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臥室的門被推開,借著客廳的燈光,我看到兩個人影走進來,我閉上眼睛。

陸紫纓說:“已經睡實了。”

晏河似乎不放心,推了推我的腿,叫道:“餘總,餘總。”

我繼續著鼾聲,身體沒有做任何反應。他們沒有開臥室的燈,大概是擔心燈光刺激到我。

“嘩”地一聲響,提包拉鏈被拉開。我微睜開一條眼縫,看見晏河蹲下身來,正在驗看提包裏的歐元和美元。

陸紫纓站在原地,小聲問道:“沒問題吧?”

晏河說:“沒有問題。”

陸紫纓說:“這四隻提包太重了,怎麽弄走?”

晏河說:“我租了一輛越野車,車就在樓下。”

晏河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裏麵掏出一個亮晃晃的物件,遞給陸紫纓。借助客廳的光亮,我看清楚陸紫纓接過來一把將近一尺長的匕首。

晏河對陸紫纓說:“現在該料理姓餘的了。”

陸紫纓握著匕首,似乎有些緊張:“我……?”

晏河說:“你不是說過,做夢都想他死嗎,現在,我把這個機會給你了。”

陸紫纓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我的床前,自言自語道:“沒錯!我做夢都想殺了他,為爸爸報仇……”

陸紫纓抽泣著,說道:“媽媽去世後,爸爸為了不讓我受委屈,他一輩子都沒再結婚……我雖然沒有享受過母愛,可是爸爸一直把我保護的很好……也怪我財迷心竅,讓爸爸去投資常春藤……後來,我才知道爸爸得了癌症,他為了讓我以後的生活有保障,甚至抵押了房產做投資……誰知道,被這個……被這個騙子騙得血本無歸……”

晏河在一旁催促道:“別控訴了,抓緊時間吧。”

陸紫纓止住哽咽,雙手舉起匕首。這一刻,我的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我竟然沒想過躲閃,一時間心如死灰。我想,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我的生命。都說騙子不得善終,可我至少死在我愛的女人手裏,也算是一種圓滿吧。我曾經戲言過,今生遇見愛情的幾率,低於遇見鬼。我遇見了今生的愛情,也遇見了鬼。

就在陸紫纓的雙手即將落下的時候,晏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手中的匕首奪了過去。

陸紫纓有些驚詫,她一聲不吭地望著晏河。

晏河笑著說:“我就是想試探你,看看你是不是愛上了這個騙子。”

陸紫纓有些嗔怨,說道:“我隻愛你,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晏河說:“我相信你,隻是我不想信這個騙子,他不僅會騙人錢財,還會騙人感情,你沒看他能把人騙的五迷三道團團轉嗎。”

陸紫纓問:“試探完了又怎樣,就這樣放過他了?”

晏河說:“一刀子結束他的性命,豈不是便宜了這個騙子。”

陸紫纓望著晏河,等待他的下文。

晏河冷笑一聲,說:“我已經把這裏的衛星定位發給了廖副市長的秘書王國聰。”

陸紫纓說:“給王國聰發衛星定位有什麽用?他們現在已經嚇破了膽子。”

晏河說:“我把PS過的《晚間新聞》兩段視頻也發給王國聰了。”

陸紫纓禁不住“啊”的一聲叫出來。

晏河冷冷地說:“所以,根本不需要我們親自動手。”

我也沒想到晏河會這般惡毒,竟然把我們的老底兒抖了出去。不消說,廖副市長看到那段沒有PS過的《晚間新聞》,一下子就全明白了。我估計,廖副市長派出的人此刻已經在路上了。就在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著,考慮應對之策時,我看見陸紫纓正轉過頭來看著我。也就在此刻,我看到晏河在陸紫纓背後舉起匕首,並對著陸紫纓的後背刺了下來。陸紫纓眼睛的餘光大概掃見到這一幕,她在喉嚨裏發出一聲驚呼。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我一躍而起,一把推開陸紫纓。同一時刻,我的耳朵裏竟然聽見“噗嗤”一聲響,晏河的匕首正好插進我的胸膛。還未等巨疼傳遍我身體的神經末梢,我便用雙手死死卡住晏河的脖頸,雙腿在**用力猛蹬,將身體的全部重量砸向晏河。晏河在倒下去的瞬間,右手握緊匕首,用力扭動了一下,刀口在我的胸口掀開一片縫隙,我心髒裏的血順著匕首激射出來,噴滿晏河整張臉。我的突然襲擊,使得晏河沒有半點防範,他的身體完全失去重心。於是,兩個男人的身體重量一起摔倒在地上,我的耳邊傳來一聲沉悶的“哢嚓”,晏河的後腦勺正好撞上大理石茶幾的角上。插在我胸口的匕首手柄也砸中晏河的額頭,我能感覺到匕首穿過我的心髒,刺穿了後背。晏河的腦袋耷拉下來,我用盡全身力氣,翻轉一下身體,躺在兩個黑色大提包上,提包裏裝滿了歐元和美元。我吃力地舉起一隻手,搭在晏河的頸動脈上,發現他已經失去了脈搏。陸紫纓則跪在床邊,一時間像是僵住了。是啊,這一切變化來得太快了,讓人來不及反應。

就在這時,從公寓走廊裏傳來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A座2901,晏河,晏河,你在這裏嗎?”

瞬間,我腦子裏的邏輯線對接上了:晏河有自己的戀人,還假裝與陸紫纓談戀愛,所以,晏河才會殺陸紫纓,想獨吞所有錢。

我對陸紫纓小聲說道:“這是晏河的同夥,你趕緊……去告訴她,說這是B座,說她上錯了……樓座。”

陸紫纓反應迅速,她起身走出臥室。在公寓門口,陸紫纓按照我的說辭,搪塞過去晏河的同夥,關上了公寓的房門。

時間仿佛停止了,我感覺到心髒裏的血正在“汩汩”地流向體外,我的眼底泛起一粒粒黑點,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我想,這大概就是即將死亡的感受……

突然,一隻手輕撫過我的臉頰,就像是昨天早晨的朝陽,讓我覺得溫暖。

陸紫纓帶著哭腔,嘴裏念叨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我用足全身力氣,抓住陸紫纓撫摸我臉頰的手,對她說:“快……快點離開這裏,……把錢全部帶走,換成人民幣後……送一千五百萬到巴林寺,那裏……那裏還有十多個孩子,等著……等著做手術……安假肢,剩下的錢,算是我對……對令尊的賠償。答應我……答應我。”

我喘了兩口粗氣,歇息了會兒,指著**對陸紫纓說:“把我……手機帶走,裏麵有一段……廖副市長下跪求情的視頻,把它……發到網絡上,你就……就安全了。”

陸紫纓抽泣著點了點頭,幾點熱乎乎的淚水,跌落在我的臉上。

陸紫纓哭著問道:“你為什麽要替我去死?”

我勉強在臉上堆出微笑:“因為……我愛上了你,愛了……就要……就要護你周全……不讓你……受傷害。”

陸紫纓哽咽起來,問道:“你愛上了我?你……確定不是在騙我?”

我的眼睛裏布滿了黑點,已經看不清任何事物,我用最後的一絲力氣,說道:“我發誓……我……沒有騙你。”

待我要強調我的誓言時,我張了張嘴,已經發不任何出聲響。我心裏明白,我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我眼裏的黑點連成一片,像是遮上了一張黑幕,這是我人生的黑幕。從陸紫纓的眼淚,我判斷她會替我把錢送去巴林寺。她的淚水裏,有沒有愛我的成分,我便不得而知了。我很留戀這混沌不清的一生……可惜,太短了。如果,此生能夠再長一些,我也許就活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