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溫水煮青蛙

前段時間夏聽南經常做噩夢,夢裏詭譎的事情接連發生,醒來卻什麽都不記得。

事實上,她很少夢到現實中發生過的事情,但大約是冷戰的事情翻篇,最近又總是見到徐秉然的原因,某一天破天荒的在夢裏回顧了一遍自己的學生時代。

從徐秉然告白開始,他就在用行動告訴夏聽南他不是在開玩笑。

夏聽南的成績不出意料的平平無奇,在本地根本讀不了本科,於是夏媽媽拍板,讓她報了遠一點的學校,這才有個本科讀。

她的學校離徐秉然不算遠,但也有些距離,坐動車至少要兩個小時。警校的管理嚴格,不過大三以後管理變得寬鬆了一些,隻要碰到小長假或者有點寓意的節日,徐秉然都會盡量來她學校找她,大多時候都是當天來當天回,十分辛苦。

這導致夏聽南的很多大學同學一直以為徐秉然就是她男朋友,並且十分羨慕她,所以她大學依舊是棵鐵樹,沒有機會開花。

一開始她還會跟大家解釋,到後來幹脆就不再解釋,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隻有幾個關係特別好的同學才知道事情真相,孫雅舒就是其中一個。

前兩天,夏聽南跟孫雅舒說自己和徐秉然和好了。

孫雅舒收到夏聽南消息的時候差點從**翻下來。

“什麽意思?什麽和好了……又複合了?

“你們這是破鏡重圓了?”

夏聽南聽到孫雅舒的語音無語了一下,幹脆給她打了個電話:“喂,是我,什麽複合,什麽破鏡重圓,你小說看多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根本沒在一起過。”

孫雅舒是夏聽南大學時關係最好的朋友,見證了徐秉然追夏聽南以及夏聽南和徐秉然冷戰的全過程,中途甚至無數次勸夏聽南幹脆從了算了。但夏聽南一心沉迷紙片人,根本不想談戀愛,尤其是和徐秉然,那根本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孫雅舒嘿嘿笑:“我和你開玩笑呢,到底什麽情況?”

“沒什麽情況,就把事情說開了,當年的事情其實不是什麽大事,現在也翻篇了,就這樣。”她長話短說,語氣冷靜。

“那你們現在是……”

“冷戰結束,皆大歡喜,兄妹同心,其利斷金!”

“他追了你這麽多年,後來你們又冷戰這麽久,你們倆就不尷尬?”孫雅舒好奇地問。

夏聽南想了想,說道:“還好吧,最開始是有點尷尬,聊兩天就好了。你也知道我跟誰都能聊上,何況是徐秉然,而且現在他又不喜歡我,當年那點破事也說開了,沒什麽可尷尬的。”

“可你們好久沒見了。”

“我和你也很久沒見了。”

“我和你能一樣嗎?我們是網絡一線牽,全靠網聊保持友誼的巨輪,但你和徐帥哥冷戰這麽久,沒見麵沒聊天,你這恢複能力也太快了。”孫雅舒知道夏聽南心大,但沒想到這麽大。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冷戰這三年算得上什麽?”夏聽南無語道,“你和你爸媽幾年沒見會尷尬嗎?我看你大學也沒怎麽回家,難不成你畢業回家就不認你爸媽了?”

“這哪裏能一樣,那是家人啊。”孫雅舒嘟囔。

“這哪裏不一樣?”

徐秉然也是她家人,當年她說她爸媽就是徐秉然爸媽可不是說笑的,夏爸爸夏媽媽也是把徐秉然當作兒子看待,對徐秉然甚至比對她還好。

不過可能是因為徐秉然比她孝順多了,就算在外工作也時常聯絡夏爸夏媽,不像她,除了伸手要錢之外基本不聯係他們。

夏聽南覺得自己不是心大,而是真的沒有尷尬,不過別扭倒是有一點,畢竟太久沒見,感覺沒有之前親了。

閑來無事,夏聽南翻了一下徐秉然的朋友圈,發現裏麵幾乎全是轉發公安公眾號的推文,隻有幾條他自己的動態。她點開一年前的動態,隻有照片沒有文字,看起來是在夏天,圖片裏是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與藍天白雲。

她又往下刷了刷,覺得沒什麽意思。

這時候,她收到了徐秉然的消息,問她在不在家。

夏聽南回複:【在。】

徐秉然說有點事想問她,一會兒過去找她。

她心想:為什麽要一會兒,現在就可以啊。

夏聽南直接開窗翻了過去,大一軍訓期間她的身高又長了幾厘米,如今她翻窗簡直不能再簡單。

徐秉然剛洗完澡出來,身上還透著水汽,手裏拿著手機,還停在和夏聽南聊天的界麵上。

看到她突然出現,他整個人定在了原地,肌肉有一些緊繃,右手忽然摸了一下衣服下擺,像是確認自己是不是穿著衣服,看起來莫名慌張。

夏聽南一下子笑了出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你怎麽這麽容易被嚇到?”

她以前又不是沒看過他光膀子的樣子。

徐秉然的表情有點古怪,但語氣還算正常:“沒有,我隻是在想你為什麽不走正門。”

她又忘了!

夏聽南不是小孩了,不用再怕被抓回去學習,而且徐秉然家裏隻有他一個人,夏聽南誰也不用躲。

不對,也不一定,萬一徐秉然交女朋友了呢,那她還是得避嫌。

“忘記問你了,你交女朋友沒有?”出於好奇八卦心,她忍不住問道。

“有了。”徐秉然回得很快。

夏聽南頓時有點激動:“真的啊?誰啊?有照片嗎?”

徐秉然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後漫不經心地指了指:“那個。”

夏聽南疑惑地朝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赫然是一身平鋪著的幹淨警服。

夏聽南瞪了他一眼:“逗我很好玩是嗎?”

徐秉然笑了一下。

夏聽南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用開玩笑的語氣笑著問:“你不會是還喜歡我吧?”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至於,徐秉然是誰,不至於這麽久了還喜歡我。

徐秉然剛想說話,手機卻響了。

他接了起來,是薛凱打來的。

“還沒。

“證書在抽屜裏。

“明天再報吧,沒關係。”

夏聽南聽不懂他在說什麽,轉身自然地去翻他存放遊戲碟片的櫃子,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腳趾忽然撞到了桌角。

“啊!”她忍不住慘叫了一聲,跌坐在櫃子上。

徐秉然馬上看了過來,走近後蹲下來低頭看了看,說:“還好,指甲蓋沒翻。”

那一頭的薛凱驚訝地叫道:“徐秉然,我怎麽聽見女人的聲音?你找女朋友了?”

徐秉然抬頭看了一眼心虛的夏聽南,說道:“不是,是我妹妹。”

她聽到他的回複,笑了一下,定了定心。

薛凱完全不相信,說:“嘁,我還以為咱們徐隊終於想開,不做工作狂了。”

“你很閑?”

“我還有事,拜拜。”

掛了電話,徐秉然又看了看夏聽南的腳趾,發現她大腳指底下破了點皮。

夏聽南想收腳,但被徐秉然牢牢地握住腳腕。

他的手心很燙,夏聽南覺得像一個熱水袋貼上了自己的皮膚,那一塊的肌膚由內而外地發熱。

她往上抬了抬,又想收腳,說:“我沒事。”

徐秉然檢查完後,呼出一口氣,把一瘸一拐的她扶到**坐下。

他說:“我去拿醫藥箱。”

“不用了吧。”夏聽南感覺不是很嚴重,就是稍微有一點疼。

徐秉然也很快地說:“那算了。”

他給夏聽南抽了兩張紙巾,讓她把血擦一擦,自己去廚房倒了杯涼水,一飲而下。

房間裏,夏聽南有點難過,因為把血擦了還是有點疼。

“我還想玩《舞力全開》的,現在怕是玩不了了。”想起什麽,她看向喝完水回來的徐秉然,“對了,你是想找我做什麽?”

徐秉然問:“你現在工作的圖書館大不大,有沒有可以自習的位置?”

夏聽南說:“就是學院路那個區圖書館,還挺大的,位置的話去得早的話就有,遲了可能就沒有了。”

畢竟來圖書館學習的高中生還有大學生不在少數,為了占位,他們都來得尤其早。

“那你能不能幫我占個位置?”

夏聽南怔了怔:“你去圖書館做什麽?”

徐秉然從包裏拿了兩本書出來,是夏聽南熟悉的封麵,黨史學習四本專用書目的其中兩本。他晃了晃手裏的書,說:“你要學黨史,我也要。”

他們不僅有黨史測試,還有全警大練兵,時不時就要抽測,所有測試都和年終以及晉升掛鉤,所以平常不隻是工作,學習壓力也有些大。

去年局裏內部抽測各個部門,沒有抽到徐秉然,但是抽到了另一個大隊的大隊長代表他們支隊參加考試,結果對方沒考好,成為抽測名單裏唯一連及格線都沒到的。

政治部在市局首頁發文,通報批評,而那位大隊長本人的大名以及前綴“治安支隊”都被明晃晃地登在市局網頁上,十分丟麵子。

支隊領導狠狠地教訓了他們一通,讓所有人加強學習。但最慘的不是這個,最慘的是政治部要求他們整個支隊都要參與普測,所有人都被拖下水,簡直是“飛來橫禍”。

這樣的結局,別的支隊看了都得笑。

為了避免今年也發生這樣的事情,政委已經要求辦公室在市局抽查前,先安排一次支隊內部的普測,刀尖向內刮骨療毒,抓出積累不到位的“臥底”,當街遊行殺雞儆猴,確保所有人對測試保持重視,所以徐秉然也有一些壓力。

他問:“周末你也要上班是嗎?我這周六過去,你能不能幫我占一下位置?”

夏聽南有點猶豫:“可是占位置這個……”

“我會早點過去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會占著茅坑不拉屎。

夏聽南聽懂了,於是用力一點頭,說:“好。”

其實占個座位隻是舉手之勞,主要還是擔心被人議論。

大學的時候,雖然夏聽南還是不愛學習,但至少期末考前的一段時間會泡在圖書館惡補各個科目的知識,有一段時間徐秉然剛好閑下來,就來找她。

夏聽南那時候基本已經沒課了,全心全意準備期末考,每一次都坐在同一個位置,所以幹脆把課本都堆在那個位置,這樣就不用每天搬來搬去。因為她每天去得很早,所以也不怕被人罵。

自從徐秉然來了之後,她去圖書館的熱情低了一點,因為不想讓徐秉然這樣陪著她。

她又別扭又愧疚,徐秉然已經夠忙夠累了,分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卻偏偏要來回奔波,到她的學校陪她無所事事。

那一天她想了個餿主意,為了讓徐秉然知難而退,她故意賴在寢室不出門,平時八點就去圖書館,那天故意等到快中午才去,這樣她和徐秉然相處的時間直線縮短。

可徐秉然就不輕鬆了,他當然知道夏聽南是故意的,但依舊忍耐著。

沒把徐秉然逼走,夏聽南卻因為這樣的行為失去了在圖書館的固定位置,她的書被人丟在角落,十分淩亂,甚至有人在學校的網絡廣場上公開暗諷占著茅坑不拉屎。

夏聽南歉意中混著委屈,她並不是故意的,就是前一晚沒想起來要把書拿走。

弄清來龍去脈後,徐秉然後麵幾天一大早就到圖書館幫她占座位。夏聽南要是沒來,他就自己坐著學習看書,夏聽南來了,他就把位置給她。

這導致夏聽南心裏更加愧疚,覺得椅子底下都冒著火,坐著燙屁股。但她總不能因為愧疚就接受徐秉然,和他在一起,那樣對兩人來說都不公平,徐秉然也不會喜歡,所以她隻能用物質的方式補償徐秉然。

夏聽南從來不是一個果斷的人,有時候甚至會在某些事情上鑽牛角尖。她在意兩個人多年來的感情,總是對徐秉然心軟而不能徹底狠下心,但也擔心自己給徐秉然希望。

可徐秉然沒有絲毫不耐心,沒有因為夏聽南的鐵石心腸而泄氣,甚至對夏聽南的心軟感到慶幸,他隻是用行為告訴她,他會一直等她。

等她心動。

周六的時候,夏聽南一到單位,就看到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了,年紀大年紀小的都有,明顯都是來占位置的。

還沒到圖書館的開館時間,她上樓把自己的包放在自習室最裏麵的一張桌子上,然後給徐秉然發消息,讓他記得早點到。

圖書館裏現在隻有工作人員,夏聽南整理了一下東西,坐在同事旁邊邊吃早飯邊聊天。

同事問:“我怎麽看到你的包在自習室裏麵?”

夏聽南解釋說:“我幫人占個位置,他馬上就來。”

實際上,她也不知道徐秉然是不是馬上就來,因為他一直沒有回複,早上她出門前特意敲了徐秉然家的門,結果發現沒有人回應。

馬上要到開館的時間,夏聽南見徐秉然還沒有回複她,心裏不禁有些著急。

如果等下位置不夠,她就隻能把留給徐秉然的那個位置讓出去了。

主任葉新晴從辦公室裏走出來,說:“時間差不多了,你們準備一下。”

“知道了。”她們從位置上站起來。

大門一開,讀者紛紛擁進來往自習室跑,有些人隻占了一個位置,有些人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另一個位置上,明顯是替別人占的。

他們可以這麽做,但夏聽南不行,首先她是工作人員,其次對方至少有一個人到場了,而她又不能坐在那個位置上替徐秉然頂著。

服務台邊上的人也多了起來,都是帶著圖書證來還書的,主任已經在喊她了。

夏聽南最後看了一眼手機,這下終於看到了徐秉然的消息。

徐秉然:【樓下了。】

徐秉然有晨跑的習慣,平常除非下雨,否則都是跑步去上班,到了單位衝個澡,清清爽爽地開工。

今天他也起得很早,去圖書館旁邊的公園跑了幾圈,原本打算早一點去圖書館,但剛好碰上一點事情。

早上公園裏的老年人特別多,老年人多,自然老年活動也多,下棋打拳一應俱全。但今天,一個打拳的把兩個下棋的棋盤給打翻了,三個老人家沒有一個想息事寧人,分分鍾躺倒在地,就比誰碰瓷技術更硬。

旁邊幾個明事理的老人家想勸架,反而卷入旋渦中,戰火越發喧囂,完全不講理,但凡講點理也不至於吵起來。

徐秉然之前還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在中間協調了好一會兒。

幾個老年人一聽徐秉然是警察,火氣反而更大,打拳的讓徐秉然把下棋的抓起來,下棋的讓徐秉然把打拳的抓起來。

他一個頭兩個大,發現軟辦法沒用,最後叫來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和他一起對老人家們采取“硬手段”的教育感化,總算平息了老人家的怒火,他這才放心離開。

等電梯的人很多,電梯很慢,徐秉然幹脆從安全通道跑上樓,一眼就看到正在替讀者登記還書的夏聽南。

她的頭發被高高地紮了起來,露出纖細的脖子,隱隱能看到後頸的細小絨毛。

徐秉然疑惑,以前她的脖子有這麽細嗎?還有那一晚他手裏的腳踝,手指輕輕一圈就完全包裹著,脆弱易碎的感覺。每一種樣子都是他魂牽夢縈的模樣,在夜裏反複幻想,有痛有快樂,但醒來後卻隻有空虛與悵然。

夏聽南抬頭的瞬間看到了他,便朝他眨了眨眼,然後指著一個角落,說:“就放著黑色小包的那個位置。”

徐秉然點了點頭。

他來得還算早,自習室裏還有一些空位,都比夏聽南選的這個要好,但夏聽南看到徐秉然還是坐在了那裏。

夏聽南上午沒顧得上徐秉然,今天是周末,人流量很大,幸虧來了一批誌願者可以分擔她的工作。這些誌願者年紀都不大,好像是來暑期實踐的。

說起暑期實踐,大學的一個暑假,夏聽南嫌一個人在家無聊,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奶茶店當店員,喝奶茶賺錢兩不誤,還可以摸魚看小說,很適合她。

那段時間,徐秉然剛好在準備下半年公安聯考,並沒有過來找她,她反而鬆了口氣,讓他好好複習,不要想太多。

徐秉然當然半點也沒想多,工作生活依舊規劃得很好,該複習時複習,但該找她也沒一天落下,偶爾遠程點個健康衛生的外賣給夏聽南,讓她不至於看小說看到忘了吃飯。

一個月的暑假工,夏聽南也攢了幾千塊錢,想著去鄰市的海邊遊泳看海,但卻找不到陪她的人。

陳茜去國外旅遊,孫雅舒又離她太遠,湯誠……雖然他們倆這幾年的關係一直挺好,但夏聽南不想單獨和他出去旅遊。

最後還是徐秉然以回來辦手續為由,陪夏聽南去玩了幾天。

時間一到,徐秉然就坐著飛機離開,夏聽南心情複雜,哪能看不出來他這是專程來陪她的。

忙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中午的時候,夏聽南喊徐秉然一起去吃飯。

徐秉然合上書,從位置裏走出來。他坐的那一桌的另外三個位置已經被幾個小女生坐滿,她們看到徐秉然站起來,眼睛控製不住地偷瞄。

夏聽南突然很想笑,想起以前徐秉然來她學校門口接她的時候,校門口的女同學也都是這麽偷看他的。

她一邊按電梯,一邊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騎著輛自行車在我初中校門口等我?”

徐秉然說:“記得。”

哪能不記得,學校門口的保安都認識他,還會和他聊聊天。因為每一次她都慢吞吞,遲遲不出來,徐秉然夏天得被熱浪蒸,冬天要被冷風吹。

但夏聽南坐上他的後座時,其他的都感受不到了,隻有被她環繞著的不停冒汗的腰腹,還有貼在他後背的柔軟。

單純的依賴,以及無心的**,令青春期的他無限焦躁,無處宣泄。

圖書館有自己的小食堂,是對外開放的,平常讀者也可以來這邊吃,就是比較麻煩,要排隊付錢取票取餐。而夏聽南作為工作人員就沒有這麽複雜,直接打菜就可以了。

牆上的牌子上寫著兩葷兩素十五元,價格很公道,至於味道……

夏聽南咬了一口雞腿,然後又默默放了下來,之後都沒有再碰。

不是她想浪費,實在是這個味道……一如既往的難吃。

徐秉然慢慢地吃著,看不出來到底喜不喜歡吃。

夏聽南問徐秉然:“書看得怎麽樣?”

徐秉然說:“看了一半。”

準確來說是看完了一本,他一共隻帶了兩本書。

“你太厲害了,我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我就想睡。”她感歎。

“你看到小說密密麻麻的字怎麽不想睡?”

“這怎麽能一樣?”

徐秉然笑了一下,手指忽然伸向夏聽南的臉,然後指尖就碰到了她的嘴角。

這個位置是空調風口,徐秉然的手有點涼,尤其是指尖,似冰又似電,觸在她的嘴邊仿佛帶著電流。

夏聽南不自覺地快速往後躲開。

徐秉然的手頓在半空中,然後慢慢收回來,解釋說:“你嘴邊有肉末。”

夏聽南如夢初醒般地摸了摸,果然有一顆肉末黏在嘴邊。

她摘下來用紙巾擦了擦手,心裏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徐秉然現在對她沒有其他的意思,但嘴角還是有種火燎燎的感覺。

頭頂的空調風口依舊呼呼地送著風,他們這桌卻有些異常的安靜,兩個人一句廢話也沒有。

兩人吃完後,夏聽南帶徐秉然在圖書館各處逛了逛,然後她回去午休,徐秉然則回到自習室。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把整個自習室都照得很亮,下午徐秉然還是這麽坐著,然而越看頭越痛,書裏的字好像打亂了順序,每一句都變得讓人看不懂。

他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機。

隊裏的安排已經下來,出差審批表也已經批了,下周他就要去出差,至少一個星期,這就意味著他將很長時間看不見夏聽南。

他翻了翻夏聽南的朋友圈,裏麵的內容很豐富,有時候一天就能發好幾條,有關於玩樂的,有關於工作的,有關於遊戲小說的,光是看她的朋友圈就能知道她每天都做了什麽。辦案民警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嫌疑人,尤其好查。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夏聽南正被一個小朋友拉著,後者說一定要借到某本書,表情很著急。

她安撫道:“小朋友,姐姐先幫你看一下還有沒有庫存。”

大概是學校的統一任務,最近借那本書的人不少,夏聽南查了查記錄,發現館裏的幾本都已經借出去了。

“小朋友,你是今天一定要借到嗎?”

“姐姐,這是我們的作業,這周要看完,還要寫讀後感。”他說著又開始著急,“如果沒看完,我要被爸爸打的,還會被老師罵的!”

夏聽南哭笑不得:“小朋友,你別急,我幫你想想辦法。”

徐秉然走過來問她怎麽了。

“你怎麽過來了?”夏聽南壓低聲音說,“沒事,小朋友借不到書有點急,我給他找個電子版的就好了,你等一下。”

說完,她轉頭到圖書館的電腦上搜索著什麽。

徐秉然沉默不語地看著她熟練地解決這些小麻煩。夏聽南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如果是以前,夏聽南估計會比這個小朋友還急。

她解決完這邊的事情才回頭來找徐秉然。

後者還在原地等她,身穿清爽的運動裝,背著一個運動挎包,包被塞得滿滿的,顯出幾個棱角,應該是那兩本黨史書目撐出來的。

她問:“你要走了嗎?”

徐秉然點頭:“局裏突然有點事情,要回去解決一下。”

“啊,那好吧,東西都沒落下吧?”

“沒有。”

“那晚上要來我家吃飯嗎?我媽今晚在家。”

徐秉然說不去了,他在局裏吃了再回去,夏聽南點頭說知道了。

等徐秉然離開,夏聽南的同事才湊到她旁邊,一臉激動地問:“這就是你朋友啊?”

如果要讓如今的夏聽南給徐秉然尋找一個確切的定義,她發現自己難以找到一個正確的詞匯,說是哥哥好像太親切,畢竟哪有喜歡妹妹還追妹妹的哥哥,說是鄰居又覺得太淡,畢竟兩個人一起長大,更像是家人。

同事又說:“你朋友真的好帥啊!”

“嗯。”

“你怎麽不太高興的樣子?”

夏聽南皺了皺眉,說:“沒有,我在想他為什麽還不找對象。”

並不是自我意識過剩,也不是胡思亂想,徐秉然這個長相不可能沒有人追求,但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

夏聽南才這個年紀,家裏都已經有些著急,尤其是她現在工作穩定下來,夏媽媽更是急著幫她物色合適的對象,總是想讓她去相親,不過都被她拒絕了。

夏聽南隻是單純的不想找對象,她現在的生活輕鬆愉快,她甚至覺得如果可能,自己這輩子都不結婚也行,柴米油鹽是婚姻的必需品,她的青春沒結束,她並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賢惠的妻子兼保姆,讓自己的生活變成一地雞毛。

但這樣的言論隻換來了夏媽媽的痛斥,在夏媽媽看來,夏聽南並不能照顧好自己,現在有她和夏爸爸的庇護,但他們老了之後呢,誰來庇護夏聽南?

夏聽南知道母親是為了她好,但不代表她就要接受,何況結了婚還能離婚,誰能說得準他們給她找的對象就是良人,以後就不會出軌?那她還不如一個人呢。

夏聽南晚上回到家時,夏媽媽已經做好飯菜等著她了,難得今天夏爸爸也在家,三個人吃著桌上的幾盤菜,倒是其樂融融。

前提是夏聽南的老母親不要提相親的事情。

“聽南,你什麽時候放假?或者明天晚上也可以,跟我去吃個飯。”

夏聽南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吃什麽飯?是不是相親?我不去。”

夏媽媽怒道:“不去什麽不去,就要去,我都和人家約好了。”

夏聽南聞言也有點生氣:“你憑什麽約好了?都沒有問過我。約好了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都沒有和她商量過,這就是趕鴨子上架。

“別吵了,吃菜,今天這個蔥油魚是我燒的,聽南,你快試試好不好吃。”夏爸爸見狀趕緊調節氣氛。

夏聽南不高興地夾了一塊吃掉,然後臭著臉說:“好吃。”

夏爸爸說:“聽南,你也別氣,你媽都是為你好,你現在每天開開心心,有我們陪,有秉然陪,那過幾年,我們老了,秉然成家了,你怎麽辦?”

聽到徐秉然的名字,夏聽南下意識拿他當擋箭牌:“那也得徐秉然先成家啊,他比我還大兩歲,對象都還沒有,你們怎麽不催他?”

夏媽媽沒好氣地說:“你這臭小子,就知道甩鍋,秉然現在這麽忙,哪有時間談對象?而且他長什麽樣,你長什麽樣,他再過十年都不怕找不到老婆。”

她不是沒給徐秉然介紹過對象,但都被徐秉然以太忙沒時間給拒絕了。

“我長什麽樣子了?”夏聽南又好氣又好笑,口不擇言道,“行,我就是醜!反正徐秉然不找對象我也不會找對象的,那就再過十年吧,等十年後徐秉然有對象了,我就去相親。”

夏媽媽緊緊地捏著筷子,眼睛裏的火快要冒出來,她咬牙切齒道:“夏聽南!我快被你氣死了!今晚你洗碗!”

夏聽南馬上回道:“洗就洗!”

夏爸爸夾在兩團火的中間,一聲不吭地吃著飯,心中默默流淚。

老婆孩子的脾氣怎麽都這麽火暴啊……

在夏媽媽的怒火攻擊下,夏聽南老老實實洗好碗才回房間,又磨蹭了一會兒才洗澡洗頭。

如今她的頭發已經到肩胛骨,因為頭發多,又不夠柔順,所以打結得也很厲害。

她走到窗口看著外麵的天空,一下一下用力地梳頭,心裏有點煩,也有點亂。

夏聽南打開窗戶看過去,看到徐秉然正在陽台喝酸奶。

看到她後,徐秉然把手裏另一盒遞給她,問道:“喝嗎?”

“喝!”夏聽南伸長手接過酸奶,盒身上還帶著冰涼的水珠。

見徐秉然忽然揚了一下下巴,夏聽南一秒領會,把窗戶開大,人退遠了些,讓徐秉然翻過來。

大學的時候,夏聽南和孫雅舒說起他們兩個房間離得很近,平常經常翻來翻去找對方玩的時候,孫雅舒的表情有一些難以形容。

孫雅舒開玩笑似的問夏聽南,這是不是她和徐秉然的情趣。

夏聽南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他們還不夠懂事的時候就這麽做著。

徐秉然會因為父母吵架而來她這裏找清靜找安心,而夏聽南也會因為不想被管著學習而去找徐秉然尋樂子。

沒有其他原因,隻是因為兩個缺少陪伴的人想要互相慰藉罷了,而從小養成的習慣,又怎麽會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行為上能改,心理的信任依賴卻難改。

徐秉然很久沒進過夏聽南的房間了,腳踩到地上之後,下意識環顧了一下。

依舊是昏暗的房間,夏聽南隻開了一盞小燈,木質地板因為有些老舊,踩上去之後發出一聲極輕的吱呀聲,然後就安靜下來。目光延伸而去是藏青色的棉質床單,看起來十分柔軟。

房間裏有一張小書桌,小書桌旁邊有一把小椅子,但夏聽南從小到大幾乎從來不坐,她會坐在地上,坐在**,坐在書桌上,但就是不坐在應該坐的椅子上。

旁邊還有一個衣櫃,衣櫃的門沒有關緊,隻因為被一件半掉的文胸卡住,從縫隙裏能看出裏麵一如往常淩亂。

夏聽南注意到什麽,趕緊擋在徐秉然麵前,打開衣櫃撿起文胸丟了進去,十分沉著冷靜,臉上一點波動都沒有。

然而這一件小小的文胸卻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衣櫃裏如山如廢墟的衣服堆在他們兩個人眼皮子底下轟然倒塌,零零散散地傾瀉一地。

夏聽南的臉出現裂縫。

房間裏靜悄悄的。

衣櫃猝不及防變得空**,隻剩下穩穩壓在底下的一些衣服,各種顏色的衣服堆在夏聽南的腳邊,有一些則滾到了徐秉然附近。

她看著徐秉然腳邊的黑色蕾絲底褲,陡然間感到有一些窒息。

徐秉然也看到了,他彎下腰,把地上的黑色薄布拿了起來,拉過夏聽南的手,把它放進她的手心,他收回手的時候像是不經意地摳了一下她的掌心。

夏聽南握著**,大腦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徐秉然輕輕說:“夏聽南,整理一下。”

夏聽南埋著頭整理衣櫃,根本不敢看徐秉然。她越急越整理不好,這邊往裏塞衣服,那邊往外掉,止都止不住。

徐秉然盯著看了一會兒,過去幫夏聽南一起整理。他掠過私密的衣物,拿起一件襯衫,疊好遞給夏聽南,夏聽南快速接過來塞進衣櫃。

夏聽南小聲說:“你還是去坐著吧。”

“不需要幫忙嗎?”

“不用。”

徐秉然走到書桌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夏聽南把一件件衣服隨意疊好,然後放進衣櫃的最裏麵。

徐秉然突然出聲:“你為什麽不穿以前的睡衣了?”

夏聽南停止手上的動作,愣了一下。

“哦,你說這件白色的嗎?因為買了新睡衣,這件壓在底下就忘記拿出來穿了。”她把手裏疊到一半的衣服重新抖開,“好像是還可以穿,不過有點舊了。”

她又問:“我身上這件是不是不太好看?”

她身上的睡衣是她前幾年買的,很少女,上麵都是粉色的花朵,單純是她某個瞬間少女心泛濫而剁手的產品。

徐秉然“啊”了一聲。

夏聽南狐疑地看他:“啊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不太能欣賞,不過也不難看。”徐秉然自己的衣服都很簡單,黑白灰三個顏色輪著來,對於花裏胡哨的衣服沒有什麽好不好看的概念。

她恍然大悟:“啊,所以就是沒有以前那件好看的意思唄。”

徐秉然沒說話,夏聽南當他默認了,於是決定讓這件寬大的白色T恤再次見光。她把它放在了衣櫃的最上麵,這樣她下一次拿衣服就能看到。

房間重新恢複了表麵的秩序,夏聽南覺得之前尷尬的氛圍消散,心裏放鬆了一些。

她坐在床邊,又管不住自己的嘴開始吐槽。

“徐秉然,我和你說,我真的是服了我媽了,又讓我去相親。”

徐秉然伸腳用腳背碰了碰她的腳趾,避重就輕地問:“腳好了沒?”

夏聽南掰起自己的腳看了一下:“早就好了吧,原本也沒什麽,現在都沒感覺了。”

“嗯。”

“我和我媽說了,除非你脫單,否則我是不會找對象的,這是不是雙贏的好方法?”夏聽南又把話題繞了回來。

她掀開酸奶的蓋子舔了舔,鼻尖沾上了一點酸奶。

“雙贏?”徐秉然抽了張紙巾,快碰到她鼻子的時候又拐了個彎把紙巾塞進她手裏,“自己擦。”

“哦哦,謝謝。”夏聽南接過紙巾擦了擦鼻子,滿不在乎地說,“對啊,我們倆共進退,要麽一起脫單,要麽一起單身。這樣子要是被我媽罵,也是我們倆一起被罵。”

徐秉然盯著她手裏的酸奶盒,諱莫如深,不知在想什麽。

夏聽南吸了口酸奶,盒子因為**與氣體的流失,在她手裏發出哢哢的清脆聲音。

她的設想很美好,徐秉然短時間內不打算找對象,讓他“首當其衝”,她躲在後麵就清靜了,壓根沒想到兩個人一起脫單這個方案。

夏聽南把喝完的酸奶丟進了垃圾桶,發出很輕的一聲“咚”。

剛剛打開的窗戶沒有關嚴,夏夜無風卻有蚊蟲,夏聽南剛想伸手拿手機,下一秒就敏銳地聽到了一聲令她雞皮疙瘩四溢的嗡嗡聲。

她忍不住罵了一句,整個人差一點跳起來。

徐秉然立刻站起來看她,把窗戶關嚴實,然後把房間裏的大燈打開。整個房間亮堂堂的,妖魔鬼怪無處遁形,但狡猾的蚊子不見蹤跡。

夏聽南從小就招蚊子,隻要和別人站在一起,別人永遠是蚊不叮,她卻比孫悟空還能上抓下撓,蹦蹦跳跳地躲蚊子。當年中考完在徐秉然的高中門口等他放學,她也差一點被蚊子抬走。

夏聽南崩潰:“我不動,它咬我怎麽辦?!”

徐秉然問她:“你沒聽過一個詞,叫釣魚執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