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青蓮寺

“福伯,今日來找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兒了?”拿起空碗再次給自己倒上酒的江淵,撇著一旁的瞎眼鄰居開口詢問,福伯手在桌子上慢慢移動,碰到自己的酒碗後停下,淺淺旋了一碗道:“給你小子送點東西”

“您老該不會帶著這夥人打家劫舍去了吧,金銀珠寶放我這兒我可留不住,指不定哪天我就去北邊給您花了啊”喝了一口酒的江淵著實猜不到福伯送來了什麽,在楚州城時福伯整日不出門,除了天天錘錘打打以外好像也沒啥特殊技能,總不能是電視裏的掃地僧跟他在這藏拙,拿起酒壇給福伯重新滿上,他隻當福伯給他送了點小玩意。

“你小子三句都是屁呐,就不能盼老夫一點好兒?之前楚州城就數你罵的凶!”端起酒碗再次一飲而盡,福伯也大概知曉江淵所想,畢竟他這模樣確實和多年前的杜匠不沾邊兒。

看著如喝涼水般嘎嘎旋的福伯,江淵再次將酒倒上,他不是第一次與福伯喝酒,知道這位胃口不大,吃飯不方便夾,隻是格外的喜歡用水酒這些東西墊肚子。

“唉唉唉,福伯,之前在楚州城可是你先開的粗口,我怕你吃虧才罵的,你老可不能昧著良心不要臉啊”江淵同樣飲下一碗,表示自己不背鍋,兩人的交談和動作很快吸引了桌上其他人的目光,特別是江淵毫不尊老的話語,更是讓桌上的八人難以置信,這位出口成髒的公子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像個普通人,心中嘀咕這位豐神俊朗劍眉星目的公子,不怎麽符合眾人心中的高雅形象的時候,這位又開口了:“福伯,這些人該不會就是你送來的禮物吧?我可先說好,我對男人可沒興趣!”

“滾你小子的”一腳蹬向江淵,福伯暗道這小子說話沒有把門的,江淵雖說武功不高,但身體素質還是很過硬的,福伯伸腳之時他就猛地放下酒碗滑步躲避,誰知他本來坐的就是凳子邊,這一個滑步,直接給他滑到了地上去,暗道自己沒出息的江淵拍拍屁股起身,極為鄙視桌上忍笑的眾人,看熱鬧的都臭狗。

樓上的佳人見到江淵如此模樣也掩麵笑了起來,胸前更是一陣起伏,惹得映荷調皮的翻了個白眼,在她眼中江淵的行為和話語和北邊的浪**子無二。

“老夫晚年若是失節都是你小子的原因!”一腳未中的福伯笑著砸了咂嘴,這效果比他踹一腳好使,躲過一腳卻坐地上的江淵掛上鬱悶重新坐回凳子上,似乎再想怎麽能扳回一局,單肘撐桌白眼將酒一飲而盡,他嘟嘟囔囔的道:“您老還晚年失節?上次楚州城偷人冬菜您老的晚節就已經不保了,還用得著小子說?還有上次去....”

“咳咳,小子又胡說八道!”左手拿拐敲了下地板咳嗽兩聲的福伯顯然不滿意這個在楚州城天天浪**成性小子的行為,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小子忒不講武德!桌上的老爺們本來對這兩人的話題沒太大的興趣,畢竟這聽雨樓的飯菜一桌也銀子上百塊不是想吃就能吃的上,但是聽到兩人說起曾經的“往事”,他們紛紛豎起了耳朵吃瓜看戲,關於翩翩公子和垂暮杜匠的故事,誰不想聽聽?

一桌子**目光瞧來帶著滿滿求知欲,江淵瞧此情形馬上止了聲,生怕一會旁邊的福伯反過來揭他的短。

笑話。

他在楚州城的糗事算上腳都數不過來,真要說起來這節操不保的主人公是誰還真說不準,而且上麵還有個張詩雨在看著,他不要麵子的嗎?舉起碗與眾人碰酒他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小姐,他們怎麽不繼續說了?”被使喚而歸,煩了有一陣的映荷和自家小姐一樣在二樓欄杆處觀望下方,她正期待著能聽下麵那位的糗事呢,結果江淵竟然不說了。

“也許是江公子害羞了”張詩雨看著下方已經踩到桌子上的江淵輕笑了一句,精致的臉蛋上罕見地出現了耐人尋味的笑容,身為婢女的映荷在一旁悄悄撇了撇嘴暗道自己小姐已經陷入深淵。

情愛這些東西在她們下人眼裏就是身不由己的門當戶對,至於兩情相悅這些東西,她是不奢望的,她們家小姐出身江南頭號商賈之家,還守著一條財路清江,財富不說富可敵國但也不遑多讓,以他家老爺做生意的性子,江淵這種耍巧投機的人,肯定是不可能娶走他們家小姐的,更何況下麵的偽君子真小人又在下麵毫無形象的劃起了拳。

張詩雨自然不知道短短幾秒鍾,自己的婢女想了如此之多,她隻當是映荷不喜歡下麵吵鬧的情形,一旁映荷看著說了一句話的主子又將目光投到向了下麵那浪**不正經之人的身上,她不忿的小聲道:“小姐又思春”

“又要討打不是?”張詩雨揚了揚秀拳扭頭,三千青絲隨著她的轉頭無風而動,秋水般的眸子盯著自己的婢女,眼中深處有嗔羞,但精致的小臉上卻滿是威脅。這映荷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

樓上樓下氣氛不同,聽雨樓也在上次意外後難得熱鬧了起來,在後門的霍言看著自家少爺“應酬”得還挺開心,便掏了掏耳朵轉身去了後邊的倉庫。

他酒量尚佳但今日卻不能上桌,在這看得久了難免嘴饞,南清武將好酒,動輒千杯不解癮,有文人騷客還因此題詩說:“烹羊殺雞為助興,會須一飲三百杯!”,而京城青衣元英更是自稱百壇不倒,他們將軍的八拜之交蕭丞相也是酒中鬼,隻是不見醉過便足以證明其實力,而他習武多年自然逃不掉這個嗜好,至於他少爺的酒量,也還算湊合,當然,比起他們這些人是遠遠不及的,福伯的酒量他也親自試過,應該有八壇的量。不然也不能每次把自己少爺喝得爛醉,而他之所以不上桌,一是因為這兩人每次喝酒必分勝負,二是他身上箭傷的影響不可大飲。

來到倉庫之中,包袱正放在空架之上,張詩雨不愧是大家閨秀出身,一個小小的雜物間都極為整潔,各個物品擺放極為整齊,抽劍挑開架子上的包袱,被捆縛的刀劍便叮叮當當的滾落在地,稍微等了片刻,他挑斷其中一捆拿起了一把環首刀觀摩了起來,福伯送來的這堆兵器都鑲嵌了三道金,豎起來看有些像他們少爺的姓氏偏旁,雙指繃彈刀身一聲清脆的刀鳴聲在雜物間回響他嘴裏道:“疊鍛千層以上,音脆如澗,色澤稍暗,整刀應為多種材料混製而成,不愧是匠神督造!”

古代武器紛雜各式各樣多如牛毛箭矢,長刀,卜字戟,長劍最易上手,所以用者較多,而每年軍器監最忙的事情便是打造武器鎧甲,戰場士兵數十萬,自然不能人人用上精鍛武器,大多都是一場戰爭損壞大半的普通鍛打武器,而像福伯所送來的武器起碼是戰場兵器質量的三倍之上,斬百甲不鈍的話用在這堆武器之上應算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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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斜餘暉灑滿南清疆域,地處臨安城東南的青蓮寺被鍍上了一層金,本就古色古香氣魄恢宏的廟宇在這將燃盡的紅日中更顯大氣輝煌,品茶望著如此景象,已經住在青蓮寺多日的當朝太傅王玉山放下了手中杯子,在其對麵盤坐的道字輩老僧見此也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手中珠子不斷撥動道雲開口說了句:“今日之景不多見”又重新低下了頭繼續誦經,王太傅也不管對麵之人能否看見,輕輕點頭表示讚同後,他便起身去禪茶室門旁看屋外之景,然後對著落日開口道:“這青蓮寺再過段時間,怕是就不如現在熱鬧了”

屋中盤坐之人聞之沒有表情,隻是手中珠子一頓,然後便水波不興道:“熱不熱鬧,能不能熱鬧,皆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何況那個時候也還沒到”他是絲毫沒有門口之人的擔憂。

王玉山顯然知道屋內老僧會如此說,目光掃向遠處小沙彌引去的香客,他接著道:“三大家齊頭並進,你不動心,這佛下眾生該如何?”

閉目沉寂的道雲似乎在思考,也似乎是在做決定。

片刻之後,老僧開口:“青蓮寺屹立了千年,自建立後香火便從未滿過爐,這座千年的古刹一直都是聊勝於無的景象,雖中間也曾輝煌過一段時日,但那種代價青蓮寺不能去做第二次,如今光景已是不易,老僧又何苦去琢磨那些心思,能守住這一隅之地,便也算功德圓滿”

門口杞人憂天的王太傅扭頭看向這個最喜歡裝風平浪靜的老僧,些微有些不爽,這老僧永遠是這幅模樣,即使硬撐,也是如此。

南清建朝後文風盛行,一改之前的崇武重視文臣,這才算是讓儒佛道三家煥發了升級,而青蓮寺也因此一改冷清,迎來絡繹不絕的香客,一時間大雄寶殿門檻都被踏破,而朝中文官又流傳著少時學儒,及冠學道,花甲念佛的理兒,更是讓距臨安不遠的青蓮寺成了真正的香餑餑,一時間吃齋念佛人占據了南清的半壁江山,就連那青城山境內香火一直不絕的淩虛觀也無法與之媲美,而十日前的那件事,讓本來就人多簇擁的青蓮寺又收獲了諸多信徒,可這位老僧熟視無睹般毫不在乎收到的香油錢,似乎聲名遠揚的青蓮寺破敗、輝煌與否都與他這個廟裏輩分最高的人無關,王玉山一念至此,不知是可惜還是打趣道了一句:“你是真不怕這千年的古刹毀在你的手裏?”

“事有因,而後果,老僧無能為力之事何談怕與不怕”道雲慈眉善目,耳大腦袋圓,這番話從他嘴裏說出確實別有一番味道。

王太傅聞之撇嘴,不在說話,若不是心中舍不得這點掛牽,他才不會去在意一個寺廟的興亡存滅,天下佛道之地分布廣泛,大大小小寺廟成百上千,千年古刹雖然極少,但也不是非青蓮寺不可,記得曾有誠佛之人特意花了大把時間記錄南清寺廟的位置,還為此寫下了南清四百八十寺,遍布天下十九州的詩句,可見青蓮寺雖是如日中天,可天下卻並非他一家佛門聖地。

王太傅在門口等太陽落到牆,便重新坐回了蒲團,緩緩提壺給自己斟上一杯茶,悠悠熱氣嫋嫋而散,扶杯清嚐一口,他望著對麵的反光腦袋問:“我聽說,道山過幾日要回來了?”

“嗯,已到魂丘,還需七日”

“是該回來了,也已五年之久了”王太傅看著屋內掛的一幅俊美字畫,似乎回憶起了往事,道雲撥珠動作不斷也同樣抬頭看向字畫,在嘴裏輕聲道:“五年四月餘十七日”

一語至此,禪茶室久久無言,王太傅自顧自地斟茶,一杯又一杯。直到日頭消盡,淡淡夜色開始籠罩藏經樓、菩薩殿,他才起身離開禪茶室向右邊的僧房拐去。

與此同時,鍾樓上的撞鍾僧掐點觀天色後也開始上班,來到大鍾之前,這位中年僧人大力揮動撞針,使之發出顫鳴嘴中還念經道:“洪鍾初叩...”接著便是洗滌人心的晨鍾暮鼓聲,貫透整個青蓮寺,甚至周圍三三兩兩的農家小院也聽得清楚,走回僧房的王太傅還未到,聽聞鍾聲後便止住了腳步回望鍾樓方向,同時心中暗道佛家的鍾音確實滌魂洗靈,不愧於文人騷客寫下驚醒世間名利客,喚回苦海夢迷人的傳世名句。

王太傅在鍾聲響起後便立於青蓮寺中的小石板路上,靜靜地聽著這一百零八聲,佛家日日敲鍾,提醒僧人常念菩提心,也給來誦經、求願、祈福之人一個提醒,自古寺廟便是脫凡塵之地,不真正進來感受一番,怕是無法體會其中奧秘,而且佛家撞鍾極為講究,規定引杵宜緩,揚聲欲長,而早晚又各有不同。晚上是先擊鼓再敲鍾,擊鼓需持咒,敲鍾先慢後快,慢十八下,快十八下,反複三次,計一百零八下,早上則反之,先敲鍾後擊鼓,敲鍾先快後慢,據清規中記載:晨曉敲鍾,是警醒世人自無明長夜中覺悟;晚暮敲鍾,是喚醒世人的昏暗迷惑,至於到底有沒有用,王太傅自己秉承的是心誠則靈。

一百零八響鍾聲緩緩落尾,王太傅邁起步子前往僧房,禪茶室中的道雲在鍾聲結束後也停下了手中的念珠起身出門回自己的僧廬。世間信佛之人大多認為青蓮寺銅鍾一百零八響可除種種煩惱,卻不知這一百零八聲鍾響隻渡心中無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