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信任

一百零八響鍾聲緩緩落尾,王太傅邁起步子前往僧房,禪茶室中的道雲在鍾聲結束後也停下了手中的念珠起身出門回自己的僧廬。世間信佛之人大多認為青蓮寺銅鍾一百零八響可除種種煩惱,卻不知這一百零八聲鍾響隻渡心中無憂之人。

是夜,臨安皇宮。

李清平在寢宮換上另一副裝扮的帶著虎頭劉玉出南城門,常在禦道屋脊之上喝酒的元英見此一幕,自顧自地灌了一口酒翻身躍下,他們皇主很少交代他去辦事,大部分情況都是他自己履行職責,聽調不聽宣的權利整個南清也就僅他一人,晃悠悠地提著酒壇出皇宮朝北而去,一襲青衣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前些時日風波過去,臨安又解除了宵禁,燈火通明人潮喧嚷的街道恢複如初,被破壞的周邊城池也盡數修複完成,走在街上的李清平看著黎民百姓如此模樣,眼中有欣慰和滿意,劉玉跟著李清平緩步在南街之上,一路上虎目不斷掃視,可謂是把警惕心拉到了最高。

這兩位路過南街的情形很快引起了一陣**,京城的人百姓雖多但見過當朝皇主的人卻沒幾個,看著不簡單的兩人,街邊趕夜掙的攤販紛紛交頭議論,路過的這兩人一個虎背熊腰渾身殺伐之氣,而另一位則氣質超凡貴氣逼人,雖說大家在這天子腳下時常在南街見到達官顯貴,但大多是三品下的官兒,而且那些官兒和過去的這兩位比,不論氣質、相貌還是衣著,終究是差了一些。

“老張,這人你見過嗎?”賣了三年木頭玩意的魯千機搗鼓著手中還不能飛的竹蜻蜓,扭頭和自己旁邊的人搭話,而在其推車之上擺的個個都是精巧東西,樞弩,機關盒,木魚,發簪可謂大大小小各方各麵應有盡有,做工也是極為精細用心,若是懂行的人見到,定會驚訝感慨一番這匠藝如此高超,前來擺攤實在是屈了才。

“俺也沒見過,哪兒嘞人,俺不清楚”被叫老張的人在南清晚市賣了五年鹹魚從未見過如此有氣質之人,他早東晚南奔波按道理說這麽久的時間,不說能記下百八十個,三五十個還是有的,但路過的兩人皆是生麵孔,似乎並不是要上朝的官。

這位匠藝不弱軍器監之人搗鼓手中玩意,敲敲打打,然後低頭嘀咕道:“真就怪了”

旁邊的老張憨厚撓頭,目光從路過走遠的兩人身上收回,聯想到前幾日東市的情形,他對著魯千機問道:“俺這幾日上東市賣早碰見了咱們的相國,之前半年可都不見一次嘞,這幾日都見了兩回,你說南清是不是又要發生啥了?”

“這誰知道呢,不過應該沒什麽大事吧”魯千機搖了搖頭心中也是泛起疑慮,當官的開始露麵,很有可能是又要有戰事,不然這些達官顯貴閑的蛋疼來他們這兒混雜的攤市幹啥?東邊的早市尚能理解,那裏賣的都是些必需品,而且高檔的店鋪也有不少,至於來這南市,就有些讓人想不明白了,這地兒的中心作為胡商的聚集之地出售的大部分東西都是異域奇香,珍奇八寶,像什麽安息,黑沉,蘇合這類玩意,偶爾也會有些寶石,琉璃什麽的,可夏國的胡人剛剛戰敗,哪裏會有這些珍奇玩意運來?若是買香,新開業的聞香閣不比這兒來的新鮮?琢磨不透,一點也不透。

“沒事啥大事最好,不然俺老張這魚可就又賣不出去了”老張嘿嘿一笑,似乎極其害怕打仗和動亂。

手中搗鼓蜻蜓魯千機撇過一眼報以微笑,可低頭就又掛上了愁色,他跋山涉水來到南清為的是出人頭地,可是三年過去他依舊沒等到任何機會,若是南清皇朝一直如此安穩,他怕再難有機會建功立業,亂世出英雄,沒有亂世何來英雄。裝上手中竹蜻蜓的最後一個部件,雙手將其炫飛在天,看著飛起久久不落的小玩意,他歎了口氣自顧言道:“伯樂難尋”

老張在一旁不時的關注著身邊這位的表情變化,聽聞這位又在感慨懷才不遇之時,他伸手摘下了一條鹹魚。

求個安居樂業的糙漢子沒有那麽多的感慨和鴻鵠誌,他這個一起擺攤的“鄰居”確實有些本事,但即使這樣他仍無法理解,既然心中不甘,又何必在此苟活,對於他來說能吃飽穿暖便可心滿意足,至於實現心中虛無縹緲的願望,他早已在及冠之年成親後拋卻了,前些時日的動亂已經讓他數十天沒有銀錢收入,若再有什麽意外發生他的上老下小恐怕就要挨餓受饑。

“還是穩當點好,什麽意外戰亂謀反,苦的永遠是俺們這種人勒”老張將手裏的魚遞給旁邊坐在自製凳上的魯千機,象征性地發表了自己的見解,糙漢子粗鄙愚昧不識大體,但是卻極為淳樸善良從老張口裏說出的話雖格局不大,但是卻道出了天下人的心聲,無論何種戰亂,贏也好,敗也罷,輸的永遠是百姓,有人稱王為利己不惜以百萬人築高台,也有人如老張這般隻想要一口溫飽。

收下魚兒的魯千機訕訕一笑,不知如何接話,現在的他不是將相王侯也非達官顯貴,自然沒法去評判這句話,道了一聲謝後他靜靜看著老張收拾麵前的攤車。

“俺先回了,老婆孩子還等著嘞,你就少想些,明兒見”老張推走攤車在南街盡頭拐彎,後麵魯千機提溜著一條風幹鹹魚,給自己掛上一個苦笑,周圍人或許都看不懂這個一日隻能賣出十條魚掙不來八個銅板的中年漢子為何還要送一條魚,隻有他心底清楚老張這人是怕他整日思慮太多得了那失心瘋尋了短見。

出南街後,燈火通明的道路忽地變暗,貴為天子之軀的李清平在守城將士火把的照亮下登上了馬車,與天下人想象不同的是這九五之尊的馬車絲毫不奢華,甚至比起魏子清在北境用兩個耳刮子為江淵借來的馬車還不如。

南清皇主很窮,隻剩兩袖清風的事兒在朝中人盡皆知,若不是他上次坑了江淵一些錢財怕是連官員上個月的俸祿都發不起,至於給梅妃的金石器物,全部來自於蕭平從江南“借的”一車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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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樓

癱在**的江淵今天陪著眾人一直喝到了晚上,共計六壇酒,跑了十六次茅房,現在他意識清醒手腳不聽使喚,偏偏這個時候,來了一個不知名的女子給他送了一個籠屜,因為眼神實在迷離的不行,他不得不在打開籠屜發現其中有信件時讓蒼靈給他讀讀什麽內容。

“錦詞,籠屜之中乃是.....”

“讀完了啊,我怎麽感覺這是今天永壽宮,永壽宮那位的送來的呢”打了個酒嗝的江淵,基本沒咋聽進去,但是他從隻言片語中感受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關心,蒼靈望著此番模樣嫌棄而冷眼,但還是將紙放置一旁點了點頭。

“耐人尋味,真是耐人尋味”癱在**的江淵雙手放於腦後,一副醉酒鬼的模樣,眼神有些迷離的盯著蒼靈,他覺著自己似乎與這位後宮的妃子與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但他的記憶之中並未有這個人的片段,而蒼靈似乎對此也一無所知。

看到江淵的打量,蒼靈顯得很不高興,她打開這封信之時也是驚訝的,畢竟她也兩眼一摸黑,而起梅妃貴為後宮準主人怎麽會給江淵送東西,還是這時皇主交代的?合上雙眼的江淵現在仍無法完全信任眼前這人,李清平培養了二十年的人他始終不敢去賭是否與他同心,抬起無力的手臂,他動了一下道:“你先出去吧,讓思樸來一趟”

“你不信我?”蒼靈雙手捏拳意外出聲,看著閉目假寐的江淵她委屈湧上心頭。

“談不上,隻是別人的刀我用不習慣,那位把你打磨得如此鋒利,想必也是沒有完全放手的心思”眼睛都未睜開的江淵語氣淡漠,這裏他真正放心的也就四五人,蒼靈最多算半個,當打手可以,至於其他事情能先避開就先避開,來到這四個多月他自詡為不是笨蛋,但還是被坑了一波又一波,李玄黃,李清平,姬承運,這些等人都已是不惑之年的人,新奇點子或許比不上自己這二十一世紀的腦袋,可論縱觀大局,設計執棋的手段他真是拍馬難及,誰也不知道眼前的蒼靈,在日後二選一之時他是必選還是次選。

站著的蒼靈眼神委屈很盛,**這位的態度無疑讓她再次回憶起了小時候那種被人拋來踢去的感覺,沒人比他們六衛之人了解李清平,**這位也不知她現在已經成為棄子。皇宮現在已然回不去,眼前這人又對她又處處提防不肯相信,她若早知從北境回來之後是如此場景,還不如那日死在烏洛蘭的手中。

沉心壓製片刻,她還是忍不住心中悲傷,睜著兩個水汪汪的眸子她對著江淵問道:“為什麽,是因為我之前帶你回京之事嗎?”

站不穩的江淵從**坐起來,雙腿放在床榻之邊,耷隆著腦袋道“這麽說吧,若我和當今皇主意見產生分歧,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不得不死一個的時候,你選擇誰?”

“我...”蒼靈怎麽都沒想到江淵會問出這種問題,想開口辯解卻不知該怎麽說,扭頭看了一眼雙拳緊捏的蒼靈手足無措,陷入思考,他起身給自己倒水喝,單手扶著床幫晃悠悠坐到凳子之上,他扭頭道:“去喊小思來吧”

話剛沒說完,江淵就感覺小腿一軟,心中暗道不好,他的身體重心便開始偏移,那種感覺自己行,實際自己不行場麵就此發生。

噗通聲傳來,江淵蹬腿後仰控製不住地倒在了地上,而桌子上的純木果盒也被他這一腳踢下,好準不準正中他的腦門。

“嘶,窩草!”

糾結猶豫的蒼靈內心還在掙紮,這忽如其來的一幕直接讓她有些沒反應過來,看著倒地的江淵四仰八叉,她後知後覺笑了出來,心中陰霾也散去不少,倒地揉著腦門的江淵在地上輕輕晃了晃腦袋,確定自己被摔清醒一些後,他暗道這凳子太不穩當,費力撐起身,蒼靈見狀罕見地來搭了把手,嘴裏還關心地問了一句:“沒事吧”

“沒事沒事,問題不大,你去喊小思來吧,”坐回**的江淵晃了晃有些疼的手臂出聲,多麽正經的場合給自己玩砸了,本以為度數不高的南清米酒沒啥威力,這真喝起來還是有些後勁的啊。

看著依舊沒有信任自己意思的江淵,她終究沒有將心底話說出口,無論江淵信或不信,她都也不該去揣測那位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這是作為一個人應有的知恩,而眼前又是他的新任主子,她自然也不能弑主,一念至此,紫衣蒼靈鬆開了捏緊的雙拳,不信就不信吧。

“公子先稍等,我去喊小思前來”

話罷,蒼靈出門,醉眼朦朧的江淵在**抬頭吐了一口酒氣,望著裝飾典雅的帳頂,他自是清楚蒼靈這種被來回踢皮球的感覺,畢竟上輩子他沒少體會,目光轉向門外他嘴裏道:“我又何嚐不想身邊多個能信的人呢”

語落,江淵再次閉上眼睛假寐,灼熱的酒氣散的滿屋都是,隻可惜出門的蒼靈沒聽見江淵的這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