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子與玫瑰

天氣逐漸轉涼,圖書館樓下車站邊的榆樹已經完全由綠變黃,甚至有些光禿禿的。

夏聽南每天走在路上都能踩到幹枯的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

由於傷勢問題,徐秉然被迫放起了長假,一張請假審批表解決了所有煩惱。

當他輕鬆地躺在醫院裏養傷的時候,夏聽南依舊是個盡職盡責的打工仔,雷打不動地去上班,然後等著下班。

“夏聽南,徐秉然好像火了!”錢雲會上班的時候突然拿著手機飄到夏聽南跟前。

夏聽南放下手中的一摞書,飛快地看了過去。

大概是因為醫鬧的事情被人錄下來放到了網上,大家很自然地注意到了徐秉然,緊接著,徐秉然的警察身份就被挖出來了。由於他長得太帥,又有職業濾鏡加持,轉眼吸了一大波粉。

就連市公安的官方賬號都蹭了一波熱度,把徐秉然參加活動以及以前當特警時期的照片分享了出來,轉發評論點讚量都爆表了。

手機裏是徐秉然還在當特警時的照片,他一身特警作戰服和防彈服加皮靴,戴著戰術防彈頭盔和護目鏡,手裏握著一把九五式突擊步槍,眼神堅毅。

夏聽南忍不住嘀咕:“這麽帥的嗎?”

錢雲會壓著聲音尖叫:“我的天,也太帥了吧!這特警製服穿起來也太酷了!”

夏聽南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有小讀者路過,奇怪地看著她們兩個。她們倆一下子就安靜下來,裝作在講公事的樣子。

等對方走後,錢雲會突然看向夏聽南:“你們倆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話題轉換得太快,夏聽南蒙了:“啊……什麽,就、就這樣,什麽怎麽樣啊?”說著,她又開始反複整理已經整理過的書。

錢雲會啼笑皆非:“幹什麽呢?不會講話了?緊張什麽?”

夏聽南崩潰地把頭埋進手裏:“雲會姐,您放過我吧,我隻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可憐。”

錢雲會被夏聽南逗樂了,眼角都笑出淚:“夏聽南,你太嘴硬了,終於承認自己喜歡人家徐秉然了。”

夏聽南沒應她,臉皮有點發燙。夏聽南承認自己是要麵子了點,但作為一個少女,要點麵子有錯嗎?

沒錯啊!

從看到那組照片開始,一直到下班,夏聽南都處於無心工作的狀態。一共四張照片,同一身衣服不同的姿勢,就在屏幕上不斷地切換著,她看著看著臉就有點發燙,真的好帥……嘿嘿……

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接到了徐秉然的電話。熟悉的嗓音從聽筒裏傳來,夏聽南心裏有點打鼓。

他語氣平平:“你好幾天沒來看我了。”

夏聽南故作鎮定地說:“我媽不是去了嗎?”

是的,夏媽媽得知夏聽南和徐秉然不知何時在一起後,陷入了崩潰的旋渦,她哪裏能想到自己看著長大的倆孩子竟然“暗度陳倉”。

雖然夏聽南解釋了很多次,隻是最近才在一起的,但夏媽媽的怒火依舊不減,說要去找徐秉然算賬。

然而當看到徐秉然那張臉的時候,她的氣就全消了。哎喲,自己的女兒哪兒來的福氣,能被徐秉然看上啊,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了。

“秉然啊,你和聽南是不是……”

徐秉然有點迷惑:“怎麽了,阿姨?”

夏媽媽咬牙忍住咧開的嘴角,故作鎮定地道:“她說你們倆在一起了。”

徐秉然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臉上依舊風輕雲淡,沒有什麽情緒顯露,但心裏早就翻起浪來,這浪差點把他這艘破船掀翻。

“她說是什麽就是什麽。”他沉靜地說。

夏媽媽又是喜又是憂:“好啊,你們倆能在一起是好啊,但你怎麽就看上那丫頭了?我記得你小時候還挺煩她的。”

徐秉然默了默,輕聲說:“沒有煩,她一直很好。”

夏媽媽的眼淚差一點就掉下來了。

她千叮嚀萬囑咐徐秉然好好養身子,等到出院以後好好到家裏吃一頓。

徐秉然說:“好。”

外麵的夕陽是金黃色的,鳥蟲鳴叫聲很響亮,病房外隱約有人走動的聲音,但並不是很嘈雜,反而顯得寧靜。

徐秉然追問:“所以呢?”

夏聽南心虛道:“我媽是代表我去的。”

徐秉然握著手機,聽著聽筒裏緊張的呼吸聲,忍不住笑了起來,得意得好像小朋友被誇獎了一樣。

幸好病房沒有別人。

夏聽南藏不住了。

徐秉然很了解夏聽南,他知道夏聽南討厭改變,就像她有很多朋友,但她隻願意和熟悉的幾個朋友深入接觸;就像她在外地讀大學,卻還是一心想著回家鄉工作;就像當初他追求她,她總是對兩人回歸到她熟悉的相處狀態還抱有希望,所以不果斷。

任何有可能產生消極結果的事情都是夏聽南不願意嚐試的,她像個膽小鬼,十分窩囊,生怕自己“錯付了”,裝作無事發生和粉飾太平是她最擅長做的事。

所謂的“試一試”已經是夏聽南最大的讓步,就算如此,她還是給自己留了退路,因此兩個人變成了遮遮掩掩的地下戀情。她對無法控製的情緒以及未知的故事走向感到恐慌,害怕他們兩個之間微妙的平衡被破壞,等到那時候,兩個人真的會連朋友都做不了。

徐秉然也不明白夏聽南這麽樂觀積極的一個人,為什麽在感情方麵如此謹小慎微,每一步都那麽小心翼翼,不像那個敢在大馬路上蹦蹦跳跳還差點出事故的夏聽南。好像當年徐爸爸徐媽媽的事情沒對徐秉然造成什麽影響,倒是對夏聽南造成了各方麵的消極影響,夏聽南看了這麽多言情小說也沒能把自己拉回來。

在這件事上,徐秉然並不能多做多說什麽,否則夏聽南隨時可能為了自保縮回烏龜殼子裏,所以他隻能等夏聽南自己想通,因為夏聽南是自由的。

徐秉然並不著急,畢竟帆船已經重新駛入正確的航線,通往藏著寶藏的島嶼。

而他最富有的,就是耐心。

現在,島嶼就在不遠處了,徐秉然再不用怕迷失方向。

他拿著手機躺在病**摸了摸被子,幽幽地說:“阿姨代表你,那你的意思呢?”

夏聽南咬牙切齒,一個字都不想回他。

“聽南,我很想你。”

“知道了。”

夏聽南被徐秉然那句“我很想你”洗腦了,感覺被下了藥似的興奮,套上呼啦圈可以妖嬈地轉上三天三夜。她在**翻來覆去也沒睡著,最後虛弱地瞪著眼睛坐起來,毫不猶豫地給孫雅舒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接通了。

果不其然,也就孫雅舒這個熬夜大王還沒睡。

“夏聽南,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怒吼聲傳來。

“現在是北京時間兩點零七分,我這裏有一個驚天八卦,你聽不聽?錯過這村就沒那店了。”夏聽南舔了舔嘴唇,心中有無限的表達欲,恨不得馬上有人能聽她嘮叨。

孫雅舒從**坐起來,給身邊的男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什麽?你快說,我還有事要忙。”

“這麽晚了你還忙什麽?”

孫雅舒氣道:“你管我忙什麽,說不說!”

夏聽南花了將近半個小時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最後慢吞吞地說:“反正我現在感覺好像有一點……喜歡徐秉然。”

她把“一點”念得很重,像是在故意強調什麽,最後幾個字又說得幹巴巴的,聲音小得生怕孫雅舒聽清了。

孫雅舒吐血:“夏聽南,你可別裝了,哪裏是有一點,你這明明就是很喜歡徐秉然,我可沒見過你這副樣子。”

夏聽南幹笑,帶著被戳穿後的尷尬。

夏聽南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這副樣子,從前的她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別人會對她說“你明明就很喜歡徐秉然”,放在以前就是魔幻神劇的程度,她可能做夢都要一身雞皮疙瘩地被嚇醒。

孫雅舒故意拿夏聽南以前說過的話堵她:“你之前不是說徐秉然是無性別人士嗎?你根本沒有想過情啊愛啊什麽的,我之前勸了你多少次你也沒從,怎麽現在又想通了?”

夏聽南覺得這不是想不想通的問題,隻是靜下心來確認了一些事情,並且做了一些決定。

變化總是悄無聲息地發生,沒有預兆,又好像有跡可循,等反應過來,小小的蝴蝶已經掀起巨大的風浪。

與同情與愧疚無關,故事從重逢開始,從她難以把徐秉然再放進“親人”和“哥哥”這個殼開始,從她對徐秉然一再放鬆底線開始,從徐秉然再一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開始控製不住自己的心跳開始,毫不意外地走向這樣的結局。

她開玩笑說:“反正……每次他靠過來我的心就怦怦跳,扛不住,真扛不住。”

孫雅舒被她逗樂了,躺在**笑得打滾。

夏聽南也跟著笑。

“看來你們冷戰幾年還是好事,距離產生美果然是至理名言,否則你得一輩子把他當哥哥。”旁觀者清,孫雅舒又是羨慕又是祝福,情不自禁感慨著,“你可得好好對徐秉然,這樣深情專一,最關鍵還帥的男人,誰不愛,要是我,我……”

孫雅舒話說到一半就沒了聲,下一秒,電話被掐了。

夏聽南奇怪地看了看手機,聳了聳肩。

過了兩秒,她忽然打開床頭燈,舉起自己的右手,茫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掌心,覺得當年那個大師算得好準。

徐秉然在冷空氣襲來的那天出院了,出得悄無聲息。夏聽南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去醫院看他的時候,才發現病房裏已經不是徐秉然,而是一個陌生的小男孩。

她麵無表情地退了出來,打了個電話給徐秉然:“你在哪裏?”

“出院了。”

“誰讓你出院的?”

徐秉然很無奈,按照傷情判斷,他這隻能算是輕傷。其實過了一個月的時候就可以準備出院了,但在夏聽南和夏媽媽的強烈要求下,他最後住了將近兩個月,的確有點待不下去了。

“你在家裏嗎?”

“嗯。”

“我馬上回去。”夏聽南說。

現在已經十二月份,每天太陽早早地準備下山,夏聽南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小區樓下有一些吃完飯出來消食的叔叔阿姨,看到夏聽南都和她打招呼。

夏聽南實在是受歡迎,小時候圓不溜秋,偶爾被夏爸爸夏媽媽帶出去就會被所有人“**”一番,如今長大了也依舊讓人母愛泛濫,就跟個福星似的,沒人不喜歡她。

“這是小聽南吧,都長這麽大啦。”一個阿姨喊住她,然後和旁邊的阿姨輕輕說,“這就是夏家以前那個小土豆,真是女大十八變。”

“是聽南啊,現在這麽漂亮了。”

夏聽南被誇得不好意思,全身都有些僵硬,謙虛地說:“沒有沒有。”

阿姨們又忍不住上來捏臉:“有男朋友了沒?”

夏聽南欲哭無淚:“有、有了。”

“啊?好可惜,我還想把我兒子介紹給你。”一個阿姨一臉失望。

夏聽南配合她歎息了一聲。

“你現在是在事業單位上班嗎?”

“嗯,圖書館裏。”

阿姨眼睛一亮:“好啊,工作穩定,又漂亮又優秀,真好。”

“對啊,我有個朋友的女兒也是在事業單位裏上班,每天都很輕鬆,一到放假就出去玩。”

夏聽南心說:那是你們沒看到忙的時候。

阿姨們聊天就是這樣,她們也不需要夏聽南的回複,自顧自地聊,聊著聊著就想拉著夏聽南講講自己家裏的事情。

那個要把兒子介紹給她的阿姨大聲說:“聽南啊,有男朋友了也沒關係,你還年輕,機會還很多,要多看看多比比,反正還沒有結婚。下次我帶你見見我兒子,我兒子也是今年剛考上的公務員,是警察呢!可俊了!”

夏聽南太陽穴一跳,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夏聽南。”一個熟悉的沉悶嗓音被風吹來。

那個阿姨炫耀的聲音還在空中飄**,而徐秉然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不遠處,此刻目光輕飄飄地從她身上劃過。

阿姨們一下子都愣住了。

“這是不是徐家的那個兒子,好久沒見著了。”

“你太久沒出來溜達了,我經常有看到,人家也是當警察的。”

“真俊俏啊。”

“我怎麽感覺我在網上看到過他?”

夏聽南很快站起來:“阿姨,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繼續聊。”

“哦哦,好。”她們雲裏霧裏地應著。

徐秉然不徐不疾地往這邊走來,走到夏聽南旁邊,和她十指相扣,然後對那幾個阿姨說:“阿姨們好,不好意思,我來接女朋友回家。”

阿姨們都十分驚訝,眼睜睜地看著徐秉然拉著夏聽南走了。

夏聽南一臉恍惚地被他帶上樓,一級一級台階被快速掠過,她的視線裏隻有徐秉然的背影,高大修長。

他們很快就到了樓層,徐秉然站定後轉身,看到夏聽南的頭發有點亂,伸手替夏聽南撥了撥,在她頭頂上停了幾秒,又滑到夏聽南的側臉摩挲著,臉上帶著淡笑。

夏聽南仰著頭看他,踮起一隻腳碾了碾地,發出窸窣的聲響,然後冷靜地說:“我沒帶鑰匙。”

徐家的門一關,徐秉然就壓了上來。

夏聽南被親得迷迷糊糊,過了這麽久感覺自己還是有點暈接吻。

她仰著頭,脖子有點發酸,忍不住抵著他的胸口,想把他推開。

徐秉然慢慢撤開。

夏聽南咬了咬下唇,故作鎮定地問:“你出院就是為了這個?”

徐秉然沉默。

她清了清嗓子,然後解釋說:“你太高了,我脖子累。”

於是,徐秉然把她的雙手圈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把她抱了起來,輕輕壓在門邊的牆上。腹腔內的空氣被掠奪,夏聽南的頭更暈了。

徐秉然抱著她到沙發上,一隻手扶著沙發,一隻手摸了摸夏聽南的頭發。

夏聽南錯開眼不敢看他,然後徐秉然再一次親了上去。

徐秉然的吻總是溫柔又強勢,就好像耳邊的輕語,讓你慢慢沉溺其中。他親吻著夏聽南的上唇,一下又一下,然後是吮吸,帶了些力度。

夏聽南閉著眼,不由自主地張開嘴迎合他。

徐秉然吻得更深了,他的舌尖在試探,能感受到夏聽南牙齒的硬度,也能感覺到她的溫度,與他的不斷糾纏,笨拙又充滿渴望。

夏聽南整個人都發燙了。

過了一會兒,徐秉然支起身體,看到夏聽南緩慢地眨眼,長長的睫毛相碰,眼裏水光一片。

他覺得自己又想親吻她了。

夏聽南問:“你的傷口痛嗎?”

徐秉然搖頭。

“我說的是背上的。”

徐秉然依舊搖頭。

當時的燒傷來得太突然,除了剛開始一瞬間的灼燒焦麻感,後續背部根本感受不到一點疼痛。這倒也好,省去了當時身體上的痛苦。但想起那個男孩在自己身上失去呼吸,徐秉然心裏卻承受了山一般沉重的自責與愧疚。那時候他想的不是自己救了一個孩子,而是自己害了一個孩子。

夏聽南摸了摸徐秉然的鼻梁,依舊像以前那樣高挺,如同他人一樣正直。

他們穿得都很厚,像是兩隻熊抱擁在一起,徐秉然的手背輕輕碰了碰夏聽南的臉,然後遵從心裏的想法再一次親了上去。

這一次的吻很輕,很淺,隻是碰到,卻舍不得分開。

房間裏的溫度升高,兩個人把外套脫掉,隻留下裏衣。

電視機緩緩地播放著諸如情啊愛啊的電視劇,每一句台詞都很模糊不清,好像周傑倫在唱歌,聽得懂又聽不懂。

但夏聽南能感受到徐秉然的體溫了。

夏聽南猶豫了一下,還是耐不住好奇心,伸進徐秉然的衣擺裏,摸了摸他光滑的後背,不知是真實還是錯覺,她真的摸到了一些不平整的起伏。

徐秉然知道她想看什麽,他轉過身把上半身所有衣服都脫了下來,頭發被衣服扯得有點亂,但因為不長,輕輕一拂又變得規整。

紅繩鬆垮地圈住脖頸,倒掛著的綠色環形翡翠落在後背,他微微仰著頭,看起來有些神聖,好像是被扼住喉嚨的神明。

夏聽南心跳有些加速,摸上那一抹綠,還帶著徐秉然的體溫。

她看著徐秉然的後背,像是去公園路上的那些地磚,一塊一塊的,隱約能看到相接處的疤痕,有點紅,好像是工人沒把水泥砌好,還有右側肩胛骨上的增生性疤痕,有些醒目。

夏聽南想到了網絡小說裏的破布娃娃,她忽然覺得徐秉然還挺適合這個詞語的,非常莫名其妙的想法。她湊近了些,親了親他的背,又親了親那道疤,涼涼的鼻尖碰到了溫熱的皮膚。

徐秉然的身體好像僵硬了一瞬間,但又很快軟了下來。

他忽然有些昏昏欲睡,覺得能在夏聽南身邊睡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還有醒來能看見夏聽南也會很幸福。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這樣。

夏聽南問:“你餓不餓?”

徐秉然隻想她陪在他旁邊,於是搖頭。

夏聽南又問:“那你困了嗎?”

徐秉然還是搖頭。

“你困了,我不走,你睡吧。”

於是,徐秉然真的就睡著了。

他的呼吸均勻,麵容安寧平和,半靠在夏聽南的身上,室溫很適宜,但夏聽南還是怕他著涼,於是讓他躺平後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毯子。

她盯著徐秉然棱角分明的臉,輕輕摸了摸,然後控製不住地想著:徐秉然以前就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