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爸爸的日記

程汝意好奇的看著這些來自父親救護站的動物,越看越是喜歡。金雕金雕伸出了翅膀,斑頭雁挺硬了脖子,都擺出一副決鬥的架勢,卻又不撲向對方。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陣叫聲,又是一隻紅嘴鴉來了。它的叫聲有點急促,似乎是一路上很辛苦。

紅嘴鴉轉了一個圈,再次朝程汝意飛來。它飛得太急,飛到了公路那邊,又趕緊折回來,落在程汝意的肩膀上。

程汝意拍拍它的翅膀說:“你怎麽也來了?這麽愛湊熱鬧啊?”

紅嘴鴉嘎嘎叫了兩聲,似乎很得意似的。

王鐵看了眼尼瑪,說:“你確定再沒有別的動物離開救護站跟著我們過來?”

尼瑪說:“這個我能確定,剛點了名。”

紮西走過來說:“那我們可以走了。”

但這一次上路有點難,紅嘴鴉和藏獒坐進了汽車,小黃馬、金雕、斑頭雁繼續奔跑和飛翔。金雕和斑頭雁倒沒什麽,就是小黃馬把頭伸進車門,硬是要和藏獒一起坐汽車。

程汝意推著它說:“你這麽大的個子,車裏裝不下。”

它不聽程汝意的,用鼻子吹著她,程汝意沒有辦法了,最後還是藏獒從車門裏鑽出來,跳到地上,抖了抖毛發朝一邊走去。

紮西喊了聲:“你回來,我們得抓緊時間趕路。”

程汝意說:“紮西,讓它去把,別管了。”

紮西無奈地歎口氣說:“好吧。”

又開始上路了,程汝意無聊,拿起王鐵給她的日記本看了起來。

這是父親在西藏的日記,程汝意隻是一眼就迷上了。

最開始是父親第一次碰到藏羚羊的事。

那是一個春天,在雪山下,一群藏原羚從山坳裏緩緩走出來,朝著原野深處走去。藏原羚也叫黃羊,是西藏比較常見的野羊,經常遭人獵殺,所以非常警覺。正在那裏做動植物調查的程瀟和救助站的同事看到它們後,趕快藏了起來,生怕它們受到驚嚇。

突然,程瀟在草叢裏探了一下頭說:“你們看到沒有,有一隻是不一樣的,個頭那麽大。”

他的發現意味著對藏原羚一般體重和最大體重的認識,非常重要。

大家都問哪一隻,程瀟指給他們看:“就是有點瘸的那隻。”

他們看不清楚,就從草叢裏站了起來。羚群以為中了獵人的埋伏,立刻跑起來。程瀟追出去幾十米,又跑回來騎上了給救助站托運行李的馬。

程瀟的跟蹤追攆持續了四個小時,就在天快黑的時候,藏原羚群消失在一條山穀裏。程瀟猶豫了一下,騎馬跟了進去。

大概是風向的原因,山穀裏堆滿了積雪,一麵雪坡緩緩朝穀底延伸過去。穀底更是雪的世界,勻淨而平闊。羚群密密麻麻地站在雪坡前,驚叫著不敢下去。隻有那隻個頭比較大、腿上有傷的藏原羚,看了一眼馬背上的程瀟,不管不顧地朝前走去。

程瀟沒有多想,催馬跟在後麵,沒走多遠,就隨著馬的倒地,一頭栽了下來。積雪是虛浮的,大概有一米多厚,而且越往穀底積雪越深,簡直是個無底洞。他朝下打了幾個滾,從雪坑裏站了起來,看到馬正在掙紮著朝雪坡上麵走去,而自己居然和那隻大個頭一手揪著它的角,一手撥拉著雪,拚命朝上爬去。

天很快黑了,藏原羚擠在一起,被積雪掩埋,已經無法動彈了。程瀟拉著那隻藏原羚,爬到了雪坡邊沿,想著它大概被狼或者雪豹咬傷了腿,就沒有放開,抱著它在山穀裏待了一夜。藏原羚也不掙紮,任由他緊緊抱著。

天亮了,陽光斜射而來,藏原羚群紛紛跑出山穀,朝遠方流浪而去。程瀟先是找到了馬,再看懷抱裏的藏原羚,不禁吃了一驚,這哪裏是藏原羚,分明是一隻普氏原羚嘛。他又仔細看了看,以他在動物方麵的知識,很有信心地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因為是第一次在林芝地區發現普氏原羚,程瀟激動得忘了冷餓,吃力地抱起它,朝山穀外麵走去,還不斷吆喝著,讓馬跟上自己。

路上,程瀟碰到了來尋找他的救助站同事,大家仔細看了他懷裏的動物,也都說這是一隻典型的普氏原羚,馬上量了它的體長和身高,稱了它的體重,然後便是一番慶賀。那時候,每發現一個新物種,救助站的人都會慶賀,以水代酒:“幹杯,幹杯,我們又增添了新的一頁。”

隻是可惜那隻藏原羚在放歸四個月以後,被盜獵者開槍打死在了原野上。

唉,可惡的盜獵者,他們毀掉了多少珍稀動物啊!

程汝意急得還有一次,那一年,程瀟在調查動植物,聽牧人說在雪山裏有一隻大雪豹,牧人用馬韁繩比畫了一下,差不多有一米七八。程瀟調查過雪豹,知道雪豹的體長一般都在一米三以內,怎麽會有那麽大的雪豹呢?

救助站得到程瀟的報告後,決定派人進山去看看,但人不能太多,太多的話雪豹會遠遠躲開或者藏起來;也不能一個人去,那樣太危險,最好是兩個人,而且必須帶著槍。

王鐵主動站了出來,“我跟師父一起去。”

程瀟和王鐵騎著馬,帶著睡袋和帳篷走進了雪山,在裏麵轉悠了一個星期,什麽也沒有看到。正打算返回,天變了,下起了雨夾雪,道路濕滑,隻能等天氣好了再走。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雨夾雪不僅挽留了他們的腳步,也讓目標在一個雨雪紛紛的中午出現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

程瀟和王鐵在向陽背風的地方紮下了帳篷,正在周圍撿拾枯草,準備生火做飯時,突然聽到兩匹馬爭先恐後地叫起來。幾乎在同時,前麵山坡上滾下來一塊石頭,差點砸到帳篷上。他們擔心發生泥石流或者山體滑坡,警惕地朝上看著,看到的卻是一隻從山頂跳下來的大雪豹。

不,不是雪豹,是金錢豹。

程瀟和王鐵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叫,既害怕,又喜悅。這是一個重大發現,之前所有人都認為藏地的大型貓科動物隻有雪豹。

緊接著他們又驚叫起來,看到從山頂跳下來的居然還有另外三隻金錢豹。

一瞬間,四隻金錢豹威風凜凜地站在了他們麵前,兩隻大的,兩隻小的,金色的皮毛上,均勻地分布著黑色呈圓形的斑點,漂亮、耀眼、迷人,就像畫上去的,就像燈光打出來的。

程瀟發呆地欣賞著。王鐵趕緊拿出照相機,哢嚓哢嚓照起來。為了照得更清楚一點,他還不由自主地朝前挪動著,卻沒有想到,金錢豹也打算在更近的地方看看他們。

兩隻大金錢豹朝他們走來,速度很快,等他們意識到危險正在逼臨時,已經來不及回避了。退路是沒有的,不管身後是山脈還是原野,隻要它們撲過來,人就沒命了。

程瀟端起槍瞄準著。

王鐵退回到程瀟身邊,放下照相機,也端起槍瞄準著。

金錢豹還在靠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程瀟說:“我打公的,你打母的。”

王鐵沒有吭聲。

程瀟閉上了一隻眼睛,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慢慢收縮著。

突然,程瀟把槍放下了。

王鐵看了一眼程瀟,也把槍收在了

兩隻大金錢豹停了下來,互相碰了碰頭,坐在了原地,用琥珀色的眼睛打量著兩個闖入它們領地的人。程瀟拉了王鐵一把,兩個人也戰戰兢兢地坐下了,他們覺得站著會給對方增加來自人的壓迫。

就這樣,人與野獸對視著,僵持了很長時間。不知不覺,雨夾雪停止了,一公一母兩隻大金錢豹站起來,又朝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正在玩打鬥的兩隻小金錢豹,突然扭轉了身子。它們優雅地邁動腳步,緩緩走動著,越來越遠,消失在它們出現的山頂上。

山頂,一片白花化的煙霧。

程瀟和王鐵長舒一口氣,緊緊抱在了一起。

王鐵問:“師父,你剛才為什麽不開槍?”

程瀟說:“這是迄今為止我們發現的第一對金錢豹,萬一是最後一對金錢豹夫婦呢?打死了就等於滅絕了這個物種。再說它們還有孩子,它們死了孩子怎麽辦?也會死的。”

王鐵說:“那你就不擔心它們撲過來吃了我們?”

程瀟說:“怎麽不擔心?但我更相信它們是因為好奇才靠這麽近,相信它們即便非常饑餓也不會撲向我們,因為人類不在它們的食物鏈上。它們是幾隻從來沒有受到過人的侵犯,也從來沒有攻擊過人的金錢豹。”

一年後,程瀟收了王鐵做徒弟。

程瀟說,因為運氣太好,這一次他們一下子就給救助站的調查增加了七個物種:血雉、鬣羚、水鹿、梅花鹿、馬麝、環頸雉、藏雪雞。他們住在牧人的帳房裏,牧人說自己不止一次地在十公裏以外的灌木林裏見到過“走雞”。

程瀟問:“什麽叫‘走雞'?”

牧人說:“就是不會飛隻會走的雞。”

王鐵說:“那就是家雞嘍。”

牧人說:“如果是家雞,我能大驚小怪地說出來嗎?家雞我見過的。”

根據牧人描述的特征,程瀟和王鐵覺得很可能是血雉,就借了牧人的馬,前去尋找。他們風餐露宿找了兩天才找到,果然是血雉:灰色和綠色相間的羽毛,滴血一樣的紅色尾巴和爪子,頭上兩側也有鮮豔的紅色。

王鐵一見血雉就舉著照相機走了過去。

血雉轉身就跑。

王鐵說:“別跑,我就是想給你照個相。”

血雉跑得更快了。

這是第一次在藏地發現血雉,一旦放過,再想遇到就難了。程瀟在前麵包抄,王鐵在後麵追攆。突然一個馬趴,程瀟摔倒在地。血雉愣了一下,停止了奔跑,借著這個瞬間,王鐵摁下了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