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玉海大酒店是一座五星級酒店,同時也承擔政府的接待任務。我十分了解這種酒店的內部運作,但凡有北京來的客人,酒店都會向上級主管部門進行匯報,旨在防範中央級媒體記者的暗訪或調查。我和陸紫纓用的也是北京籍假身份證,我們倆打前站,先在酒店裏定下八個標準間和兩個套間。等到接下來入住的客人,全都是一水兒北京籍的身份證,酒店便會立刻警覺起來。而且,青寧方麵還會分析這個北京團隊的背景:有人打前站,預訂房間;前後分三批入住青寧,符合官方團隊的出行習慣(公務員事物紛繁,無法統一出發);重要人物最後登場,必然事關重大。

夜晚降臨,我邀請陸紫纓去酒店的自助餐廳共進晚餐。酒店的自助餐廳是官方隨行人員的標配,作為“調查組”的工作人員,既不適合外出宴請,更不會躲在房間裏吃泡麵。用完晚餐,我建議去酒店的花園裏散步,陸紫纓沒有拒絕,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半步身後。看來,她也進入了身份角色。陸紫纓啊陸紫纓,你處心積慮找到我,到底想怎麽樣?如果你要為父親報仇,為什麽還遲遲不動手?你要掌握我的犯罪證據向警方舉報,從高端股民那裏騙走一百多億,你和晏河見證了完整的騙局,為什麽還不向警方舉報?莫非陸紫纓像我愛上她一樣,她也愛上了我?如果你的真的愛上我,為什麽還要隱藏自己,為什麽不敢向我**心扉?其實,也不能這樣考慮問題,因為我愛上了陸紫纓,我也對她隱瞞了阿宣最後發給我的短信。

繞過一座假山,看到四下無人,我對身後的陸紫纓說:“如果這個局做成了,除了留下兩千萬給巴林寺的孩子們接義肢,剩餘部分就給你和晏河拿走,我準備就此退出江湖。”

看到陸紫纓沒有接我的話,我便轉過身來,望著陸紫纓的眼睛,問道:“你呢,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陸紫纓平靜地看著我,低聲回道:“覃副組長,您違規了。”

我無奈地笑了笑,點了點頭,繼續著餐後散步。半個小時後,我們倆回到酒店,進了各自的房間。

兩天後的中午,三輛北京牌照的黑色奧迪A6轎車駛進玉海大酒店,劉春迪書記一行八人魚貫進入酒店。我和陸紫纓急忙迎上去,與眾人一一握手。

辦理入住手續時,當著服務員的麵,劉春迪書記用不是很高的聲音問我:“沒有驚動當地相關部門吧?”

我回複道:“請劉書記放心,嚴格遵守紀律,沒有驚動任何部門和任何人。”

劉春迪書記點點頭,看了一眼腕表,對陸紫纓說道:“小陸,你通知大家立刻用午餐,下午一點半開全組會議,對了,問酒店租一個小型會議室,配備一台複印機和一台碎紙機。”

陸紫纓說:“好的,劉書記。”

我對劉春迪說:“劉書記一路上坐車勞累,還是睡個午覺再開會吧。”

劉春迪一邊裝好身份證,一邊對我說:“我們的時間緊、任務重,睡覺是小事,工作辦案子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劉春迪的台詞功夫不錯,幾乎一字不落,說的全都是我劇本裏寫好的台詞。

午餐過後,接下來便是全組會議。我在去小會議室開會時,故意將一份蓋有“第七調查組”公章的複印件留在房間裏。我拿上筆記本,走出房間,在電梯間等待電梯的時候,我看到一位服務員打開布草間房門,往走廊兩側探頭探腦張望著。我心裏明白:願者上鉤了。

會議室裏,眾角色說的都是劇本裏的台詞,幾乎沒出任何紕漏。群演們投入了極高的熱情,即便是有人打了磕巴,也沒有人笑場。“嘩嘩嘩”,複印機不停地工作著,複印著我調整後的新劇本。“嘶嘶嘶”,碎紙機被調整成最細碎一檔,粉碎著眾人手裏的舊劇本。新劇本不再裝訂成冊,而是複印在“第七調查組”的信箋上,再由每個角色抄錄在筆記本上。我嚴格強調,為了做好保密工作,大家要做到筆記本二十四小時不離身。

會議持續了四個小時,我當時整整寫了四個小時打著官腔的台詞,僅這一場戲的台詞,足足寫了七萬字,幾乎快趕上一部長篇小說。如此大的台詞量,居然很少有人出錯。原因之一,是我在北京的時候,就對台詞做過嚴格要求。原因之二,角色們人手一個筆記本,大段的台詞可以抄錄在筆記本上閱讀。這個操作一舉兩得,即便是有酒店服務員偷看了筆記本,也能證明我們的“官員”身份。

劇本中有一段“隨機”戲份,要求在服務員進入會議室倒水的時候上演。會議開到半個小時後,一名女服務員提著暖水壺,輕手輕腳地進入會議室。

劉春迪書記當即一拍桌子,衝著陸紫纓大聲嗬斥道:“保密工作是怎麽做的?哪一次全組會議有過服務員倒水!”

陸紫纓滿臉漲紅,急忙站起身,將拎著熱水壺的服務員推出會議室,並將服務員手中的熱水壺接過來。陸紫纓關上會議室的門,畢恭畢敬給劉春迪書記、趙東來組長、楊軼鵬司長、尹川秘書、宋芳菲秘書一一倒水。

劉春迪很是投入,繼續著即興表演,他用顫抖的手舉起保溫杯,又放下,語重心長地說道:“同誌們呐同誌們,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我們的工作來不得半點馬虎呀。因為,我們不僅要對人民負責,還要對我們辛苦培養起來的幹部負責,雖說我們不放過任何一條蛀蟲,但也不能誤傷任何一個同誌……”

一幹群演很快發現劉春迪脫離了劇本,如此大段大段的即興發揮,無非就是想給自己加戲,群演們深諳此道。

趁著劉春迪給自己編詞的間歇停頓,組長趙東來打斷了劉春迪的講話:“春迪書記的良苦用心,想必大家都已經理解了。說實話,不怪劉書記發火,兩年來眼睜睜看著多少同誌在我們身邊倒下,他們沒有經受住時代的考驗,倒在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下,我痛心啊!”

就在趙東來做痛心疾首狀時,楊軼鵬司長站起身來,說道:“兩位領導真是高屋建瓴、苦口婆心,七大危險和四大考驗始終伴隨著我們,所以,我們要深刻領會六位一體的總布局,以大局為重。更要堅持四個全麵和五大發展理念的戰略規劃,用三個確保武裝自己的思想,認真的、堅決的、毫不動搖的老虎蒼蠅一起打!”

群演們不動聲色的搶著戲份,把無聊的官腔一直打到晚餐時間。我看了一下手表,覺得戲碼十足,才建議大家去自助餐廳用晚餐。會場的新劇本全部收回銷毀,我安排尹川和宋芳菲兩位秘書傾倒出碎紙機裏的紙屑,拿到酒店後廚通道的垃圾箱邊上焚燒。

從會議室出來,我沒有去自助餐廳,而是回了一趟房間。在我進入房間之前,我打開手機上的手電,查勘我塞在門縫裏的一小片暗紅色的紙片,已經落在醬紅色的地毯上。

張廣友、曲東、李博祥三個扮演司機的群演,幾乎沒有台詞壓力,他們更多承擔的是隨機應變。我安排他們三個人三班倒,坐在酒店大堂的酒吧裏,觀察大堂裏的特殊情況,隨時給我單獨發微信匯報。半夜時分,李博祥給我發來一條微信:下午來酒店的官員模樣的人又來了,跟大堂經理和一名服務員在說話。

我給李博祥回複:想辦法看一眼服務員胸牌上的名字。

十幾分鍾後,李博祥發來微信:服務員叫荊文彤。

到目前為止,所有劇情都是按照我的劇本在上演,荊文彤就是今天下午進會議室倒水的服務員。

此刻,劉春迪發來一條微信:覃導,最新的流量大咖莫詩銘探聽到了咱們這個劇組的創意,她的經紀人想讓莫詩銘加盟,而且是帶資金入組,您是否考慮一下?

我回複道:劉書記,您隻有這一次犯錯的機會,如果再有下一次出戲,您就自己買機票回北京吧。我們這個劇組將是中國影視界的一股清流,我們的創意如果不認真保密,您這輩子永遠都是那個在北影廠門口混盒飯的群演。

劉春迪即刻回複道:是是是,覃副組長,我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