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月的一天,晴朗而炎熱,時間已過下午五點。

夏聽南的母親在微信上問她怎麽還沒回家,夏聽南解釋剛好錯過一班公交車,現在還沒等到下一班。

陽光刺眼,夏聽南有點困倦,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往下掉。

最近圖書館裏事情很多,上午還好,一到下午就忙得喘不過氣,加上圖書管理員的工作全年無休,她甚至有點後悔考了這個崗位,而且單位裏最近還在抓黨史學習情況,她還要花時間學習,十分心累。

旁邊是鬱鬱蔥蔥的行道樹,車站裏站了不少人,看上去都有些著急。

沒過多久,公交車終於來了,夏聽南迫不及待地上車。空調的冷氣撲麵而來,她徑直走向最後一排坐下。

左前方坐了一個戴著鴨舌帽、穿著黑色短袖的男人,微微垂著頭,修長的後脖頸完全暴露在夏聽南的視線中,看起來在小憩。

她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的下半張臉,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帥哥。

她掏出手機,用手裏的書擋著,偷拍了一張照片發給陳茜。

夏聽南:【你看這個,好像很帥。】

陳茜:【哇,好有氣質!有沒有正臉?】

夏聽南:【沒有,這我哪裏敢去拍。】

陳茜:【算了,說不定眼睛長得不好看呢!不過總有一點點眼熟的感覺。】

夏聽南又點開自己拍的照片看了看,忽然覺得這半張臉好像是有點眼熟,渾身的氣質也十分熟悉。

她的眼皮跳了跳,又往那個方向看去,並且調整著角度看對方的臉。

不會這麽巧吧?他不是在外地工作嗎?

嚐試了幾次依舊隻看到一個下巴之後,她放棄了掙紮,繼續看手裏的書。

高峰期的時候交通十分擁堵,前麵有幾輛小轎車綠燈了還不動,公交車司機不耐煩地按了一下喇叭。夏聽南下意識地抬頭往前看,下一秒就看清了鴨舌帽帥哥的臉。

夏聽南心裏一驚。

最近局裏的事情很多,又到了年中報材料的時候,徐秉然幾乎天天加班,今天總算可以準時下班。

他在車上閉著眼休息,要不是司機這一聲喇叭,他可能已經睡著了。

夏聽南看到徐秉然抬起頭,拉開旁邊的窗簾往外望了望,然後又往她這個方向轉頭。她迅速低下頭,拿起手上的書擋住了自己的臉。

徐秉然看見角落有一個人居然不是“電子設備低頭族”,而是拿著一本他十分熟悉的書籍在看時,稀奇地抬了抬眉。

擋著臉的夏聽南心想:真是見鬼了,還真是徐秉然,他怎麽在這兒?

她把書稍微放下來了一點,發現徐秉然居然把頭完全轉了過來,她頓時把頭低得更低了。

徐秉然盯著那本黃皮紅字的書看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轉了回去,不再往夏聽南那邊看,而是站起來走到後車門,準備下車。

夏聽南這時候才敢完全露出眼睛,緊接著,她發現自己也要下車。

沒來得及想清楚怎麽辦,司機已經把車停下來了。

徐秉然沒什麽猶豫地下了車,夏聽南則匆匆忙忙地跑下車。一下車,她就尋找徐秉然的身影,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他。

徐秉然到底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都沒人和她說?

夏聽南有點心虛又有點鬱悶,不近不遠地跟著徐秉然。

徐秉然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跟了一個人,依舊閑適地走著,偶爾扶著脖頸仰一仰頭。

夏聽南看到這個熟悉的動作,也不由得扭了扭自己的脖子。

說到這個動作,那是徐秉然從小做到大的。他一直很喜歡看書,年少時夏聽南好多次爬窗翻到徐秉然的房間,都能看到他安靜地坐在**或者書桌上看書,看到她過來就抬頭看她,然後扭扭發酸的脖子。

兩個人進了同一幢樓,腳下踩著灰色的水泥地,樓梯的扶手被重新修過,牢固了很多,不會再發出吱呀聲。

夏聽南壓著步子跟在徐秉然後麵,覺得自己簡直像個賊,回家還得偷偷摸摸的。聽到徐秉然家門關上的聲音,她才一溜煙跑回了家。

夏爸爸正在客廳打電話,看到她後笑了起來,剛想說話就看到她又一溜煙跑到廚房裏。

“媽,徐秉然什麽時候回來的?”

夏媽媽一邊炒著菜,一邊回道:“我沒和你說嗎?他都調回來兩年了。”

夏聽南傻了:“你怎麽都沒告訴我?”

“你也沒問啊。而且你們兩個關係不是一直很好嗎,他回來你怎麽不知道?”夏媽媽很自然地說,“快點,要吃飯了,趕緊幫我把菜端到餐桌上。”

夏聽南端著盤子嘀咕:“我怎麽知道……”

吃飯的時候,夏聽南還是十分疑惑:“為什麽我回來兩個月了,一次都沒碰上他?”

她在大學所在的城市工作了三年,受不了壓力就通過事業單位招考考回了家鄉,雖然現在的工作偶爾也會勞累,不過的確比以前愉快了許多。

夏媽媽說:“警察多忙你不知道?天天加班值班,哪像你遲到早退的。”

夏聽南否認:“哪有,我就踩點而已。”

“對了,改天喊秉然來我們家吃飯,看他這麽忙我都心疼。”夏爸爸接話,“秉然真不容易。”

“嗯。”夏聽南戳著米飯,心不在焉地應道。

一想到徐秉然,夏聽南的情緒就很複雜,一方麵是因為小時候兩個人的感情很好,她以前很黏徐秉然,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徐秉然喜歡她,還追了她好幾年,但她的確不喜歡徐秉然,再加上兩個人冷戰了很久,如今總感覺有點尷尬。

晚上,她在房間的書桌前看學習書目,眼睛總是忍不住往窗外望。人的心理暗示是很奇怪的,之前不知道徐秉然已經搬回這裏了,沒覺得有什麽不同。現在知道了,她就有一種錯覺,好像總能聽到隔壁的動靜。

她又看了一會兒書,實在是看不進去,幹脆去洗了個澡,換上前幾年買的少女風睡衣,然後躺在**看起了小說。

剛看沒一會兒,她聽到窗外傳來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像是從徐秉然家裏傳來的。

夏聽南到底沒忍住,又爬起來輕輕地打開窗,豎起耳朵去聽旁邊的聲音。她看見灑著燈光的小陽台上有一個半蹲著的影子,拉得有些長。

徐秉然正在和同事薛凱打電話,商量這個星期要上交的材料。

薛凱問道:“徐隊,你那邊什麽聲音?”

徐秉然往陽台看了看:“沒事,不小心把杯子摔了。”

“那報表裏的數據要怎麽辦?”

徐秉然耐心地把地上的碎碴兒整理好放進錫紙裏包好,再丟進垃圾桶。他走到陽台往旁邊的窗戶看了一眼,視線裏依舊是熟悉的卡其色窗簾,把房間裏麵的情景遮得嚴嚴實實。

今晚的夜很安靜,連平常廣場裏大媽跳舞的音樂聲都消失了,好像全世界都靜止了一樣。

徐秉然不再往那邊看,而是對電話那頭說:“讓下麵的派出所明天就把數據報上來,否則扣分。”

他又和薛凱聊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徐秉然把那袋垃圾放在家門口,這裏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老住宅樓,外麵走廊都是凹凸不平的灰色水泥地,垃圾袋剛放下去的時候發出粗劣的怪聲。

他偏頭掃了掃隔壁的大門,然後又平靜地收回目光,慢慢點了一支煙。

一點猩紅在黑暗中亮起,他輕輕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