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多久沒見你

今天是個豔陽天,太陽大得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烤熟,夏聽南躲在空調大開的圖書館,別提多愜意。

一排排銀色書架隔著固定的距離,書架上的書緊緊地挨著,一眼望去,幾乎找不到空缺。夏聽南看到旁邊的幾張桌子上坐了一些初高中生,都在寫作業。

“聽南,有幾個誌願者過來,你去教一下他們。”主任葉新晴示意她。

主任說什麽就是什麽,夏聽南立刻說:“知道了,晴姐。”

夏聽南花了一些時間教會幾個誌願者基本的工作知識之後就放手讓他們去幹,自己偶爾去監督一下他們的工作情況,其實工作都很簡單,稍微用心點就不會出錯。

“那邊推車裏有一些沒整理的書,書脊上都有編號,你們找個人去理一下。”夏聽南吩咐道。

誌願者們齊聲說:“收到。”

圖書館門口絡繹不絕,不斷有人進來借書還書,或者是來學習,夏聽南每天和同事錯峰吃飯,吃完就回去工作。

到了飯點,夏聽南帶著誌願者一起去吃飯。

誌願者都是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性格也開朗,見夏聽南長得年輕,看起來好相處,就一直和她搭話。

“姐姐,你多大了?”

夏聽南有點遲疑:“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吧。”

她自己也算不清自己的年紀,她二十歲的時候堅信自己還剛滿十八,是個青春靚麗的少女,但夏媽媽對外宣稱她二十二,從那之後她就弄不清楚自己的年紀了。

“那姐姐,你有沒有男朋友啊?”其中有一個男生問她。

夏聽南吃了一口飯,隨口回道:“沒有。”

“那我可以追你嗎?”

旁邊幾個人都笑起來。

夏聽南恍惚了一下,莫名地想到了徐秉然。

不過徐秉然可不會用這種好奇和玩笑的語氣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隻會平淡又篤定地說他喜歡她,他要追求她。

同事走過來問夏聽南吃好沒有,她怔了一下,回道:“吃好了,你吃吧,我先去幫忙。”

今天周四,並不算特別忙,夏聽南下午摸了一會兒魚,和陳茜聊起天來。

陳茜現在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女白領,事業有成,經常出差加班,每天穿著襯衫和包臀裙,到手的工資是夏聽南的三倍,生活質量杠杠的,朋友圈精彩得讓夏聽南眼紅。

夏聽南:【昨天那個帥哥是徐秉然。】

陳茜:【?】

陳茜:【你連你哥都認不出來了?】

夏聽南:【你夠了啊。】

上大學後,夏聽南就很少和陳茜提起徐秉然,但陳茜是知道徐秉然喜歡夏聽南這件事的。

剛聽聞真相的時候,陳茜很震驚,語無倫次地問:“他不是你哥嗎?”

夏聽南尷尬解釋:“其實是一起長大的鄰居哥哥。”

但她那時是真的把徐秉然當作親哥來看待,所以才能毫無顧忌地到處和人說這是她哥哥,才能和他如此親近,兩小無猜,後麵的事情的確是她沒有想到的。

她又和陳茜聊了一會兒,話題中心依舊圍繞著徐秉然。

陳茜很好奇帥哥的現狀,但夏聽南知道的隻有父母口中聊起來的九牛一毛,隻能窺見徐秉然生活的小小一角。

徐秉然的追求貫穿了她整個大學生活,後來兩個人相互置氣,失去聯係,到現在也快四年了。

如今他們兩個年紀也不小了,不至於斤斤計較這些陳年往事,至少在她心裏,以前的事情都已經翻篇。何況徐秉然這麽久不聯係她,肯定也不喜歡她了,她其實不用這麽躲著,至少不應該躲徐秉然,他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雖然心裏這麽想著,但今天再一次在公交車上看見徐秉然的時候,夏聽南還是下意識地擋住了自己的臉。

真是見鬼了,怎麽又遇見了?!

她今天都沒洗頭。

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字糊在夏聽南的眼前,她慶幸自己習慣性坐在最後一排。

徐秉然今天沒戴帽子,短發很利落,身上有一股正直的氣息,分明帶點痞氣的長相,偏又給人根正苗紅一身正氣的感覺,就算坐著腰背也挺得很直。

徐秉然正低著頭在回消息,窗外的夕陽刺眼,他眯了眯眼,把窗簾拉上,繼續回消息。

周主任:【政委說了,你必須得去。】

徐秉然:【那我隊裏的事情怎麽辦?】

下個月有活,領導指名道姓要他去出差,但他自己隊裏的事情都還沒忙完,一出差不得亂套?他想象了一下讓薛凱和穀亮兩個人單獨待在辦公室一周的畫麵,莫名地打了一個寒戰。

周主任:【讓穀亮和薛凱幫你】。

徐秉然:【我到時候再看看。】

周主任:【你要信任他們。】

周主任:【雖然看起來的確是不怎麽靠譜,但好歹也是穿警服的啊!】

徐秉然:【知道。】

夏聽南眼看車快到站了,徐秉然還沒有準備下車的樣子,依舊蹙著眉看著手機,她心裏就一陣著急,生怕他坐過站。

她一點一點挪到徐秉然的正後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踢了一下徐秉然的座位,結果徐秉然沒反應,於是她又用力地蹬了一腳。

徐秉然頓時回頭看她。

她低著頭含混不清地說:“不好意思。”

徐秉然盯著和昨天如出一轍的淺黃皮的學習書目以及書後麵的腦袋,臉木了木,說了句“沒事”就把頭轉了回去。看到窗外已經是熟悉的路後,他把手機收了起來。

車到站,公交站牌下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徐秉然沒什麽猶豫地就下車往家走。

夏聽南鬱悶地跟在後麵,與他保持距離,心裏想著今天似乎不是個偶遇的好日子,至少等下一回她洗了頭再相認也不遲,還可以拍張合照發個朋友圈慶祝重逢什麽的。

反正徐秉然在這兒,她也在這兒,誰也跑不了。

今晚夏爸爸和夏媽媽都沒在家,夏聽南不想點外賣,於是自己動手隨便做了點吃的當晚飯。畢竟是自己做的,再不好吃她也吃完了,之後趴在**一臉陰沉地玩手機,心裏十分不痛快。

上午的時候,主任葉新晴說過段時間市裏有個黨史競賽,每個部門要出一個人,她決定讓夏聽南去參加。

夏聽南原本以為自己隻要隨便學一學,應付一下單位裏的測試就行,現在卻扯到了市裏的競賽,這代表的可不是個人,而是單位和部門,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她內心絕望,委婉地問葉主任:“部門裏優秀的人才千千萬,這種好事兒怎麽就落在我頭上,簡直太驚喜太意外了。”

葉新晴語重心長地解釋說:“你最年輕,還是剛考進來的,學習能力肯定比我們強。我們這些老人家早就把很多知識忘光了,去考試肯定沒有你考得好。”

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實際上就是誰都不想參加,把她這個新人推了出去。

她沒法拒絕,隻能強顏歡笑地應下。

幸好競賽的時間並不緊迫,她回到家也無心看書,躺在**玩到了快零點,困得不得了的時候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洗頭。

她摸了摸頭發,又聞了聞摸過頭發的手,並沒有什麽臭味。隻猶豫了兩秒,她決定不洗頭了,反正也不是很髒,而且事不過三,總不會明天又遇見徐秉然吧。

是吧?

啊?

這也能遇見?!

夏聽南看著不遠處的徐秉然,情不自禁開始懷疑這幾天的偶遇到底是不是巧合。畢竟一旦遇見了就天天遇見,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也不是這麽高的,簡直就是離譜的程度。又或者難道是因為見到一次徐秉然,所以就忍不住開始關注他,說不定她之前也在車上遇到過徐秉然,隻是沒注意到而已?

她對於這個相遇的頻率著實有些費解,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徐秉然今天又低著頭在小憩,後脖頸是流暢的弧度,看起來並沒有注意到她。

公交車在馬路上走走停停,夏聽南上車後扶著欄杆,低著頭遮遮掩掩地往後走。她今天甚至加了一會兒班才出來,是真的沒預料到這樣也能遇見徐秉然。此刻,她心裏很糾結,到底要不要主動和他打招呼。

這時候,司機突然一個急刹車。

尷尬的一幕發生了——夏聽南身子一晃,左腳絆右腳,雙腿扭出了一個優美的雙螺旋結構。

“嘭——”

整個車廂的人都看了過來,連司機都震驚地往後看,好像沒見過這種場麵。

夏聽南盯著眼前銀灰色的公交車地板,全身僵硬得像是個機器人,還是短路的機器人,她懷疑自己出門沒看黃曆,她實在是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徐秉然被刹車晃得猛地睜開眼,然後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麵前摔倒。出於職業習慣,他立刻站起來伸出手想扶對方,卻看見對方低著頭向後擺了擺手,示意他沒關係,動作很著急,好像十分緊張。

他眯了眯眼,慢慢收回手。

司機趁著剛好在等紅燈,大聲問:“後麵那個乘客,你沒事吧?”

沒事?怎麽可能沒事?有事!出大事了!

夏聽南氣得想罵人,這個司機沒等所有乘客落座就急著把車發動就算了,但他什麽時候刹車不好,非要在她走到徐秉然旁邊的時候刹車。

她已經很久沒體驗過尷尬到腳趾摳地的感覺了,然而此時此刻,她迫不得已又重溫了一遍。內心第一次如此希望滅霸能戴上無限手套打個響指,讓她從這個世界消失。

司機見夏聽南遲遲不說話,有點慌了,怕她投訴,又問:“美女,你沒事吧!剛剛不好意思啊,有個車搶道!”

夏聽南趕緊站起來,低著頭匆匆往最後一排走,粗著聲道:“沒事!”

披散下來的長發把她的臉遮得很嚴實,看不清全部的麵貌,徐秉然默不作聲地重新坐回了位置,抱著胸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到角落的位置坐穩後,夏聽南心裏止不住地暗罵今天太背。

她心想著,自己和徐秉然的相認之日還得往後拖一拖才行。

絕對!絕對!不能是今天!

十五分鍾後,她體會到了什麽叫“事與願違”。

徐秉然今天沒看手機,到站就下車,他肩寬人高,夏聽南甚至擔心他下車會撞到門。

不過顯然是她多慮了。

夏聽南輕輕呼出一口氣,暗搓搓地跟下去,腳一落到地麵上就四處張望著。然而並沒有看到徐秉然的影子,她分明剛剛還看見他在自己前麵,現在竟然不見蹤影了。

車站裏有不少人,或站著或坐著,全都是一副被天氣熱得受不了的樣子。妝容精致的女士們不斷地撩頭發,誓死也要捍衛自己的形象,而沒化妝的男男女女則不斷抹著臉上的汗,都是夏日的氣息。

夏聽南的視線越過他們張望著,心裏有點打鼓,不自覺地撩了一下頭發,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忽然,腦後一涼,陡然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找我?”

熟悉得仿佛從來沒變過的聲音從腦後傳來,夏聽南整個人僵住。她猛地轉身,看到徐秉然站在她身後,正垂著頭看她。

他的神情有些冷淡,好像她是什麽犯罪嫌疑人,下一秒就要對她采取強製措施。

夏聽南有些發愣,記憶中的徐秉然好像從來沒用這麽冷漠的眼神看過她。她忽然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表情,於是幹巴巴地說:“好巧。”

然而徐秉然卻說:“巧什麽,今天怎麽沒帶那本學習問答?”

夏聽南大腦忽然一片空白。

“你認出我了?”她張著嘴巴,一副震驚的樣子。

“嗯。”

夏聽南有點不自然地理了理頭發。

這樣的重逢超出她的預期,如今她十分後悔前一晚因為懶沒有洗頭,如今頭頂油光發亮,和徐秉然的清爽比起來,她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太狼狽。而且徐秉然表情太冷漠,她心裏又尷尬又發堵。

徐秉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視線自然地隨著她的動作移動,然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夏聽南看起來是化了妝,臉上擦了一點粉,因為天氣炎熱,所以鼻子旁邊有一點卡粉,嘴唇上的口紅褪了大半,有些死皮翹起,她無意識地咬著。

夏聽南清了清嗓子,問道:“什麽時候認出來的?”

“前天。”

“前天就認出來了?那你怎麽不喊我?”夏聽南嘟囔著。

“我以為是你不想看見我。”畢竟她這幾天躲人的舉動實在是顯而易見。

夏聽南也想起自己的古怪操作,一陣發窘:“哪有,我就是怕尷尬。”

“為什麽?”

夏聽南說不清,於是道:“我這不是怕你不想看到我。”

他們這麽久沒聯係,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徐秉然早就不喜歡她了,甚至可能討厭她,畢竟當年的確是她先切斷了兩人的聯係。

徐秉然不置可否,神情依舊很平淡,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倏地,旁邊一輛自行車從夏聽南身後擦過,徐秉然動作很快地拉著夏聽南的手腕,把她往人行道裏側帶了帶。

“小心點。”

夏聽南看著自己被握著的手,愣愣地點頭。

徐秉然注意到了,很快鬆開她,把手背到自己身後。

“之前有沒有摔到哪裏?”說著,他開始往家的方向走,沒等她。

夏聽南很快反應過來,跟了上去,舉著手給他看:“沒有,我多穩你還不知道?”

她的靈活程度堪比猴子,不然也不至於把窗翻得那麽熟練。徐秉然每次見她過來都心驚膽戰,但她倒是一直自信自己的翻窗技術。如果膽子再大一點,她說不定可以去跑酷。

他也想起以前的事情,沉默了一下,然後問:“回家吃飯嗎?”

夏聽南的性子還是很活潑,多少年也沒變,她無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奇怪道:“我不回家在這站下車幹什麽?你不是前兩天就認出我了嗎,那還不知道我是個啃老族,天天吃家裏用家裏的嗎?”

徐秉然被她劈裏啪啦一串話懟得無話可說,閉上嘴不理她了。

他們兩個並排走著,手臂不經意間摩擦到了,徐秉然離遠了一點,兩人不再碰到。

夏聽南沒注意他的動作,隻是想到剛剛徐秉然把她往人行道帶的動作,她覺得自己好像誤會徐秉然了,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他,沉悶寡言卻又溫柔細心。

“真的好久沒見了,徐秉然。”夏聽南又主動搭話道,“你別不說話,這樣我又覺得有點尷尬,還有你怎麽又帥了,我一開始都沒有認出你。”

徐秉然回複說:“你也漂亮了。”

聽不出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客套話,但夏聽南的心還是飄飄然起來。她壓不住嘴角的笑,故意曲起手臂撞了一下徐秉然:“是吧,看來你以前眼光還挺好。”

徐秉然看了她一眼,伸手掐住了她的後頸,手下的觸感纖細而光滑,指縫間有一些頭發夾雜其中。她還是很怕癢,條件反射地縮起身子,看起來像沒有脖子似的,於是他又鬆開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背。

“走吧,回家。”

夏聽南愣了一下,然後發自內心地露出一絲笑意,說:“我爸媽今天都在家。”

“嗯。”

“你要不要……”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從小走到大的回家路上,樹影婆娑,綠葉在落日微風中染上金色,搖擺不停,穿著校服的學生在路上和人行道間穿梭。

夏聽南緩緩看過去,道路向左無限延伸,那裏有她的初中時代和徐秉然的高中時代。

一個穿著白藍校服的少年騎著自行車從他們麵前駛過,恍惚間像是看到了學生時代的徐秉然,稚嫩又清爽。

要說徐秉然是不是見到夏聽南第一眼就認出她,那還真不是。

如果不是下車之後夏聽南鬼鬼祟祟地跟在他後麵回家,他出於職業習慣關注了一下,還真看不出來那個長發飄飄的女人就是夏聽南。

畢竟夏聽南留了二十多年短發,就算見過她長發的照片,徐秉然也一下子沒認出來。

其他大隊的大隊長剛好路過他的辦公室,看他在發呆,有點稀奇。

一個同事喊道:“徐秉然,要開會了,還在這兒幹嗎呢?”

“知道了,你先過去,我馬上去。”徐秉然深吸一口氣,把抽屜裏的筆記本拿出來翻了翻,就站起來往會議室走。

他穿著一身藍色的短袖執勤服,藏青色長褲配上黑色皮鞋,走路的步伐又快又穩。

走到會議室門口剛好遇見了走過來的李副局長,他稍彎腰,朝對方點頭示意:“李局。”

李副局長笑著拍了拍他的背,滿臉都是欣賞:“秉然啊,最近身體怎麽樣?”

徐秉然說:“還可以。”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正中間有一個長方形的棕色大會議桌,李局坐在靠裏側的中央位置,背後立著一麵黨旗和一麵國旗,他的旁邊是支隊長和政委,而各個大隊的大隊長分別坐在兩邊,徐秉然就坐在這群人裏麵。

這次會議的主要內容是局領導和支隊領導就各個業務大隊下一步的工作方向作出指示,徐秉然身後還有一個辦公室主任捧著本子準備做會議記錄。

徐秉然的手機振了振,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他的母親發來的信息,問他今晚有沒有空和她一起吃個飯。

他想了想,回複:【再看。】

自從徐爸爸去世之後,徐媽媽經常聯係徐秉然。畢竟是從小照顧自己的母親,徐秉然硬不下心,偶爾和她去外麵吃一頓飯說說話,但心裏對過去的事情依舊耿耿於懷,尤其是在知道她又生了一個兒子之後,他的心情更是複雜。

李局開始講話了,徐秉然打開桌上的筆記本,凝了凝神,開始專注於會議。

市局治安支隊除去辦公室,一共有七個業務大隊,分管不同的業務。而徐秉然所在的大隊是治安支隊一大隊,負責黃賭打擊,平常不僅要和下麵的派出所對接,做各種報表和數據,有時候督辦件多起來,還要便衣出行暗訪。

總體來說就是忙的時候特別忙,閑的時候……也沒閑到哪裏去,加班早就是家常便飯。

杯子裏的茶水見底後又被倒滿,會議開了將近兩個小時才開完,等徐秉然回到辦公室已經接近飯點。

薛凱看他回來了,壓低聲音問:“去不去吃飯?”

徐秉然說:“再等一會兒,李局還沒走。穀亮呢?”

“他早就偷偷跑下去吃了,早知道我也……”薛凱歎了口氣慢慢說道,但話還沒說完就被徐秉然冷眼警告,他立刻嚴肅地舉起手,“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我愛工作,我要為公安事業奮鬥到最後一秒!”

徐秉然愣了愣。

挺有覺悟的。

等到他們下樓去食堂,發現大家都挺遲,這個時間點的隊伍竟然排到了門口。

薛凱的肚子早就在叫了,幸虧打菜阿姨的手速很快,沒費多長時間就排到他們。

薛凱打完菜,臨到要付錢的時候發現自己沒帶卡。

徐秉然懶得和他磨嘰,直接用自己的卡幫他刷了。一共四盤菜,一碗湯,還送了杯酸奶,總計花了十二塊錢,不得不說食堂的價格的確便宜。

徐秉然說:“下次請我吃夜宵。”

薛凱不滿:“你這是高利貸,明天我就去舉報!”

他們找了空位置坐下來,過了一會兒又有兩個其他支隊的同事過來坐在他們旁邊。

“今天李局是不是去你們那兒開會了?講了什麽?”

薛凱說:“我不知道,我又沒進去,你問咱們徐隊。”

徐秉然嘴裏正吃著東西,等吞下去了才回答那人:“沒說什麽,就是說最近治安不太好,讓我們大隊最近要加強管控,多去下麵的各個場所看看。”

“那你這幾個月可有得忙了。”

徐秉然應了一聲,喝了一口湯,看起來不像是煩惱的樣子。

對方嘖嘖道:“年輕有為,真是年輕有為。”

這麽年輕就走到徐秉然這個位置的不是沒有,但都沒有徐秉然這樣沉穩,還有一點,帥氣。畢竟局裏但凡有一定職位且年輕的,發量都不是很可觀,而徐秉然顯然沒有脫發的煩惱,一頭黑發配上這張臉,走到哪裏都引人注目。

薛凱笑嘻嘻道:“徐秉然是年輕有為啊,但也沒用!還不是單身狗一個!”

“還是單身啊?說真的,我有一個同事的女兒,剛從警校畢業,現在在南門派出所實習,要不要周末叫出來認識認識?”那人朝徐秉然擠眉弄眼。

徐秉然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為什麽啊?”一桌子人都很費解,不知道為什麽徐秉然就是不找女朋友。

徐秉然說:“好好工作,為人民服務。”

他們竟找不到吐槽的地方。

薛凱試探地問:“你該不會有喜歡的人了吧?還是受過情傷,不相信愛情了?”

薛凱有點疑惑,應該不會啊,也沒見徐秉然身邊出現過什麽親密的女性啊。

徐秉然抬眼,幽幽道:“看了這麽多案子,抓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人,你還相信愛情?”

徐秉然和薛凱兩個人現在雖然是上下級,但幾年前的確是當過一段時間的平級同事。當時他們一起在特警隊訓練過,還一起抓過犯人,想當初他們一查一個準,還收繳了不少**色情物品。

兩個人現在能調到同一個支隊也是緣分,隻不過徐秉然晉升得有些快,薛凱現在隻能給他打下手,喊徐秉然一聲徐大隊長了。

如今他們負責治安黃賭這塊兒,每個月派出所都會報上來不少稀奇古怪的涉黃涉賭案子,無論是多人聚眾進行某些行為又或者是情侶販賣出售自製視頻這種案件,在他們看來都不足為奇。

薛凱搖頭晃腦地說:“徐隊,這就是你說錯了,什麽都不能以偏概全是吧。我就堅信我的愛情遲早都會來,而且一定會是個萌妹子。”

徐秉然說:“二次元,紙片人?”

薛凱腹誹:你很懂我。

吃完中飯之後,徐秉然去備勤室午休,房間朝陽,沒開空調就尤其悶熱,像是在蒸桑拿。

徐秉然開門走進去,三秒鍾後走了出來,回到了自己涼爽的辦公室。

沒過多久,他收到了夏聽南的消息。

徐秉然點開聊天界麵,看著那句“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忽然靜止不動,看起來像是在出神。過了一會兒,他給母親發了一條信息,說晚上有事情,不能和她一起吃飯。

徐母很快回了一句“好吧”,兩個字裏都是失落的意味。

徐秉然沒有再回她,重新切換到和夏聽南的對話界麵。

那天兩人戲劇性相認,夏聽南想著既然都見麵了,那就喊到家裏一起吃飯吧,既然都一起吃飯了,那就把微信加回來吧,兩個人都這個年紀了,沒必要搞小孩子冷戰那一套。

於是剛一吃完飯,趁著爸爸媽媽不在跟前,她舉著微信二維碼,撐著沙發,姿態瀟灑地對徐秉然來了一句:“帥哥,加個微信嗎?”

徐秉然顯然被她的做作無語到了,嘴角**幾下,無動於衷地繼續看著電視,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直到夏聽南開始不耐煩,一副想直接搶手機的架勢,他才無奈地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好幾下,打開掃一掃加她的好友。

夏聽南嘀咕:“磨磨嘰嘰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手機裏有什麽機密呢。”

徐秉然瞟她一眼。

“幹什麽?真的有機密?”她稀奇道。

這時,夏媽媽從廚房裏走出來:“什麽機密秘密的?”

夏聽南立刻站直,收起手機說:“沒有,我們在唱那首《粉紅色的回憶》呢!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

夏媽媽翻了個白眼:“我看你們倆今天都稀奇古怪的。”

夏聽南心想:這不是太久沒在一張桌上吃飯,還有點不習慣嘛。

今天夏聽南給徐秉然發消息,其實是問晚上能不能去他家吃飯。

非常典型的示好信號,是夏媽媽平常最常用的,每次她和夏聽南吵完架後都會用這一招,例如喊夏聽南吃飯或者吃水果,看似平常,其實已經放下身段。而夏聽南深得夏媽媽的真傳,決定依靠自己的厚臉皮和徐秉然重歸於好,至少別像那天剛遇到的時候那麽尷尬。

徐秉然回複過來:【就吃飯?】

她看著發來的問話,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種事情不必多問,怎麽可能就吃飯?她分明是想去徐秉然家裏玩遊戲機。之前在飯桌上聊起來,她才知道徐秉然前幾年買了一台日版SWITCH,而她臉皮這麽厚的人,當然要去白蹭一番。

夏聽南:【兄弟,說太明白就沒意思了啊。】

徐秉然:【靚女語塞.JPG】

夏聽南狠狠地噎了一下,震驚地發現徐秉然以前居然偷偷從她這裏存了這麽多表情包,實在是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而且這些表情包他怎麽還留著,都多少年了?

“聽南,和誰聊天呢?”葉主任看她埋頭按手機,隨口問道。

夏聽南思考了一下,有點遲疑地說:“我……哥。”

“你也有哥哥啊,都沒聽你說過。”葉主任說,“我也有個哥哥,從小就不對付,見麵就吵架。”

夏聽南回憶了一下,發現她和徐秉然從小到大好像從來沒有吵過架,一般都是他們中的一個單方麵宣泄情緒。比如小時候她把徐秉然的作業撕了,徐秉然會忍不住悶著火打她屁股;而徐秉然如果不陪她玩,她也會忍不住哭鬧,對徐秉然拳打腳踢。

不過結局都會變成徐秉然來哄她。

這麽一想,夏聽南覺得自己小時候好賤,真是難為徐秉然了。當年他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上她?眼光太獨特了。

下午不是很忙,時間過得尤其慢,夏聽南一直在看時間,等待下班。

之前她問過徐秉然,平常他一個人都是怎麽解決吃飯問題的,徐秉然的回答是:“趕得上吃食堂就吃食堂,趕不上就回家自己煮。”

對於徐秉然現在居然會做飯這件事,夏聽南感到十分震驚,她今天一方麵是想去徐秉然家裏玩遊戲緩和緩和兩人的關係,另一方麵其實是想嚐嚐徐秉然的手藝。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徐秉然這一頭出了問題。

下班前整個支隊臨時組織了一場學習會,這一學就是兩三個小時,把所有見過的沒見過的文件全部傳閱通讀了一遍,還看了幾個警示教育片。

辦公室主任簡直心力交瘁,苦口婆心地跟各位領導和同事解釋這是局裏臨時下的通知,過兩天巡察組要來抽查台賬,不然他們也不會在快要下班的時候還把大家留下來。

徐秉然下午看到通知的瞬間就知道今天不可能準時下班,所以提前和夏聽南說自己回不去了,讓她不用等他。

夏聽南收到消息有點遺憾,但也沒說什麽,畢竟徐秉然是人民公仆,忙也是正常。

等徐秉然全部收拾完回到家已經快晚上九點了,小區裏幾乎沒什麽人,老舊的路燈發出瑩瑩的光,不是很亮,但還是能讓人看清路。

他抬頭往樓上看,這個位置看不到熟悉的小陽台以及陽台旁邊總是拉著窗簾的窗戶。

他收回目光,慢慢上樓。

夏聽南正趴在**看小說,忽然聽見隔壁的陽台上傳出了一點動靜。

她跑到窗邊,非常快速地推開窗,窗戶滑動發出“嘩”的聲音,窗簾被撞得抖個不停。她一下子探出頭,看到旁邊陽台上一臉驚訝的徐秉然,他似乎有點被嚇到。

“你吃了嗎?”

“晚上吃什麽了?”

兩個人同時問出口。

徐秉然說:“還沒。”

夏聽南笑道:“我也還沒吃。”

她是真的還沒吃,原本以為徐秉然最多晚上七點就回來了,所以就想等一等,後來開始看小說,一看就入迷不想動彈,完全忘記自己沒吃飯這件事情。

徐秉然點點頭,剛想說話卻被打斷。

夏聽南忽然問:“你手上是什麽?”

“什麽?”

夏聽南抬了抬下巴,奇怪道:“你背著手做什麽?手裏拿著什麽嗎?”

徐秉然捏了捏指尖的煙頭,默不作聲。

她嗅了嗅,遲疑道:“你在抽煙?”

徐秉然還是不說話。

見他這樣,夏聽南又想翻窗過去,說:“你讓開一點。”

徐秉然沒動,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她,接著慢慢歎了口氣,說道:“走正門,門沒關。”

夜晚的天色泛著一些異樣的藍,天上的雲層稀薄,甚至都沒有風,尤其悶熱。

徐秉然房間的空調開得很足,夏聽南進來的時候倍感涼爽,她看向徐秉然,後者正在幫她找遊戲卡帶。

他有很多遊戲卡帶,有一些借給同事還沒還,但剩下的卡帶之中也有不少夏聽南想玩的。

夏聽南說:“你說我要不要也買一個SWITCH算了,否則你自己都玩不了。”

其實她早就想買一台,但多少還是有些舍不得花這筆錢,畢竟她工作的這幾年也沒省下多少錢。畢業後她就不好意思向家裏要錢,因為之前留在外地,所以以往拿到手的工資一大半都交了房租,剩下的吃吃喝喝,幾乎是月光。

這也是夏聽南決定考回來的原因之一,畢竟住在家裏能省下一大筆費用。

兩人往客廳走,徐秉然把客廳的空調也開了,然後在電視機上調好遊戲畫麵。

他把遊戲機遞給她,說:“不用,我不怎麽玩遊戲,你想玩就來玩。”

夏聽南隨口問:“不玩你買它幹嗎?還買這麽多遊戲卡帶?”

他安靜了幾秒,然後岔開話題問:“你想吃什麽?”

夏聽南不假思索道:“紅燒肉。”

徐秉然點頭,然後往廚房走,留夏聽南在客廳打遊戲。

沒過多久,餐桌上就多了三盤菜,不僅有紅燒肉,還有豆腐幹和白灼生菜,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

徐秉然其實也不會做菜,教程裏說放多少食材調料,他就放多少食材調料,沒有什麽手藝可言,隻是方便果腹而隨手學的技能。畢竟天天點外賣不是什麽好習慣,尤其在隔壁大隊查處了幾家違規的知名餐飲店後,徐秉然和同事們一樣,更是對外賣敬而遠之,能不點就不點。

菜都是徐秉然回來的路上去超市買的,都很新鮮。他在家吃的機會不多,沒有屯糧的習慣,這次夏聽南突發奇想要一起吃飯,他就順便買了一些回來,以防下一次夏聽南忽然想來吃飯。

夏聽南放下遊戲機,跑到桌子旁邊伸手想拿一塊紅燒肉吃。

徐秉然看見了,直接抓住她的手:“你洗手了嗎?”

夏聽南努力掙脫著:“我的手沒摸什麽。”

徐秉然見她還想用手抓吃的,幹脆兩隻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半拉半抱一路把她扯進了衛生間,往洗手台輕輕一推。

“洗手。”

夏聽南莫名有點煩躁,於是隨手打開水龍頭衝了一下手,就關掉了水。

徐秉然看到她的動作,走過去重新打開水龍頭,抓著夏聽南的手往水下淋。

夏聽南抗拒地抽手。

徐秉然緊抿著嘴,動作強硬,神情很專注:“既然洗就洗幹淨一點。”

兩個人的手都被衝濕了,在流動的水流中似緊貼又似分離。

徐秉然把洗手液擠在手心,然後抹在夏聽南的手背上,泡沫逐漸出現在他們的指縫,徐秉然的手指不斷拂過夏聽南的指節,緊接著又與之交錯,像是在摩挲纏綿。

他們的手臂同樣纏繞著,肩膀貼著肩膀,稍有動作就會產生輕輕的碰撞。

微妙的氛圍在他們中間發酵。

夏聽南頭皮有些發麻。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過,她翻窗弄髒手,又或者是沒洗手偷吃被抓包,都會被他拖去衛生間洗手,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不自在。

徐秉然顯然也意識到什麽,鬆開她的手讓她自己好好洗。

夏聽南邊洗手邊想,看來的確是太久沒見了,十幾歲的她是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和徐秉然相處不自在,畢竟這可是徐秉然啊!

徐秉然的視線一直落在夏聽南的手上,看著毛巾拂過她的指尖縫隙,他撇開眼,讓她擦幹就出來吃飯,然後自己先走了出去。

夏聽南跟著徐秉然出去,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打算吃飯。

然後,她忽然頓住,抬眼瞪徐秉然,忍不住小聲反抗:“既然要用筷子,那為什麽要洗手?”

徐秉然說:“衛生點。”

“那也不用搓得這麽幹淨吧?”

“我有強迫症。”

夏聽南服了。

吃完飯後,夏聽南自告奮勇收拾殘局,不僅把桌子擦得幹幹淨淨,還把碗碟全部洗得鋥光瓦亮,饒是徐秉然也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

夏聽南歎了口氣,帶著炫耀的語氣說:“我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了。”

大四開始,她一個人在外麵住,最初徐秉然還會抽空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幫她整理整理東西。直到他們兩個開始冷戰,她被迫學會各種生活技能,無論是搬家鋪床,還是洗衣燒飯。

僅僅過了三年,一位手忙腳亂的少女就變成了現在從容的摳腳大漢,可喜可賀,可悲可歎,連夏媽媽夏爸爸看到她這樣都忍不住喊“絕”,後悔沒早點讓她出去曆練一番。

顯然徐秉然也想到了那時候的事情,垂下了眼睛。

夏聽南想了想,忽然說道:“我們談一談。”

聽到夏聽南說要談一談,徐秉然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談什麽?”他問著,彎下腰開始整理卡帶。

夏聽南的目光跟著他,想看他的表情。但徐秉然低著頭總是略過她的目光。

她泄氣道:“還能談什麽?徐秉然,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說出來我實在是不舒服,你不想談沒關係,你聽我說就好了。”

徐秉然整理的動作變得有些緩慢。

夏聽南自顧自認真地說:“當年把你刪了是我不對,後來我想加你,可是你一直沒通過,我以為你不想理我了,所以我才一直沒有聯係你,我不是真的……不想看到你了。”當年的話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傷人,她說起來也有些澀然。

徐秉然說:“沒有不想理你。”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混在遊戲聲中。但夏聽南聽見了,而且聽得很清楚,沒有來由的怒火從心中來,原本她的話就多,現在開了個口,就忍不住往外倒。

“當初風風火火追我三四年的是你,所有人都以為你是我男朋友,直接掐滅了我所有的桃花就算了,後來突然消失的也是你。

“你說你沒有不想理我,那我加你好友你為什麽不通過?我打你電話你為什麽不接?為什麽一直不聯係我?徐秉然,就算你不喜歡我了,但咱們一起長大,怎麽也算是一家人吧?

“再往前說,實習那時候,我和那個男同事什麽事都沒有,你就突然找上人家。”

大四的時候,她在學校附近一家外企實習,住的是公司宿舍。

當時徐秉然還在當特警,每天除了訓練就是訓練,幾乎沒有假期可言,但他依舊盡量抽出時間來找她。次數多了,和她住同一幢樓的同事多少都對徐秉然有些印象,更別說徐秉然長相和身型都出挑,想讓人不注意也難。

那時候剛好有個男同事和她在做同一個項目,兩個人話都比較多,關係還算可以,經常一起吃飯,有時候還一起下班。

她不知道徐秉然為什麽有對方的聯係方式,而且兩人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深入對話了一回,之後那位男同事明顯開始疏遠她。又過了沒多久,公司裏就傳出了一些比較難聽的謠言,諸如她亂搞男女關係之類的,而且越演越烈。

就算夏聽南再樂觀,也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何況那段時間她很忙,心情一直有些抑鬱,再加上連續幾次撞見別人在背後詬病她,她就像油桶被點著火,炸開了。

怒氣需要有一個發泄的對象,於是她把槍炮對準了她所認為的始作俑者——徐秉然。

後來回過頭來想一想,徐秉然是什麽人她哪能不知道,其實她最應該罵的分明是那位男同事,不知道往外傳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謠言。但她那時候太年輕,有著現代人常有的毛病,還是欺軟怕硬,擅長窩裏橫,習慣把氣往自己人身上撒。何況徐秉然鍥而不舍的追求早已讓她煩躁不已,長久壓製的怒意找到爆發點,她一氣之下刪掉了徐秉然所有的聯係方式。

後來徐秉然來找過她幾次,但她那時候還在氣頭上,於是都狠下心避開了。等到她逐漸冷靜下來想把徐秉然加回來,徐秉然卻沒有再理過她,她自然而然地認為徐秉然終於放棄了喜歡她這件事,甚至生她氣了。

之後實習結束,從那家公司離職,離職前她還和那個男同事大吵了一架,然後寫論文、準備畢業答辯、找工作、換工作、全身心投入考公考編,事情堆積著過來,變得無比忙碌,就更別提和徐秉然聯係。而且也有賭氣的成分在,畢竟她也是要麵子的,聯係了徐秉然這麽久沒有得到回應,之後自然就不再堅持聯係他。

徐秉然站直身子解釋道:“我沒和你那個同事說什麽,我也沒想到他會那樣,對不起。”

“沒有沒有,你沒做錯什麽,是我當時太過分了。”看到他這麽果斷地道歉,夏聽南頓時熄了火,表情有些赧然,明明是她想好好地和徐秉然道歉,“我才是對不起,我那段時間太暴躁了,所以你不生我氣了吧?”

徐秉然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搖頭。

她又問道:“所以你那時候為什麽不加我?”

徐秉然沉默了兩秒,說:“不想理你了。”

“我說錯了。”

“真有你的。”

“還行。”

夏聽南好氣又好笑,不過整個人倒是徹底舒坦了。和徐秉然重逢之後,她就覺得有塊大石頭壓在心上,如今開誠布公地說完自己的想法,頓時感覺心裏的一根刺被連根拔起。

誤會如果不及時解釋,是很容易被放大的,分明是這麽小的一件事,卻莫名其妙讓他們冷戰了三年多。

這幾年她不是沒有關注過徐秉然,她知道徐秉然每年都會找機會回來看一看她爸媽,但可惜從來沒有和他撞上過一次,她以為徐秉然是在故意躲她;她知道他的仕途一帆風順,但不知道他調回來了,她以為徐秉然是不打算回來的;她也知道徐秉然問過她的情況,但一直沒有主動聯係她,她以為自己和徐秉然回不到以前了。

夏聽南冷不防地喊道:“徐秉然。”

徐秉然抬眼看她。

她看著他,認真地說:“我挺想你的,真的。”

徐秉然怔了一下,忽然抿著嘴笑了,露出夏聽南熟悉的單邊酒窩和溫和的眉眼。

他說:“我也是。”

夏聽南笑盈盈地問:“那我們以後不冷戰了吧?”

徐秉然在她期待的目光下緩緩點頭。

於是接下來的每一天,夏聽南都來徐秉然家裏打遊戲,十分刻意地在徐秉然麵前刷存在感。徐秉然有時候會和她一起玩,有時候隻是看著她玩,就像過去一樣自然。

徐秉然知道她愧疚於當時誤會他,對他說出那些過分的話,其實他已經記不清夏聽南到底說了些什麽,也可能是他刻意遺忘,好像隻是簡短的幾句話,諸如就算喜歡那個男同事也不會喜歡他,又或者是覺得他很煩,不想再看到他。

現在看起來能很容易分辨出這是氣頭上的話,但在那時候的確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心理上的失落讓他難以呼吸、不知所措、難以入眠,到現在回想起來心中依舊是鈍鈍地痛。

他也挫敗於夏聽南不相信他的這個事實,也無奈於夏聽南連一點心動都不願意施舍給他,到後來逐漸接受了一切。

人生是很奇妙的,它總是會讓你在某幾個充滿意外的瞬間想明白一些事,然後把失控的航線重新拉回正確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