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悄然生芽

中考分數出來的時候,夏聽南還在家裏睡大覺,最後是被老媽的電話吵醒的。

“幹嘛啊,天還黑的呢……”她迷迷糊糊。

夏媽媽語速很快,顯然很急迫:“黑什麽黑?把你的眼罩摘了,今天出分數,別人都查完了你還在睡覺!”

房間裏已經被日光充滿,夏聽南睜開眼就能感受到鑽進眼罩縫隙的光。她稍微清醒了一點,但心裏也不是很著急:“媽,早查晚查不都一樣,早點查我也不可能考上徐秉然的高中。”

夏媽媽氣得要死:“那你等我九十歲了再查吧!查完就把我埋了!”

轉眼,電話裏就“嘟嘟嘟”響著,對麵已經掛了。

夏聽南隻好睡眼蒙矓地去查成績,現在早就過了高峰期,網頁都加載得很快。

查完後,她就給爸媽發了個消息,告訴他們分數,然後打算繼續睡覺,結果聽到房門被敲了兩聲,有人叫她的名字。

聽出來是徐秉然的聲音,她閉著眼說:“我睡著了。”

徐秉然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她戴著眼罩在睡覺的樣子,他故意說:“睡著了?”

“馬上睡著了。”

徐秉然感到有點好笑:“起來,帶你吃飯去。”

夏媽媽專程打電話給他,拜托他不要讓夏聽南繼續睡,多少吃點東西,夏聽南的睡眠和飲食習慣都非常差,年紀輕輕就經常胃疼。

夏聽南不情不願地起了床,徐秉然帶她去樓下的麵館,但她人剛醒,胃還沒複蘇,沒吃幾口就說自己飽了。

想到徐秉然最近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她偷偷瞄他。

徐秉然說:“飽了就別吃了。”

夏聽南的視線回到碗裏,有點為難的樣子:“那會不會有點浪費?你吃得下嗎?要不然你吃了?”

徐秉然看著被她吃了一半的湯麵,沉默了一下,說道:“都是你的口水,不吃。”

“不吃拉倒。”

正是最炎熱的時間,從店裏向外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都帶著翻滾的熱浪。

徐秉然聽到她的分數後說:“還可以,上個普高沒問題了。”

“徐秉然,我要獎勵。”

“沒有。”他沒有義務給她準備禮物,況且他已經帶她去吃了火鍋,還陪她去了一趟KTV。

彼時,夏聽南也沒想到徐秉然這麽無情,說沒有就是真的沒有。

一直到夏聽南的長假結束,進入高中,都沒等到徐秉然給她準備禮物。倒是夏爸爸夏媽媽因為她超常發揮,終於給她買了台頂配的PSP,她終於不用想方設法地去徐秉然那邊偷偷玩。

於是,初三這個長長的夏天就好像陽光下的一滴水,曬著曬著就消失了。

由於沉迷遊戲太過忘我,夏聽南甚至沒怎麽去找徐秉然。倒是徐秉然來找了她幾次,看到她玩著遊戲對他愛搭不理,又沉著臉走了。

徐秉然最後一次來找夏聽南的時候,夏聽南總算拉住了他。

“你怎麽每次來了就走?”她把遊戲機放在腳邊,坐在地上靠著床沿看他。

徐秉然把手扯回來,俯視著她:“我看你很忙。”

夏聽南解釋說:“我不忙,我是怕你忙。”

徐秉然看著她,沒有說話。

夏聽南以為他生氣了,趕緊抱住徐秉然的腿不讓他走。

徐秉然隻覺得一個柔軟的身體黏上了自己,他彎下腰想把她拉起來,但夏聽南故意沉下身,她的睡衣和徐秉然的褲子相蹭,露出了一大片肚皮,以及肚皮上的一點肌膚。

衣服內裏是空****的。

他猛地直起身,無言地盯著夏聽南看了一會兒,眼神是說不出的古怪。

夏聽南很疑惑:“怎麽了?”

“你……”徐秉然頓住,然後僵硬地別過頭,“沒事。”

夏聽南又往下拉徐秉然,想讓他坐下來陪她。

他不再多說,稍用力掙開她,坐到地上陪她一起玩遊戲。

兩個人肩膀挨著,頭離得很近,都在看夏聽南手裏的遊戲機。

徐秉然其實對遊戲沒有特別大的興趣,平常和章又程也隻是隨便打打,畢竟男生的活動就是這些,他其他的有關於遊戲相關的知識和技能大多是來自夏聽南。

夏聽南是個很容易“變心”的人,以前喜歡積木,就一心一意地喜歡,好像積木就是她的全世界,但一旦不喜歡了,就完全不喜歡了,不會再去看,就算送給她,她也不想要。

積木就像是被放棄了。

如果夏聽南發現某一首歌很好聽,就會一直單曲循環,循環到連徐秉然都會唱了,她還在循環。然後突然有一天,徐秉然就會發現她換了一首歌循環,之前那首再也不會點開。

非常奇怪的習慣。

徐秉然不可避免地這麽想著。

就像沒有拿到這台PSP之前,她時不時就來找徐秉然,即使主要目的是找徐秉然的PSP玩,而當她擁有新的玩具之後,舊的玩具便被擱置在角落,不斷吃灰。

夏聽南餘光中看見徐秉然的視線凝在一處,她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沒關緊的儲物箱裏有一個拚裝玩具車,還有一些娃娃和積木。

夏聽南愣住了:“你在看箱子?”

徐秉然“嗯”了一聲。

她想了想,說:“那一箱都是以前的玩具,都沒什麽用了,我原本想整理出來讓我媽送人的。”

徐秉然的視線從那裏移開:“送了吧,沒什麽用了。”

既然徐秉然都這麽說了,夏聽南更覺得這些玩具沒用了,早就過了玩這些的年紀,放著也是占位置,她決定明天就丟給老媽讓她送人。

直到那一箱玩具真的被送走,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夏聽南才想起來,那個拚裝玩具車是徐秉然的,是他小時候玩過,後來給她的。

徐秉然升入了高三,學業變得更緊張了。夏聽南也懂事了點,不會經常翻過去打擾他,而且她注意到徐秉然經常皺眉,思緒越來越重的樣子,她以為是高三壓力太大的原因。

如今她光榮地成為高一新生,學校坐落在南邊,和徐秉然的學校在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平常不再需要他的接送。

假如夏聽南晚上不去找徐秉然,那兩個人每天的接觸就隻有早上短短的十分鍾。

但這十分鍾屬於專屬叫醒服務,畢竟夏聽南的父母經常不在,而人工以外的任何喚醒方式她都能完全抵擋。

徐秉然熟練地用鑰匙打開夏家的大門,一眼看去,主臥還關著門,夏媽媽還沒起床去上班,夏爸爸則不知道前一晚有沒有回家。

他直直地往夏聽南的房間走,輕輕擰開房門,看到躺在**的夏聽南。

“起來,夏聽南。”他湊上前拍了拍她的臉。

轉眼,夏聽南的臉就泛了點紅,但依舊睡得很死,於是他又去扯她夾在兩腿中間的被子。

夏聽南的睡相實在不算好,頭根本沒有枕在枕頭上,側橫著躺在**,還熊抱著被子不肯鬆開,睡衣掀了上去,露出了側腰和後背上的肌膚。

徐秉然有點不耐煩,直接把她的被子全部抽了出來丟在一邊。

夏聽南失去了可以擁抱的物體,皺起眉頭去摸索**的枕頭,然後又把枕頭夾在腿間,睡衣敞開得更大了。

徐秉然的視線落在她的側腰頓了頓,然後伸手幫她把睡衣拉了下來。他發現夏聽南好像的確長高了,因為睡衣和睡褲都變得有點短。

他不知道她夾東西睡覺的習慣是哪裏來的,又為什麽要這麽夾著,但他現在也不關注這些,他隻知道夏聽南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而她遲到也意味著徐秉然要遲到。

他把枕頭也抽出來丟旁邊,半跪在床邊靠近夏聽南,右手撐在她腦袋旁邊,另一隻手去掰夏聽南的眼皮。

“趕緊睜眼。”

“別弄……”夏聽南嘟囔,隨手抓住徐秉然的手壓在胸口,腳抬了抬,看起來是想夾徐秉然的手臂。

徐秉然一個不注意,大臂就被她的腳踝夾住,人被壓低了些。

夏聽南還沒有清醒,又把徐秉然的手臂往裏夾,然後蹭了一下。

徐秉然怔了怔,因為他的指尖敏銳地感受到了一點柔軟溫熱的觸感,明白過來的他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立刻嚐試抽回手,但夏聽南反而夾得更緊。

徐秉然的臉繃得很緊,果斷用另一隻手輕輕撓了撓她的後腰。

他非常清楚夏聽南哪裏最怕癢,手下的觸感是光滑的肌膚,雖然她的骨架很小,但肉不少,他能清晰感受到中央脊柱的些許凹陷。

“嗯……”夏聽南閉著眼睛笑了幾聲,整個人扭動起來,笑著笑著就睜開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徐秉然。

夏聽南有點崩潰,她真的不喜歡這種被癢醒的感覺。

“不是說了不要撓我癢嗎?”

徐秉然收回那隻手,麵無表情地說:“我叫了你十分鍾。”

她看了一眼時間,明智地不說話了。發現自己的雙腿居然夾著徐秉然的胳膊,她嚇了一跳,趕緊鬆開。

徐秉然把手臂背到身後,輕輕地握了握拳。

現在的確已經不早了,夏聽南也有點慌,從**爬起來的時候差點摔了一跤。

徐秉然手疾眼快攔腰接住她,她一下子撞進他的懷裏,他的手臂下意識收緊了一下,又很快鬆開,推開她讓她站直。

“去洗漱,我先走了,你自己別遲到。”

“好——”

徐秉然往外走的腳步穩而從容。但離開夏聽南房間之前,不知為何,他又偏頭往她那裏看了一眼,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沒什麽力度,又像有一絲複雜。

夏聽南一無所知,隻是抓緊時間洗漱,然後打車去學校。

雖然夏聽南答應了徐秉然別遲到,但最後依舊遲到了五分鍾,被學生會的人當場抓住扣了分。

好朋友陳茜看到夏聽南又因為遲到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忍不住也說了她兩句。

“聽南,你怎麽老是睡過頭,你爸媽都不叫你起床的嗎?”

“今天是因為堵車了。”夏聽南說,“我爸媽經常不在家,都是我哥叫我起床。”

陳茜驚訝地說:“哇,你還有哥哥啊。”

“對啊!”說起這個,夏聽南又來勁了,給陳茜講了半個小時徐秉然有多優秀,把陳茜說得也想有一個哥哥。

“老師來了!”班裏有人忽然壓著聲音喊了一聲。

夏聽南和陳茜一對視,十分默契地閉上了嘴,翻開課本,裝作正在學習的樣子。

由於今天上午有體育課,所以夏聽南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就到了中午。

學校食堂的夥食說不出好壞,她不是很挑食,所以她覺得都還能吃,有幾盤菜還挺好吃,但班級裏的一些男生不這麽認為,他們管食堂的飯菜叫“豬食”。

夏聽南聽到他們這麽說心裏很煩,總覺得他們在罵人。

“小胖子,又吃豬食啦?”班級裏一幫男同學從她身邊路過,其中一個笑嘻嘻地說道,旁邊幾個男生也都嬉笑著看過來。

“你管我吃什麽。”夏聽南感到無語又氣憤,“有本事你別來食堂吃。”

“你以為我想來?要是能出校門,我肯定就去外麵吃了。”那人不高興地說。

夏聽南麵無表情地“嗬”了一聲。

那個男生被夏聽南的態度氣到,擼起袖子就做起想打人的樣子。

夏聽南“噌”地就站了起來瞪著他:“幹什麽?你要打人?女生都打,你是不是男的?還在學校裏,你有沒有一點對校園的尊重?還在食堂裏,這麽多人吃飯呢,你有沒有素質啊?”

她的話癆不隻體現在聊天上,還體現在吵架上。

男生被她這一通劈裏啪啦氣得眼睛有點紅,他也用力瞪著夏聽南,心裏十分委屈。

他隻是想嚇唬嚇唬她而已啊。

那些男生走掉之後,旁邊的陳茜給夏聽南豎了個大拇指,誇獎道:“厲害啊,聽南,誰說得過你這張嘴。”

夏聽南笑了一下。

“不過那幾個男生老找碴幹什麽?”陳茜有些疑惑。

“誰知道,腦子有病。”夏聽南是真的覺得他們腦子裏缺了點東西,不然就是多了點水,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來講兩句,十分倒人胃口。

“算了,不管他們了,咱們快點吃,吃完去學校圖書館看看。”

夏聽南笑嘻嘻地說:“好。”

周二下午的班會課上,班主任給每個人發了一張紙,說:“同學們,都聽著,這周六我們班安排出遊,有意向的都看一下手上的紙,回去讓你們家長簽字。”

聽到秋遊,大家都活躍了起來。

“這是為了讓大家更加熟悉起來,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個學期,我發現班級裏有些同學還是挺陌生,不算以後文理分班出去的少數人,大多數同學要在同一個班級相處三年,做好凝聚力很重要,所以能來參加的盡量來參加。”

夏聽南勇敢舉手提問:“老師,是去哪裏玩?”

班主任說:“南郊風景區!班級裏有沒有人去過的?”

有幾個人說自己和家裏人去過了。

“沒關係,去過也可以再去,跟家裏人去和跟朋友們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夏聽南聽到同桌也說自己去過,於是問道:“那邊好看嗎?”

同桌回憶了一下,說道:“很好看啊,有個水庫,還有瀑布,你是不是想要拍照,那邊拍照肯定好看!”

她知道夏聽南喜歡什麽。

和夏聽南隔了兩排的陳茜也把字條傳過來了。

【你去不去?你去的話我就去。】

夏聽南思考了一下,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讓後桌的同學幫她傳回去。

後桌逗夏聽南:“什麽秘密啊,我看看?”

夏聽南翻了個白眼:“看唄,看完給陳茜,謝謝。”

這麽一說對方就沒興趣看了,直接往後一丟,丟到陳茜的桌子上。

陳茜激動地拆開字條,上麵寫著:【那你去不去?你去的話我就去。】

陳茜翻了個白眼,覺得夏聽南真是腦子有病!

夏聽南轉頭和陳茜對視一眼,莫名其妙地就很想笑。她把臉埋進手臂裏,死死憋著笑,憋得臉發紅發汗,嘴裏還時不時發出放屁一樣的笑聲。

同桌被她這副樣子搞笑到了,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憋笑,憋得渾身狂抖。

後桌一抬頭就看到兩個佝僂著背抖成篩子的人。

真是有毛病。

夏聽南自己也不確定要不要參加,心裏其實有一點想參加,但美好的周末又不太想出門。

放學的時候,她和陳茜,還有班裏一些關係不錯的同學商量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去,畢竟這種集體活動確實很有意思。

於是,夏聽南晚上回家就去找夏媽媽幫她簽字。

“你這是要去幹嗎?”夏媽媽邊切菜邊問。

“爬山。”

“那你去唄,一會兒幫你簽字,我先燒飯。”夏媽媽說完又加了一句,“你去隔壁叫徐阿姨和秉然過來,今天我們說好一起吃的,他們怎麽還沒來?”

想到一起吃飯的話,晚上可以正大光明不寫作業和徐秉然聊天,夏聽南笑彎了眼。

“好啊。”

夏聽南換上門口地毯上的拖鞋跑到徐家,發現他們家的門都沒鎖上。

她探了探頭,喊了一句:“徐阿姨?”

沒人應她。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脫了鞋光腳走了進去,直直地走向徐秉然的房間。

“徐秉然?”

房間裏,徐秉然銳利的目光倏地投向她這個不速之客。

“出去。”

夏聽南被徐秉然的語氣嚇到,這才看見徐媽媽也在房間裏,隻是被門邊的櫃子擋住了。

徐媽媽的臉色很難看,看到夏聽南之後才好一點。她笑了一下,說:“聽南,是來叫我們去吃飯的嗎?我們剛準備過去來著,你先回去吧。”

夏聽南看著他們倆,猶疑不定。

徐秉然重複了一次:“出去。”

夏聽南覺得徐秉然態度太差,心裏忍不住有點泛酸,但她也知道他們可能有點事情要講,於是她扯了扯嘴角,說:“那我先回去了,我媽快做好菜了。”

徐秉然抿嘴,緩了緩語氣:“知道了。”

夏聽南一路小跑回家,還順手把徐家的門帶上了。

夏媽媽一頭霧水地問她怎麽就她一個人回來,夏聽南語速很快地敷衍道:“他們有點事情,馬上就過來。”

“行,那你先幫我把菜端到桌子上,還有碗筷都擺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

夏聽南覺得自己太玻璃心,怎麽被凶一下就這麽想哭,枉為一個女高中生。

她無精打采地回房間打了會兒遊戲緩解心情,等到確定自己不會和人一講話就想哭,才重新回到客廳等晚飯。

晚飯的氛圍有點奇怪,比平常安靜許多。

徐秉然不講話算正常,但夏聽南也不講話就不太正常,飯桌上基本都是徐媽媽和夏媽媽在交流事業或者生活上麵的事情。

偶爾提到他們兩個幾句,兩個人都隻是隨口應著。

“老徐最近是不是很忙?最近感覺又沒怎麽看到他。”夏媽媽邊夾菜邊問。

徐媽媽垂著眼,有點心不在焉地說:“是有點,都在值班備勤,有幾天沒回家了。”

“唉,派出所太辛苦了,讓你家老徐努努力,往分局調嘛,在局裏當個民警都比在派出所好。”

“嗯。”徐媽媽苦笑,“這不是還沒有機會嗎……”

“唉,都難,都難。”

徐秉然不吭聲,像往常一樣小口小口吃著飯菜。他旁邊的夏聽南則大口大口吃,好像在發泄什麽。

夏媽媽奇怪地問道:“今天你們兩個怎麽了?鬧別扭了?”

徐秉然微微地搖搖頭。

夏媽媽轉而指責女兒:“你都高中生了,別整天和你秉然哥鬧,他看你年紀小才照顧你,別覺得理所應當。”

夏聽南無語:“我哪有鬧啊?”

徐秉然岔開話題:“阿姨,你說夏聽南要去秋遊?”

夏媽媽點頭道:“對啊,說要去爬南郊風景區的那座山。”

徐秉然瞥了夏聽南一眼:“挺好的,是得鍛煉一下。”

夏聽南臉都木了,快速吃完飯就回了房間。

徐媽媽輕聲說:“秉然,你去陪聽南玩一會兒吧。”

徐秉然看了她一眼,然後放下碗筷,起身去夏聽南房間,慢慢關上了門。

房間裏,夏聽南坐在地上,還在玩PSP,聽到徐秉然進來的聲音也沒抬頭。

徐秉然看見她高出床的半個後腦勺,走到她後麵看她玩了一會兒,然後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

是幹的,有點涼。

“還生氣?”他抿了抿嘴問道。

夏聽南不回他。

徐秉然又說:“電腦借你玩。”

夏聽南不以為意:“不要。”

“送你樂高。”

“不要。”

“不喜歡積木了?”

“嗯……”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夏聽南課桌前的窗戶上,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要壓著嗓音講話,好像這是他們兩個的秘密,帶著無限的潮濕意味,就像肥皂泡,一戳就破。

要說生氣,其實夏聽南並不生氣,隻是單純不知道怎麽開口。

徐秉然為什麽最近不開心?為什麽要和徐阿姨吵架?不能和她說嗎?她以為他們可以無話不說,她連來例假都會告訴徐秉然。

呃……雖然徐秉然可能壓根不想聽。

夏聽南的遊戲角色沒躲過BOSS(終極怪物)的攻擊,又被砍死了。

她沮喪地歎了一口氣,把遊戲機遞給徐秉然,凶巴巴道:“幫我打一下。”

徐秉然接過來,沒過多久就把遊戲機還給她:“好了。”

夏聽南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徐秉然為什麽連打遊戲都可以比她厲害這麽多,他還有什麽不行的?

徐秉然問:“不生氣了?”語氣很溫和,但又很笨拙,顯然並不擅長安慰人。

夏聽南聽到他難得哄人,有點想笑:“氣!氣死我了。”

“那我要做什麽你才不生氣?”

夏聽南一下子卡殼,不知道怎麽講。

徐秉然抿著嘴笑了一下,左臉露出一個很深的酒窩。

她下意識地就戳了上去。

酒窩又消失了。

徐秉然看不出是什麽情緒,表情沉靜又寡淡。他把夏聽南的手拿下來,從夏聽南的手指上一根一根捏過去,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很圓潤,就連指甲蓋都是圓圓的,就像夏聽南這個人一樣,沒有什麽棱角。

如果他是一塊內裏含蟲的琥珀,那夏聽南就會是一塊玉,戴在身上天天看著,就會發現它越發透亮。

夏聽南任由他把玩,想了想,突然問道:“要不然我不去爬山了,你陪我出去玩吧?”

“你不想和同學出去玩?”

“想啊,但是你比較重要。”

徐秉然頓了頓,突然用力掐夏聽南的臉:“哪裏學來的話?”

夏聽南掙紮,撐著徐秉然的胸口把他推遠,笑著說:“什麽學來的?這就是心裏話。”

雖然夏聽南是挺想和同學們一起去秋遊,但她想到上高中以後她和徐秉然好像就沒怎麽一起出去玩過。

不對,應該說是徐秉然沒怎麽出去過,以前他還會偶爾和章又程出去,夏聽南就會死皮賴臉地跟過去。但這個學期到現在,徐秉然除了在學校就是在家裏,夏聽南十分疑惑。

徐秉然搖了搖頭,說:“你去玩吧。”覺得沒必要因為他取消原來計劃好的行程。

夏聽南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下個周末再來找你玩。”

徐秉然說:“好。”

秋遊那天,夏聽南終於脫離了萬年不變的校服,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去見同學。

同學們在學校門口集合,坐上大巴的時候心情都很激動,就算壓著嘴角,也能從語氣和行為中看出興奮。

夏聽南和陳茜坐在一起,一根耳機線從夏聽南的手機裏連出去,然後開始分岔,一個塞進夏聽南的右耳,一個塞進陳茜的左耳。

“這首歌超好聽是不是?”夏聽南努力推薦,“我連著聽了半個月了。”

陳茜認真地聽了一會兒,然後亮起眼睛:“真的!這個**部分好好聽!”

兩個人一起嘿嘿地笑了起來。

坐在後麵的男同學忽然站起來不耐煩地看著她們:“你們吵死了。”

夏聽南看過去,是上次在食堂被她氣哭的男同學。

對方來勢洶洶,夏聽南麵不改色地看過去:“怎麽?還想和我吵一架?上一次還不嫌丟人?”

車裏大家都在聊天,熱鬧得很,他偏偏說她們吵,不是找碴是什麽?

男同學氣得麵紅耳赤,重新坐回位置不再說話。

陳茜悄悄地在手機裏給夏聽南發消息。

陳茜:【他老是找你麻煩幹嘛?】

陳茜:【是不是喜歡你?】

夏聽南看到消息差點吐血。

夏聽南:【你瘋了嗎?】

夏聽南:【他討厭死我了,我也煩死他了!】

夏聽南:【信不信我順著網線來打你.JPG】

太傻了,實在是太傻了。

陳茜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麽。

他們到達目的地後,一車人擁下去東看看西瞅瞅,然後跟著班主任和另一個帶隊的老師往山上走。

南郊風景區的山很低,並不難爬,大家看起來都很輕鬆,偶爾還打打鬧鬧。

中間路過一個小瀑布,夏聽南喊同桌過來幫她和陳茜拍照。

同桌說:“你們往後站一點,否則拍不到瀑布。”

這裏有點狹窄,夏聽南和陳茜兩個人離鏡頭太近,把瀑布全擋住了。

“哦哦,好。”她們倆趕緊往後麵退。

班主任眼一瞥,心提到嗓子眼:“你們倆別退了!小心點!”

夏聽南趕緊拉住陳茜,這才發現她們已經到欄杆邊了。

班主任喊:“大家都小心點,安全第一,照片隨便拍拍就好了,要準備吃中飯了。”

中飯是在一家農家樂吃的,夏聽南看著滿桌的菜,拍了張照片給徐秉然發過去。

夏聽南:【羨慕嗎?】

徐秉然也回了一張圖片過來。

她點開圖片,看到十分豪華的一桌日料以及坐在對麵看著鏡頭比耶的章又程。

夏聽南:【你背著我吃獨食?!】

夏聽南:【真離譜,老娘直接一拳.JPG】

夏聽南痛心疾首,怎麽她在的時候徐秉然都不和章又程出去,偏偏這周她來爬山,徐秉然就出去玩了。

徐秉然很快回了一句:【下次帶你來吃。】

她這才高興一點。

陳茜湊過來問:“這是你哥?不像啊。”

夏聽南拿徐秉然的照片給她看過,她還有點印象,應該比這個帥。

“不是,這是我哥的朋友。”

那一頭的章又程問徐秉然:“聽南妹妹幹嗎去了?”

“班級秋遊。”

“怪不得這一次沒跟過來,真難得。”

今天純粹是章又程硬拉著徐秉然出來放鬆一下的,他也看出來最近徐秉然狀態不太好,之前喊了幾次都說自己沒心情,這次他磨了好久,結果周二晚上徐秉然突然就鬆口了。

章又程吃了點東西,忽然說:“我上次就覺得你對她的態度變了不少。”

“有嗎?”徐秉然漫不經心地問著。

“我記得高一的時候,你第一次帶她出來,看起來煩都煩死了。”

章又程還記得那時候的夏聽南看起來更小,圓溜溜的,一點都不害羞,很開朗,跟著他們幾個男生,見誰都甜甜地喊哥哥,除了徐秉然。

夏聽南嘴裏的“徐秉然”三個字就好像口頭禪,沒有半點生疏和拗口,這更顯示出兩個人的熟悉和親昵。

不過徐秉然倒是全程黑著臉,和夏聽南手拉手,到哪兒都得帶著她,生怕一個不留神夏聽南就跑不見了。

“不是我要帶她出來,是她要跟著。”徐秉然陳述事實。

“差不多差不多,反正就是你看起來很煩。”

徐秉然慢慢地喝著大麥茶,沒什麽吃東西的胃口。

“我感覺你現在還挺喜歡她的。”章又程又笑道。

聞言,徐秉然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是說現在你不是很煩她的意思,你們看起來很親。”章又程連忙擺手,他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八卦的人,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他自顧自感歎道:“給你白蹭了個鄰居家的妹妹。有妹妹還是好啊,我也想有一個可愛的妹妹,最好是乖一點的那種。夏聽南這種就有點鬧騰了,是我我也得煩。”

手機裏是夏聽南新發的朋友圈,裏麵有她的自拍以及各種合照,還配上了大段的秋遊感想,一看就活力十足。

徐秉然垂眼看著,沒有回複章又程的話。

秋遊那天分明天氣並不熱,但夏聽南整個人卻被曬得通紅,回家後,她強烈要求夏媽媽給自己買一管防曬霜。

夏媽媽勉強同意,因為夏聽南的確被曬黑了一圈,尤其是領口和袖口的膚色對比明顯。但其實夏媽媽心裏也不是很在意,因為夏聽南隻要別在太陽下亂晃,過段時間也就白回去了。

夏聽南想的可不是白不白得回去的事情,而是現在她變黑了的事實。於是接下來幾天,她偷偷用夏媽媽的粉底遮蓋自己驟變的膚色。

然而夏聽南很容易出汗,每次一運動臉就被汗浸得十分斑駁。

這樣的情況被班主任發現,夏聽南又被班主任拉去談話,談話的中心主題就是夏聽南還是個學生,學習才是重心,不用這麽愛美,更不要這麽早就用上化妝品。

班主任十分苦口婆心,十分恨鐵不成鋼。

夏聽南被講得委屈,晚上就翻到徐秉然房間抱怨這個事情。

“你塗那些東西,洗幹淨了嗎?”

說著,徐秉然捏著她的臉仔細看了看,看到一些細密的小疙瘩,然後皺起眉。

夏聽南愣住,瞪大眼睛說:“我就用水洗的。”

徐秉然去徐媽媽房間裏拿了瓶洗麵奶,讓夏聽南用洗麵奶重新洗臉。

衛生間裏的白光把人照得很亮,夏聽南這才心驚膽戰地好好洗了一次臉,對著麵前的鏡子三百六十度看了一遍,有些擔憂地問:“我的臉不會爛吧?”

“不會,下次別用亂七八糟的東西。”徐秉然靠在門邊看著她。

夏聽南點頭。

徐秉然問夏聽南有沒有決定好周末要去哪裏。

夏聽南差點把這事兒忘了,她想了想,遲疑道:“要不然,去吃火鍋?”

徐秉然想起上一次吃完火鍋咳嗽了一個星期,果斷地搖頭,說:“不吃火鍋。”

夏聽南愁死了:“我真想不出來去哪裏玩,別讓我想了,你給我個痛快吧。”

明明是她想陪徐秉然散散心,為什麽要她來決定去哪裏?

實際上,徐秉然哪裏都不想去,他隻覺得疲憊,無論是學業上的事情,還是家裏的事情,都壓得他喘不上氣。

夏聽南看到他眉眼間的疲憊,試探地問:“你最近睡得好嗎?”

徐秉然沉默地搖頭。

他最羨慕夏聽南的一點就是她的睡眠質量,不管什麽時間,隻要躺下就可以睡著,睡著了就不想醒來,而他已經失眠很長一段時間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下麵泛著淡淡的青色,徐秉然不算特別白,但也不黑,這樣的青色在皮膚上有些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他的憔悴。

“你高考壓力這麽大?”夏聽南想了想,說,“要不然明天你就好好睡一覺吧。”

徐秉然安靜了兩秒,語氣有點微妙:“你陪我嗎?”

“嗯。”

話雖這麽說,但徐秉然不確定自己晚上都睡不著,白天是否能睡著,尤其有一個話多到離譜的夏聽南在旁邊,他更不知道能不能睡著了。

周六,夏聽南拿了一袋零食,還有遊戲機,走到窗口。

夏聽南伸長手臂把東西遞給徐秉然,說:“你先幫我把東西拿過去,我再爬過去。”

他真情實意地問道:“你為什麽不走正門?”

夏聽南蒙了。

最後,她大搖大擺地走了徐家的正門,遇到徐媽媽還打了一聲招呼。

徐媽媽說:“來找秉然玩啊。”

“對,阿姨,我先進去了。”

“那個……”徐媽媽欲言又止,“沒事了,你去吧,要什麽吃的喝的再和阿姨說,我不打擾你們了。”

“好的,謝謝阿姨。”她扯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徐秉然房間的設施很齊全,有衛生間,有電視電腦。徐秉然怕她無聊,還把徐爸爸送的樂高拿了出來。拿出來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有點嫌棄,也不知道想到了夏聽南以前取過的哪個名字。

夏聽南麵無表情地說:“我是真的不喜歡搭積木了……”

於是,徐秉然又把樂高放了回去。

大概是這幾天要準備期中考試,徐秉然的精神更差,眼睛裏的紅血絲都出來了,還偶爾咳嗽。

夏聽南看著心情很複雜,她連忙過去把徐秉然推到**:“你到底多久沒有好好睡覺了,你昨晚沒睡嗎?”

“睡了,被冷醒了。”

夏聽南一愣。

“被子太滑,掉在地上了。”

夏聽南不放心地靠過去摸了摸徐秉然的額頭:“徐秉然,你有沒有感冒發燒?”

徐秉然悶悶地咳嗽了兩聲,回道:“沒有,就是喉嚨有點癢。”

陽台的窗簾厚重,合上後密不透風,夏聽南去廚房倒了兩杯熱水,一杯放在徐秉然的床頭,一杯遞給徐秉然。

“你先喝一點再睡。”

徐秉然接過來,半眯著眼喝了半杯,依舊無精打采的樣子。

“好了,你睡吧,我在你房間玩會兒。”夏聽南把他手裏的杯子放在一邊,然後拉了拉他身上的被子。

然而徐秉然躺在**,半點睡意也沒有,腦子裏想的事情太多,纏成一個死結,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入手的點解開這個結。

夏聽南緩慢地拆了一包薯片,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響起,她驚了驚,不敢再吃。

徐秉然冷不防地開口:“你吃吧,沒事,我睡不著。”

涼風習習,室內昏暗,這種氛圍她都已經產生睡意了。

徐秉然不知道怎麽和她解釋發生在他們家的事情,越簡單的事情反而越複雜,而夏聽南是個簡單又開心的小孩,他在很多時候不希望她接觸到這些。

“夏聽南。”

“嗯?”

“過來和我聊聊天。”

夏聽南去衛生間洗了個手,隨後趴在床邊。

夏聽南實話實說:“其實我真的想睡了。”

“豬。”

夏聽南無語:“你好幼稚……”

徐秉然動了一下身體,麵對著夏聽南側臉上的頭發,忽然吹了一口氣。

夏聽南耳邊的碎發被他吹起,帶來一陣癢,她縮起脖子蹭了蹭耳朵。

她小聲說:“別鬧。”

徐秉然看著她小巧的鼻子說:“夏阿姨說的是讓你別鬧。”

夏聽南撇嘴:“我可沒鬧,是你上來就凶我。”

徐秉然沉默了一下:“對不起。”

夏聽南也側過身麵對徐秉然,發現兩個人離得有點近就往後移了移。

但夏聽南胳膊沒撐穩,忽然向後倒去。

一條修長且富有肌肉感的手臂快速地伸了過來,牢牢地扣住了夏聽南的後腦勺,把她帶了回來。

“別後退。”他看著她。

夏聽南愣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