味,而且上麵好像還附著一根白色的牛毛……

程汝意為難的看著紮西,她真的不想在一個剛認識一天的男人麵前失去禮貌,但這個東西真的沒法下咽。如果他能給我一根火腿腸,或者一個沙琪瑪就好了。

漢堡或者披薩她是不敢想的。

“相信我,不要去在乎它的味道,就是單純的放在嘴裏嚼,很好的。”紮西仰頭真誠的看著程汝意,眼睛裏好像有光。

程汝意被他的真誠打動了,閉著眼睛將牛肉幹放在嘴裏,使勁咬了一小塊下來,如紮西所講,沒有去在乎它是什麽味道,隻是用牙齒咬,咬不動就用口水去浸泡……

“咦,還真不錯。”

不知不覺間,一根至少有六七厘米長的牛肉幹全部下肚了,程汝意清醒了許多,腦子裏也不那麽紛亂昏沉,甚至還有了一種飽腹感。

真神奇!

隻是那麽一截牛肉幹而已。

要是依照那種程度的饑餓,程汝意感覺要吃兩個雞柳漢堡才能填飽肚子。她用舌頭在嘴裏回味了一圈,竟然有種說不出來的香味。

“這次相信我了吧。”

紮西笑了笑,“這可是我們藏區特有的風幹生牛肉。”

“生牛肉……”

程汝意眼前一黑,直接在馬背上幹嘔起來。她從來沒有吃過生肉,一直以為,牛肉幹都是煮熟了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