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晚上九點半鍾,響起悠然的門鈴聲。我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整理一下襯衣,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我一眼便認出來,這是廖副市長的秘書,因為曲東給我發過他與晏河在酒店大堂聊天的照片。

我板著臉,問道:“你找誰?”

廖副市長的秘書含胸點頭,滿臉堆笑道:“覃組長,我叫王國聰,是廖副市長的秘書。”

我仍舊板著臉:“哦……你有事嗎?”

王國聰縮著肩膀,兩個膝蓋甚至也跟著微微下曲,說道:“是這樣,廖副市長想來拜訪您,他現在就在樓下車裏等著,您看您現在方便嗎?”

我歎了一口氣,帶著不耐煩的口氣說:“不方便私人會晤,我是來公事公辦的。”

說罷,我便做關門狀。

王國聰急忙伸出手,頂在房門上,說道:“廖副市長覺得這其中有很多誤會,所以,他想親自來與組織溝通……並且檢討。”

我欲擒故縱的目的,就是讓這個馬仔透露更多信息。看到我拒絕的姿態,對方居然曝出廖副市長是前來“檢討”的底牌,讓我更有信心給這個局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我做出猶豫狀,但是已經垂下關門的手臂。

王國聰見狀,趕忙趁熱打鐵,說道:“廖副市長很有誠意的,覃主任有什麽想法盡管提,盡管提。”

我衝著王國聰微微點了點頭,王國聰如逢大赦,轉身一溜煙跑向電梯間。我虛掩著房門沒有關,轉身打開套間外的電視機,並將音量關到最小,開始播放硬盤裏的《晚間新聞》節目。

片刻過後,再次響起敲門聲,王國聰陪著廖副市長走進房間。我沒有講話,隻是沉默著打量起廖副市長,此人微胖的中等身材,長了一副略顯威嚴的官相,但是兩個眼睛裏充滿了不安和欲望。廖副市長的眼袋有些突出,應該是最近睡眠質量不好,亦或是長期縱情酒色造成的。

廖副市長往前緊走兩步,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熱情並誇張地說:“覃主任,可把您給盼來了。”

我淡淡地回道:“廖副市長這個話說的言不由衷,大概沒有地方會盼著我去吧。”

廖副市長略顯尷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抽回手來,示意他坐在沙發裏。

廖副市長忐忑不安地把半個屁股坐在沙發上,轉頭對王國聰說:“去車裏,把我的匯報材料拿上來。”

我拿起房間裏的電話,撥通陸紫纓的房間電話,對她說:“我要會見一位地方官員,你過來做一下記錄。”

坐在沙發裏的廖副市長有些失望,他囁嚅著:“覃主任,我這次算是私人拜訪……沒有必要做會談記錄吧?”

我故作輕鬆一笑,說道:“覃某人以身許國以來,再無私事,就連名字都不屬於我,今天姓覃,明天姓餘,沒辦法,誰讓你我都是官家的人呢。”

我的話音剛落,陸紫纓輕輕敲門走進房間,隨手關上了房門。這種場合,不適合介紹雙方身份,陸紫纓落落大方地坐到沙發對麵的辦公桌後麵,正好麵對著電視機。我端起兩個茶杯,準備沏茶。廖副市長肥胖的身體像是從沙發裏彈起來一樣,彈到我的跟前,奪走我手裏的茶杯,一路小碎步走到吧台區燒水沏茶。他大概平時沒有幹過這種瑣碎的活兒,笨手笨腳地沏茶,碰的杯子亂響。

我端起保溫杯,大喇喇坐進沙發裏,對廖副市長說:“廖副市長有什麽想說,說吧。”

廖副市長隻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即便是在這種情形下,他依然保持著自己副市長的架勢,絕不會給自己的秘書沏茶。

廖副市長不自然地瞄了陸紫纓一眼,幹笑兩聲,對著我說道:“我先向覃主任匯報一下青寧的大體狀況吧,青寧是一個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都很特殊的地方,這兩年書記一病不起,市長空缺,我這個常務副市長被肩上的擔子壓得喘不過氣來。好在我是土生土長的青寧人,參加工作以來,除了去甘肅掛職過三年,再也沒有離開過青寧,所以,我是對青寧最了解的人……”

我擺了擺手,對廖副市長說:“這些官樣文章就免了吧,如果沒有實質性要談的事情,咱們就到此結束吧,廖副市長。”

廖副市長的臉瞬間漲紅了,眼神中閃爍著猶疑、散亂的亮光,並把身體往前送了送,在沙發裏坐成筆直狀。

這時候,響起敲門聲,陸紫纓急忙走過去開門。宋芳菲拿著一遝文件走進,說是需要我簽字。我掏出筆來,在宋芳菲打開的文件裏一遍又一遍的簽字。簽字完畢後,宋芳菲收起文件,問我晚上幾點開會。

我看了一下腕表,對宋芳菲說:“我這裏有事情需要處理,你們先忙著,一會兒等小陸通知。”

宋芳菲稱是,抱著文件走出房間。

恰巧王國聰拿著一遝材料進門,他的眼睛盯著我,對廖副市長說道:“廖副市長,這裏麵可能有蹊蹺。”

廖副市長轉頭看著王國聰,一臉疑惑。

王國聰把眼神從我的臉上挪開,對廖副市長說:“我剛才在電梯間裏,聽到他們當中的兩個人在說悄悄話,說什麽戲演的差不多了,該回北京了。”

我的心裏頓時一驚,不知道是哪兩個貨色出戲了。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陸紫纓指著電視機說道:“覃主任,你跟總理會見坦桑尼亞總統的新聞播出了。”

尚未等我起身,廖副市長的肥胖身軀再次從沙發裏彈起來,快步走到電視機跟前。《晚間新聞》是經過晏河技術處理的,把總理身邊的一位部長換成我的頭像。晏河昨天晚上處理完圖像,讓我觀看的時候,我幾乎看不出任何瑕疵來。我問晏河,這個技術處理難度大不大。晏河說簡單至極,部長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人家電視劇裏換人頭一換就是幾十集呢,而且都是動態的。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晚間新聞》裏的“自己”,對陸紫纓說道:“小陸,把電視機關掉,我們在談工作呢。”

陸紫纓答應一聲,用遙控器關閉了電視機。

廖副市長從王國聰手裏接過文件,對著他小聲罵道:“滾出去!”

王國聰一臉羞愧之色,低著頭走出房間。

廖副市長轉過頭來,旋即換了一副嘴臉,說道:“覃主任,您別見怪,這個家夥等我回去再收拾他。”

我對著廖副市長搖了搖頭,表示我不介意這種小事情。

廖副市長沉吟片刻,接著說道:“覃主任,您看能不能讓小陸同誌先回避一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覃主任單獨匯報。”

我看了一眼廖副市長,他的眼神似乎不再似先前那麽散亂,想必他已經下了某種決心。我故作猶豫後才點了點頭,陸紫纓收拾起筆記本,走出房間,並關上房門。幾乎就在房門關閉的同時,廖副市長站起身來,竟然“噗通”一聲跪在我的麵前。我仍舊穩坐在沙發裏,一副“你死定了”的姿態。

廖副市長跪著,用膝蓋往前挪了兩步,聲具淚下,說道:“覃主任,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老哥,我都認您這個兄弟了,您給我指條明路,我廖某人就算死上一百回,也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我正氣凜然道:“我們是為民執政的官員,不是雞鳴狗盜的江湖黑社會,你這幅做派成何體統!”

廖副市長擦了一把眼淚鼻涕,自顧自地說道:“覃主任,您如果把我當自己人看,您就提個條件,什麽條件我都能答應,哪怕是讓我以死相報都可以。”

我不為所動,嗬斥道:“你連死都不怕,還怕組織上追責嗎?執政一方,如果不能為這一方的黎民百姓造福,至少也不能禍害人民。你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也是組織對你的信任,可你貪腐成性,置百姓生死於不顧,仰愧於天,俯怍於民,真是死不足惜!”

廖副市長哽咽著,說道:“覃主任罵得好,我真是罪該萬死,死不足惜,所以……請覃主任給我指一條明路吧。”

沉吟許久,我長歎一聲,說道:“這樣吧,你去準備兩千萬歐元,要麵值五百元的,我準備援助坦桑尼亞對抗新冠病毒的侵襲,這是我對坦桑尼亞總統的私人承諾,所以你得給我準備現金。”

廖副市長拍著胸脯站起身來,說道:“沒問題,兩千萬歐元可能湊不起來,湊不夠數的用美元頂,可以嗎,覃主任?”

我說:“可以,明天上午把錢送到酒店來。”

廖副市長連聲稱是,準備出門。

我說:“等一等,你今天晚上立刻安排,先把解放西路舊廠房裏的殘疾人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