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在路上

程汝意眼睛閃爍著,沒來由的驕傲起來。

第一次,她感覺到了對父親的敬愛。

王鐵說:“你知道這個救狐狸的獵人是誰?”

看程汝意不回答,又說,“今天晚上我們就能見到,他叫楊義成,現在是救助站的情報員。”

到了一家拉麵館門前,王鐵停下了車,這就是楊義成的家。

楊義成是個四十多歲的人,一見麵就嗬嗬嗬地笑,一點也不像是個大草原上的;獵人。

他和一個夥計端來了熱騰騰的拉麵,放了許多肉和辣子,王鐵等人吃得滿頭大汗,程汝意卻隻吃了一兩根細細的麵條。

楊義成笑著勸她多吃點,看她搖頭不吃,突然就不笑了,嚴肅地說:“我不該笑是吧?但我要是不笑,就該哭了。”

說著,禁不住淚如泉湧。

程汝意看著他的臉,歎口氣說:“你也知道了,我父親失蹤了……”

楊義成說:“當然知道了,我還準備忙兩天,把店裏的事情安排下,就上山去找呢。”

王鐵急忙擺手說:“我們還沒開始找呢。”

楊義成不再說話,隻是低頭歎氣。

王鐵看著程汝意,低聲說道:“這可是個秘密,我今天悄悄告訴你,這都是你爸爸的安排。通往救助站的路上來往的人和車很多,一般都會停下來住宿、吃飯、買東西,要是這些人裏有盜獵的和倒賣野生動物的,我就會立刻報告給救助站。我認識的這些路邊店,都是救助站的耳目!”

“那你們就沒有發現我爸爸的蹤跡嗎?他到底去了哪裏?”

程汝意想了想,問道。

王鐵愣了一下,好像在猶豫,突然又說道:“可以可以,楊義成,聽見了沒有?要是發現師父的行蹤,趕緊給程汝意打電話。”

楊義成答應著,擦掉眼淚:“是啊,既然是失蹤,就好好找唄,哭什麽?”

紮西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拉麵,又看向王鐵那一碗,“浪費掉多可惜,你那碗不吃給我。”

王鐵不由搖頭笑了,紮西的憨直也讓眾人開懷不已,氣氛輕鬆了許多。

已經很晚了,程汝意打起了長長的哈欠。王鐵招呼大家睡覺。

楊義成的家不大,前麵兩間是拉麵館,後麵兩間是住人的。程汝意睡在了後麵的炕上,王鐵、楊義成和一個夥計睡在了飯館裏。飯館的地上,支起了三張活動床。

天亮。

程汝意無精打采地說,她一夜沒有合眼。

紮西問:“為什麽?”

王鐵責備地瞪一眼:“這不用問,肯定是想她爸爸了。”

程汝意搖搖頭,也不多說,去洗臉了。

這時,拉麵館來了一個胖乎乎的男人,楊義成很熟絡的走了過去,笑道:“李老板,來了?”

李老板走過來說:“聽說死了一隻狐狸,在哪裏呢?”

看楊義成不回答,又說,“狐狸的肉能不能吃,需要給那幾個嗜好野味的客戶嚐一嚐才能決定。我今天來是想把狐狸皮拿走,用它做一條女人的圍脖多漂亮啊。去把廚房裏的刀給我拿來,我要親自剝下這張皮。”

王鐵輕輕推了楊義成一把,又使了個眼色。

楊義成轉身就跑。

李老板追上來一把拽住說:“我知道你要去打電話,我告訴你,這裏誰幹涉也不行,救護站我說了算。死狐狸呢?趕快交出來!”

王鐵說:“被老鷹叼走了。”

紮西也說:“對,被老鷹叼走了,一隻那麽大的老鷹。”

李老板一會兒軟,一會兒硬地說了半天,最後王鐵說:“我去給你問問天上的老鷹,看它吃掉了沒有。”

紮西笑道:“我問過了,早就吃掉了。”

李老板衝他們牙咧嘴地揮了一下拳頭,在大院子裏到處轉悠著找了一圈,“我投資了這個休息站,居然連剝張狐狸皮的權力都沒有,那我還維持它幹什麽?全都關門算了,你們也滾蛋吧。”

然後就走了。

楊義成搖頭道:“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你們以後不要理睬他,過幾天也就沒事了。”

幾人臉色很不好看,這種人太多了,總想著在野生動物上割一刀,似乎野生動物上什麽東西都是好的……

他們又在拉麵館等了幾個小時,雨停了,雲沒有散,反而越積越多,低低地飄在山頂上,像是要給所有的山戴上草帽和頭巾。

程汝意望著連綿的山影,不由出了神。

很快大家吃了午飯,正準備出發。王鐵接到了一個電話,那邊說雪山區基本可以排除了,這裏近期雖然有雪崩,但沒聽說有人失蹤;救助站守山的人沒見過生人,也沒見到程瀟站長。

王鐵放下手機說:“這個電話來得太及時了,我們可以少跑一天的冤枉路。”

尼瑪問:“是不是他們改變主意了,不拍攝廣告了?”

王鐵說:“說不定是虛晃一槍,怕我們阻攔,就說要去雪山,其實是要去別的地方。師父肯定會緊追不舍,所以就…唉,誰知道在哪裏出事兒了。”

紮西奇怪的問:“你們說什麽呢?雪山?”

王鐵怕程汝意擔心,假裝沒聽見,扭頭對楊義成說:“這些太多了吧?我們吃不完。”

楊義成搖頭說:“不多不多,你們好幾個人呢。”

他讓大家帶上了一些路上吃的熟肉、大餅和礦泉水,然後站在拉麵館的門口招手,突然跑過來,在車窗口對程汝意說:“你說得對,你爸爸也許能找到,也許找不到,要做好準備。”

程汝意笑了:“謝謝。”

“會的會的,一定會找到的。”楊義成停頓了一下,“唉……”

他扭過頭去,眼淚唰啦啦而下。

上路了,越野車時快時慢,潮濕的路麵黑亮如炭,如同一把寶劍直直地插上了雲空。窗外是曠野,是山影,就像時間一樣呼呼地劃過。

時間跟人是反方向,你在使勁往前,它也在使勁往前。它的後麵是你的前麵,你的後麵是它的前麵。就像車窗外的景色,流水一樣消失著,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紮西突然說:“你別胡思亂想了,沒事的。”

他用笨拙的語言安慰著程汝意。

程汝意苦笑一聲,“一個人要是飛快地走路,不停地做事兒,生命就會變得很長很長;要是處於靜止狀態,什麽事兒也不做,生命就會變得非常短暫。所以我爸天天飛快地走著,天天做事兒,忙得焦頭爛額,其實是拉長了生命的時間。”

紮西說:“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王鐵也覺得莫名其妙,也真的聽不懂。

程汝意想著,嘿嘿一笑說:“我們飛快地走著,不要停下來。”

王鐵從後視鏡裏望著程汝意,懊惱地抓抓頭發說:“我想開慢一點,但開著開著就快了。”

程汝意問:“為什麽?”

王鐵一邊減速一邊說:“你看窗外飛來飛去的鳥,它們無法預測汽車的速度,飛著飛著就撞上了。”

說著,看了一眼對麵過來的車,按了幾下喇叭。

“我這是在提醒司機,別開得太快,救助站的鳥太多,有的司機一路能撞死好幾隻。”

突然,車玻璃撞上了一隻鳥,王鐵刹了一下車,卻沒有停下,拍著胸脯愧疚地說:“都怪我,心裏想的是千萬別撞上,可還是撞上了。”

程汝意說:“那怎麽辦?”

王鐵說:“已經撞上了,還能怎麽辦?”

紮西問:“你確定已經撞死了?”

程汝意也說:“萬一還活著呢?”

說著,朝後看了看,不禁驚叫起來:“紮西,王鐵,快看。”

一隻大鳥撲向公路,抓起了那隻撞上汽車的小鳥,竟然是一隻金雕。

王鐵刹住了車,自己先下車,然後在靠近路邊的一側給大家打開了車門。

程汝意好奇的喊著:“金雕!”

紮西說:“別亂喊,一樣的鳥多了。”

王鐵望著天空,詫異地說:“不會吧?”

似乎是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金雕丟掉那隻死去的小鳥,在頭頂盤旋了幾圈,落在了汽車頂上,爪子一滑,打了個起。

程汝意試探著朝它伸出胳膊,它翅膀一展,輕輕跳過來,縮起爪尖,突出爪心上的厚肉,落到了程汝意的肩膀上。

王鐵說:“原來它一直跟著大家,昨天晚上怎麽沒發現?”

但緊接著大家就明白,沒發現的不僅僅是金雕,頭頂的雲層裏,一隻斑頭雁收起翅膀,箭一樣朝大家射來。靠近地麵時,它又忽地展開翅膀,朝上一飛,再往下一翔,一升一降地重複了幾次後,穩穩地落在路邊的草地上。

王鐵說:“太神奇了,這麽遠的路,它們是怎麽跟上來的?”

程汝意說:“它們在天上能看見汽車。”

王鐵說:“昨天下雨,要看清大家就得低空飛行。低空飛行是很危險的,一旦有霧很容易撞到山上,還有被地麵建築物攔截、高壓線阻擋和遭遇槍擊的可能。”

程汝意帶著金雕,走向斑頭雁,蹲下去,摸了摸它的頭和翅膀。

金雕不高興地離開了程汝意,在天上轉了一圈,又回到了程汝意的肩膀上。斑頭雁掉轉身子,咕咕地叫著,朝著大家來的方向,一跳一跳地掀動著翅膀,像是在跟誰招手。

程汝意仰頭一看,再次驚叫起來:“紮西,王鐵,快看。”

程汝意看到了小黃馬,看到了藏獒,它們自然不是飛來的,而是跑來的,從公路彎道的那一邊,可以直線追上大家的地方,帶著一溜兒煙塵,奔馳而來。

程汝意抖動肩膀讓金雕飛上天,然後迎著小黃馬和藏獒跑了過去,心想昨天的雨霧中,隱隱約約跟著汽車奔跑的動物,原來是它們。早知道就好了,程汝意會請王鐵停下來,或者慢慢地走,別讓它們跟不上或者拚命地跑。

“你們怎麽來了?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我會帶著你們的。”

程汝意知道小黃馬比藏獒跑得快,也更有耐力,但它們兩個是好朋友,肯定會一個等著一個,一塊兒趕路,一塊兒休息,還能互相保護。誰敢欺負小黃馬,藏獒一定會拚命;誰敢跟藏獒過不去,小黃馬也一定會又咬又踢。

藏獒的鼻子靈,能在幾公裏之外聞到熟悉的味道,比如程汝意和紮西的味道;小黃馬的鼻子比它更靈,也會聞得更遠,而且還有比救護站的其他動物更好使的耳朵,肯定能聽到大家一路上都在說話。它們聞著味道,聽著聲音,跟著大家跑來了。

程汝意一手拉著小黃馬的鬃毛,一手拽著藏獒的鬣毛,來到汽車旁。

王鐵愛惜地說:“這馬渾身都濕透了,不能再跑了。”

他看看大張著嘴、呼呼喘氣的藏獒,又說:“它的體力肯定已經到了極限,跑不動了。昨天晚上大家睡了一夜,它們跑了一夜,再讓它們跑說不定會有危險。”

小黃馬咳地叫了幾聲,像是跟大家打招呼,又像是跟程汝意撒嬌。藏獒疲倦地臥在了公路邊。程汝意心疼地撫摸著它。小黃馬低下頭,用鼻子吹著藏獒無法散熱的長毛,一個勁地給它吹涼,也算是鼓勵吧:堅持住,堅持住。

紮西說:“現在怎麽辦?這麽多人,車裏坐不下。

程汝意糾正道:“紮西,它們不是人。”

紮西撓了撓頭,“那我就不坐車了,我可以騎著小黃馬。”

王鐵說:“它背上沒有鞍子,你怎麽騎?我看還是開慢一點,走走停停,讓它們都能跟上。

紮西說:“能慢到什麽程度?急死了。”

王鐵想了想說:“幹脆這樣,讓藏獒跟大家坐車,其他人跟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