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甩不掉的麻煩

十年前,夏聽南還在上初三,徐秉然讀高二,在全市最好的高中。

他們十幾年來一直住在同一幢樓的同一層,是當之無愧的鄰居,兩家的大門根本沒隔幾米,徐爸爸和夏爸爸某種程度上還算是同事,所以兩家人經常互相串門。

一天,徐秉然忽然驚醒,走出房門。

徐媽媽坐在沙發上,看到他出來笑了一下:“餓了嗎?”

“沒有,我去隔壁看一下。”他出了家門往隔壁走,走近後,聽到裏麵的吵鬧聲更大了。

徐秉然按了一下門鈴,沒等第一聲響完又按了兩下,裏麵頓時安靜了,緊接著,夏媽媽緊繃又和藹的臉隨著門的打開而出現。

“秉然?怎麽了?”

徐秉然說:“阿姨,我聽到你們家有點聲音,所以來看一下。”

說到這個夏媽媽就來氣,夏聽南怎麽這麽能睡,她生的到底是孩子還是豬?

她之前安排了一個三天的省內遊,出門的第一天就接到班主任電話,問夏聽南怎麽還沒來學校,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她一看時間,北京時間上午十點,當即她就給上班的夏爸爸打了電話,讓他有時間回家看一下,看夏聽南是不是還在家裏。

夏爸爸上午很忙,到中午飯點才抽出時間回了一趟家,打開家門,安安靜靜的,再打開夏聽南房間的門,依舊安安靜靜——

夏聽南睡得安安靜靜。

徐秉然聞言愣了愣。

夏媽媽講到這裏有點想笑,但心裏又很生氣,不知道應該罵女兒還是罵丈夫,全家沒一個靠譜的。

夏聽南看到徐秉然就跑過去躲在他身後,探出頭:“媽,你別罵了,我下次一定不會睡過頭。”

徐秉然瞥了她一眼。

夏聽南以為找到了知己,朝徐秉然咧開嘴笑。

徐秉然沒再看她,而是思忖了一瞬,對夏媽媽說:“阿姨,以後我送她吧。”他每天去學校都要路過夏聽南的學校,送一送其實十分順便。

“好啊,有徐秉然帶我,我就可以多睡一會兒了。”夏聽南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夏媽媽氣得頭暈:“你叫什麽呢,沒禮貌。”

徐秉然說:“沒關係。”

夏媽媽其實有點不好意思,但她經常出差,夏爸爸又經常倒班加班,兩個人沒時間天天盯著夏聽南,而夏聽南又快要中考,她真是太愁了。

“秉然,那就麻煩你了,我把家裏的備用鑰匙給你一份,就辛苦你這段時間幫幫忙了。”

畢竟是看著徐秉然長大的,夏媽媽很放心。

夏聽南下意識說:“不用備用……”

徐秉然打斷她:“沒關係,不麻煩。”

她疑惑地抬頭看徐秉然,徐秉然已經一米八了,看趨勢還會繼續長高,而她現在一米五都不到,還盼望著自己往上長。

徐秉然用手指刮了刮她的側臉,示意她別講話。

夏聽南眨了眨眼,閉上了嘴。

後來,備用鑰匙先經過夏聽南的手才到了徐秉然手裏。夏聽南把鑰匙遞給徐秉然,徐秉然故意不接,把手握成拳,夏聽南就一個勁兒掰著他的手指,累得氣喘籲籲。

徐秉然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才鬆開手把鑰匙接過來放在抽屜裏。

夏聽南百無聊賴地在他房間東摸摸西看看,說:“要鑰匙做什麽,反正陽台一翻就是我的房間了。”

由房間的窗戶向外看去,側邊就是徐秉然房間的陽台。

徐秉然瞥她一眼:“你想讓阿姨知道你經常躲到我這裏偷懶?”

夏聽南這時候才回過神,明白了徐秉然的用意,連忙搖頭:“不想。”

每天被關在房間裏寫作業已經很苦了,徐秉然的房間可是她唯一的避難所,躲哪兒都沒躲徐秉然的房間好使!

徐秉然房間裏有一個書架,裏麵擺了很多書,他拿著一本半靠在**,垂頭低眉,看起來十分沉靜,好像書裏真的有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夏聽南湊過去,靠在他手臂上,想看看這本書講什麽。

“你看不懂的。”

夏聽南不服,抬起徐秉然的手臂,把頭鑽過去擋在書本前麵。

徐秉然把手臂收緊了一點,手臂的肌膚嚴絲合縫地緊貼著她頸間的弧度,她頓時感覺有些喘不過氣。

房間的窗簾半開著,有一絲月光透進室內灑在木質地板上,外麵黑漆漆一片,鳥叫聲一直在回響。

書又被夏聽南翻了幾頁,她發現真的看不懂,於是喪氣地歎息了一聲。

聽到客廳裏隱約傳來一些聲音,徐秉然突然合上書,鬆開手,說道:“回去睡覺。”

“馬上。”

聞言,徐秉然淡淡地看她一眼。

夏聽南說:“真的馬上。”

徐秉然信她就怪了,他把手上的書丟在床頭櫃上,伸手把燈一關:“我睡了。”

夏聽南這才慌張地阻止他:“別關別關,我現在就走,你關了燈我會看不清。”

房間的小陽台是當初裝修的時候擴展出去的,雖然和夏聽南房間的窗戶離得不算遠,但徐秉然還是看著夏聽南安全地爬回她自己的房間後,才回房間關上陽台門,然後落鎖。

之後,他站在房門口靜靜聽著客廳的動靜,過了一會兒才一聲不吭地回到**。

那一頭的夏聽南回房後還是不想睡,但她是個卑微的初中生,還是個即將中考的初中生,在父母眼裏並沒有使用手機的權利,電腦也老早被搬到別的房間,於是她隻好翻了翻課本,沒過兩分鍾,果不其然產生了睡意。

她雙眼迷離地飄到**躺下,心裏希望第二天徐秉然能遲一點叫她。

然而她的願望落空了。

徐秉然是一個稱職的人工鬧鍾,發條擰得比玩具還實在。從這天開始,每天早上六點半,他雷打不動地打開夏聽南的房門,把夏聽南從**拎起來,一天都沒落下。

一開始這個過程很艱難,因為夏聽南實在是太能睡了,普通方式根本叫不醒。

徐秉然一開始保持著善心,采用輕柔的方式,無果。然後,他又嚐試一些粗暴的方式,依舊無果。除非夏聽南剛剛清醒,這種情況下的確是一叫就起,否則一個星期中總有幾天徐秉然也會瀕臨遲到。

不,不是瀕臨,是的確遲到了。

班主任還找了他談話,問他最近是不是有什麽煩惱,甚至擔心他是因為長得太帥上學路上被女生騷擾,又或者是早戀了和女生聊天聊得太晚導致遲到。

徐秉然沉默地搖頭,沒有出賣“罪魁禍首”。

直到又過了一段時間的磨合期,徐秉然才逐漸能以平常心麵對夏聽南是個終極睡神這個事實,並且逐漸掌握了叫醒夏聽南的訣竅。

而托了夏聽南的福,徐秉然的自行車騎行技術與騎行速度也突飛猛進,在非自願情況下逐漸向職業選手靠近。

三月份,離中考也就三個月了。除去周末,徐秉然天天載著夏聽南上下學,久而久之,她班裏的同學也都認識徐秉然了。

她們問:“夏聽南,每天來接你的是誰啊?”

夏聽南做夢都想有個哥哥,於是她驕傲地說:“是我哥啊!”

大家露出羨慕的表情:“你哥哥好帥。”

徐秉然長得好,一輛自行車加上修長的身形,停靠在夏聽南的初中校門口十分引人注目。

夏聽南還沒走到校門口,就聽到已經走到徐秉然旁邊的同學轉過頭朝她喊:“夏聽南,你哥哥又來接你了!”喊完,還要假裝不經意地看一眼徐秉然。

徐秉然沒什麽表情,碾著腳底下的石子,等著夏聽南出來,看她慢慢吞吞往他這裏走。

旁邊的保安說:“又來接妹妹啊?”

“嗯。”

“遲點可能要下雨,你今天可得騎快一點。”

“我會的,謝謝。”

夏聽南做事一向磨蹭,能拖就拖,上學拖就算了,就連回家也拖。

她走到徐秉然旁邊,把書包丟給徐秉然,說:“徐秉然,我們去小吃街買點吃的吧?”

徐秉然把她的包放在車頭:“抓牢。”

夏聽南坐在後座上抱著徐秉然的腰,無精打采地把頭靠在他背上,喃喃道:“我好餓,好想吃小吃街的烤香腸啊。”

涼風撲麵而來,徐秉然微眯著眼,蹬得更快了。風把他的頭發吹得揚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夏聽南在他背後,幾乎沒有吹到一點風。

小吃街在學校的左邊,徐秉然看都沒看一眼就騎過去了。

這一天,他們比平常早了十分鍾到家,他把夏聽南送到夏媽媽麵前,平靜地說道:“阿姨,夏聽南說她餓了,晚上讓她多吃點。”

夏聽南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徐秉然小聲問:“不是餓了嗎?”

夏聽南同樣小聲回道:“我不要吃白米飯啊,我想吃烤香腸……”

徐秉然裝作自己沒理解夏聽南的意思。

夏媽媽留徐秉然吃飯,他拒絕了:“我媽一個人在家,我先回去了。”

“哦哦,好,那你趕緊回去陪陪你媽吧。”

徐秉然點頭,在夏聽南一臉錯付的表情中,麵不改色地離開了夏家。

夏聽南眼睛裏的火都快冒出來了。

晚上的飯桌上,夏聽南問道:“徐叔叔怎麽這個星期都沒回來?”

夏媽媽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不是加班就是值班唄。”

徐秉然苦,從小到大父親陪在身邊的時間就很少,徐媽媽更苦,總是一個人。幸好徐秉然從小到大一直很乖,徐媽媽帶著也不費勁。

晚上,夏聽南寫完作業又偷偷翻去了徐秉然的房間。

徐秉然看到她過來,表情不太好看:“跟你說過很多次了,要過來先和我說。”

雖然離得近,窗戶離地麵也不是很高,但夏聽南一個女孩子翻來翻去還是有點危險。

夏聽南原本是來找徐秉然算賬的,結果徐秉然這臉色一擺,她就有點。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說:“對不起,我忘記了。”

徐秉然坐在椅子上,對著她招手:“過來。”

她屁顛屁顛地就跑過去了,短發在空中像水母一樣飄動。

徐秉然淡淡地說:“手張開。”

夏聽南乖乖把手張開,右手的手心偏下的位置有一點紅,但沒破皮。

徐秉然握著她的兩隻手三百六十度翻了一下,摸了摸她的手指,確定沒有傷口才鬆開。

書桌上的練習冊壘了一遝又一遝,中間翻開的書頁上密密麻麻地寫著字,還有一些紅筆的印記。徐秉然最近也在準備期末考,但態度比夏聽南認真多了。

夏聽南奇怪地問:“為什麽要中考了,我一點都不緊張?”

她真的一點壓力都沒有,原本成績就平平無奇,普通高中沒問題,重點高中她也不敢想,班級裏好多同學的課後時間被輔導班排得滿滿的,她卻樂得逍遙。

徐秉然沉默地翻了一頁練習冊,看來是不想理她。

夏聽南也不需要他搭理,一個人就玩得很開心,她撲到徐秉然的大**,從角落裏找到徐秉然的手機,熟練地輸入密碼,然後開始玩手機遊戲。

安靜的房間,除了翻書聲就是很輕的遊戲音效,徐秉然聽不太清她在玩什麽。

外麵有人開徐家的大門,然後是徐媽媽走出房間的聲音。徐秉然的神情依舊很專注,但手中筆的筆尖懸在半空中一直沒動。

“啪——”什麽東西摔碎的聲音。

遊戲角色倏地從高空墜落,遊戲結束的頁麵明晃晃地亮在眼前,夏聽南下意識慘叫了一聲,然後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趕緊把遊戲聲音調得更輕,跑到了陽台的窗簾後麵,生怕被徐秉然的爸媽發現自己偷偷跑來這裏,萬一他們再告訴她爸媽,那她的娛樂生活就夭折了。

夏聽南悄悄問:“徐叔叔是不是回來了?”

徐秉然淡淡地說:“他們不會進來的,你要玩就繼續玩,不玩的話就回去學習。”

聽到外麵隻有細碎的對話聲,於是他繼續埋頭寫練習冊。

夏聽南撇撇嘴,覺得徐秉然好無趣,每天就知道悶頭學習,話也不多說兩句。

她又忍不住去騷擾徐秉然:“我剛剛看到你手機裏有一個叫湯巧巧的給你發消息,是誰啊?”

徐秉然沒抬頭,注意力還放在麵前的題目上,悶著嗓音問:“她發什麽了?”

夏聽南說:“讓你明天早上第一節課前去一趟班主任辦公室。”

“你回她一句知道了。”

夏聽南點開湯巧巧的聊天框,用徐秉然的賬號回了一句“知道了”,但又覺得這樣看起來好冷漠,於是她又加了一個顏文字。

徐秉然:【\(^o^)/~】

湯巧巧:【?】

湯巧巧:【……】

湯巧巧:【哈哈……】

這段聊天記錄徐秉然晚上準備睡覺時才看到,看到的那刻他臉都僵住了。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被盜號了,後來才想起來是夏聽南用了他的手機。

他反反複複地點開聊天記錄,盯著聊天框裏那個詭異的顏文字以及湯巧巧疑惑又試探的問號,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會找夏聽南幫他回消息。

這時,徐爸爸敲了門,徐秉然說:“請進。”

“兒子,這麽晚了還沒睡啊?”徐爸爸推門進來把房間的大燈打開。

徐秉然收起手機,收拾桌子,回道:“馬上睡了。”

徐爸爸麵色有些疲憊:“最近我比較忙,所裏事情多,你不要太累,考得怎麽樣都沒關係,有時間多陪陪你媽。”

“好。”徐秉然抿了抿嘴,他原本就不是會表達的人,說起關心的話更是別扭,但他還是在徐爸爸走出房間前輕輕說了一句,“爸,你也別太累。”

關上燈,他把被夏聽南弄成一團的被子鋪開,躺進去還隱隱能感受到夏聽南留下的氣息。他靜靜地盯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往被子裏縮了縮,慢慢合上眼。

中考那天是一個雨天,綿綿的微量雨水讓人感覺黏膩,連遠處的山峰高樓都在一片迷蒙中,找不到大地的邊界。

徐秉然沒有送夏聽南去學校,因為她九點才開考,而徐秉然七點就出門了,不過他前一晚給了她一個鼓勵的擁抱,並留了句話——“好好考,考完了帶你吃點好的”。

夏聽南頓時覺得幹勁十足,早上去考場的路上還在翻書。

徐秉然至少還有半個月才期末考,班裏的氛圍不算很緊張,大家都對考試已經遊刃有餘,隻要不是高考,其他考試對他們來說都沒什麽壓力。

章又程過來問徐秉然周末出不出來放鬆一下,徐秉然說自己有事。

章又程性格活潑,向來不被徐秉然的寡言擊退,聽徐秉然這麽說,他奇怪地問:“你能有什麽事?整天就是待在家裏。我們要去望江路那邊新開的火鍋店,你真的不來?”

徐秉然拿筆敲了敲桌子,說:“那我帶個人。”

“誰啊?”他想不出來徐秉然還能帶誰。

“夏聽南。”

“哦!你那個鄰居妹妹是嗎?那帶來唄,小姑娘挺可愛的。”章又程笑嘻嘻地說,對這個和徐秉然一起長大的鄰居很感興趣。

可愛嗎?徐秉然不置可否。

在他上初中以前,他對夏聽南就隻有一種感覺——煩人,雖然現在偶爾也會有這種感覺。

小時候的夏聽南臉圓得沒法說,徐爸爸很喜歡她,用他的話說就是“女兒是拿來寵的,兒子就該送去鋤地”,不過他雖然惋惜自己生的不是個女兒,但最後他還是沒舍得真的讓徐秉然去田裏鋤地。

徐爸爸經常把夏聽南喊到家裏玩,但相比於徐家父母,夏聽南更喜歡黏著徐秉然。

小小的夏聽南很喜歡搭積木,還喜歡給搭好的積木取名字,諸如粉色的叫美美,藍色的叫藍精靈,紅色的叫蜘蛛俠……反正古今中外,是人的、不是人的名字都涵蓋在內。

徐秉然那時候話也少,沉默地陪她玩了幾年,接受了長達幾年的洗腦式取名,這導致他前幾年看到積木類的玩具,心裏還有些抗拒,腦子裏時不時會跳出幾個奇怪的名字。

後來大一點了,夏聽南倒是不愛玩積木了,就喜歡電子產品,每次父母把她放在徐家,她就在徐秉然房間的電腦上玩遊戲看視頻。

有一天,徐秉然的幾個同學來他家寫團隊作業,一幫人卻發現徐秉然的電腦裏有一堆流氓軟件。

他們震驚的表情刺痛了徐秉然。

事後,徐秉然黑著臉果斷地給電腦加了密碼,不管夏聽南怎麽求他,他都沒把密碼告訴她。

放學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徐秉然去學校的停車場找自己的自行車。他想著夏聽南早就考完應該已經回家了,不需要他去接,卻沒想到在校門口看到了夏聽南。

夏聽南抱怨:“你怎麽才出來?”她腿上都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

徐秉然皺著眉看她泛紅的腿,問道:“你考完不回家,來這裏幹什麽?”

“等你一起回家啊!”

“等我做什麽?下次自己先回去,上車。”

班級裏的同學剛好從校門口路過,朝徐秉然擠眉弄眼:“這誰啊?”

夏聽南看到那樣的表情就難受,不高興地說:“徐秉然是我哥,你們說我是誰?”

車鈴響了兩下,徐秉然朝同學打招呼:“走了。”

同學笑著說:“不逗了,妹妹脾氣還挺大,我也走了,拜拜。”

盛夏一點風都沒有,轉眼,徐秉然的腰腹部就因為被夏聽南緊緊圈著,又出了一些汗。

他說:“別抱這麽緊。”

夏聽南“哦”了一聲,然後往後靠了一點,自在地展開雙臂,假裝擁抱著風。

“終於考完了,我要出去玩!”

徐秉然淡淡地說:“和我說沒用。”

夏聽南怒道:“和我爸媽說也沒用,他們都沒時間,我成天就是一個人。”

夏爸爸根本抽不出連續的長假,除非把年假都請了,但領導肯定不會批。夏媽媽則剛升職,在公司裏忙得不可開交。

徐秉然沉默了一下,說:“周末帶你吃火鍋。”

聽到感興趣的名詞,夏聽南整個人又黏了上去,抱著徐秉然精瘦卻單薄的腰不斷地問:“哪一家哪一家?是不是望江路新開的那家?還是銀泰樓上那家?我記得那家……”

好吵,夏聽南真的好吵……

徐秉然被她止不住的話擾得心煩,他趁著這段路的路況好車又少,鬆開一隻手把腰上夏聽南的手扯開了一點,說:“新開的,想吃就跟著。”

能不想吃嗎?夏聽南已經好久沒吃垃圾食品了,整天被爸媽按著吃營養均衡的飯菜,好像成績會受攝入食物的影響似的。

晚上,夏爸爸回來問夏聽南考得怎麽樣,夏聽南說:“我會的都填上了,我不會的也都填上了。”廢話中的廢話。

“對答案了嗎?”

“我才不對答案,多影響心情。”

夏爸爸對她很包容,在他眼裏,自己女兒就是最好的,就算沒有別人優秀也沒關係。

“我們聽南開心就好,考不好沒關係,以後賺不到錢也沒關係,爸養你一輩子。”

“真的嗎?”她有點感動,“爸,那我想要一台新版的PSP(索尼多功能遊戲機)。”

夏爸爸冷靜地喝了一口水,說道:“秉然他爸不是送了他一台嗎?你去找他玩,兩個人也有個伴。”

夏聽南無語。

夏爸爸被夏聽南譴責的眼神瞪得受不了,他尷尬地笑了一下,趕她回房間睡覺:“行了,都幾點了,放假也要早點睡知道嗎?”

夏聽南不想聽他念叨,轉身就走,拖著聲音喊:“知道了——對了!周末我和徐秉然去吃火鍋。”

“去吧去吧。”

都放假了,夏爸爸也不用管她去哪裏玩了。

於是,夏聽南高興地跑走,心裏盼著趕緊到周末。

一旦有了期盼,時間就過得尤其慢,一切事情都變得有些寡然無味,她在家有些沒勁兒地玩了兩天,把能找的樂子全找了,終於等到周末的到來。

夏聽南糾結了很久到底穿什麽出門,在房間裏換了三四套衣服還沒決定下來。

徐秉然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正在脫上衣,交叉的手舉過頭頂,隻露出一雙眼睛,而下半身隻穿了一條三角**,上半身內衣是新買的,薄薄的布料,什麽都擋不住,弧度很明顯。

霎時,兩個人都怔住了。

徐秉然悶聲不響退後兩步關上門,沙啞著聲音說:“換好了就出來。”

他靠在門框上,垂著眼看地麵,手指關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牆壁,不知道在想什麽。

夏聽南抓緊換好衣服出來,身上穿的已經不是剛才那件短袖。

徐秉然的視線落在她的印花短袖上,然後很快移開:“走吧。”

她挽上他的手臂,高興地跳了一下:“快點,我都餓了。”

徐秉然皺著眉把她的手拿開:“熱。”

夏聽南哼了一聲:“哦。”

但她就是喜歡挽著別人,平常和好朋友課間去上廁所的時候都是挽著走的,雖然結伴上廁所的時候經常被男生笑話,但她覺得這並不是什麽毛病。

望江路在北邊,遠眺就是望不到邊的大江,毛毛細雨落在江麵,看不到一點漣漪,火鍋店在路的盡頭,正對著十字路口。

他們兩個是最後到的,歸根究底是夏聽南動作太慢,出門了又說肚子疼想上廁所,又回去了一趟。

她跟在徐秉然旁邊,被店裏的空調一吹,打了個冷戰。

徐秉然摸了摸她的手,嗯,有點涼。

“走快點。”

“哦。”

門口一排正在吆喝的服務員的嗓門太大,夏聽南踮起腳,把徐秉然拉低貼著腦袋壓著聲音說話,熱氣全部撲到徐秉然的頸側。

徐秉然不適地偏頭躲開。

章又程眼尖,一下子看到他們:“哎,真帶妹妹來啦?還不趕緊,菜都上來了。”

夏聽南抬眼看去,一桌人,男男女女,她隻認識一個章又程,因為他偶爾會到徐秉然家裏玩。

哦,還有一個湯巧巧,那天夏聽南偷偷點進她的空間看了看她的自拍,真好看,夏聽南也想這麽好看。

徐秉然往夏聽南背上輕輕一拍,說:“過去坐。”

長方形的桌邊坐了十幾個人,麵前有兩口煮沸的鍋,水汽從他們中間升起。夏聽南坐在這一頭,根本看不到那一頭的人的五官。

人多就會擠,左右手臂都和旁邊的人貼著,夏聽南不認識旁邊的人,她往左又擠了擠,更貼近了徐秉然。

徐秉然迅速挪開,說:“別擠了,熱。”

夏聽南嘴角耷拉下來,覺得他太無情了,於是之後一直不說話,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不開心。

最先察覺的反而是湯巧巧,她問道:“你妹妹怎麽了?”

雖然他們都沒聽說過徐秉然有一個妹妹,但章又程剛剛喊夏聽南“妹妹”,而且夏聽南長得實在是太小巧了,站在徐秉然旁邊對比太明顯,大家忍不住有些愛心泛濫。

“你妹妹叫什麽?”有人問道。

徐秉然說:“夏聽南。”

夏聽南不看他。

“表妹嗎?聽南,多大啦?”有個活潑的女同學在逗她。

夏聽南被喊得有點不好意思,小聲回答:“初三畢業了。”

大家露出了一點驚訝的神情。

怎麽徐秉然長得這麽高,他的妹妹都初中畢業了還這麽矮?

夏聽南要是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估計要氣得說不出話,她才十幾歲啊,還能發育的啊。

他們吃完火鍋還想去KTV唱歌,徐秉然不想去,他原本就不喜歡這類集體活動,而且剛吃完火鍋,他嗓子有點不舒服。

夏聽南和他正好相反,聽到唱歌眼睛都亮了,但聽到徐秉然說不去,又瞬間暗淡了。

徐秉然摸了摸被她戳得有點癢的手臂,扭頭看她,沒有吭聲。

夏聽南憋不住了:“我想去唱歌,我好久沒唱歌了。”

徐秉然不打算順著她:“那你去唱吧,我回去了。”

夏聽南也不知道為什麽,那瞬間眼淚就下來了,站在原地看著徐秉然越走越遠,感覺十分委屈。

她都考完試了,沒有爸媽陪就算了,不能出遠門就算了,現在連唱歌都沒徐秉然陪,她也太慘了吧。

世界上還有人比她更慘嗎?嗚嗚嗚……

徐秉然背對著她揉了揉眉心,覺得夏聽南從小屁孩變成大屁孩,煩人的屬性沒變,還加了一條令人頭大。

他原路返回,半蹲下了一些,不至於夏聽南要一直仰著頭看他。

然後,他輕輕捏住夏聽南的下巴,轉著她的臉看了看。

“夏聽南,你初中畢業了,下半年就是高中生,怎麽還這麽幼稚?”

他很疑惑,初中生都是這樣的嗎?他都忘記自己初中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了,大概也就是悶頭讀書。

他伸手,幫她擦掉眼淚。

夏聽南的臉很軟,好像全部是膠原蛋白,配上淚水之後有些發膩。

他甩了甩手上的眼淚,忍不住同意“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

夏聽南聽完心裏更鬱悶,明明在班級裏她已經算成熟的,最多就是性格不沉穩了點,怎麽能說是幼稚呢?

徐秉然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說:“走吧。”

夏聽南不解:“去哪兒?”

徐秉然嗓子又開始癢了,他右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咳,悶聲道:“唱歌。”

“你們怎麽又回來了?”章又程問。

徐秉然朝一個角落走去,坐下來之後才回答章又程:“她想唱。”

“她想唱你就陪她來了?”

“不然呢?”

包廂裏的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著一些零食以及果盤,徐秉然嗓子不舒服,吃了兩塊哈密瓜。

章又程是在場唯一清楚徐秉然和夏聽南真正關係的人,兩個人哪是兄妹啊,純粹隻是一起長大的鄰居而已。

他有點遲疑地問:“徐帥哥,你和你的聽南妹妹不會是……”

徐秉然沒什麽表情地去叉第三塊哈密瓜:“別亂說。”

章又程鬆了口氣:“我看你們也不像。”

徐秉然打了一個哈欠。

他是父親忙,而夏聽南是父母都忙,夏爸爸經常上夜班,夏媽媽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飯,徐家就是夏聽南的第二個家,他的房間就是夏聽南的第二個房間。

事實上,帶夏聽南有些麻煩,因為夏聽南很黏人,但想到她長時間沒有父母的陪伴,從小到大都是和他一起玩,那黏他倒也很正常,他也有些習慣了。

大家都很照顧夏聽南,很熱情地把話筒遞給她。

夏聽南唱得很開心,也很痛快,覺得什麽鬱悶的事情都從歌聲裏排了出去。

她轉過頭想拉著徐秉然陪她一起唱:“這首我們都會唱!”

徐秉然微微搖頭,喉嚨因為咳嗽而帶著沙啞:“我不唱。”

夏聽南有點失望,但也沒勉強,畢竟她也看出來徐秉然嗓子不舒服。

看出夏聽南的沮喪,湯巧巧立刻拍拍她,說:“我也會唱,我陪你唱啊。”

夏聽南頓時又笑起來:“好啊。”

她是真的覺得這個小姐姐長得漂亮人又好。

夏聽南又唱了一會兒,就把麥克風給了別人,自己坐在徐秉然旁邊。

徐秉然問:“不唱了?”

夏聽南小聲說:“我不好意思一直唱……”

“是嗎?”

“好吧,因為我看你一個人好像很無聊。”

無不無聊,徐秉然說不好,不過聽夏聽南唱歌倒是的確有點痛苦,一句歌詞有三個字在調子上就謝天謝地了。

但夏聽南從來不嫌丟人,她覺得唱歌是釋放情緒的方式,開心就好,調子是身外之物。這個理論一度讓徐秉然難以反駁。

包廂裏的音樂聲音很大,他們的頭湊得很近才能聽到對方講話。

徐秉然說:“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夏聽南有點猶豫,雖然她硬拉著徐秉然來了,但看到徐秉然一個人坐在沙發角落,其他人都在嬉笑玩樂,她覺得這樣的畫麵令她有些愧疚與不適。

徐秉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的確是想休息一下,所以有人坐在他旁邊都被趕走了,唯一沒趕走的可能就是現在在他眼前的夏聽南。

徐秉然耐心地重複了一次:“不用管我。”

夏聽南說:“那好吧。”

說不管就真不管,夏聽南轉頭又開開心心地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唱歌,七拐八繞的音調時不時傳到徐秉然耳朵裏。

他們訂了三個小時的時間,一到點便散場了。

大家都很開心,湯巧巧還給了夏聽南一顆巧克力:“聽南,下次再一起出來玩。”

“謝謝姐姐。”

夏聽南注意到湯巧巧的視線往徐秉然的方向挪,於是她也順著看了過去,然後看到沙發上的徐秉然垂著頭抱著胸,已經睡著了。

他額前細碎的劉海在半空中輕微地搖擺,姣好的麵容在昏暗的燈光中若隱若現。

湯巧巧說:“你哥這麽吵也能睡著啊。”

“嗯……”夏聽南突然有點後悔讓徐秉然陪她來唱歌,她走過去把徐秉然輕輕推醒,“我們回家了。”

湯巧巧猶豫了一下也走過去,看著徐秉然慢慢轉醒,然後抓住夏聽南的手腕慢慢站起來。

心跳得有點快,湯巧巧覺得徐秉然是真的帥,明明是有點壞壞的長相,人卻正直又沉穩,渾身透著一股清爽安靜的氣質。

章又程看徐秉然醒了,說道:“那今天的活動到此為止,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湯巧巧離開的時候還有點戀戀不舍,夏聽南都數著,她至少回頭看了徐秉然三次。

夏聽南偷偷瞟徐秉然,發現他根本沒看湯巧巧那邊,隻是在揉眼睛。

太陽已經落了一半,金粉色的水墨潑向天空,每一個行人的臉上都泛著紅潤的感覺。她和徐秉然並排走著,打算去附近的公交站點坐車。

夏聽南掏出新手機拍下天空的樣子,徐秉然就站在她旁邊看她拍。

夏聽南問道:“真好看,要不要發給你一張?”

徐秉然疲憊地搖頭:“不用。”

“你今天怎麽這麽想睡覺啊?”

他閉了閉眼:“昨天沒睡好。”

夏聽南連忙說:“那我們趕緊回去,你回家再睡吧。”

“嗯。”徐秉然睡醒之後右眼皮就一直在跳,離開KTV前,他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人是清醒了,但右眼皮還是在跳。

走了大概七分鍾,他們就看到了車站,非常空曠,根本沒有人。

夏聽南高興地跑過去坐在長椅上,徐秉然也慢慢走過去坐在旁邊。

他們的斜對麵也有一個車站,公交車是開往相反方向的,那邊的人倒是挺多。

一輛公交車慢慢開到對麵的車站,與此同時,他們要坐的那一班車也正緩緩駛來。

夏聽南驚喜地看向徐秉然:“車來得——”好快。

下一秒,她愣住了。

可以說,夏聽南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看見過徐秉然這麽難看、這麽蒼白、這麽陰沉的表情。

他的視線黏在對麵車站,死死地盯著移動的人群,緊接著又盯著那輛公交車,一直到它越來越遠,轉彎後不見。

夏聽南問:“徐秉然,你在看什麽?”

她剛剛遠遠張望了一下,也沒看出什麽名堂。

徐秉然僵硬地朝她轉頭,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個音節就緊閉上了,唇線繃得十分直,顯得痛苦又冰涼。

夕陽從前方向他們灑來,徐秉然的臉上像是有了一條模糊的分界線,被光線照射的半張臉神采無限,瞳孔熠熠生輝,而另一麵卻藏在陰影裏,帶著未知的深沉情緒。

徐秉然身後的櫥窗裏有一台電視機,正在播放一個影片片段,畫麵中是一艘擱淺的破船,旭日東升時,一半欣欣向陽,一半在**漾的海水中交錯扭曲。

後來,夏聽南猜想,徐秉然像海麵上的帆船般搖晃航行的生活,也是從這一天起遇見了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