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知他風雨兼程

手指甲的邊緣有倒刺,夏聽南輕輕地扯著,在某個瞬間感到不耐煩,直愣愣地把倒刺整個撕了下來,血珠滲了出來。

“嘶——”十指連心,她倒吸一口涼氣,心一陣陣地抽痛,然後又整個人靜了下來,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麵發呆,頭有些發暈。

薛凱和穀亮對視一眼。

穀亮有點看不下去,說:“小美女,你別太擔心。”

夏聽南奇怪地看他:“怎麽能不擔心?”

那是一個陪伴了她走過這麽多年的人,如今她親眼看見他被捅,流血不止,然後推進手術室,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她都難以接受。

“送進去及時,而且醫生說沒有傷到腹腔的髒器,徐秉然肯定沒事的。”薛凱勉強地笑了一下,“就是又要多一道疤的事情,身上這麽多疤,也不差這一道。”

夏聽南怔了怔,覺得這話有點奇怪,問道:“還有什麽疤嗎?”

薛凱遲疑了一下,他不確定夏聽南和徐秉然是什麽關係,也沒把夏聽南和徐秉然口中的那個妹妹對應上,不敢多說。但穀亮清楚得很,徐秉然早就情根深種,否則這段時間魂不守舍為哪般。

徐秉然有時候也高傲,明明可以賣個慘,但他偏不,非要守著自己那麽點自尊心。

穀亮身為一個快四十歲的老男人,實在是看不過去現在小年輕扭扭捏捏的這一套,決定好好助攻一下,他故意一臉驚訝地問:“你不知道嗎?他背上有疤。”

夏聽南更迷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屁股上有個胎記。”

薛凱和穀亮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夏聽南馬上解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穀亮意味深長地說:“我以為他什麽都跟你說過,畢竟他這麽喜歡你。”

夏聽南不知道做出什麽表情合適,勉強笑了一下。

“所以你都沒有想過嗎,他為什麽年紀輕輕就到這個位置?”

她遲疑地問道:“為什麽?”她是真的沒有想過,默認是徐秉然太優秀的原因。

穀亮哼笑,比畫了一下:“一等功。”

夏聽南心裏咯噔了一下:什麽?

一等功是什麽概念,那就是非死即傷,那徐秉然的一等功是哪裏來的?

夏聽南的心跳得更快,想起徐秉然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後兩人冷戰。

她試探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薛凱隨口說:“就兩三年前吧,當時我是他同事,這事我最清楚,我和你講吧。”

接下來,夏聽南聽到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真相。

當年徐秉然還在特警隊,因為和薛凱是老鄉,兩人關係不錯,平常不是在體能訓練打軍體拳,就是下派到派出所跟著派出所的民警去抓人,每天都有得忙。

薛凱還記得那是夏天的一個周五,兩個人下班後去路邊攤吃了個燒烤,旁邊的公園正好有活動,人流量很大。

薛凱有點累,問徐秉然回不回宿舍,徐秉然說自己遲點回去。

那幾天,徐秉然正因為夏聽南和他冷戰的事情而心情煩悶,他在附近的巷子裏走了走,反複地撥打夏聽南的電話,但沒人接。

徐秉然又在附近逛了逛,剛準備回去,卻撞見一處民房因電力線路老化而引起火災。

火來勢洶洶,轉眼就開始向四處彌漫,紅光衝天,男女老少不斷從房裏跑出來,雖然看起來很狼狽,但至少沒有人受傷。

樓下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大多數都是看熱鬧的。

徐秉然看到紅光的瞬間就報了警,通知消防員盡快趕來,電話那一頭說三分鍾前消防員已經出警。

已經沒有人再往外跑,向上看去也沒有求救的人,隻有燃燒的聲音在響個不停,熱浪滾滾而來。

大概是有活動,所以道路比較擁堵,消防車還沒到,徐秉然沒看到消防員過來,心裏還有一些不放心,於是一直等在原地。

這時,一名跛著腳的老婦人一臉焦急崩潰地往火海裏走。

徐秉然嚇了一跳,立刻拉住她:“您不能進去。”

“不行啊!我還有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在裏麵,怎麽辦?”她說著眼淚就往下掉,淚水嵌進臉上的皺紋裏,她用力掙脫他的手,不管不顧的模樣。

徐秉然的表情變得冷峻,和她確認道:“您是說裏麵還有人?”

“對啊!救救我的孩子吧!”她無語倫次,“他們才多大,他們還在裏麵啊!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出門的,我才出門多久啊,怎麽就起火了?怎麽辦哪!”

“您先冷靜,先告訴我在幾層,是還有兩個孩子嗎?”徐秉然再一次朝她確認,並且四下環顧看看有沒有兩個小孩跑出來。

“對對!兩個孩子!頂樓!在頂樓左邊那間。”老婦人的眼裏重燃希望,眼淚卻依舊止不住,嗓音有愧疚有痛苦,“求求你了,救救他們吧,這、這是鑰匙,救救他們!他們還這麽小!我隻有他們兩個了!”

火勢沒有減小的樣子,顧不得確認婦人說的情況是否屬實,徐秉然接過鑰匙,沒有絲毫猶豫地就衝了上去,就算消防隊馬上就要來了,但萬一呢?萬一兩個孩子真的還沒有出來,萬一遲一秒,兩個孩子就要受到烈火的傷害。

民房和他家一樣沒有電梯,他隻能邁著長腿往上飛奔,隻希望婦人口中的孩子還完好無損,還能清醒地等著他的救援。

火場炎熱,四周都泛起熱浪,徐秉然捂著口鼻,出了一身汗,有熱出來的汗,也有冷汗,心髒跳得很快。

上樓不過兩分鍾就到了樓頂,鑰匙根本沒用上,因為這裏的門牆都十分簡陋。徐秉然一腳踹開最左邊的房子門,當看到一大一小的兩個小孩時,他心裏陡然一鬆,萬分慶幸自己上來了。

大一點的小孩已經被煙嗆暈,一臉死灰地倒在**,而小一點的那個好像隻有兩三歲,一直在哭,聲音嘶啞,伴隨著痛苦的咳嗽。

遠處隱約響起消防車的聲音,但聽起來還有一些距離。徐秉然環顧四周,古老的民房,連牆都被燒得往下掉碎石,由於屋頂為老式瓦片木梁,天花板甚至出現了詭異的裂縫和凹陷,像是馬上就要坍圮,大門已經被火燒得變形。

他深吸了一口氣,果斷地抱起一個扛起一個,低著頭呼吸急促地向外走去,但這樣的重量饒是他也難以承受,他走得有些艱難。

意外往往就發生在一瞬間,就像徐秉然當年意料不到父親會因為救人而去世,他也意料不到自己今天的救援行為到底會給他的人生帶來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整個屋頂向下塌,頭頂的梁柱帶著火向他們無情砸來的時候,徐秉然隻來得及把小一點的孩子護進懷裏。

疼痛隻蔓延了一瞬間,隱隱有焦味襲來,那一刻,徐秉然疼得什麽都沒能想起來,連夏聽南都沒能想起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好像這個世界的光都熄滅了。

薛凱在宿舍剛洗完澡就接到了大隊長的電話,讓他馬上趕去醫院,說徐秉然出事了。

徐秉然全身超過百分之三十的麵積被燒傷,大部分在背部,且大部分為深二度和三度的燒傷,右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已經休克,入院的時候就下了病危通知書。

薛凱的頭腦一片混亂,分明半個小時前還在和他吃夜宵的同伴,怎麽轉眼就進入了如此危險的境地?

“你不知道,當時他的傷口有多誇張,整個背全部發黑,皮膚都皸裂了。”薛凱想起當時瞥見的畫麵還是一陣頭皮發麻。

夏聽南啞然,好像在聽一個陌生的故事,但短短一句話,卻讓她心髒抽痛,她強忍著不失態。

“燒傷的麵積太大,而且還有骨折,後背簡直是一片狼藉,我們去看望的人,沒有一個看得下去,實在是太嚴重。徐秉然身上全是燒傷後的瘢痕,過了大半年都沒辦法完全正常活動,每天過得跟個廢物一樣。”薛凱扯了扯嘴角,開著辛酸的玩笑。

“為什麽我都沒看到疤?”她最多隻注意到徐秉然手臂上有點疤,但徐秉然說那是過敏留下的疤,她真信了。

薛凱聽她說沒看到,有點義憤填膺道:“沒看到,那是因為植皮了!”

當時燒傷的地方除了後背,手臂甚至臉部附近也有一些,但這些地方恢複得還算好,到現在也不是很明顯,隻有背部皮膚細胞組織都壞死,必須進行植皮手術,還有右肩胛骨也放了鋼板鋼釘。

“仔細看的話其實每塊的連接處都有疤痕,還有放了鋼板的地方也有明顯的疤。”薛凱說,“他還算精致,聽同事說塗點藥可以祛疤,拆線之後天天塗,也不知道精致給誰看,連對象都沒有。

“還有右手也留下了一些後遺症,要不然這回哪能連個人都拉不住。

“真可惜,他以前多喜歡射擊,聊到這方麵一套一套的,話都比平時多,現在也……”

穀亮咬著沒點燃的煙,繼續說:“咱們徐隊真的是福大命大,能走到現在全憑他自己。”

“不過可惜,當時大一點的那個孩子沒救回來。”

“唉……”

薛凱和穀亮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像是故意放鬆氣氛。

夏聽南聽著他們兩個的對話,頭卻更暈,更想吐。

各種細節閃現在腦海中,逐漸串成了一條完整的線。

夏聽南去衛生間吐了一回,但吐不出東西,衛生間的光白晃晃的,照得她更加憔悴,她洗了一把臉,對著鏡子笑了一下,然後抽紙巾擦手。

薄薄的紙巾屑黏在手上,她耐心地剝著。

往外走去時,她撞見走廊上有個瘦高個的男人正在打電話,她也沒在意,剛想從他旁邊走過去,卻聽到那個男人朝電話那邊說了這麽一句:“剛要不是我動作快上去把人壓著,就要出人命了……是啊,我厲害吧?”

她放慢腳步,又聽到男人用十分不屑的語氣說:“對,有個人被捅了,那人不知道幹什麽吃的,跟個小白臉似的,連個刀都握不牢,活該被捅。”

夏聽南定在原地,然後麵無表情地轉向他:“喂,八婆。”

男人忽然停住對話看向她:“你誰啊?你叫誰八婆呢?”

“叫的就是你。”

“你這人怎麽無緣無故罵人,真是腦子有病。我不打女人,趕緊給我滾!”男人怒氣衝衝,說完他又朝電話那邊說,“沒事,對,我這邊遇到一個神經病,今天的奇葩事真多。”

夏聽南冷笑,放大音量說:“喲,真厲害,出事的時候也沒看到你往前衝啊,成什麽樣,站在旁邊看熱鬧,完事了還管人家叫小白臉,你臉可真大。”

“你、你說什麽呢!”男人臉色鐵青,又朝電話那頭說,“遲點和你說,我這邊有點事。”

他掛了電話,怒視夏聽南:“你有病?”

夏聽南氣得冒火:“你才有病,你有本事再把之前的話說一遍,你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那裏亂說,我告訴你,這是誹謗,那邊的民警隨便過來一個就可以把你帶走。”

男人輕蔑地笑:“哦。”

夏聽南被這一聲“哦”氣得心梗,她深呼吸,冷靜一點下來,然後說:“你知道為什麽這裏這麽多警察嗎?”

“這裏出事了,警察不來誰來?”

她微笑著繼續問:“那你知道現在躺在手術室裏的是誰嗎?”

“管他是誰,我看你人長得挺好,就是腦子不太好,早點治治。”男人懶得理她,打算直接走人。

夏聽南用力拉住他,忽然大喊:“穀亮!”

手術室門口的薛凱和穀亮轉頭看過來,快步走向他們。

夏聽南指著那個男人說:“他剛剛誹謗徐秉然,查他通話記錄應該都能查出來。”

男人一蒙。

穀亮和薛凱聞言幽幽地看向男人,緩緩地露出溫柔的笑,兩人一左一右搭上了男人的肩,用最輕柔和善的語氣問道:“你好同誌,請問你剛剛說了我們大隊長什麽?”

男人徹底蒙了。

看著男人一臉絕望地被穀亮和薛凱帶走,夏聽南心情稍稍愉悅了一些。

她一邊往回走,一邊掏了掏口袋。

徐秉然的手機還在她這裏,沾上的一點血跡已經被她擦幹淨,她慢慢劃開屏幕,不抱希望地隨手輸了個密碼,解鎖了……

夏聽南愣了一下,這密碼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改過,就算徐秉然當年說要改密碼不讓她再碰他的手機,其實後來也沒有改過,十分口是心非。

打開了手機她也沒什麽想看的,也不知道徐秉然手機裏有沒有什麽她不能看的隱私或者機密,於是漫無目的地滑了滑,打算重新鎖上。

但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指引著,夏聽南腦中忽然閃過剛重遇的時候她想加他微信,他有些奇怪的猶豫磨蹭的畫麵。

她沉默地點進他的微信,上下滑動,猶豫了一下,點進設置,然後點進了切換賬號。

夏聽南愣住了。

在徐秉然的賬號下麵,有另一個微信賬號,頭像是一朵玫瑰。

實際上,夏聽南不喜歡玫瑰花,因為覺得玫瑰很俗,但她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曾經喜歡過,很喜歡,隻是因為徐秉然房間裏的書架上的一本故事書。

她那時候才剛上小學,不愛看字也看不懂字,但不影響她看插圖。插圖裏的小王子和一朵玫瑰在一起的畫麵十分美好,她沒搞清楚這個故事講的到底是什麽,隻覺得別人有的她也要有,所以她自詡為小王子,成天找徐秉然玩角色扮演遊戲,喊他“小玫瑰”。

徐秉然十分抗拒她這麽叫,覺得娘裏娘氣的,當即黑了臉,況且他哪裏像玫瑰,說他是盡心竭力照顧玫瑰的那個王子還差不多。

他被煩得受不了,於是無情地告訴她,小王子並沒有珍惜玫瑰,兩人隻是在互相錯過,小王子去了地球,有了成千上萬的玫瑰,而原來那朵小玫瑰在星球上孤獨生長。

夏聽南大受打擊,掉了不少眼淚,對徐秉然生了氣,很長一段時間沒去找他。

徐秉然樂得清靜。

直到長大後聽別人提起這個故事,夏聽南才知道,原來玫瑰口是心非,而小王子直到離開他的星球到達地球,見到成千上萬朵玫瑰花,才發現自己喜歡的隻是自己澆灌出來的、獨一無二的那一朵小玫瑰。

夏聽南的大拇指落在玫瑰頭像上,按了一下,賬號自動登錄,然後看到整個屏幕裏隻有一個對話框,那是和她的,從頭到尾隻有一段對話,時間在三年前,顯示是她發給這個賬號的。

【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上了大學後,夏聽南微信裏的好友直線上升,男的女的學姐學長學弟學妹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加了好友,諸如帶早餐、代課、點名、借書……

她養成了來者不拒的臭毛病,有人加她,就同意了再說,她的朋友圈也因此從牧場變成了草原,大多數都是對話了兩句就被擱置的陌生人。

夏聽南沒有刪好友的習慣,也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麽情況下加了徐秉然這個賬號,賬號裏的朋友圈有一些零碎的圖片記錄,她發現原來去年他還去過她曾經所在的城市,到過她公司樓下。裏麵還有一些僅自己可見的文字記錄,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幾年,看起來不像是徐秉然的口吻,有點莫名的幼稚,又有點讓人心裏發酸。

【今天的天氣很好,是夏聽南喜歡的晴天。】

【找到她喜歡的手表,但沒有機會送給她。】

【別看了。】

……

【書架上好像有《行測》和《申論》。】

【夏聽南頭發變長了。】

【阿姨說她要考回來了。】

……

【很累,很想她。】

此刻,夏聽南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她點進自己的朋友圈,看到自己豐富到翻都翻不到底的朋友圈,顯露了她幾乎所有的生活。

所以徐秉然從頭到尾一直在默默關注著她。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男人呢?

徐秉然就好像夏季熾烈陽光下的一杯水,遠看悶熱,隻有真正嚐過的人才知道,那實則是一杯沁人心脾的涼白開,回味甘甜。

他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抱到夏聽南的麵前。

但又默默無聞,不敢打擾,不讓她知曉。

手術進行了一個小時後,徐秉然被推了出來,到晚上九點多才醒來。大概麻藥勁兒還沒過,他說了很多胡話,把大家嚇得夠嗆,不過後來大家憋笑憋得也很辛苦,一個個都掏出手機錄像記錄這精彩一刻。

第二天,夏聽南以家人生病為由,成功地再一次請假,專程來照顧徐秉然。下午三點,天氣很好,陽光全部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照了進來。

昨天下午,徐媽媽姍姍來遲,手裏還牽著一個小男孩。夏聽南看見她後,隻是點點頭打了一個招呼,神情有點僵硬。

太久沒見麵是一方麵,替徐秉然生氣又是另一方麵,在這當口兒,夏聽南實在是拿不出好臉色,尤其她牽著的那個小男孩一直喊著“媽媽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裏”。

夏聽南氣得頭上冒煙,第一次覺得小屁孩怎麽這麽煩。

夏爸爸過去和徐媽媽聊了聊,說醫院太壓抑,讓她把孩子先帶回去,等徐秉然醒了他們再通知她過來。於是,徐媽媽一臉歉意地離開了,說自己遲一些再過來。然而到現在,她都沒有再來,說是有事絆住了腳。

夏聽南向夏爸爸打聽是什麽情況,他搖著頭說:“過不來也好,別過來了,他們一家三口好好團圓吧,別煩我們秉然了。”

她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徐秉然的傷沒什麽問題,捅的兩刀都沒傷到內髒,而且手術及時,也十分順利,醫生說傷口縫合得很漂亮,不過還是會留疤。

徐秉然對疤不疤的當然無所謂,男人沒點傷痕就不像男人了,但夏聽南聽說要留疤,心裏是有難過的,還有點莫名的生氣。

最氣的還是徐秉然瞞了她這麽多事情。

病房裏。

夏聽南吃著別人送來的蘋果,慢悠悠地說:“穀亮和薛凱都聽傻了,他們聊工作的時候你非要搭上一嘴,他們說跨境賭博,你非要說……”

徐秉然截斷她的話:“夏聽南。”

“啊?”

“別說了。”

夏聽南笑起來。

徐秉然任由她笑,視線落在她臉上,忽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隻想這麽看著她,真好,還能看著她。

“徐秉然,看你狀態不錯,我們來算算賬?”她毫無征兆地收了笑。

“嗯?”

夏聽南從容地舉著他的手機,眼睜睜地看著徐秉然的臉越來越木。

他想坐起來,但被夏聽南攔住了。她瞪了他一眼,讓他別亂動。

“你怎麽翻到這個的?”

夏聽南得意揚揚:“女人的第六感?”

徐秉然心情很複雜,屏幕上是他小號的朋友圈,都是心情大起大落的時候發的,典型的青春傷痛語錄,的確是“不堪入目”了點。

那時候哪想這麽多,反正是僅自己可見,什麽話都往裏麵發了,想說的、不敢說的、敢說但沒機會說的,哪能想到有一天會被夏聽南看到。現在回過頭看,他隻覺得矯情,那些話是他自己發的嗎?怎麽跟個姑娘似的?

“怎麽?不敢讓我看?厲害啊,徐秉然,觀察我好幾年了吧?怪不得知道我喜歡那款手表,我後來還說自己喜歡一個包,你怎麽不買那個給我?”

“買不起。”

確實太貴了,夏聽南好氣又好笑,徐秉然這人真是……

“還有你身上的疤,你還想瞞著呢?你瞞著誰都好,瞞著我做什麽?”說起這個,她是真的有點不高興了,“還不給我如實招來?別人說的不算數,你自己和我說。”

徐秉然閉上眼,開始裝死。她盯著他,忽然說:“睡了?那我走了。”

他又睜開眼:“別走。”

其實徐秉然不是很願意回憶當年的事情,因為那幾年他過得的確不算太好,一開始是身體不行,後來工作上又忙,但這些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最難過的還是夏聽南不在他身邊。

徐秉然說:“夏聽南,我就是不想告訴你。”

很單純的不想告訴她自己發生了什麽,不想她擔心,也不想繼續糾纏她。他想他是不是做錯了,不該利用夏聽南的心軟,窮追不舍這麽多年,但凡換一個決絕果斷的人,可能早就厭煩他了,而夏聽南忍到那時候才爆發,對他已經是仁至義盡,是他太過分。

夏聽南想辯解,她沒有忍,也沒有討厭他,但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因為她不能完全地說沒有厭煩過徐秉然的追求。

她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甚至有時候脾氣還挺大,總會有受不了的時候,但她的自我調節能力的確好,想到對方是徐秉然,而且的確幫了她不少忙,人總得懂感恩,她的愧疚和煩躁最後還是被她中和成了“算了”。

唯一一次的爆發就是在四年前,但當時拉黑徐秉然後,夏聽南沒幾天就後悔了,寫了一篇四百字的文章表達自己的歉意,每天發一次好友申請,有事沒事給他打個電話。但徐秉然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一點回聲。

徐秉然看她一眼,說:“我知道你沒討厭我,我隻是對自己沒信心。”怕再糾纏下去,夏聽南會不會有一天真的討厭他,他對這種假設感到恐懼。

夏聽南扯起嘴角:“你可是徐秉然,你怎麽能對自己沒信心呢?”

“徐秉然隻是個普通人。”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沒有通天的能力,在人世間踽踽獨行,會因為要陪一個黏人的鄰居妹妹而煩躁,會因為成績而努力,會因為失去親人而痛苦,會因為喜歡和愛患得患失。

他和夏聽南也沒什麽兩樣,隻不過他更成熟、會偽裝罷了。

所以那時徐秉然把自己的愛放置在那裏不聞不問,不去找夏聽南,他以為自己能堅持很長時間,至少不要想到夏聽南就心潮翻湧,然後他會在日複一日的單調生活中逐漸遺忘自己的感情。

但這隻是他以為,實際上他做不到,所以他隻能把夏聽南的朋友圈當藥,累了病了就吃藥,然而這藥治標不治本,而且是藥三分毒,他在長久的離別中越發想念夏聽南。

他想給自己,也給夏聽南緩衝的空間,安排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再去找夏聽南。如果,他是指如果,她身邊還沒有別人,那他就再試一次。無論如何,即使被她討厭,也要再試一次,他不想後悔。

但夏聽南回來了,在最好的時候。

徐秉然朝她晃了一下手。

她還有點生氣,不知道是在氣自己還是在氣徐秉然,看到他的動作又下意識伸手,然後被他的力量拉近,跌坐在床邊。她側著頭看他,聽到他說:“別離我這麽遠。”

於是,夏聽南又靠近了一些,忍不住伸手靠近他的臉。

他把臉貼進她的掌心,小聲說:“夏聽南,你都知道了,不要取笑我,也不要罵我。”

夏聽南不說話,也不敢看他,心軟成一攤泥。

夕陽逐漸下沉,夏聽南一直在病房裏陪徐秉然。

穀亮和薛凱下班後帶著辦公室主任一起來了。主任笑著說:“徐秉然,這次你三等功沒跑了,說不定還有個二等功拿,你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大家都在笑,一副替他高興的樣子。

但徐秉然隻是愣了一下,然後搖頭。

因禍得福?哪來的禍?如果非要說禍,那徐秉然覺得多年前父親與落水兒童雙雙殞命,那是災禍,還有三年前他從火場裏救出了一個孩子,但那個孩子卻永遠失去了哥哥,那也是災禍。而他救下醫生,沒有讓行凶者傷害到無辜的人,隻是自己受了點傷,現在隻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就又可以活蹦亂跳,這並不能稱得上災禍,甚至不能算得上吃苦。

眾生皆苦,世界上比他苦的人是難以計量的,有人生下來殘疾,有人一輩子顛沛流離,而他已經是十分幸運的那一個,有健全的身體,有房子住,有體麵的工作,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夏聽南。

夏聽南也要上班,並不能一直陪著徐秉然,但她隻要有空就會來看他。

雖然離徐秉然受傷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但他的病房裏依舊人來人往,同事朋友輪流來看他。其中女性占了一大半,不管已婚的還是未婚的,看到徐秉然躺在病**,都一副天塌了的心痛樣子。

“秉然,你怎麽這樣子了?”

“徐秉然,少了一個你,我們市的治安係統要崩塌了啊!”

“秉然哥,他們說你進醫院了我還不信,嗚嗚嗚……”

“徐隊,你還有多久回來上班啊?”

……

徐秉然很頭疼,寧願自己一個人待著。

有一回,夏聽南在病房裏看見許久未見的陳楠,就是徐秉然的大學室友。

陳楠看到她有點驚訝:“你不是那個夏聽南嗎?怎麽這麽漂亮了?”

夏聽南頓時笑起來:“會說話啊!”

陳楠瞟了一眼盯著他看的徐秉然,扯了扯嘴角:“美女有對象了沒?”

夏聽南忽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喲,猶豫了啊?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她看了一眼徐秉然,摸了摸鼻子,小聲說:“有。”

徐秉然忽然咳嗽了一聲,大家驚訝地看向他,眼神有些擔心。

他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夏聽南躲開徐秉然的視線,裝作看手機的樣子,過了一會兒,看病房裏依舊熱鬧,她就和大家說自己有事要先回去。

徐秉然想喊她,沒喊住。

她回家的時候剛好遇上來客廳倒水的夏媽媽。

夏媽媽看到她回來就問她徐秉然的情況如何,夏聽南說:“挺好的。”

“那就好,明天我帶點好吃的去看看秉然。”

“媽,他現在什麽好吃的都不能吃。”

夏媽媽瞪她一眼:“用你說啊,我當然知道,我會帶他能吃的東西。”

“哦……媽。”

“幹什麽?”夏媽媽剛要回房間,冷不丁被叫住,轉身奇怪地看著她。

夏聽南支支吾吾地問:“那個,你不是老想讓我和徐秉然找對象嗎?那你……那你為什麽沒想過撮合一下我們倆?”

夏媽媽覷她一眼,一臉嫌棄:“為什麽?還能為什麽?你看看秉然什麽樣子,你再看看你那樣子,秉然能看上你嗎?”

夏聽南腹誹:真是親媽。

夏媽媽又往房間走了兩步,忽然轉了回來,有點震驚:“不是吧?”

“啊?”

“不會吧?”

“啊?”

“秉然不會真看上你了吧?”

母女倆大眼瞪小眼,一時間都講不出話來,房間裏安安靜靜的。

突然,夏媽媽怒從心起,抄起手就朝夏聽南襲來:“你個臭小子給我好好交代!”

“啊!不要拽我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