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隻為與你相擁

徐秉然又出差了,跟著領導去市裏各區實地踏勘。夏聽南連著幾天沒看見他人,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有點如釋重負,又有點不習慣。

陳茜最近閑了下來,給夏聽南補過了一個生日。

“夏聽南,你有沒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她忽然問。

夏聽南剛準備吹蠟燭,一口氣忽然憋了回去,嗆得咳嗽了起來:“為什麽這麽說?”

“就隻是問問你啊,感覺你最近皮膚好像變得更好了,偷偷去做醫美了?”

夏聽南無語,重新攢了一口氣把蠟燭吹滅,然後和陳茜瓜分著蛋糕。

陳茜打趣:“最近怎麽都沒分享你的生活?發朋友圈的頻率有點低,不像夏聽南了。”

夏聽南發現自己有點憋不住,尤其是麵對陳茜這個女人,除去徐秉然,從小到大和她最親的人就是陳茜,她的傾訴欲忽然蓬勃了起來。

她思考了一下,說:“我有一個朋友,她最近,戀愛了……”

由於開始是以“一個朋友”開頭,陳茜聽得有點敷衍,“嗯嗯啊啊”地隨口應著,但聽著聽著,她聽出點名堂來,臉頓時木了,冷漠地打斷夏聽南:“你別無中生‘友’。”

不愧是陳茜,世界上第四個了解夏聽南的人。

陳茜有點震驚:“所以,你真的和徐秉然在一起了?”

夏聽南慢悠悠地“嗯”了一聲。

陳茜覺得自己在聽什麽神話:“你沒騙我?”

“我騙你做什麽?”

陳茜花了二十分鍾消化這個事實,然後說:“所以你們到哪一步了?”

夏聽南臉僵住:“什麽哪一步了?”

“什麽什麽哪一步了?跟我玩繞口令呢?趕緊實話實說。”

夏聽南下意識地抬起手靠近嘴。

陳茜多敏銳一姑娘啊,立刻反應過來:“親了?這麽快?”

那時候夏聽南根本沒反應過來,她直愣愣地盯著徐秉然合著的眼皮,看不到他清明的眼睛,隻能看到他的長睫毛,一根兩根……每一根都顫個不停,看起來又緊張又真誠。

直到他退開,她才反應過來。

燈亮了。

兩個人幹站了一會兒,都沒看對方,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吃晚飯。

夏媽媽在飯桌上又提起找對象這茬,讓徐秉然單位裏有好的同事也可以介紹給夏聽南,囉囉唆唆地數落著夏聽南,說她的思想太前衛,他們搞不懂,女孩子怎麽能不結婚不找對象呢。

夏聽南難得沒有反駁,一聲不吭地扒飯。

徐秉然吃到一半,因為局裏有些事情先走了,很晚才回來。

他回來就想找夏聽南,但夏聽南沒給他開窗。

他發了幾條信息,夏聽南有點不知道怎麽回,磨磨蹭蹭地一直沒回複。徐秉然大概是誤會了什麽,一直給她打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最後電話還是被接了起來。

他說:“夏聽南,開窗。”

夏聽南問:“怎麽了?我很困要睡了。”說著還幽幽地打了一個哈欠。

徐秉然的聲音低了點:“讓我看看你。”

“剛剛晚飯的時候不是看過了嗎?”

他安靜了一會兒,又說:“夏聽南,別躲著我。”

夏聽南心裏火燒火燎的,立刻反駁:“我沒有!”

他不說話了,聽筒裏又隻剩呼吸聲,間或陣陣風聲。

徐秉然大概是在陽台上打的電話,這聲音聽得她渾身不對勁,心裏也跟漏風了似的,連忙把手機拿得遠了一點。

“夏聽南,我不是故意的。”徐秉然說完,意識到這句話有歧義,又立刻反駁自己,“不是,我是故意的,我……”

他卡住了,半天沒有後文。

夏聽南忽然有點想笑,然後忍不住笑出聲。

聽到笑聲,徐秉然冷靜了點,低聲說:“對不起。”

其實親完他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太急,但看到那樣子的夏聽南,他是真的沒忍住。

就是想親了,太想親了。

夏聽南又把手機拿遠了一點,覺得哪裏的風漏得更大了。她走動著檢查了一下窗戶,關得很嚴實,於是她靠在牆邊不動了,好像能透過卡其色窗簾看到那邊陽台站著的人。

“明天我要出差。”

“嗯……”夏聽南手指摳了一下牆壁。

徐秉然又重複了一次:“你別躲著我。”

“我沒有。”她換了一隻手拿手機,然後又換了回來,側臉和耳朵貼著屏幕,覺得貼著的部分出了汗。

“我沒生氣,就是覺得有點快。你看,徐秉然,我們滿打滿算才談了一個月,當然,我不是說、不是說要很久才能那個,但你……這怎麽也算,我的初吻……你怎麽也得打個招呼。”她語無倫次。

徐秉然重點抓偏:“初吻?之前樓道那個……”

“那個是意外!不算!你馬上給我忘記。”她怒道。那個怎麽能算?那麽尷尬,那麽意外,那麽不美好,那麽……反正無論如何不能算初吻!

徐秉然安靜了幾秒,然後說:“可是你以前的小說裏……”

夏聽南尖叫:“徐秉然!你果然偷偷看我的小說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時候她找不到地方藏小說,怕夏媽媽發現被沒收,於是把小說藏在徐秉然房間的書架上。她還逼他發毒誓不會偷看,如果偷看,上廁所沒有紙、吃方便麵沒有調料包、上網掉線,這麽狠毒的詛咒,最後他還是偷看了!她就知道!

這下輪到徐秉然不說話了。

夏聽南沒打算放過他,語氣狠厲:“你為什麽現在還能想起書裏的內容?你不會拿那些當戀愛寶典吧?你瘋了?如果那些能當參考,你就是閃電俠你都追不上我!我現在開窗,你讓我過去,你把那些小說還給我。”

“……”

“徐秉然!”

“我就看過半本,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要的話等我整理好了再一起拿給你。”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問了一句,“好不好?”

夏聽南的氣一下子又消下去了。

掛斷前,他說:“夏聽南,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就因為這麽一句話,夏聽南做了一晚上怪夢,老覺得自己站在風口,哪裏都涼,隻有心口滾燙。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悲催地發現被子沒夾在腿中間,而在地上,她也光榮地感冒了。

夏聽南這幾天過得十分痛苦,驟然降溫,她的感冒反反複複好不了,每天喝兩千毫升熱水也沒救,像是個頭重腳輕的幽魂,完全違背了徐秉然的祝福。

錢雲會看她的樣子太可憐,甚至幫她把她的那份活也幹了。

夏聽南一臉感激:“雲會姐,你太好了,我無以為報,隻能……”

“打住!我要你以身相許做什麽?”她邪邪一笑,“不如你再把徐秉然大帥哥約出來,上次欣賞的時間太短暫,我還沒看清他長什麽樣,或者你拍幾張照片給我看看?”

“再說,再說。”

徐秉然直到下一個周三才回來,足足出差了一周。

那天夏聽南的感冒還沒好完全,上班的時候戴著口罩,生怕身上還有病毒會傳染小讀者。

徐秉然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站在圖書館的飲水機前發呆。

“夏聽南。”

她轉頭,看到不遠處的徐秉然。

“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呆住。

話剛說完,徐秉然就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塞給她一個東西。

夏聽南低頭看去,發現是一個發繩。

什麽?為什麽突然給她這個?不對……這個發繩上麵的是個什麽?花蛤?

“剛下動車。”徐秉然這時候才回答她的問題。

知道她今天上班,他就急匆匆趕來了,很想見她。

“那你的行李呢?”怕打擾圖書館裏的讀者,夏聽南邊說邊拉著他往樓梯間走。

“沒有行李。”他垂眼看著夏聽南拉著她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到了樓梯間就鬆開他,然後咳嗽了兩聲。

徐秉然蹙眉:“感冒了?”

夏聽南喉嚨癢得難受:“嗯,離我遠一點。”

他反而走近了一步。

夏聽南下意識後退,後背撞上了圖書館的白牆,然後眼睜睜看著徐秉然的臉越靠越近,呼吸打在她的口罩上,口罩裏的半張臉忽然有點燙。

她警鈴大作,以為他又要親自己,眼神連忙左右看著,怕有人路過這裏:“別……”

“沒發燒。”徐秉然隻是用額頭貼了一下就離開了,低著頭奇怪地問她,“別什麽?”

夏聽南覺得好尷尬!

徐秉然看著她閃爍的眼神,悟出了一點什麽,抿了抿唇,沉默了。

其實……確實很想親她,但怕她又躲著他。

夏聽南清清嗓子,說:“感冒快好了,就是還有點咳嗽。這個發繩,怎麽回事?”

徐秉然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她手裏的發繩。

這是他出差的時候在路邊的小市場買的,很新穎,見過小貓小狗的發繩,的確第一次見到花蛤的發繩,他覺得有點像夏聽南,於是就買回來了。

夏聽南聽完沒被感動到,反而一臉蒙。

像我?哪裏像我?味道嗎?紅燒花蛤的確味道不錯。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不得不說徐秉然的直男思維有時候的確讓她難以理解。夏聽南實在是裝不出很喜歡的樣子,兩個人站著幹瞪眼,樓道裏空****的,偶爾有腳步聲和關門聲。

徐秉然的熱情迅速冷卻,情緒有點低沉,唇線繃得很直。

夏聽南連忙解釋:“我不是不喜歡,我挺喜歡的……就是不知道怎麽搭配。”

徐秉然壓著眉頭,還是那副樣子,悶著不說話,總是要別人猜。

夏聽南被他這副樣子弄得有些冒火。

這時候,一個小女孩背著包沿著樓梯走上來,她一張口,把他們倆都震懾住了。

她用嫌棄的表情和成熟的語氣說:“大哥哥,大姐姐,我都在下麵聽了好久了,你們好膩,我都不好意思上來打擾。還有,大哥哥,你的情商實在是太低了,說姐姐像花蛤,活該姐姐生氣。”

這下,徐秉然蒙了。

夏聽南頓時笑出了聲。

黨史學習還沒完全結束,“三能”主題教育實踐活動又來了,徐秉然最近被各種材料以及隊裏的政務搞得焦頭爛額,一連三四天都住在局裏。

夏媽媽有點心疼,怕徐秉然忙起來不知道吃飯,讓夏聽南給徐秉然送飯去。

夏聽南無奈:“媽,他都要三十了,你還把他當小孩呢?”

餓了就吃,不餓就不吃,他們公安局裏什麽東西沒有,還怕徐秉然會餓著。

夏媽媽冷笑:“你送不送?不送的話接下來每天你自己做飯吧,你年紀也不小,不是小孩了,怎麽還要我伺候呢?”

於是,夏聽南屁顛屁顛地帶著飯盒去找徐秉然了。

現在是晚上六點,天漸漸暗沉,九月中旬的夜晚還帶有一些悶熱。夏聽南被擋在了公安局門外,保安不讓她進去,問她找誰,她說找徐秉然,又問和他什麽關係。

夏聽南沒忍住好奇,問了一句:“這個也要問?”

保安誤會她在陰陽怪氣,以為她是什麽不正經的人,直接把她丟在一邊不理了。

夏聽南隻好無奈地給徐秉然打了一通電話。

徐秉然接到電話的時候剛把警服換下來,想和隊裏的同事一起去外麵吃飯。

他接起電話:“怎麽了?”

徐秉然這話一出,身邊的同事們眼睛全部瞪大了。

“誰啊?”

“徐秉然這語氣怎麽這麽惡心?他平常講話不這樣啊。”

“什麽情況?”

“交女朋友了?”

……

徐秉然瞥了他們一眼,走到了樓梯間打電話。

“我還沒吃,你在哪裏?”他皺起眉。

夏聽南又重複了一次:“我在你單位樓下,門衛不讓我進去。”

“徐秉然!電梯來了!”同事喊道。

徐秉然立刻對夏聽南說:“等我。”

夏聽南收起手機,坐在門衛室裏麵等,摸了摸飯盒,還是熱的。她聽到點熱鬧的聲音,往玻璃門外看,七八個人從局裏出來,往旁邊的小炒店走去。

她剛想移開目光,就看到跟在人群最後的徐秉然推門進來了。

手裏的飯盒被接走,夏聽南被徐秉然拉著帶進了市局大門,然後坐著電梯到了他們支隊,又進了他們大隊的辦公室。

這倒是夏聽南第一次進公安局,有點激動又有點害怕,總感覺每個角落的氛圍都很威嚴肅穆。

她問:“有沒有什麽我不能看的東西?”

徐秉然保密意識很強,涉密的文件平常都是收好的,現在也都不在台麵上。他搖頭,把飯盒裏的東西都拿出來擺在辦公桌上。

他問夏聽南吃了沒有,夏聽南說吃過了,於是就變成了夏聽南看他吃晚飯。

徐秉然無聲地吃著,表情淡淡的,每一口都很小,但是吃的速度又挺快。

吃到一半,他忽然說:“你別看著我。”

夏聽南愣了一下,然後移開了目光,不再盯著他。

她的視線到處飄,突然發現徐秉然的工位最裏麵倒扣著一個相框。

“那個是什麽?”

徐秉然抬眼:“什麽?”

夏聽南指著那個相框,問道:“空的嗎?”

他快速地瞟了一眼,說:“空的。”

空的?那為什麽放在那裏?而且一點灰都沒有?

夏聽南忽然覺得自己的偵查能力十分高超,一眼就看出徐秉然在說謊。她越過徐秉然,動作飛快地拿起那個相框,然後就怔住了,因為她看到了自己。

是那一年一起看日出的時候拍的,她站在山頂,日出的光輝照亮了她的半張臉。

夏聽南從來沒見過這張照片,根本不知道徐秉然什麽時候拍了這張。

徐秉然動作很快地搶了回去,把相冊放進了抽屜,發出重重的聲響。

夏聽南神情複雜:“徐秉然,你到底……喜歡了我多久?”

“不知道。”

湯巧巧曾經也問過徐秉然相似的問題,前者大學畢業後沒過幾年就談起了戀愛,對方是她大學同學,兩個人畢業後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抬頭不見低頭見,很自然地生出情愫,然後閃婚,辦了盛大的婚禮。

潔白無瑕的白紗布滿了會場,觥籌交錯間都是喜氣洋洋的氛圍,大家嘴裏說的都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而徐秉然心裏想的都是這樣的事情什麽時候能發生在他和夏聽南身上。

婚禮結束後,湯巧巧和新郎官一起和徐秉然聊了兩句,都是開著玩笑的舊事,大抵就是說她高中暗戀了他三年,沒想到他就是看不出來,不僅看不出來,還根本撬不動,讓他張嘴和她愉快地聊會兒天比登天還難。

“其實我當時還挺羨慕聽南的。”湯巧巧穿著禮服靠在新郎身上,笑著打趣。

她還記得夏聽南的名字,印象中還是個有點肉嘟嘟、有點矮的小女孩,特別可愛。

“後來聽我弟說起來,才知道原來她不是你妹妹。”

“嗯。”

“所以你當時就喜歡她了?”

“可能是吧。”

徐秉然怎麽能明確地找出一個時間,來說明自己對夏聽南的情感轉變呢?

如果可以,他想收藏每一個存在夏聽南的記憶點。

從前,夏聽南的坦坦****是因為她不喜歡徐秉然,而徐秉然的不露聲色是因為他在時間的流逝中,越發確信自己離不開夏聽南。而現在,徐秉然的坦坦****是因為他早已義無反顧。

最壞的情況不過就是夏聽南不喜歡他,他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徐秉然把吃完的飯盒收起來,說:“走吧?”

“去哪兒?”

“回家。”

街道是吵鬧的,市中心的廣場早早地響起音樂。

夏聽南好了傷疤忘了痛,走兩步又蹦躂起來,然後撞在了徐秉然的身上。

這裏是一片小廣場,沒有人,隻有婆娑的樹影,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徐秉然攬住了夏聽南,低聲說:“下周我又要去暗訪。”

“所以呢?”

“她們總對我動手動腳。”

“她們是誰?”

他又說:“你上次說,親的時候打個招呼。”

夏聽南覺得他話題轉得太快,她有點跟不上,但又好像知道他要做什麽。

她聽見了心跳,是誰的?那麽吵。

“可以嗎?”

她說不出話。

是夜色太美,還是徐秉然的眼睛太美,她分不清。

她分得清的,隻有蓋住她眼睛的手的溫熱,以及腰後有力的禁錮。

滾燙的呼吸拍打著她,氣息糾纏著,像是不會分開,隱隱約約的水聲被樹葉搖動的聲音遮蓋,隻留下風的動靜。

夏聽南的手緊緊捏著他的衣角,頭腦暈暈乎乎,徐秉然怎麽這麽會親啊?

親完,兩個人在原地幹站了至少三分鍾,中途路過了一條狗,衝他們狂吠,終於把他們喚回了神。最後,那條狗被主人拉走了,那狗主人還一臉尷尬地道歉,讓他們繼續。

繼續什麽繼續?

夏聽南覺得自己比較尷尬。

涼風習習,徐秉然十分善於審時度勢,毫不猶豫地想道歉。

“停!”夏聽南打斷他,臉上火辣辣的,嘴也火辣辣的,簡直不知道說什麽。

徐秉然說:“剛剛我問你了。”

確實是問了,但也確實沒等她說話就親上去了,感覺夏聽南的嘴唇比晚上夏媽媽蒸的雞蛋羹還軟……

夏聽南深呼吸,質問他:“徐秉然,你是不是有點悶騷?”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有嗎?”

要說有好像又沒有,但說沒有……

她又問:“你怎麽這麽熟練?”

“什麽熟練?”徐秉然皺眉。

問出口了他才反應過來夏聽南在說什麽,總不能和她說是夢裏演習了太多遍,導致實操起來也有一種莫名的本能吧。

後來,徐秉然先把夏聽南送回了家,自己剛好回來整理東西,又準備回局裏了。走之前,他從窗口給了她一個東西,她接過來才發現原來是一根新的發繩,這下發繩上總算不是莫名其妙的花蛤,而是一隻烏龜。

夏聽南無語。

好像也沒好多少。

過了一周,徐秉然總算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又要抽時間去之前那家KTV暗訪。

現在是晚上十點,今天天氣不錯,還能看到星星,他們開的是穀亮自己的車,因為局裏的公車車牌有些特殊,不方便暗訪使用。

“徐秉然,最近你怎麽總握著手機,也變低頭族了?”穀亮開著車說。

徐秉然把手機收起來,沒回他,低頭檢查攝像眼鏡,然後把眼鏡戴好。

同樣是上次那家KTV,他們之前已經來過好幾次,早已熟門熟路,服務員看到他們甚至還朝他們打了聲招呼。幾個人進了包廂,過了一會兒,來了幾個女人,平均分配給他們每一個人。

徐秉然身邊的這位藝名叫小美,長得還算水嫩,一直往他身上靠。

他和夏聽南說她們總是動手動腳真的不是假話,偏偏他還不能表現得太抗拒,隻能控製自己不露出厭煩的表情,忍受著對方若有似無的騷擾。

“帥哥,你好帥。”小美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謝謝。”徐秉然有點冷淡,傾身去拿話筒,裝作想要唱歌。

小美又跟上去:“帥哥,你多大?是做什麽的?”

薛凱湊過來,問道:“美女,他看起來是不是很帥?”

她說:“是。”

“長得帥也沒用,悶得很,技術又差,富婆看不上他,他一分錢沒撈著,沒文憑又什麽都做不來,找不到工作就跟著我們蹭吃蹭喝呢。”

因技術太差而不被富婆看好的徐秉然,在小美複雜的眼神下,臉色越來越木。

他們在包廂裏待了大概半個小時後,穀亮很自然地問旁邊的女人:“美女出台嗎?”

對方愣了一下才回道:“不好意思,我們不提供這種服務。”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都是朋友介紹來的,什麽不知道?”穀亮壓低聲音,“你把你們公關找過來,我可以加錢,我們哥幾個不差錢。”

對方看他一眼,直接岔開話題。

這時,坐在對麵的徐秉然站起來拿飲料,一張卡片從口袋裏掉了出來,包廂裏幾個女人的表情立刻變了。

薛凱和穀亮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徐秉然神色如常地撿起那張會員卡塞回了口袋裏。

小美忽然笑起來:“幾位哥哥早說呀,公關是嗎?我馬上去叫。”

她起身走出去,過了一會兒,端著一杯酒回來。

徐秉然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毛,把眼鏡扶正。

就算知道他們有會員卡,她們還是很警惕,小美把那杯酒放在桌麵上,推到他們三個麵前,說:“既然有會員卡,想必也知道我們這裏的規則,這杯酒裏麵加了點助興的東西,你們誰喝?”

薛凱聽完這話的第一反應是:完蛋!這暗訪,禁毒支隊也應該來幫忙!誰知道這個助興的藥到底是什麽,萬一是毒品,吃下去了不就搭進去了半條命。

穀亮一臉不耐煩地說:“我們怎麽不知道這個規矩?何況我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有的是精力,喝這玩意兒做什麽?”

小美聞言沒說話,隻耐心等他們喝。

薛凱和穀亮的心都沉下來了,徐秉然倒還是冷靜。

就在不久前,禁毒支隊剛開展過清查行動,近期行業場所不敢搞這一套,何況他們接到的舉報是內部人員透露的,裏麵隻提到了黃賭活動,所以應該不存在涉毒的情況,倒是這幾個女陪唱比他們緊張多了,跟蒼蠅似的搓著手。

越是遲疑越容易引起懷疑,徐秉然拿起杯子喝了兩口,讓她不要磨蹭了。

那小美看他這麽幹脆,全身放鬆了下來,沒有再為難他們,馬上給他們叫來了公關。

公關是個男的,拿著個平板電腦給他們看名冊。他們隨手點了幾個姑娘,然後就被帶離了唱歌的包間,發現這邊果然如舉報信所說,二樓和三樓之間還有一個夾層,十分隱蔽。之前他們從來沒有上來過,現在他們跟著公關走過一道暗門然後往樓上走。

薛凱走在樓梯上的時候突然捂住肚子,表情有些痛苦,說自己要上廁所,讓他們給他留一個最漂亮的。

穀亮踹了他一腳,一臉嫌棄地讓他趕緊去。

薛凱急匆匆地往廁所跑,到了拐角就不見了蹤影,徐秉然和穀亮收回目光,繼續上樓。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是暗訪的便衣經常見到的畫麵,夾層中就像是賓館的走廊,無數房間陳列在兩邊,泛著粉紫的燈光顯現出**靡的色彩。

徐秉然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服的領子,覺得這一層的空調溫度有點高,感覺有點熱。

穀亮看了徐秉然一眼,徐秉然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專注一點。

他們走得很慢,刻意地放輕了腳步,仔細聽著每個房間裏的聲音,尋找著突破口。

穀亮先被帶進了一間房間,裏麵一位看似樸實的女人正半倚著等他,而徐秉然則繼續被公關帶著往裏走。

一聲似是而非的叫聲傳來,似快樂似痛苦。

下一秒,公關的臉色驟變——

徐秉然麵色冷肅,反應很快,長腿一抬,帶著凜冽的氣勢,毫不客氣地用力朝那間房門踹了下去。

“哐——”

木屑飛濺,脆弱的門驟然倒塌,薄薄的房門與牆撞擊的聲音傳來,整個二樓好像都震了一震,然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緊接著是零零碎碎的嘈雜聲。

徐秉然不用看都知道各個房間裏的人都在忙著穿衣服逃跑。

公關嚇壞了,轉身就想跑。徐秉然沒空管他,徑直衝進房間,看到或半裸或**的男人女人臉上表情慌張,緊張地用被子捂住身體。

“全都別動!警察!在做什麽?別動聽不懂嗎?”

徐秉然滿臉冰霜,臉色嚴肅,毫不留情地製住他們,然後大喊著穀亮。

那一頭的穀亮已經誘騙出台女把衣服脫下來,聽到聲音後,他反手就把對方扣住,嘴裏喊著“警察”,臉色十分冷硬,一點都沒有之前嬉皮笑臉的樣子。

樓下的薛凱守在消防通道,他聯係的民警特警都已經到了,所有逃生出口都有他們的人蹲守,其餘的民警擁進了會所,協助徐秉然他們把夾層中所有的人都控製住。

這下,真是殺了個片甲不留。

接下來一切都很順利,警車來來回回,人全被他們帶去了派出所,等全部弄完已經夜裏一點多了。

穀亮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終於可以回去睡覺了,我明天還得送女兒上學,你們倆趕緊上車,我把你們帶回去。”

薛凱高興得手舞足蹈,轉頭看徐秉然,發現他的臉比之前更紅了。

穀亮也注意到了,遲疑地問:“徐秉然,那酒……”

“沒事。”徐秉然大概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了,他端著紙杯喝了兩杯冷水,把紙杯捏扁丟進垃圾桶,“先把我送回去。”

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快點。”

夏聽南躺在**看小說,被門口的動靜嚇到了,以為有小偷。雖然這兩年市區的治安好了很多,但他們這裏畢竟是老小區老樓,安保做得的確沒有這麽到位。

她邁著輕步走到門口,從貓眼看出去,沒有看到小偷,卻看到了樓梯口搖搖欲墜的徐秉然。這可比小偷更嚇人,她連忙開門跑出去,連拖鞋都沒換,直接踩在水泥地上。

“徐秉然,你怎麽回事?不是加班嗎?”她抓住他的胳膊拉住他,怕他摔下去。

徐秉然聽到她聲音的第一反應是把她推開,原本以為能撐到家,偏偏她跑了出來。他是真的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太狼狽,他希望她眼裏的自己永遠是清爽正直的。

如今看到她,他的心理防線陡然消失,最後一絲力氣也融化了……

夏聽南發現徐秉然忽然卸力,她撐不住,下一秒他就摔在了地上。

她沒辦法,隻好去樓上敲門,正上方那一戶有電視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應該還沒睡。

門裏的人聽到敲門聲問是誰,夏聽南回答說是樓下的。

一個年輕男人開了門,看到夏聽南後一愣:“這麽晚,什麽事情?”

夏聽南稍微解釋了一下。

畢竟都是鄰居,年輕男人聽到她說要幫忙,直接換了鞋跟她下樓。

等到對方費力地把徐秉然撐起來之後,夏聽南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找到徐家的鑰匙。她伸手在徐秉然的腰包裏掏了掏,沒有找到,於是又去翻徐秉然的褲子口袋,接著臉色一凝,僵硬地把手拿了出來。

年輕男人就這麽看著她的動作,揚了揚眉。他一直住在樓上,當然認識他們倆。

小時候總能看到夏聽南往徐秉然的房間翻,跟隻猴子似的,不像個女孩子。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最近倒是反了過來,總是看到徐秉然往那頭翻。

以前兩個人關係好是大家都知道的,黏點也說得過去,但現在他們倆要是沒貓膩,那就怪了,不過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偷偷摸摸的。

夏聽南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怕耽誤他時間,於是讓他幫忙把徐秉然先搬到她家。客廳的沙發不夠徐秉然這麽高的個子躺,她隻好又讓他把徐秉然帶進了她房間。

等到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夏聽南盯著徐秉然看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嘀咕了一聲:“到底怎麽回事啊?”

徐秉然昏昏沉沉的,全身發燙,生理反應很明顯,他能聽清夏聽南說話,但眼睛睜不開,心裏越發空虛。

“徐秉然,你好點沒有?”夏聽南把冷毛巾往徐秉然臉上敷,有點心不在焉。

徐秉然慢悠悠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坐在他旁邊的人,啊……是夏聽南,蓬勃的熱氣自下而上翻滾而來。他側躺著,呼吸越發急促,雙腿不由自主地曲起,然後向夏聽南靠去。

夏聽南感覺到後背被什麽撞上,她扭頭看,是徐秉然的腿。

“醒了嗎?”她的尷尬症犯了,這時候她寧願徐秉然繼續暈著。他的反應太明顯,她實在是不能當自己瞎了,更不能把徐秉然就這樣丟在這兒不管,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難受。

徐秉然雙眼迷離地看著她,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他忽然伸長手臂,把她壓到了床邊。

夏聽南倒下來的時候,整張床晃了晃,她的瞳孔也在震**:救命救命救命……

徐秉然抱著夏聽南,手在她後背胡亂動著,也沒個目的,就是想貼著她。

他腦海裏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的夏聽南是真的把他當哥哥,毫不避諱自己的各種秘密,連來例假了都要和他分享,但他根本不想聽,隻覺得她煩。

有一回接她放學,徐秉然半天沒等到她出來,保安放他進去找。他去了夏聽南所在的班級,發現人都走光了,但夏聽南的書包還在。他在教室裏等了一會兒,她才鬼鬼祟祟地回來。

夏聽南看到他,眼睛一亮,說:“徐秉然,你幫我個忙唄。”

最後,徐秉然悶頭跑著去小賣部幫她買了包衛生巾,那真的是他第一次碰那玩意兒,實在是很別扭……這東西怎麽還分什麽日用夜用迷你護墊呢?

徐秉然的思緒胡亂飄著。

夏聽南推開徐秉然,咽了口口水,緊張地說:“徐秉然,你清醒一下。”

徐秉然理智回籠,立刻鬆開她,翻了個身,冷冷道:“別管我。”他希望夏聽南現在離他遠一點,真心的。

夏聽南看著徐秉然冷漠的背影手足無措:“你確定就這樣放著沒關係嗎?要不要去醫院,或者去衛生間解決一下?”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艱難,但徐秉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連呼吸的起伏都好像消失了。

夏聽南不放心,又探身去看徐秉然的臉,緊接著,她看到了徐秉然微合著的眼裏濃墨塗抹。

動作像是被慢放。

她眼睜睜地看著徐秉然側身抬起手,摟著她的脖子把她壓低,側臉埋在她的頸間,滾燙的呼吸把那一塊的肌膚都燙紅了,吻輕輕落在她的脖子上,夾雜著呢喃:“夏聽南,說了讓你別管我。”

屬於夏聽南的香氣縈繞著他,徐秉然覺得自己快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想抱她想親她,什麽都想……

他說:“夏聽南,我很難受。”

夏聽南像是完全怔住了,輕輕拍著他的背,嘴裏安慰著:“沒事的,沒事的。”

徐秉然滿身是汗,力氣很單薄,夏聽南掙脫出來,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房間裏的時鍾嘀嗒嘀嗒地轉著。

夏聽南又覺得哪裏漏風,被吹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看著**皺著眉的徐秉然,是真不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不是說男人這個會自己消下去的嗎?應該沒關係吧?夏聽南有些焦慮地搓了搓手,實在是無從下手,看徐秉然跟看瓷娃娃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弄碎了。

徐秉然躺了一會兒,好像有點力氣了,慢慢坐起來,修長的脖頸上喉結滾動,又朝她重複了一次:“沒事,別管我。”然後就這樣沉默地走出房門,走進衛生間。

浴室傳來水聲,再然後,是瓶瓶罐罐掉落的聲音。

夏聽南覺得自己大概有透視眼,不用看都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

她狠狠地呼吸了兩回,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腦子裏打著圈又沉下來,心裏默念著:別管了別管了,徐秉然自己可以的。

下一秒,她站起來走去衛生間。

她推開滑門,看到靠在牆角的徐秉然,他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他看到她後立刻別過頭,冷淡地說:“出去。”

夏聽南雙腳定在原地,過了三秒,自暴自棄地問:“需要幫忙嗎?”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脫離掌控,夏聽南耳邊全是水聲。

徐秉然喊著她的名字:“夏聽南。”聲音很沙啞。

夏聽南的雙腿發軟,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徐秉然。

徐秉然盯著她看,唇線繃得筆直,眼中沉沉的。

兩人隔著水簾,都在喘息著。

徐秉然最後也沒舍得再對夏聽南做什麽,怕嚇到她。

他說:“我沒事,你先出去。”

“我……”

徐秉然打斷她:“出去。”

最後,夏聽南僵硬地走了出去,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她失了魂似的站在衛生間門口,心想:夏聽南,你瘋了嗎?

徐秉然過了很久才出來,身上還穿著濕衣服,他大概是用冷水衝到整個人清醒了才出來。他的嘴唇看起來有些發白,但臉頰泛著紅潤。

徐秉然看著夏聽南五顏六色的臉色,沒說話。

最後還是夏聽南受不了這氣氛,先開口問:“你不是去暗訪了嗎?怎麽搞成這樣?”

“喝了帶料的酒。”

兩個人又沉默了。

徐秉然說:“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你快回去吧。”

徐秉然沒動,站在原地看她。

夏聽南疑惑地皺眉。

徐秉然目光落在一處,忽然道歉:“對不起。”

夏聽南終於反應過來,摸了摸脖子,想起剛剛換衣服的時候看到的印記,慢吞吞地問:“這個要多久才能消?”

他搖頭,他也沒經驗,不知道多久才能消。

“沒事……我上班的時候用遮瑕遮一下。”

徐秉然點頭,還是沒動,就這麽看著她。

夏聽南有點哭笑不得:“趕緊回去換衣服,鼻子都塞成這樣了,還站在這裏做什麽?難不成還要我給你一個晚安吻嗎?”

徐秉然愣愣地問:“可以嗎?”

夏聽南深呼吸,然後認命地說:“你閉上眼。”

他有些遲緩地眨著眼,然後合上眼睛。

視覺被屏蔽,觸覺和聽覺無限放大,感受到唇上的溫度和力度,以及空氣中的心跳聲,徐秉然慢慢露出一絲笑意。

徐秉然回到家之後,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忽然笑出了聲,搖搖頭,重新進衛生間衝澡,溫熱的水澆頭,帶來前所未有的放鬆,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

出來之後已經深夜兩點多了,徐秉然是真的沒什麽睡意,端了杯冰水,在陽台上默默點燃了一支香煙,隻是點著,沒有抽,暗暗的紅光在夜裏閃爍,把他的眸子也照亮了。

最近真的是太忙了,明明兩個人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但坐下來好好一起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正兒八經的約會更是沒有了。不過也沒關係,能逗逗夏聽南,看她渾身僵硬、滿臉不自在的表情也很有意思。

他把煙掐滅,看了一眼旁邊拉著窗簾的窗戶。

夏聽南啊……

不得不說,夜晚時人就是容易不理智,事情已經過去兩天了,夏聽南現在回想起那晚發生的事情還是一陣心悸,恨不得找人講一講,但的確難以啟齒了點,導致她憋著憋著就有點害羞。

夏聽南覺得“害羞”這個詞已經離她很遠了。

前兩天下了大雨,降溫了,晚上有點涼,灰沉沉的石頭地板拉長了人影,夜晚有一些鳥叫蟬鳴,還有遠處的公園裏隱約有《最炫民族風》的音樂傳來。而夏聽南隻是幫忙丟個垃圾,就撞上剛回來的徐秉然。

徐秉然倒是一點都沒有不自在,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怎麽穿這麽少?”他很自然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讓她別出來,把她手裏的垃圾袋提走,走出大門,丟進垃圾桶裏麵。

“晚飯吃了什麽?”他把鐵門關上,拉著夏聽南往樓上走,然後停在樓梯轉角處。

夏聽南反應有點遲鈍,半晌才報菜名似的報了幾個。

徐秉然點點頭,公正地打分:“還行。”

夏聽南忽然想笑,但笑著笑著就僵住了,因為徐秉然忽然親了上來。

突然有腳步聲響起,有人從樓下往上走,徐秉然嚴格遵守地下戀約定,立刻後撤了一步,把自己退到了安全的社交距離。

鄰居看到他們,笑著問:“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回家休息?”

徐秉然禮貌地回道:“說點事情,阿姨您早點休息。”

向上的腳步聲又遠了,然後是鐵門哐當關上的聲音,空****的。夏聽南又覺得四處漏風,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徐秉然注意到了,挪了一下身體幫她擋風。

夏聽南抬頭看他幾秒,忽然說:“剛剛你的胡子紮到我了。”

徐秉然下意識抬頭摸了一下,想起今天忘記刮胡子了。

“你記不記得你以前說沒長胡子的人都是沒長大?”

徐秉然想不起來了,但夏聽南記得倒是清楚。

當時她應該是在上初二,一個白天她翻到徐秉然房間,卻看到他正在拆快遞,是一個剃須刀,她問他為什麽要買這個,徐秉然說自己長胡子了。

當時夏聽南概念中的胡子還是又長又粗糙,胡子拉碴的那種,但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沒看出徐秉然臉上哪裏有胡子。

徐秉然說看不太出來,但是能摸得出來,於是夏聽南很自然地上手摸他的側臉和下巴,來來回回。

徐秉然好像愣了一下,又好像沒愣,又繼續低頭研究剃須刀。

夏聽南說他騙人,然後去搶他的剃須刀,讓他陪她玩。

徐秉然把剃須刀放在身後她碰不到的地方,然後按住又小又圓的夏聽南,敷衍地用下巴蹭了幾下她的臉,問她能不能感覺到。

紮人。

還癢。

她瑟縮著躲開,摸了摸臉,問他為什麽會長胡子,明明他們班的男生都沒有長。

徐秉然鬆開她,隨口告訴夏聽南,那是他們還沒有長大。

她又問,如果長大了也不長呢?

徐秉然不回她了。

陽台的窗簾被一陣大風吹得揚起,細小的塵粒在光線下一覽無餘,燦爛的陽光照在她臉上,也照在徐秉然臉上。芝麻大的一件事,但夏聽南覺得好像還能回想起當時被紮的感覺,活像容嬤嬤紮紫薇,不過“徐嬤嬤”大概比容嬤嬤溫柔多了。

已經過了站著不動也會出汗的天氣,夜裏起風,從平台的空**處一下一下地灌進來,好像羽毛拂過,心裏癢癢的。

夏聽南壓了壓飛散的頭發說:“回去吧。”

他說:“再陪我一會兒。”

她心中歎氣,到底還是留下來了。

兩個人又在樓道裏站了會兒。

夏聽南有點站不住,反正褲子要換了,也不嫌髒,幹脆地坐在台階上。看到前麵有一隻小蟲子,她連忙收了腳。

徐秉然低頭看她,隻能看到她的頭頂,明明比以前高了不少,但看起來還是小小一隻,就連手也和之前一樣小。

夏聽南轉頭問道:“你們國慶放假嗎?”

徐秉然淡淡地“嗯”了一聲。

“真好,我也想放假……”

快要國慶節了,往年夏聽南可能還會激動一下,現在她隻有心累,因為法定節假日圖書館也得開門,而且會有更多讀者。

果不其然,國慶第一天,圖書館裏的人流量和旁邊的商業街不分伯仲,夏聽南和錢雲會,還有其餘幾個同事都累得死去活來,恨不得馬上辭職回家葛優躺。

葉新晴安撫了他們幾句,說等國慶過去給他們調休,大家的情緒這才平複一些下來。

“對了,聽南,你是不是換手表了?”葉新晴指著她的手表問。

夏聽南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嗯”了一聲。

她換上有一段時間了,忘記哪一天忽然從櫃子裏拿出來,然後就雷打不動一直戴著,以前的運動手表已經被她壓進了箱底。

葉新晴問:“這個是不是挺貴?代購的還是店裏買的?”

夏聽南也不知道,隨口敷衍著她。

“那能不能借我試一試?”

夏聽南是真的不想把手表給葉新晴試,不是討厭她,隻是單純地不想,但又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於是摘下來遞給她。

但葉新晴又說一隻手不好扣,讓夏聽南幫她扣一下,於是夏聽南又伸手幫她扣,心裏卻是實實在在的不耐煩了。

這股子煩躁一直持續到晚上回家,爸爸媽媽旅遊去了,夏聽南一個人在家,而徐秉然到晚上快十點也沒有回來,估計還在單位加班。

夏聽南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沿,手裏拿著那塊手表。秒針轉動著,有細碎的聲音響著,分明不值一提,卻是空氣裏唯一的聲響,擾人。

她躺在**,舉著手翻來覆去地看著手表。這表的確是好看的,但她的喜歡總是短暫,當初發朋友圈說有多喜歡,最後也隻是停留在嘴上而已。如果不是徐秉然忽然送給她,她甚至都想不起來這表的牌子是什麽。

但現在看著,又覺得喜歡,很喜歡。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事情仿佛都很平常,但又好像哪裏都不太一樣。夏聽南不知道是不是快來例假的原因,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慌,總覺得要發生什麽大事情。

她想了想,索性喊陳茜出來喝酒。

夏聽南先到達酒吧,找了一個吧台占位置。陳茜姍姍來遲,身邊還跟了一個湯誠,兩個人說說笑笑的,畫麵莫名其妙有些古怪,導致夏聽南覺得自己被孤立了。

“你們倆怎麽在一起?”她奇怪地問。

陳茜毫不在意地回道:“我到他們公司旁邊拜訪客戶,剛好看到他就叫來了。”

湯誠把陳茜的大包小包丟到桌上,說:“早知道不來了,我就是個工具人。”

夏聽南說:“你們要喝什麽,隨便點,我請客。”

“今天這麽大方?就你那點破工資還請客?你還是去網購一下,給自己買幾個包買幾件衣服吧。”陳茜做了個紫色的美甲,十分晃眼,修長的手指在菜單上亂指,說,“我請客好了,你們隨便點。”

湯誠沒這麽好心,聽說陳茜請客,點了個最貴的。

三個人都很熟,聊起來話題也沒斷過,聊到中途不知道提到什麽,陳茜忽然說:“對了,我有個客戶也是公安局的,那天聊起來,他和我說徐秉然在局裏很出名。”

夏聽南看她一眼,不以為意地說:“他什麽時候不有名?”讀書的時候,他就是最突出的那個。

“不是這個有名,是局長的女兒很喜歡他。”

夏聽南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茜說,她那個客戶告訴她,徐秉然深得局長女兒的喜愛,後者甚至為了離徐秉然近一點,借調到他們治安支隊的某個工作小組辦公室。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都在起哄想撮合他們倆,就前不久,徐秉然大概是被弄煩了,跟她單獨聊了聊,聊完那姑娘就哭了,哭得稀裏嘩啦的。

夏聽南心道:我怎麽不知道這事兒,徐秉然可提都沒提過。

“我可打聽了,人家姑娘不僅漂亮多金還年輕,比我們還小幾歲,男人啊,永遠愛年輕的女人。夏聽南,你可得注意點。”

湯誠聽著聽著有點回味過來了:“夏聽南,你和徐秉然……”

夏聽南沒想瞞著他,給了個眼神讓他自己意會。

湯誠當然一下就頓悟了,不過他不是八卦的人,也不怎麽關心夏聽南和徐秉然的愛恨糾葛,他轉而對陳茜說:“你這話太以偏概全了。”

他們聊天的話還在耳邊響,夏聽南的思緒卻已經跑遠了。

徐秉然怎麽什麽也不和她說?不是說是男女朋友嗎?這樣的事情怎麽也得講給她聽聽吧?

夏聽南咬著玻璃杯的邊,思維又開始飄散:徐秉然是罵人了嗎?也不會啊,怎麽把人家說哭了呢?他半天悶不出一個屁,怎麽會把別人說哭?

“聽南?夏聽南!”

“嗯?”她回神。

陳茜和湯誠古怪地看著她:“你表情怎麽這麽惡心?”

有嗎?

夏聽南的酒量不算太好,酒勁上來後非拉著陳茜拚酒,陳茜脾氣也不是蓋的,何況她最近心情也不好,說喝就喝!

她們又點了幾杯酒,在桌台上一字排開,你一杯我一杯,扯著嗓子講著話。湯誠在旁邊一臉後悔,當時就不應該跟陳茜一起過來,簡直是給自己找罪受。

陳茜不知道夏聽南在想什麽,因為連夏聽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夏聽南對莫名的陌生情緒產生了恐慌,因為這個情緒確確實實牽在徐秉然身上,他對她越好,她越害怕這個好有一天會收回,又或者是變質,那她的情緒就會失去控製的力量,隻能隨風搖曳。

陳茜麵前的玻璃杯碎了一地,夏聽南的思緒戛然而止。

徹底醉倒前的記憶停留在——湯誠掏手機掃吧台的二維碼賠玻璃杯的錢,然後黑著臉看著她們倆說:“我再和你們出來喝酒,我就是腦子進水了。”

徐秉然接到湯誠電話的時候很驚訝,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湯誠,上一次見已經可以追溯到湯巧巧的婚禮時,而且湯誠這個人實在是難以形容,他難免想到一些之前不美好的回憶。

他打車去了酒吧,找到了他們,當著湯誠的麵摸了摸夏聽南的側臉和脖子,十足的占有欲。

他朝湯誠點頭道謝,兩個人各扶著一個,在酒吧門口等車。

湯誠拉著陳茜的胳膊,怕她掉下去,然後問徐秉然:“你們在一起了?”

徐秉然看了一眼懷裏的夏聽南,點頭。

“挺好,能讓夏聽南鬆口,看來她是真的挺喜歡你。畢竟她這個人看著開朗,實際得很,瞻前顧後又優柔寡斷,做事拖泥帶水,總想這邊好,那邊也好,哪個都舍不得,最後哪邊都撈不著。”

徐秉然不喜歡湯誠這種很了解夏聽南一樣的語氣,即使湯誠說的是大實話,每一句都是夏聽南的真實寫照。

對於湯誠,徐秉然一直沒有什麽好感,總覺得他這人不像看起來的這麽耿直,但真要說他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那也沒有,能和夏聽南成為好朋友,足夠說明他人還是不錯的。

他從來不反對夏聽南交友又或者是去哪裏玩,因為他立場不足,更因為夏聽南是一個獨立的人,除了夏聽南自己,誰也沒有權力幹涉,他隻是希望夏聽南的目光多放在他身上一點。

湯誠看著徐秉然的表情,忍不住笑起來,真的是一點都激不得,太能吃醋了。剛好叫的車來了,他很果斷地把陳茜塞進車後座,自己也坐了進去。

離開前,他搖下窗,對徐秉然說:“兄弟,有空記得上一下遊戲。”

徐秉然沒理他。

徐秉然帶著夏聽南回家,上樓的時候她好像清醒了一點,不斷推開他的手,過了一會兒又閉上了眼,任由他抱著她。

他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她家的鑰匙。

夏聽南褲子上前前後後的四個口袋他都伸進去摸過,口袋的裏布十分薄,甚至能感受到夏聽南大腿的溫度,和臉一樣滾燙。

但無論如何,裏麵絕對沒有鑰匙。

他按了一會兒門鈴,沒有人開門,於是他馱著夏聽南進了他家,讓她躺在他**。

說實話,夏聽南有時候是有一些不知好歹,大晚上喝成一攤爛泥,被人送到對她心懷不軌的人手裏,這樣的結局怎麽看都有些奇妙。

徐秉然盯著她看了會兒,去拍她的臉,就像以前他叫她起床一樣。

“夏聽南,清醒一下。”

夏聽南皺著眉頭,就是沒睜開眼。

手下的肌膚滑而嫩,夏聽南今天應該沒化妝,摸起來的手感尤其好。

徐秉然的手指從她眉心出發,沿著鼻梁滑到嘴唇,就像那一年在他大學外的賓館一樣,沿著明暗交界線輕輕地滑,每一寸都是他的心動。

夏聽南有點癢,迷蒙地睜開一點眼。

“我是誰?”

“徐秉然。”

“清醒了?”

“沒有。”

徐秉然抱著她去衛生間的馬桶吐了一回。

看著扶著馬桶圈一臉痛苦的夏聽南,徐秉然拿出了手機,把攝像頭對準了她,就像當年夏聽南對喝醉的他做的一樣,打算錄完發給夏聽南自己來鑒賞。

看著視頻裏夏聽南狼狽的樣子,他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更多。根據我國刑法,酒吧撿屍是犯罪行為,但還是有許多心懷不軌的人鑽空子。徐秉然真的要感謝湯誠,幸虧他的確是個可靠的人,要不然夏聽南和陳茜說不定就在哪個狼窩裏了。

夏聽南眼淚鼻涕一大把,嘴邊還有點汙穢,徐秉然收起手機,抽了幾張紙巾幫她擦幹淨,又拉起夏聽南,把她手洗得幹幹淨淨,然後把她抱回了**躺著。

“現在清醒了嗎?”他用額頭抵著她,想讓她的眼裏隻有他。

夏聽南迷迷瞪瞪地看著他,覺得大腦運轉都費力。

記憶好像在倒帶,她看著眼前這張總是匱乏表情的臉,腦子裏想的卻是堆滿書的書架、醫院過道的慘白燈光、遊泳池裏閃耀的水珠、大學寢室樓下那棵大樹,還有樓道裏發出怪聲的粗糙扶手,然後所有一切又變成泡沫融化在水麵上,全是鏡花水月。最後是那個一臉煩躁地看著她的小少年,他穿著藍白色的校服,騎著自行車,煩躁地拉開她圈著他的手,頭發在風中飛揚。

她轉了個身,把臉埋進手臂,嗡嗡的聲音從縫隙裏傳出來:“我好煩。”

酒精的氣味在房間裏飄著,徐秉然的視線落在夏聽南戴著手表的手腕上。

他問:“煩什麽?”

夏聽南說:“不知道。”

他拉開她的手,用大拇指蹭了蹭她的眼角,有點紅,不像醉了,倒有點像哭了。夏聽南這輩子也沒哭過幾次,哭的那幾次好像也都和他有關。

最讓他心碎的,就是他父親去世那一天夏聽南哭的樣子,他的心像是被一雙手粗暴地抓住,透不過氣,到現在還會鈍鈍地疼。

過了一會兒,夏聽南轉過來,冷不防地說:“徐秉然,親一個。”

徐秉然毫不猶豫地俯下身親了她一下。

夏聽南看著他,臉不受控製地變得更紅,心跳個不停,跟個機關槍似的突突突。

徐秉然和她對視了幾秒,再一次俯下身,打算親第二下的時候,夏聽南有些慌張地偏頭躲開了。

他頓了一下,坐直,摸著她的頭發問:“夏聽南,你喜歡上我了?”

夏聽南疑惑地皺眉。

他耐心地換了種問法:“你喜歡我?”

夏聽南茫茫然:“啊?沒有吧?”

徐秉然被氣笑了。

前兩天他和母親吃了一頓飯,因為母親幾乎每天都給他打電話,還想過來找他,徐秉然不堪其擾,於是答應找一個時間和她見一麵。

兩個人在外麵的餐館裏吃的,母親點的都是徐秉然從前愛吃的菜。

她關切地問他過得怎麽樣,怎麽最近都不回她的消息,為什麽這麽忙,為什麽還不找對象,是不是還喜歡夏聽南……

問題撲麵而來,徐秉然意興闌珊,感到窒息,尤其從她口中聽到夏聽南的名字時。

母親知道他以前追夏聽南的事情,也知道夏聽南拒絕他的事情,雖然她也很喜歡夏聽南,然而她給出的建議卻是徐秉然應該趁早掐滅這種沒有結果的感情,否則以後早晚會後悔自己浪費了大把的時間在沒必要的事情上。在她看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徐秉然再努力,夏聽南也不會喜歡上他。

這是她的經驗之談,很真實,也很冷漠,就像她後悔嫁給了徐秉然他爸,這個家庭看起來再怎麽完整,實際上早已由內朝外破碎。

但徐秉然不以為然,他認真地告訴她,他不是她,無論結局如何,他永遠不會後悔。

徐秉然的人生一直很清醒,他隻做自己覺得應該做的,而不是做別人覺得他應該做的,因為這樣才能保證永遠不會後悔。

有人勸他不要從警,好的工作一大把,他沒聽;有人勸他不要把工作調回原居住地,這樣不利於以後的晉升,他也沒聽;有人勸他不要追夏聽南了,甚至夏聽南也這麽勸過他,他同樣沒聽。

如今他疲於應付他母親的各種補償性行為,隻希望她能好好專注於她如今的家庭,別再整出什麽幺蛾子,畢竟他的確很忙,剩餘的精力隻想也隻願意分給夏聽南。

至於夏聽南……

誰說沒有結果?

他盯著睡著的夏聽南,心裏歎氣,她是真的又又笨,不是假的,唉……

這大概是夏聽南這輩子第一次把自己喝斷片,她想不起來喝醉那晚發生了什麽,記憶都是些波光粼粼的片段,不能還原事情的全貌,尤其是後半截,唯一有的印象就是徐秉然好像罵了她。

由於這段記憶太匪夷所思,但又太真實,她專程詢問過徐秉然,得到的是徐秉然麵不改色的否認答案,這讓她疑心是不是自己記反了,不是徐秉然罵她,而是她喝醉後罵了徐秉然。後者概率比前者大上不少,這導致她這幾天有點愧疚。

但看到徐秉然發給她的視頻之後,愧疚就沒有了,她隻想“殺人滅口”。

不過徐秉然也“遭報應”了,因為他的國慶假期徹底泡湯,今天已經是他睡在局裏的第三天,除了自己家和夏聽南家,就屬單位宿舍最有歸屬感,好在不出意外,今天應該能回家了。

穀亮剛好回局裏拿東西,還帶著他的女兒。

小女孩還在上小學,很喜歡徐秉然,每次看到就會黏上來叫哥哥,頂著短短的頭發在他眼前晃,拉著他玩遊戲。

徐秉然也很喜歡她,因為看著她,他能想起曾經那個信任他親近他、毫無芥蒂地喊著他“徐秉然”的小夏聽南。

即使徐秉然先不厚道地把兩人的平衡打破,夏聽南也依舊努力想拚湊回去,下意識幫他的各種行為開脫,還時時刻刻照顧他的感受,生怕刺激到他。

其實一直是夏聽南對他好,倒是他,說著沒逼夏聽南,其實還是逼了。

徐秉然看著穀亮的女兒,想到夏聽南讀大學的時候,他總是趁假期去找她,每回都要在她寢室樓的大樹下等好久。他當然知道夏聽南是故意不下來,但他也知道夏聽南一定會下來。

他承認自己年少的時候的確有些惡趣味,夏聽南為難又愧疚的表情總是讓他有點痛快,刀口舔蜜似的,從玻璃碎塊裏找糖:看,不止我一個人痛苦難過,還有一個人陪我呢!夏聽南還是關心我的,她總會喜歡上我的……

但最後夏聽南也沒對他產生什麽男女之情,還總是哥倆好地勸他換個人喜歡,甚至掰著指頭給他數自己的缺點,諸如做事慢吞吞、邋裏邋遢、讀書不好、很會花錢……

他聽著隻覺得她怎麽這麽可愛。

穀亮看到他盯著自家女兒笑,開玩笑道:“這麽喜歡小孩啊?那你趕緊找個對象,生一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吧?”

這一眼被穀亮看出東西了,穀亮驚奇道:“咦?脫單了?”

徐秉然一開始沒回他,過了半晌才很輕地“嗯”了一聲,跟炫耀似的。

穀亮沒聽見,他女兒聽見了,女孩子好奇地看著徐秉然。

徐秉然摸了摸她的頭,手指抵著嘴唇,比了個“噓”。

過了一會兒,他問穀亮:“哪個醫院看胃比較好?”

從那天喝多到今天,夏聽南的胃一直泛酸,今天中午沒吃兩口,又吐了一回。她剛剛發消息和徐秉然吐槽自己是不是喝了假酒,說讓他派人去查查那個酒吧。

“聽南,你還好嗎?”葉新晴也看出她的憔悴,“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聞言,她的臉更蒼白,連忙擺手:“不用,可能是最近吃了太刺激的東西。”

“醫院”這個名詞在夏聽南這裏有奇效。

“今天人不多,要不然你今天先回去休息?”

“休息”這個名詞對夏聽南也有奇效,她的背慢慢直了起來,故作矜持地說:“那好像也可以……”

夏聽南提早下班了,坐在車站等車,車站旁邊的榆樹葉子已經有些泛黃,但依舊很茂盛,地上有幾片落葉,都被路麵清潔的阿姨提著掃把簸箕給掃走了。

夕陽終於不再刺眼,她在一片昏黃中變得昏昏欲睡,打算一會兒在車上眯一會兒。然而真坐上了公交車卻沒法睡,因為公交車裏沒座位了,她拉著扶手盯著窗外看。

上次去的那家KTV已經被查處了,轄區的派出所所長也被查了,看來徐秉然那天“舍身取義”的效果很顯著。她看到新聞後激動地問徐秉然是不是要升職加薪了。

當然不是,明明夏爸爸在公安係統裏待了這麽多年,夏聽南耳濡目染也該知道一些,徐秉然奇怪她對警察這個職業怎麽還是有許多誤解,他隻是做了自己職責範圍內應該做的事情,短期內是不會有升職加薪的。

夏聽南也心虛,她向來不怎麽關心自己老父親的工作,自然也不知道裏麵的各種警銜晉升什麽的,她隻是個典型的俗人,滿眼都是錢。

夏聽南回到家就倒在了**,根本不想動,後來實在餓得受不了,看夏爸爸夏媽媽都還沒回來,就自己點了個外賣,坐在餐桌上吃。

吃著吃著,門鈴就響了。

她開門,看到徐秉然,他還有點喘,帶著一身初秋的溫涼。

“你怎麽回來了?”她怔怔的。

徐秉然想到她說自己胃疼,還是不放心,把手裏的材料趕緊寫完就溜了回來,想看看她,已經三天……還是四天沒見過麵了。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又越過她落在身後餐桌上的外賣上,臉立刻沉了下來:“就吃這個?”

夏聽南忽然就有點心虛,不就是吃個外賣,怎麽跟做賊似的?

他無情地沒收了她的酸菜魚,拉著她去樓下的麵館,點了碗素麵。

夏聽南吃得很不情願,抱怨沒有當年在北京吃的好吃,吃到一半就說自己吃不下,留了半碗。

最後,剩下的半碗進了徐秉然的肚子。

兩個人又一起往回走,走著走著,徐秉然還是沒忍住,拉住了她的手。

指尖有點涼,他又握得緊了一些。

從他拉上來的那一刻起,夏聽南就偏過頭不看他,抽了一下手,沒**。他抓得太牢了,手又燙,好像熱水袋似的,她覺得自己的手心都焐出汗來了。

這破天氣,怎麽就這麽熱呢?

徐秉然又來到了夏聽南的房間,他看了看,拿起她丟在椅子上層層疊疊的衣服,低著頭把它們一件件分開又疊好,麵無表情,又很沉靜。

夏聽南一開始想攔著,後來又不動了,就隻是看著他。

他總是這樣,做什麽都很有耐心,而她就是懶和慢的代名詞,而且以此為傲,從沒想過改。

徐秉然餘光看見她站著不動,以為她無聊,於是把手裏疊好的衣服給她,讓她自己放進衣櫃裏。

當年夏聽南剛開始工作,住在外麵的時候,也都是徐秉然幫她整理。夏聽南每次看他忙上忙下都十分不好意思,讓他別整理了,反正等他走後沒兩天又會亂掉,但徐秉然還是堅持,隻是想要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跡,讓夏聽南能想起他——很簡單又隱秘的想法。

他也成功了,因為夏聽南會時常問“徐秉然,你把我那件針織的外套放哪裏了,我怎麽找不到”“徐秉然,你有沒有看到我那條灰色的圍巾”“徐秉然……”

他隻能靠這種方式讓她主動聯係自己。

房間逐漸變得整潔。

徐秉然說:“什麽時候去醫院?”

夏聽南臉色一變,立刻回道:“我百度過了,沒什麽事,不用去醫院。”

“你在百度上看病?”徐秉然對她這種行為感到不理解,“它沒說你確診癌症已經給你麵子了。”

徐秉然一本正經說這話的樣子讓夏聽南有點想笑,但他可不是在和她說笑。

他盯著她:“你不要胃了嗎?”

“我要,可是去醫院可以不做胃鏡嗎?”說實話,她就是,怕醫生讓她做胃鏡,聽說要把大腸徹底排幹淨,還要把管子從嘴裏塞進去,嘶……想想就要吐了。

徐秉然沉默了,做不做胃鏡不是他或者夏聽南說了算,是醫生說了算。

夏聽南看他不說話了,以為有戲,和他打著商量:“我先養養,最近什麽辛辣刺激的都不吃,說不定過段時間就好了,你說是吧?”

“明天請假,我陪你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冷硬,沒有商量的餘地。

夏聽南胡說八道:“請不了,特別忙。”

徐秉然沉默了下,語氣複雜:“業務比我還多。”

夏聽南幹笑:“哪兒能啊……”

想到什麽,夏聽南突然跳起來。

徐秉然下意識伸手,怕她摔倒。

“我忽然想起來,上次在你那衛生間看到好多祛疤膏,都是你自己買的?你到底對什麽過敏,這麽嚴重,還有很多地方被你抓破嗎?一般會留疤嗎?”

夏聽南有點擔心,指了指徐秉然伸過來的手臂,然後想去摸。

沒想到徐秉然動作很快地躲開了。

夏聽南愣住:“怎麽了?”

徐秉然回道:“對你過敏。”

夏聽南被氣笑了,徐秉然能追到她真的是老天開眼,這男人一點好聽的話都不會說,要麽不說話悶死人,要麽說話氣死人,長了張嘴純粹是拿來觀賞的。

她壓著脾氣說:“對我過敏?你親我的時候怎麽不過敏?”

徐秉然啞然,視線又落在她唇上,手指微動。

看到徐秉然的表情,夏聽南的火又熄了,她別過頭,若無其事地說:“好了好了,我會去醫院的。”

“什麽時候?”他非要她給出一個確切時間。

於是夏聽南隻好告訴他,要國慶之後。錢雲會這周家裏有事請假了,她再請假的話,葉新晴真的會瘋,她雖然不愛工作,但還是有職業操守的。

徐秉然提醒道:“記得提早掛號。”

“知道了。”夏聽南倒在**,一臉無奈。

“那個別落了。”徐秉然忽然說。

“什麽?”

“床頭。”

夏聽南抬頭看了一下,還是沒理解。

徐秉然在原地站了幾秒,然後走到床邊,逐漸傾身靠向她,臉越湊越近,像是要吻她。

夏聽南心裏猛地一跳。

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大部分的光,影子倒映在凹凸不平的**,顯現出與眾不同的輪廓。夏聽南能聞到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是她以前很愛用的牛奶味,衝破阻攔一絲絲侵入她的五感,她全身都熱了起來。

徐秉然抬手,好像一切動作都被放慢,分解為可視的一幀幀畫麵。他的手撐在夏聽南的頭旁邊,壓到她的一些頭發,有一點疼,而另一隻手向她的臉伸來。

夏聽南盯著他的喉結,小聲問道:“你要做什麽?”

徐秉然沒說話。

正當夏聽南以為他是故意的時候,徐秉然很迅速果斷地從床與牆的縫隙最裏麵抽出了一件內衣,熟悉的樣式,熟悉的顏色。

夏聽南傻了。

她快速捂住發窘的臉,同時捂住了胸衣,含混的聲音傳出:“好的,謝謝……”

夏聽南約的號是下午第一個,她和徐秉然怕過號,來得尤其早。

“我覺得我的胃沒什麽問題,這兩天沒有痛也沒有反胃了。”她側著頭看他,手上甩著掛號紙往裏走。

“嗯。”看到夏聽南差點撞上別人,徐秉然皺著眉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身邊帶了帶。

夏聽南手上的動作停下了,瞪了他一眼:“你多說幾個字會死嗎?”

徐秉然有點無奈。

他們兩個往裏麵的等待區走,銀白色的椅子泛著涼氣,一坐下就輕微搖晃,發出吱呀的古怪響聲,就好像恐怖片中的音效。

夏聽南坐穩後說:“以前我看到醫院這些設施都感覺心裏發涼,現在感覺好像也就這樣。”實際上心裏還是有些抗拒,但不至於像以前一樣。

“那是因為你長大了。”徐秉然雙手自然地放在大腿上,微微仰著頭看著頭頂的LED燈,心裏回想起小時候的夏聽南。

第一印象是個奇妙的東西,一旦先入為主地對某一個事物產生印象,之後便很難再扭轉,在各種事情上都有所體現。

夏聽南對醫院的恐懼可以追溯到多年前的聖誕節,年紀還小的徐秉然在家裏看了一部以醫院為場景的恐怖片。原本他隻打算自己看,沒打算讓夏聽南一起看,但夏聽南好奇心太重,也太纏人,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他旁邊,目不轉睛地看完了全程。

看的時候有多認真,看完之後就有多後悔。

從那天開始,夏聽南變得更纏人,隻要她家裏沒人,就一定要來找徐秉然。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怯於一個人待在昏暗空間,甚至對醫院產生了心理陰影,一去醫院就緊張,如果去醫院是打針,則更害怕。

那時候的徐秉然煩得不能更煩,明明勸過夏聽南不要看,最後看完了遭殃的還是他,他又要花更多的時間陪夏聽南。

“好像到我的號了,你跟我一起進去嗎?”夏聽南忽然站起來。

徐秉然剛想說“一起”,餘光忽然看到了什麽東西。

他立刻說:“你先自己進去,我打個電話。”

夏聽南以為他剛好有事,隻好說:“好吧,那我先進去,你打完電話記得過來。”她還是希望有人能陪她。

“醫生問什麽你就說什麽。”他交代,神情沒什麽變化。

等夏聽南進去後,徐秉然臉色冰冷地往另一邊的角落走。

醫院裏人流量很大,而且還有不少是老年人,在白晃晃的醫院裏緩慢行走,而徐秉然的腳步又快又輕,臉色十分沉,目光不斷地在搜尋著什麽。

因為著急,鼻翼出了一點汗,徐秉然猛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左右環顧。

那去哪裏了?

難道是看錯了?

徐秉然的心髒跳得有點快,剛剛他分明看見一個亮晶晶的反光,一閃而過,他原本以為是鏡子一類的東西,但轉念一想,又不對。

一個男人為什麽要在口袋裏放小鏡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盡快追上來。

但隻是匆匆一眼,他沒有看清男人的長相,對方的衣著也十分普通,並沒有標誌性的線索,他找不到對方在哪裏。

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不是個辦法,徐秉然立刻找到醫院的保安,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證。

“你好,我是警察。是這樣子的,我剛才看見在男士衛生間附近有人疑似攜帶管製刀具,但我現在找不到對方在哪裏,請你們關注一下,我怕有惡性傷人事件發生。”他公事公辦的口吻。

“另外,你們方不方便調一下監控?”他的臉色越發難看。

保安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徐秉然手裏的警察證,然後麵色開始嚴肅起來:“稍等,我去找我們保安隊長說一下情況。”

“好,請盡快。”他的語氣很沉。

徐秉然依舊不動聲色地往四處看,尤其是四十歲左右的男性,他都會仔細看一看對方的神色以及各個口袋,看有沒有裝著管製刀具,然而並沒有看出什麽來,一切都風平浪靜,隻有他一個人心中風起雲湧,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左邊那間會診室有一對小情侶出來,拿著手上的單子笑著在說什麽,中間的會診室是夏聽南的那一間,大門緊閉,不知道情況如何。

徐秉然抿抿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手指不自覺地在**著。

右邊以及對麵還有三四間會診室,門口的報號屏幕發出綠色的光,不斷滾動著。其中一間會診室剛開門,醫師探出頭喊剛剛走的那個人東西落下了,又有一間會診室,醫師送著患者一起出來,認真地給患者在講應該注意的事項。

這時候,夏聽南所在的會診室門開了,夏聽南帶著笑走出來。

她看到徐秉然,下意識地叫他:“徐……”聲音卡住,她再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尖叫四起,哄鬧聲響徹整個空間。

徐秉然瞳孔緊縮,根本沒有看到夏聽南,他眼裏隻有那個門後忽然拔刀的男人。

匕首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讓人發寒,整個科室亂成一團,有人往外跑,有人僵持著不知道該怎麽做,甚至還有人躲得遠遠地錄像。

“你算什麽醫生!你還我孩子的命!”男人目眥欲裂,對著眼前惶恐不已的醫師無情地揮下了匕首。

“啊——”

醫生反應不及,抬起的手臂被劃了一刀,他恐懼地向周圍的人尋求幫助。

但所有人都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也受到傷害,所以一臉擔心地躊躇不前,淪為偽善的旁觀者。

徐秉然早就沒有絲毫猶豫地衝上去,他以最快的速度握住男人的手腕止住男人的動作,但男人的力氣很大,用力掙紮著,毫不留情地甩開他的手。

徐秉然的右手不自然地脫力,有點痛苦地皺起眉毛。

“滾開!”男人怒道,甩開徐秉然。

匕首依舊在往下,醫生跌倒在地,祈求著有奇跡發生。

徐秉然瞳孔一縮,狠狠地吸了一口涼氣,反手抓住男人的脖頸將其翻倒在地。

周圍的人再一次尖叫,醫生逃過一劫,全身都是冷汗,腿軟得動不了。

徐秉然大聲喊道:“快走開!”

醫生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去摸手機想報警。

旁邊有人緊張地喊道:“我已經報警了!”

男人聽到報警被徹底激怒:“警察有什麽用!他才是殺人犯啊!”

一個健壯的男人反應過來,想上前幫助徐秉然壓住行凶者,但後者卻舉起匕首對準了徐秉然。

徐秉然又看到了那冷冷的刀光,離他這麽近。

夏聽南覺得自己像在看一場電影,一切都不真實極了,她無法做出相應的反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徐秉然越過她跑向那個危險的地方,然後哄鬧聲像是被裝進罐子裏,蒙蒙的、喑啞的,世界的色彩第一次如此清晰。

當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對醫院產生恐懼的時候,恐懼卻再一次滋生。

那麽猝不及防。

晃眼的匕首隱入皮肉,連聲音都如此清晰,世界好像都停住了,夏聽南能看清每一個人臉上的恐慌表情,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視聽效果令她難以控製地犯惡心。

心髒跳得很快,又好像不再跳了。

徐秉然覺得好像並不是很痛,隻覺得有**從身體裏流出。

他的目光有些渙散,但頭腦還算清醒。

那個健壯的男人衝了上來,但行凶者的刀揮得太快了,徐秉然的腹部又一次傳來痛感,他隻憑身體的自然反應而用力鉗住行凶者的手,將其撲倒在地,不讓對方有機會傷害其他人。

來幫忙的健壯男人一腳踩在了行凶者的手腕上,終於勉強把他控製住。附近的人終於回過神,一擁而上壓住行凶者,抽掉行凶者手中的匕首,把徐秉然拖開。

血劇烈湧出,地上全是淩亂的血跡,幾名醫生連忙衝過來給徐秉然處理傷口。

“清醒一點!”

“沒事的,沒事的!”

他們急促地說著。

徐秉然恍惚地想著,夏聽南是不是嚇到了?

然後他又想,幸虧剛好在醫院。

他無力地抬頭,視線穿過人群,和遠處一臉呆愣、眼底發紅的夏聽南對上視線。

徐秉然的神色虛浮,嘴唇微動,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

他先是微微張嘴,舌頭頂住上排牙,氣息從中間穿過,然後又鬆開,舌頭與上顎輕貼,最後安放在口腔內。

“聽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