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我一覺睡到蘭州。車隊抵達蘭州之後,我和陸紫纓拎著四提包歐元下車,車隊繼續上路,返回北京。群演們下車,一一與我們倆握手告別,說得還是不著調的官腔。他們真的入戲太深了,這就是熱愛表演的人的通病。假以時日和機會,這些群演沒準真能演上戲。望著遠去的車隊,我給群演們每人發了兩份勞務費,希望他們把表演狀態一直保持到北京。

我和陸紫纓下榻在一所不起眼的公寓酒店,酒店是陸紫纓從網上預訂的。我心裏十分清楚,晏河今天晚上也將出現在那所公寓酒店裏。我的計劃是做一個不再騙人的局,不欺騙對方,也不欺騙自己。我準備向陸紫纓和晏河真誠道歉,以求得二人諒解。並且,我會立誓,今生絕不再做局行騙。我還要把這次做局賺來的錢,留下三百萬美元資助巴林寺的孩子接義肢,其餘的錢全部送給陸紫纓和晏河。在此之前,我之所以不說破,隻是想再次印證陸紫纓到底愛不愛我。或者說,再次印證陸紫纓是不是真的恨到想讓我去死。因為,這個世界上最紮心的不是被騙,而是被深愛的女人詛咒去死。

入住進公寓後,陸紫纓便下樓去超市采購,她說今天晚上要給我做一頓可口大餐。陸紫纓做事非常幹練麻利,不多會兒,邊拎著兩個大方便袋回到公寓。望著她在廚房裏忙碌的背影,我竟有些陶醉,陶醉這一刻的溫馨和幸福感。愛對於我,是最缺失的情感。一個缺愛的人,甚至會不惜沉醉於一場愛的騙局裏,即便這個人是一個騙子,即便是這個騙子已經洞悉這場騙局。這些年的行騙做局生涯裏,我遠離所有愛,排斥任何人,因為我了然人性的貪婪與不堪。為了不讓自己失望,我拒絕靠近任何靈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的父母親都是很現實的人,我從小傻頭傻腦,還被人騙,所以很不招父母親待見。在雷音村裏,不招父母待見的孩子,在外也會被人欺負。我想,我這些年來沉湎於做局,無非是骨子裏的自卑感作祟,也是想在父母麵前、在雷音村裏得到肯定。我在這個世界上得到過唯一的親情之愛,來自於我大哥。所以,大哥淪落成今天的樣子,尤其讓我痛心。

我的心思正胡亂飄著,陸紫纓已經張羅了一桌子酒菜,有尖椒暴牛肚、有油煎手撕牛肉、有剁椒三文魚頭、有百合熗西芹、有蓴菜蓮子羹,還有一瓶蘇格蘭十八年的威士忌。我們兩個人相對而坐,對酌無言,隻好埋頭吃菜掩飾尷尬局麵。忽然,陸紫纓說口渴,然後起身穿上風衣,說是要去公寓大堂裏買兩杯榨鮮橙汁。隨著陸紫纓的關門聲響起,我的心也變得悲涼起來,我知道她要動手了。因為無人機售的榨鮮橙汁是冰鎮的,而我剛才在洗手間的垃圾桶裏,分明看到一個衛生巾包裝袋,那是陸紫纓剛剛用過的。今年春天,在廈門做局期間,陸紫纓在來例假的時候連冰淇淋都不吃,現在又如何肯喝冰鎮的榨鮮橙汁呢?我趕忙走進陸紫纓的臥室,翻找她的背包。在晏河到達青寧後,趁著開全組討論會,我曾經潛進過陸紫纓的房間,發現她的背包裏有一整瓶安眠藥。此刻,她的背包裏已經找不見安眠藥了。

不多會兒,陸紫纓回來了,手裏端著兩大杯冰鎮的榨鮮橙汁。麵色平靜地遞給我一杯,然後自顧自地、大口地喝著自己的榨鮮橙汁。放下杯子後,還不忘讚美一句,真過癮!這是暗示性引導,引導我去喝那杯冰鎮的榨鮮橙汁。我強忍住絕望,端起杯子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大半杯。我眼睛的餘光掃過陸紫纓,她的嘴角翹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而我的心卻在抽搐。放下杯子,我微笑著對陸紫纓說,口感真的不錯。這一刻,我的心中已然鮮血淋漓,錐心刺骨般的痛楚不已。是的,陸紫纓壓根就沒有愛過我,她的心裏隻有複仇。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愛都會得到回饋,落花遇流水,愛恨總相逢。

如其所願,我將一大杯橙汁全部喝完,還裝作俏皮地展示給陸紫纓看。陸紫纓的麵色仍舊像湖水一般,看不見絲毫波瀾。絕望的我,有些癱軟,我真是愚蠢至極,為什麽要一再印證陸紫纓是否愛我。她不愛我、恨我才是正常的,她想複仇也是正常的。我憑什麽對她有要求,她唯一的親人因我而死,我有什麽理由讓她愛上我?

我站起身來,對陸紫纓謊稱自己犯困,便做踉蹌狀走回到臥室。臥室裏,四個裝滿歐元美元的大提包橫躺在地上,錢對我真的沒有絲毫吸引力。我頹然臥倒在**,片刻後,我睜著雙眼,打起了微鼾。我想看戲,看晏河如何登場,看陸紫纓和晏河如何複仇。當我發現陸紫纓包裏的安眠藥之後,就知道這是針對我的。第二天,我便去藥店買了一瓶維生素B,再次潛入陸紫纓的房間,把瓶子裏的安眠藥全部換成維生素B。

約摸過了十分鍾左右,陸紫纓輕輕敲了敲門。我沒有作聲,繼續打著微鼾。陸紫纓推開房門,喊了兩聲“餘總”,我回應著均勻的鼾聲。陸紫纓走出臥室,傳來打開公寓防盜門的聲音。

緊接著,傳來晏河的聲音:“他著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