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我最終選擇了第三個選項,因為前兩個選項都沒有意義。我居然開始尋找我人生的意義了,對於一個騙子來說,這是多麽荒誕的事情。

初冬的北京,天空一貫的不清爽,唯一能夠吸引人們抬頭的便是金黃的樹葉。葉到金黃,脆弱的像個風燭殘年的老者,隨時都可能隨風搖落。人們期待著來一場北風,便可吹走天空的霧霾。同時,又擔心北風會帶走金黃的樹葉,那畢竟是四季最後一抹顏色。北京的初冬,心存美好的人,就會有這樣的糾結和焦慮。

北京電影製片廠的門口,一大早便聚集著一群懷揣美好電影夢想的人。人們根據自身條件,給自己確立人設:長相普通到猥瑣的人,大都以為自己是黃渤或王寶強,穿一身邋遢的棉衣,還留著一頭淩亂的頭發。長相標致的女孩,或是濃妝豔抹的範冰冰裝束,或是素麵朝天的周冬雨打扮。更有一些六七十歲的老者,眉頭緊蹙、身著老式中山裝,扮成老幹部模樣,坐在折疊椅裏凍得麵色發青,路過的人會禁不住擔心“老幹部”正在心梗。

晏河在北電門口挑中了七位“老幹部”、四個“範冰冰”、八個“王寶強”,問每個人要了一份簡曆。群演們誤以為遇上了大劇組,蜂擁般圍過來,往晏河懷裏塞了一堆簡曆。

站在人群外圍,我問身邊的陸紫纓:“你相信救贖嗎?”

陸紫纓眼睛看著晏河,沉默片刻,反問道:“你相信因果報應嗎?”

我說:“發生在我大哥身上的事,就是因果報應。”

陸紫纓又問道:“救贖是因為你害怕,是嗎?”

我說:“不僅僅是因為害怕,是常春藤兩位自殺的老人,讓我背負上了自己逾越不過的坎兒。”

陸紫纓平靜地問我:“你準備如何救贖自己?繼續做騙子,用一個騙局救贖另一個騙局?”

甄選演員的第一道關由我把控,我挑了一水兒有北京戶籍的人。因為北京人能講一口京片子,識別度非常高。而且,北京人自以為見多識廣,到了外地尤能彰顯氣場。第二道關由晏河負責,除了要讀一段我寫的劇本台詞,還有一項無實物表演。兩輪把關之後,我、晏河和陸紫纓討論並決定各個角色的人選。表演專業出身的晏河逐漸進入副導演的角色,對於一號首長的人選,他力排眾議,堅持由白發長者扮演。由專業的人來做專業的事,關於演員人選,我非常尊重晏河的意見。除了招聘的演員之外,晏河還將在劇中扮演首長的秘書。陸紫纓是製片主任,並在劇中擔任劉春迪書記的秘書。我是導演,並出演《調查組》的副組長。演員陣容敲定之後,隨即與每位演員簽了保密協議,嚴格限定不得泄露劇本以及行程等任何與劇組相關的信息。在五棵鬆賓館,我以導演身份給大家開了第一次劇組全體會。

演出開始,我迅速恢複了以往做局時的狀態,用真誠並熱情的眼神掃視過會場的每個人,朗聲說道:“《調查組》將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劇組,你們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場真人秀。為了體驗真實感,你們身份證上的名字,也將是你們在劇中扮演人物的名字。我們拍攝的主場景,將是青寧的一座五星級酒店。在別人用十五天拍攝一部電影的時代,我們將用十五天的時間來完成角色體驗。在角色體驗這半個月的時間,沒有導演,沒有action,沒有cut,沒有劇務,沒有攝影機,沒有監視器,隻有我們演員全情沉寂式的表演。我在此鄭重強調,在這十五天時間裏,全情沉浸式表演將二十四小時不停歇。每位演員除了熟讀自己的台詞之外,每一個敲門的服務員、酒店大堂經理的問候、陌生人的突然拜訪、接待上訪群眾,都有可能是劇組在對你進行角色測試。遇到類似情況,你可以脫離劇本,但是不能脫離角色。此時此刻,你一言一行的臨場發揮,都會為你角色加分。房間裏的針孔攝像機、走廊裏的監控攝像頭、酒店裏的監控器、馬路上的監控探頭,將會是這部電影的主要剪輯畫麵。另外,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從今天開始,我們全體演職人員全部以角色的身份相稱。叫錯任何一個人的稱呼,你便會被淘汰出局。大家或許看出來了,這部戲裏沒有一個大咖演員,全部由非專業演員擔綱。在此,我要申明一下,在電影的世界裏,沒有專業的演員,隻有專業的精神。在《調查組》裏,扮演好你的身份角色,你就是大咖。”

我的話音剛落,會議室裏響起一片鼓掌喝彩聲。

我立刻打斷眾人的喝彩,嚴肅地說道:“《調查組》開會,沒有鼓掌,也不會有喝彩聲。”

我轉過頭去,對陸紫纓說道:“陸秘書,你把調查組的行程告知大家。”

陸紫纓立刻站起身來,對我很是恭敬地回道:“是的,覃副組長。”

對了,在這個局裏麵,我的名字是覃海清,與晏河的名字合在一起,便是海晏河清。

陸紫纓輕聲地清了清嗓子,打開印有“第七調查組”字樣的文件夾,大聲說道:“我是劉春迪書記的秘書陸苗苗,明天第一批出發去青寧的人員有劉春迪書記、趙東來組長、楊軼鵬司長、尹川秘書、宋芳菲秘書、司機張廣友、曲東、李博祥,分別乘坐三輛奧迪車前往青寧。第二批出發去青寧的人員在五天後,人員有一號首長、秘書晏爭鳴、秘書郭淮,乘坐飛機前往青寧。集合的航站樓和航班號,我會在散會後發到三位領導的手機裏。我和副組長覃海清,今天晚上乘坐飛機前往青寧打前站,在那裏恭候各位領導和同誌們。”

會議結束後,一號首長緩緩站起身,走到我的麵前,神情嚴肅地握住我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道:“海清同誌辛苦,到了青寧後,大膽展開工作,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和顧慮,疫情當前,需要團結黨內外一切力量加以應對,但也絕不能姑息那些毀掉一鍋好湯的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