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我在寂靜的等待中,迎來青寧今天的第一束陽光照進房間。冬日的陽光像一隻溫暖的手,拂過我的額頭、臉龐和胸口,直到圍裹我的全身。沐浴朝陽的時候,才能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上午十點鍾剛過,廖副市長和王國聰便來了,他們一人拎著兩隻黑色大提包,看上去很是吃力。放下提包,廖副市長示意王國聰出去。待房門關閉後,廖副市長拉開一隻提包拉鏈,說好容易湊了一千三百萬歐元,還有八百萬美元。我從包裏抽出一遝歐元和美元,拿起桌子上的驗鈔機驗明真偽。

廖副市長說:“覃主任,昨天晚上已經安排了,警察解救出解放西路的乞丐,全部都送去福利院了。”

我拉上提包的拉鏈,對廖副市長說:“嗯,很好。”

廖副市長問道:“那麽……接下來呢,覃主任?”

我說:“你的問題先掛起來吧,我已經通知調查組,今天回北京,關於你的資料先封存我那裏,咱們過了年再說。”

廖副市長說:“請覃主任高抬貴手,您看還需要我做什麽?”

我拍了拍廖副市長肩膀,說道:“一輩子花不了太多錢,卻能造很多孽,你好自為之吧。”

廖副市長的神情頗為激動,他握著我的手,甚至想擁抱我,被我推開了。

上午十一點整,劇組全體人員乘坐三輛黑色奧迪轎車駛離酒店,廖副市長等人站在酒店門口,一直目送著我們走遠。有兩輛轎車不疾不徐地跟在我們後麵,一直監看著我們進入高速公路入口。

高原、陽光、暢快的高速公路,又一個完美的局。這些年來,我幾乎不會為行騙來的錢的數額開心。能夠令我心動的,隻有創意,一個如何做局的創意。中間有那麽幾年,我一度衝動著想去弄一家創意廣告公司,自覺憑我的智慧和創意,也能做到行業頂尖水平。我的創業衝動,最後被阿宣潑了冷水。他覺得廣告公司做得再大,在雷音村也搬不上台麵,屬於不務正業。雷音村能夠光宗耀祖的唯一正經行當,就是做局,做大局,做天下大局。餘三叔曾經有一句名言:騙一個人的是騙子,騙一群人的是大盜,騙全天下的則是帝王。

我生就不是守財奴,更沒有做帝王的野心。做局於我,就是一場行為藝術,嚴絲合縫到渾然一體,華麗流暢到賞心悅目,一直以來都是我做局的不二追求。當然,最好是把傷害降到最低點。如果傷害不可避免,那就像剛剛結束的這個局,隻作踐貪官汙吏。

蕭瑟的高原風光,流水一樣劃向身後,我的思緒卻飄向更遠的將來:接下來,我該何去何從?我還要不要繼續做局,再去弄個一百億,把常春藤重新做起來?晏河和陸紫纓還會給我機會嗎?想到陸紫纓,她那斬釘截鐵的聲音就會響徹在我耳邊:你不要胡說,就算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會愛上一個騙子。隻要想到我爸爸慘死的樣子,我的心裏隻剩下仇恨,我做夢都想他死!

拈花拂柳,閱人無數之後,我居然愛上了找我尋仇的女人,這大概也是我的劫數。也許,我還需要做一個局,這個局不要錢,隻要時間。隻要給我足夠的時間,我便能夠與陸紫纓和晏河化幹戈為玉帛。因為人人都有欲望,欲望就是人的軟肋,陸紫纓和晏河也不例外。兩個被仇恨蒙蔽眼睛的年輕人,在找到我之後,又被金錢熏染了心。我之所以還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拿到錢。上個局的一百多億幸虧被阿宣占為己有,如果晏河和陸紫纓得到機會,此刻,我大概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凡事都有另一麵,阿宣盤踞著一百多億,我才有機會去玉海高原,然後遇到我的大哥,並將他營救出苦海。不僅安置好了大哥的餘生,我還為世間留下一座廟。雖說修廟的錢是騙來的,可我的發心卻是慈悲的。話又說回來了,任何一個時代的巨額財富,都是帶有原罪的。極度商業化的社會,很多所謂的商業機會,隻不過是一個騙局接一個騙局。一個沒有契約精神的社會,一個視誠信如兒戲的國度,民間借貸無異於飲鴆止渴,給了眾多騙子大顯身手的機會。而我,便是其中一介,常春藤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裏誕生的。常春藤在創意方麵毫無含金量,隻不過是被騙子們玩爛了的龐氏騙局。常春藤的“劇本”是阿宣編寫的,他極力想撈一筆大錢,然後去加納利群島建立自己的海島王國。我之所以迷戀重做常春藤,是因為那三年讓我有了做正經人的感受。

車窗外的蒼涼景色,已經讓我產生審美疲勞。一樣的遠山,一樣的丘陵,一樣的黃色衰草,一樣的綠色隔離帶,像單調的催眠畫板……一陣瞌睡襲上頭來,我便沉沉睡去。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大腦裏還有兩個斷斷續續的問號:此刻,晏河藏身何處?他將如何得到覬覦已久的兩千萬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