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受傷
電話是倪振平打來的。
倪珊離家出走了。
倪振平把所有的熟人都問了一遍,最後問到了陸繁這裏。
陸繁掛了電話,拿上外套要出去。倪簡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怎麽了,耗子哥催你去修車?”
“不是。”陸繁也不瞞她,“倪珊一夜沒回來。”
倪簡一怔:“我爸爸的電話?”
陸繁點頭,說:“你待著,我出去一下,中午回來。”
倪簡沒應,默了兩秒:“一起去吧。”
倪簡和陸繁一起去了倪振平家。倪振平不在,李慧在屋裏守著電話哭。
從她的哭訴中,倪簡模模糊糊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倪珊回來晚,被倪振平說了一頓,她氣壞了,吼了一聲,說不想再待在這個家裏,然後氣衝衝地下了樓,再沒回來,手機也一直關機。
倪振平現在還在外麵找。
陸繁問清了詳細的情況就出去了。倪簡和他一起。
路上,倪簡問:“你知道去哪找麽,要不報警吧。”
陸繁說:“她隻是賭氣,很可能在同學家,不會有什麽事。”
“爸爸不是也問過同學了,沒消息。”
“同學也不是都會說實話。”
陸繁從口袋裏摸出紙條,那上麵記了從李慧那裏的問來的幾個地址,都是平時跟倪珊關係好的同學。
陸繁帶著倪簡跑了一圈,果然在一個趙姓女同學那兒找到倪珊。
女同學是外地來的,在學校後麵的巷子裏租了間屋,倪珊跟她住了一晚。
倪珊沒想到最先找到她的人竟是陸繁和倪簡。
見到他們,她先是一愣,接著就要關門。陸繁把門一按,拎著她的手臂拉出來:“回家!”
他手勁大,倪珊掙脫不了,隻一個勁說著“不回去”。
倪簡站那看著,低頭摸出手機給倪振平發了條短信。
沒過多久,倪振平和李慧都來了。
李慧看到倪珊,哭著跑過來抱住她。
倪珊也哭。
倪振平原本想狠狠罵倪珊一頓,但經過這一整晚的擔心,也不敢再對倪珊說重話。
倪珊最終還是跟李慧回了家,但她對倪振平依舊不理不睬,一到家就進了房間。
倪振平要留倪簡和陸繁吃午飯,倪簡拒絕了,這時李慧從倪珊房裏出來,也叫他們留下吃飯。
倪簡沒說話,看了看陸繁,陸繁應了。
李慧做飯時,倪簡和陸繁在客廳同倪振平說話。
後來,李慧走出來,問倪簡能不能幫她擇菜。
倪簡進了廚房。
李慧沒讓倪簡擇菜,她對倪簡說了幾句話。
倪簡看著李慧的嘴唇,等她都說完了,她沒吭聲,轉身出了廚房。
她想立刻就走,但看到沙發上倪振平正笑著跟陸繁聊天,就沒開口。
吃完午飯,倪簡和陸繁離開了。
後麵半天,倪簡情緒懨懨。
陸繁看出她不對勁,正要問,倪簡主動說話了。
“我以後不去他們家了,再有這種事,你自己去吧。”
陸繁一愣。
倪簡說:“我爸爸很愛倪珊,你看出來沒?”
陸繁不知怎麽回答。
倪簡笑了笑:“你這什麽表情?
陸繁沒吭聲,眼神關切。
倪簡又笑了一聲,伸手捏他的臉。
“我沒事。”她說,“就是忍不住有點兒嫉妒,我這人心胸狹窄,你懂的。”
“你不是。”
“嗯?”
陸繁說:“別這麽說自己。”
倪簡輕笑,眉眼彎彎,沒接話。
第二天,陸繁說要去店裏修車。
倪簡想起上次的鬧劇,問:“那天我把趙佑琛打了,給耗子哥惹麻煩了吧,他說沒說你?”
陸繁沒想到她突然提這一茬,默了幾秒,搖頭。
“沒什麽麻煩,他……也沒說什麽。”
“說謊。”倪簡言語溫溫,“你撒謊還停頓什麽,笨。”
陸繁沉默。
倪簡湊近,盯著他的眼睛:“他說什麽了?嗯,我猜猜,是不是說我學壞了?是不是……還叫你離我遠點,免得我撩你,就像對趙佑琛那樣,對麽?”
陸繁仍是無言,沒點頭,也沒搖頭。
倪簡:“那就是都猜對了。”
她歎口氣,說:“陸繁,你不問我要解釋麽?”
陸繁看著她。
“不要就算了。”她轉身走。
陸繁起身,從後麵扣住她的腰,圈進懷裏。
倪簡一個轉身,麵向他。
“這是什麽意思?”她抬頭,目光筆直地投向他的眼睛。
陸繁抿了抿唇,篤定地說:“你想說,我要聽,你不想說,我就不要聽。”
他不說他要不要,他隻問她想不想。
如果說起那些讓她不舒服,那他情願一輩子不知道。
倪簡望著陸繁,半刻沒動。
回過神後,她說了。
那些事不複雜,三言兩語就解釋完了,包括梅映天的人品,包括她們之間的關係。
末了,倪簡告訴陸繁:“我找你,不是因為跟女人玩膩了,不是為了圖新鮮,我很清楚,我喜歡男人。”
否則追著蘇欽的那些年算什麽。
陸繁去修車,倪簡一個人在家裏,十點多收到信息,是梅映天回來了,約她出去。
倪簡給陸繁發了短信就出門了。上了車,收到陸繁的回信。
“好好玩,回來時給我發短信,接你。”
梅映天轉頭,見倪簡笑得一臉**漾,翻了個白眼:“**呢?”
倪簡眉梢一挑:“不服?”
梅映天懶得理她,轉頭安心開車。
和之前一樣,又去了老地方K11,這回一人拎走了一個純手工毛線坐墊,然後又去元奧逛了逛,倪簡買了畫紙。
吃飯時,倪簡時不時摸一下坐墊,感歎:“真舒服。”
梅映天越發看不慣她:“什麽毛病?這種屎黃色……嘖,這審美沒救了。”
“這是駝色!都說幾遍了。”倪簡拿坐墊敲她,“這顏色有什麽不好,跟陸繁很配啊。”
“陸繁?”梅映天眯了眯眼,目中意味深長,“買給他的?”
倪簡點頭。
梅映天笑了一聲,過兩秒,搖頭:“倪簡,你完了。”
倪簡正低頭喝咖啡,沒看見。
梅映天再次搖頭,沒說第二遍。
吃完飯,梅映天接到電話,要去電視台一趟。
電視台剛好離這不遠,梅映天把車丟給倪簡,自己走著去了。
倪簡去停車場取了車,直接從長海路走。街道擁堵,車一路行一路停,到第四個紅燈時,倪簡的耐心幾乎告罄。她煩躁地拍了拍方向盤,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下一秒,她的視線頓住了。
她看到了倪珊。
綠燈一亮,所有車輛魚貫而行。
視線中那輛白色轎車駛出,倪簡眼皮一跳,跟上去。
倪珊坐在車後座。
她的嘴被捂著,發不出聲音,雙手雙腳都被製住,動彈不得,隻有眼淚自由地冒。兩個大男生的力量不是她能反抗的,他們現在隻是製住她,並沒有做什麽。
但倪珊怕得全身發抖。
她不敢掙紮,甚至不敢亂動一下。
他們一共有四個人,兩個黃頭發,一個卷發,一個平頭。平頭臉上有塊疤,凶神惡煞一般,他們還有兩把水果刀,倪珊看見了。
她不認識這幾個人。
他們跟學校裏的混混打扮一樣。但她沒見過這幾個。
她不知道他們怎麽會找上她。
倪珊開始後悔。
吃午飯的時候,倪振平說要送她上課,她沒理他。
還有,她剛剛出來上廁所,鄭宇要陪她,她不該把他推進去。
倪珊這麽想著,眼淚流得更多。
捂著她嘴巴的男生罵了一聲,撤回手,然後塞了團紙巾進去。
副駕駛的黃毛轉過頭:“靠,搞什麽?小嘴給你捂著,你他媽還嫌棄了,咱倆換換!”
“你想得美。”
卷發男擦了擦手,嗤笑:“這妞是長的不錯,就是太小了點,還愛哭,真沒想到鄭少爺喜歡這一款的,為了這丫頭居然放著然姐不要!”
駕駛座的平頭接話:“閉嘴,都別瞎嗶嗶,管他鄭少爺多喜歡,到了地兒,趕緊把事兒辦了,晚上找然姐拿錢喝酒去。”
話音一落,車裏一陣附和,伴著笑聲。
倪珊驚恐地看著他們,抖得篩糠一樣。
前方的車上了外環路,持續加速,倪簡緊跟在後,騰出一隻手摸手機,按了110後過了好一會還是顯示撥號。
這應該是沒打進去。
她摁掉,給梅映天發短信,短信編輯了一半,發現前麵的車轉了個彎,上了坑窪的石子路,在幾排廢棄的廠房前停了。
倪簡停車,把地址編完,然後下車,在後備箱裏翻了翻,摸出一根棒球棍,跑過去了。
一個小時後,白色轎車開出來,上了外環,以飛一般地速度駛遠。
過了五分鍾,倪珊披頭散發地跑出來。
她臉上有個巴掌印,紅得嚇人。
日頭往西偏,她迎著風一路跑,滿臉的淚。
她的衣袂上有鮮紅的血。
倪珊很走運。
她在冷清的外環路跑了幾百米後,搭上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司機被她的樣子驚了一跳。
“快走、快走。”倪珊的聲音在發抖。
她用力把車門關上。
“小姑娘……”
司機還想問一句,倪珊突然大吼:“我要回家,快走!”
吼完這一句,她力竭了,任憑司機怎麽問,再也不說一句。
司機沒轍:“你總得說個地址吧。”
倪珊報了個地址。
車開了。
倪珊沒回家,她去了李慧工作的商場。
她沒錢付車費,叫司機打電話給李慧。
李慧匆忙跑來,看到失魂落魄的倪珊。
倪珊跑過去抱住李慧。
“媽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下午四點,倪振平被李慧一個電話叫回了家。
李慧在電話裏說得不清不楚,倪振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進屋,就見李慧坐在沙發上哭,倪振平問了半天,李慧才抽噎著說清楚事情。
“珊珊什麽都不說,洗了澡就進了屋,也不讓我碰她,你看這、你看這……”
她又哭起來,跑進衛生間拿了倪珊的外套出來。
衣角上血跡斑駁。
倪振平也被駭到了。
他愣了一會,反應過來,趕緊打電話給補習班的負責老師,被告知倪珊中午出去了,後來沒回去上課,書包現在還留在那兒。
倪振平掛了電話,到倪珊房門口敲門,裏頭沒有反應。
李慧抹掉眼淚,過去好聲好氣地喊話,哄倪珊開門。
屋裏,倪珊縮在被子裏,全身發抖,她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持續不減。
她抱著頭,感覺腦子快要炸了
……你跑啊,想死就現在跑給他們看看……
……閉著嘴待這兒,敢亂喊我就把你丟給他們……
……躲好……
躲好……
……
來來回回,魔音一般,陰魂不散。
倪珊咬著牙,拉過枕頭捂住眼睛,黑暗讓她得到安穩。
但隻有片刻,很快她的眼前重新被那灘抹不掉的鮮血占據。
她睜眼,閉眼,都一樣。
血一直流,流過那堆三合板,流到她腳邊,沾濕了她的衣擺。
血腥味充斥了整間破屋子。
那是倪簡的血。
那時,她在做什麽?
她在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巴,花費全身的力氣讓自己不尖叫。
耳邊,是那些人驚恐的聲音。
“操,死了……”
“慫包,你他媽殺了人了!”
“……她、她死了?”
……
“愣著幹嘛,跑啊!”
他們跑了。
然後,她也跑了,一眼都沒看。
倪簡死了,死在那個破房子裏。
倪珊拉開被子,滿頭都是汗,但她渾身發冷。
死了,是什麽意思?
倪珊躺在**,眼神發木,她盯著光潔的天花板。不知過了多久,她在那上麵看到倪簡的臉,浸了血。
她尖叫,歇斯底裏。
四點十分,陸繁下班。
小羅看他提著東西,探頭問:“陸哥,這弄的啥好東西。”
陸繁說:“豬腳。”
小羅驚訝:“你中午去買的?喲,你咋舍得買豬腳啦。”
陸繁:“對身體好。”
說完騎上摩托車,一溜煙走了。
小羅嘖了一聲,歎:“古裏古怪。”
張浩從後頭過來,看著遠去的摩托車,搖頭:“沒得救了。”
陸繁回了家,開始做晚飯。
上次給她燉了豬蹄,結果沒進她的嘴,這回再燉一鍋,給她一個人吃。
聽說豬蹄裏有膠原蛋白,對女人好。
陸繁一邊洗豬蹄一邊想,既然好,以後就常給她燉。
炒好菜的時候,五點十分,陸繁看了下手機,沒有倪簡的信息。
他給她發了一條:在哪?飯快好了。
等了幾分鍾,沒有回音。
他想再發一條,摁了兩個字,又放棄了。
好像太心急了。
五點半,陸繁做好了一切,電飯煲已經跳到了“保溫”這邊,豬蹄在鍋裏燉。
倪簡依然沒有給他回信息。
或許她沒看見。
他想了想,決定給她打個電話。這時,卻有電話打進來。
陸繁一看,是倪振平。
他接通電話,剛聽兩句,臉色遽變,飛奔出門。
梅映天五點半錄完節目,電視台安排了車送她。
車上了延成大道,她揉了揉眉心,想起什麽,從包裏摸出手機,劃開一看,怔住。
“師傅,掉頭,快!”
司機小哥一愣,停車問,“啥?”
梅映天沒耐心,拉開車門下車,把司機拽下來,坐進駕駛座,掉頭疾馳。
梅映天一路連闖三個紅燈,上了外環路,車幾乎是漂移狀態。
天色擦黑,路上空**,隻有零星的幾輛車,前方一輛舊摩托格外顯眼。
梅映天認出那人。
他的車速也已經不是常速。
他們幾乎同時到達目的地,誰也顧不上理誰,下車急奔。
破舊的廠房前停著一輛紅色出租車,倪振平一家也剛到。
李慧攙著倪珊。
倪珊發抖的手指向一間屋子。
倪振平雙眼猩紅,捏著拳頭蹣跚地往裏麵跑。
這時,一道灰色身影從他身邊奔過,第一個衝進去。另一道身影緊跟其後。
屋裏極暗,有許多廢料,黴味兒撲鼻。
但還有一股味道比黴味兒更清晰。所有人都聞到了。
窗戶邊堆著兩堆壞裂的三合板。
倪簡躺在那兒,無聲無息。
陸繁跑得太快,踩著了血,滑了一跤,在倪簡身邊跌倒,滿手都是她的血。
冰涼黏膩。
這一秒,他的身體也涼了,從頭到腳。
梅映天衝過來,把他推開,翻過倪簡的身體,探她鼻息,脈搏。
幾秒後,轉身對陸繁吼:“有氣呢,走!”
陸繁抱起倪簡往外狂跑。
梅映天也跑出去,把後車門拉開,然後跳進駕駛座。
陸繁抱著倪簡進去,她立刻開車。
風馳電掣。
誰也沒看後麵那一家三口。
倪簡渾身是血,臉色白得不像活人。
陸繁緊抱著她,雙手發抖。
她身上很多傷,後背、胸口、手臂、臉頰都有。陸繁脫了衣服,按住那些傷。
他咬著牙,唇貼著她額頭。
“再等一會。”
他無聲地求她,“倪簡,再等一會兒。”
到了醫院,倪簡被送進了急救室。
倪振平一家隨後趕來。
倪振平跑在最前麵,李慧和倪珊跟在後麵。
“小簡怎麽樣了?”倪振平抹了把眼睛,哽咽著問陸繁。
陸繁臉色極差,蹲在牆邊,一聲不吭。
梅映天瞥了他一眼,過來說:“沒傷到要害,早幾個小時送過來沒生命危險,現在失血過多,快死了。”
倪振平一震,眼前黑了黑,扶著牆才沒有倒下。
“小簡……”他無力地垂下頭,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裏流出來。
他身後,李慧的臉白了白,低頭看倪珊。
倪珊止不住地發抖。
梅映天聲色不動,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她筆直地朝倪珊走過去,“跟你有關?”
梅映天身材高瘦,天生一副難以親近的高冷模樣,她聲音涼,單單這樣一問,倪珊就怕了。
她驚恐地抬頭,往李慧身邊縮。
李慧護住她,慌張地對梅映天說:“珊珊還是個孩子,她、她……”
“孩子?”梅映天冷笑。
倪珊哭出聲來。
倪振平轉身一吼:“你哭什麽哭!”
他臉上淚水縱橫:“你早點說,小簡也不會這樣,也不會這樣……”
“你罵孩子有什麽用!”李慧也哭了,“遇到這樣的事,珊珊也嚇壞了,她一個孩子,知道什麽!”
“孩子,孩子,你就知道她是孩子!”倪振平崩潰了,“我的小簡呢!她傷成那樣、傷成那樣……”
“吵什麽?醫院裏禁止喧嘩!”有護士過來說。
所有人都沉默了,隻有低低的哭泣聲。
陸繁蹲在那兒,從頭到尾沒說一個字。
他緊攥著手,一秒也沒鬆開。天快亮時,倪簡醒了。
除了遍身的疼痛,沒其他感覺,好像在睡夢中被打了一頓似的。
陸繁從廁所回來,第一眼就往病床看。這一看,眼睛定住。
“倪簡!”他張了張嘴,在發出聲音前,人已經過去了。
倪簡頭沒動,眸珠轉了轉,視線落到他臉上,半晌未移。
“陸繁。”她眨了眨眼,聲音幹啞。
陸繁在床邊蹲下。
“是我。”他握住她的手,攥緊。
倪簡盯著他看了一會,說:“你等會洗個臉吧,好難看。”
陸繁點頭:“好。”
倪簡舔舔蒼白的唇:“我口渴。”
“好,你等會。”
陸繁起身,去桌邊倒了半杯水,試了試,太燙。
看到桌上有瓶沒開的礦泉水,他拿過來擰開,倒了一些,調成溫水。
倪簡一動不動,視線跟隨著他,在他轉身之前收回來。
陸繁端著杯子過來。
倪簡說:“我起不來,你喂我。”
陸繁手一顫,應聲:“好。”
倪簡微微張開嘴。
陸繁一隻手輕托起她的頭,把杯子湊到她嘴邊:“慢慢喝。”
倪簡喝了兩口水,歇一會兒,再喝兩口,慢慢喝光了一整杯水。
陸繁放下杯子,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水:“還要麽?”
倪簡晃了晃頭,脖頸動了一下,牽到了肩膀,疼痛加劇。
她皺著眉,唇瓣抿緊。
陸繁心口一扯,跟著皺眉。
“別動。”他俯身,捧住她的臉,“倪簡。”
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
他不需要問,就知道她在忍痛。
倪簡好一瞬才緩過來,吸了口氣,說:“陸繁,說說倪珊的情況。”
陸繁一頓,低聲說:“她沒事。”
倪簡哦了一聲,蒼白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陸繁看著她,唇嚅了一下,想說什麽,卻看到倪簡閉上眼。
她說:“陸繁,我想再睡會。”
陸繁沒說話,俯首親了親她的鼻尖。
倪簡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病房裏多了好幾個人,有梅映天,還有倪振平一家。
倪振平在床邊坐了很久,紅著眼睛說了很多話,倪簡剛睡醒,身上又痛得厲害,她半眯著眼睛,沒看清多少。
李慧和倪珊自始至終都沒靠近床。
李慧拎著保溫桶,幾次想過去,但看了看杵在前麵的梅映天,沒敢動。
倪珊則一直縮在門邊,佝著頭。
她沒看倪簡,也沒看別人,隻是站在那兒,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想來,也不敢來,但李慧說她得來一趟。
很久之後,梅映天說了一句:“行了,她該休息了。”
倪振平要留下來,倪簡沒讓。
臨走時,李慧把保溫桶放到桌上。
他們走後,病房裏空下來。
梅映天一屁股坐到床邊,捏了捏倪簡的臉:“你福大命大。”
倪簡笑了笑:“禍害遺千年,聽過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梅映天嗤了一聲,“你是傻蛋吧,看看,你這做的什麽蠢事。”
倪簡不以為然,默了默,還是道謝:“又欠你一條命,我記著了。”
“這回我可真沒救著,全靠你命硬,你那個妹妹……”
梅映天嘖了嘖:“真他媽活久見。”
倪簡一愣。
梅映天忍不住又要敲她,手伸到她額邊,收住了。
“你什麽毛病,跟奇葩腦殘玩姐妹情深?這是你的戲碼麽,拿錯劇本了吧。”
梅映天說話一向簡單粗暴,倪簡已經習慣了,但乍然聽她這麽說倪珊,倒有點驚訝。
照理說,梅映天不認識倪珊,不至於見一兩麵就能發現倪珊的腦殘屬性。
倪簡問:“她做什麽了?”
“你說她做什麽了?”
梅映天怒氣上來了,“她跑了,她把你丟那兒,自己跑了,你這傻子。”
倪簡看著她,沒說話,過了會,感覺手被人握住了。
轉頭一看,是陸繁走過來了。
倪簡怔了一會,回過神,衝他笑:“沒事。”
梅映天恨鐵不成鋼,這回是真忍不住,手又往她頭上伸。
就要敲上去時,被陸繁擋住了。
陸繁護著倪簡的腦袋,皺眉看了梅映天一眼,沒說什麽,但梅映天看出他的意思。
他不讓她敲。
倪簡的腦袋轉回來,對梅映天說:“你別生氣,我以後不會了。”
梅映天:“你還敢提以後?這事還沒完呢。”
倪簡一怔:“你要做什麽?”
“那幾個混蛋至今逍遙法外呢,這事你少管,趁早跟那腦殘劃清界限,這種妹妹你就不該認。”
“我沒認。”
“沒認?”
“我隻認我爸爸。”
病房裏安靜了。
雖然那幾個綁人的跑光了,但警方那邊很快就查到了,人也抓了回來,至於背後的糾葛,他們並不會去深究,梅映天卻沒有放過,她將一切查得清清楚楚,私下找人把事兒辦了,順道還送了倪珊一個教訓。
倪珊有一星期沒上學,後來每天都要李慧送著去。
這些事倪簡都不知道,她在醫院住了快二十天。
陸繁的假期隻有三天,他要請假,倪簡不讓。
她從來都不想耽誤他的工作。
陸繁總是拗不過倪簡,隻好每晚過來一趟,陪她半小時,再趕回隊裏。
每天來醫院的還有倪振平。
他給倪簡送湯送飯。
他送來,倪簡就吃。
父女倆也會聊天,但誰也沒有提起倪珊。倪振平有時想說,都被倪簡繞開了。
倪簡出院那天,陸繁放假。
梅映天開車送他們回了倪簡的公寓。
這個假期,陸繁跟別人調了假,提前把下旬的假調來了,加起來有七天,他沒回家,跟倪簡住在一塊兒。
他也沒去修車,每天唯一的正事就是給倪簡做三頓飯。
倪簡的嘴巴被陸繁養得越來越刁,傷口養好以後,居然吃不慣外賣了。但是沒辦法,陸繁歸隊之後,她還是要靠外賣過日子。
陸繁十二月尾回來,倪簡在趕稿。
趕稿期的倪簡陰鬱又暴躁,脾氣極差,喜怒無常,以前跟梅映天住在一起時,但凡她趕稿,梅映天都要嫌棄死,有時甚至出去躲一個月,敢接近她的除了要錢不要命的Steven,沒第二個人。
陸繁回去的第一個晚上,倪簡心情極好,熱情似火。
他還在洗澡,她就鑽進了浴室。
他們從浴室到**,一直抱在一起,大汗淋漓時,才歇下來,就那麽抱著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倪簡渾身酸痛,嗓子都啞了。
好心情持續了兩天。
接連撕掉八張畫稿後,倪簡又躁起來了。
陸繁做好晚飯,去畫室叫她吃飯,倪簡沒理。
她在改一段人物對白,怎麽改都不對味兒,腦子快炸了。
陸繁又拍了拍她的肩。
倪簡火冒三丈,啪的地一聲摔下筆,扭頭吼:“出去!”
陸繁一震,愣了愣。
倪簡吼完,頭就轉過去了。她胡亂抓了兩下頭發,抄起筆繼續寫寫畫畫。
陸繁站了一會,默不作聲地退出了房間,把門關上。
糾結了半小時,倪簡理順了思路,靈感如潮,一連完成了五張原畫。
她丟下筆,整個人像從迷宮裏爬出來,兩手一攤,放空腦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歇了一會,她抬頭看了看掛鍾,居然九點半了。
倪簡怔了片刻,想起什麽,眼睫一跳,拔足跑出畫室。
陸繁聽到聲響,抬頭。
兩人目光碰上,倪簡嘴巴張了張,一時沒說出話,陸繁放下書,起身走來,問:“畫好了麽?”
倪簡盯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陸繁說:“那吃飯吧。”他進了廚房。
倪簡愣了一下,緊接著跟過去。
陸繁拔了電飯鍋的插頭。他把菜放在電飯鍋上麵,一直是保溫狀態,還是熱的。
倪簡走過去低聲問:“你也沒吃麽?”
陸繁轉頭看了她一眼,頭點了點。
倪簡看著他把菜一碟碟端出來,放到廚台上,然後給她盛飯。
吃飯時很安靜。
倪簡時不時抬頭看一下陸繁,但什麽也看不出。
收碗的時候,倪簡說:“我洗碗吧。”
陸繁說:“我洗,你去畫畫吧。”
“我畫好了,我洗。”倪簡把碗從他手裏拿過來,飛快地跑向廚房。
誰知跑得太快,剛進廚房門,就滑了一跤,整個人撲向地麵。
稀裏嘩啦,一手碗全飛了,砸得稀爛。
倪簡趴在地上,呆了。
陸繁也沒料到她在家裏走路都能摔著。
倪簡被陸繁抱起來時,眼睛還盯著那一地碎碗。
陸繁捏著她的手仔細檢查,沒發現傷口。
他擼她褲子,看她的膝蓋,果然紅了一塊。
倪簡不覺得膝蓋疼,她握住陸繁的手,萬分沮喪:“都碎了。”
陸繁沒吭聲,把她抱到沙發上放下,慢慢揉她的腿。
倪簡看他半晌,垂下頭湊近,親他的臉頰。
陸繁抬頭。
倪簡說:“對不起。”
倪簡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也知道陸繁沒有怪她。但她並不想把這事一帶而過。
她鄭重地道歉。
陸繁看她認真的樣子,有些驚訝 ,過了會,說:“沒什麽。”說完又低頭,幫倪簡揉膝蓋,完了之後將她的褲子放下來。
倪簡也沒有再說話。
十二月的天已經很冷了。
倪簡每天在屋裏,空調開得很足,並沒有感覺。一出門,才知道風冷得刮骨。
陸繁從樓道裏推著摩托車出來,看到倪簡站在那搓手。
她裹了圍巾,但臉仍在風裏,白皙的皮膚被風吹得發紅。
“你怎麽下來了?”
他走來拉起她羽絨服的帽子,包住她的腦袋。
倪簡哈了口氣,搓了搓手說:“我跟你去吧,好久沒出門了。”
“太冷了,你回去。”
“一起去。”倪簡走到摩托車邊,坐到後座,“走吧。”
陸繁看了她一眼,過去拿出車筐裏的黑色手套遞給她。
倪簡沒接。
她說:“你戴,我揣你衣袋裏。”
陸繁低頭看了看羽絨服的口袋,笑了:“你倒會想。”
倪簡也笑,伸手拉他:“上來。”
陸繁坐上車,套上手套。
倪簡環住他的腰,兩手插進他口袋。
意料之內的暖。
從超市采購回來,倪簡的臉凍紅了一片。
陸繁皺眉看著,伸手摸了摸。
光滑細嫩,也脆弱。
“你以後出門要戴口罩。”
倪簡說:“我不喜歡戴那東西。”
“為什麽?”
“像被捂著嘴,喘不來氣,要死掉的感覺。”
陸繁沒話說了。
年底,各行各業都忙,消防隊也一樣。
陸繁所在的湛江路中隊這陣子出警次數猛增,小年過後,接警電話就沒斷過,其中一大半都是因為燃放煙花爆竹造成的火災。
陸繁年前沒有假,他和倪簡隻能靠短信聯係。
天太冷,倪簡幾乎不出門。她在家裏等除夕夜,等陸繁放假。
今年她不打算回到程虹身邊過年,也拒絕了倪振平的好意。
她現在覺得,倪振平的好心有時挺傷人。
他怎麽會認為讓她去他家過年,跟李慧、倪珊一起吃年夜飯是個好的提議?
她們除了彼此互相嗝應,不會有別的感受。
其樂融融、皆大歡喜什麽的,都是扯蛋的肥皂劇。
倪簡想,這個年,她跟陸繁一起過就好。
但沒想到,距離過年還有三天的時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倪簡和往常一樣,下了外賣的訂單就去開門,卻在門口看到了程虹的助理。
倪簡跟程虹已經很久沒有聯係,她丟了手機,搬了家,沒有通知程虹,這幾個月程虹也沒有來過,倪簡沒有料到程虹會派人來找她。
程虹有能耐,她手底下的人也一樣,在沒有倪簡的電話和住址的情況下還是找對了地方。
倪簡禁不住要懷疑程虹在她身邊布了眼線。
年輕的男助理彬彬有禮地喊了聲“倪小姐”,倪簡沒多問,開門見山地說:“有什麽事?”
聽他說明來意,倪簡皺了眉。
“我沒有打算回北京。”
對方聽到這麽明確的拒絕,並沒有著急,仍舊有條不紊地說完了後麵的話,末了告訴倪簡:“程總讓我轉告倪小姐,她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您得知道分寸,還有,您要清楚,她雖然不在這個城市,但要做點什麽還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對那些本來就很弱的人,即使是現役武警,飯碗也不一定端得穩,更何況是別的。”
倪簡的臉一點一點僵硬。
幾秒後,她冷笑:“這還真像她說的話。”
警告和威脅,都是程虹慣用的手段,她也很擅長,一下就捏住了七寸。
倪簡說:“行,那你告訴她,我帶我先生一起回去。”
“這恐怕不行,程總吩咐我現在就帶您去上海,明天同她一道走。”
倪簡涼聲道:“我今天不可能走,你走吧,我自己跟她聯係。”
晚上,倪簡主動給程虹發了信息。
程虹隻回了一句:我不管別的,老太太過壽你必須在,除夕宴必須出席,你可以帶他回京,但別讓我們看到他。
陸繁晚上出警回來已經十一點半,他習慣性地去看手機短信,發現隻有一條未讀信息,是倪簡八點發來的,隻有三個字:明天見。
第二天晚上,倪簡八點就到了。
陸繁出警回來已經八點半。這樣的天氣在外麵站半個小時並不好受,倪簡的腳快凍僵了。
消防車開進去沒一會,陸繁就跑出來了。
他沒換衣服,灰頭土臉。
“來很久了?”
“沒有。”
他摸她的手,冰涼徹骨。
陸繁看了她一眼,顯然對她的回答表示懷疑。
倪簡換了說法:“嗯,有一會了。”
陸繁沒說話,認真將她的手捂在掌心暖了一會,低頭看見她腳邊放著兩個大袋子。
倪簡也記起自己的來意,把手抽出來,彎腰提起袋子遞給他:“給你買了衣服、圍巾還有鞋子。”
陸繁皺眉:“買這麽多幹什麽?”
“冬天冷,多穿點。”
倪簡把袋子放他腳邊,直起身說:“陸繁,我要回北京了。”
她的話說到最後一個字,看到陸繁的目光頓住了。
他定定地看著她,像雕像一樣僵硬。
倪簡知道他誤會了。
她想笑,卻沒笑出來。
她抬手摸摸他的臉,和她的手一樣冰涼。這樣摸著,誰也沒有溫暖誰,但倪簡覺得安心。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說,“隻是去過年,年後就回來。”
隔兩秒,問:“不是說在這過年嗎?”
倪簡嗯了一聲,說:“本來是這樣的,但現在不行了。”停了下,“我明天走。”
陸繁沒說話。
這幾年他都在隊裏過春節,把休假的機會讓給有家庭的戰友,但昨天班長登記今年春節調休的情況,他申請了六天假,從除夕到初五。
這是他跟倪簡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她也說,要跟他一起過的。
說不失落,是假的。
沉默了一會,陸繁淡淡說:“好。”
倪簡靜靜看了他兩秒,手伸進口袋,摸出一樣東西,遞到他麵前。
“拿著。”
陸繁依言接過去,就著燈光湊近一看,是一張火車票,G字頭的。
這是高鐵票。
陸繁目光上移,看清上頭的小字,30號下午三點三刻。
正好是除夕當天。
倪簡說:“要是忙完了,趕得及,你想來的話,那就來。”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行,或者不想來,那就算了。
她給他準備一張票,他去不去,不強求。
倪簡臘月二十七回到北京。
程虹的現任丈夫肖敬是一位成功的跨國企業家。他上頭還有位老母親,今年八十高壽,免不了要大操大辦。
作為兒媳的程虹理所應當地攬下了重任。
倪簡七歲跟著程虹到肖家,喊肖老太太一聲“奶奶”,祖孫情沒有幾分,麵子上的事卻總是避不了。加之程虹又格外在意這些,倪簡除了順從她,沒有其他選擇。
壽宴定在臘月二十八,地點是程虹選的,在國貿的中國大飯店。
倪簡一聽這地點,就看出是程虹的手筆。
程虹好強,好臉麵,沒有人比倪簡更清楚了。
所以,倪簡也清楚,程虹這一生有兩大敗筆,一是和倪振平的婚姻,二是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倪簡記得,剛來肖家那幾年,程虹的處境挺尷尬,大半原因在於帶著個拖油瓶。
而且這個拖油瓶還是個聾子。
在肖家,倪簡從來都不是招人喜歡的孩子。
當年被程虹強行帶來北京,倪簡的自閉越發嚴重,頭幾年幾乎不在家裏說話,隻在做語言訓練時練發音。
因為這個,倪簡的繼妹肖勤一直喊她“小啞子”。
後來,她的弟弟肖勉也跟著喊。
倪簡跟這一對弟妹沒什麽感情,去國外讀書後,他們跟著程虹在紐約,她一個人縮在西雅圖,一年也見不上幾次。
那幾年倒是最自在的日子。
現在,倪簡回國了,肖勤剛畢業,也回了北京,隻有肖勉還在讀書。但祖母八十大壽,子孫輩無論如何都是要回來的。
肖勉和倪簡幾乎前後腳到。
而肖勤早就坐在肖老太太身邊奶奶長奶奶短地哄著了。
肖勉在宴廳門口看到倪簡,淡淡喊了聲“大姐”就進去了,正眼都沒瞧她。
倪簡看得眼暈,站了一會,走過去給肖老太太送了禮物,喊了聲“奶奶”,客氣而疏離。
肖老太太有兩年沒見過倪簡了,對她也沒什麽印象,混濁的眼睛盯著倪簡看了好一會,記起來,說:“是小簡吧?”
她這麽一說,旁邊人才把目光朝倪簡投來。
那些婦人、小姐,老的、年輕的,倪簡一個都認不出來,索性都不叫了,嘴邊掛著一絲僵硬的笑容。
一旁,妝容精致的肖勤笑容燦爛地介紹:“大家還不認識吧,這是我大姐,她一向忙得很,今年難得露麵給奶奶賀壽,剛好趁此機會給大家介紹一下。”
說完,對倪簡說,“來,大姐,你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倪簡看了她一眼,移開目光,簡潔地說:“大家好,我叫倪簡。”
眾人笑著朝她點頭。
倪簡不是傻子,那些笑容裏包含的沒有言明的意味,她都懂。
她姓倪,不姓肖。
她知道,這些人都注意到了。
倪簡也笑了笑,閉上嘴不再說話。
但肖勤很熱情。
她幫著介紹:“啊,我忘了說,我大姐比較特殊,她耳朵聾了,聽不見,所以你們跟她打招呼要站在她麵前,這樣她就能看到了。”
肖勤說完對倪簡笑了一下。
倪簡沒什麽表情地看著她,人群裏的竊竊私語,她聽不見,也不想費力地一個個去看。
這一刻,她發現,做不想做的事,見不想見的人,待在不想待的地方,比預料中更令人疲倦。
她盡力了,沒辦法做到更好。
程虹要是再不滿意,她也沒辦法。
這樣想著,倪簡在心裏籲了一口氣。算了吧。
倪簡默默站了幾秒,一句話也沒說。
肖勤覺得無趣,懶得理她了,很快帶出一個新話題,又把一堆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去了。
倪簡找了個稍微安靜的角落坐著,活生生熬了兩個小時。
期間,她的目光遠遠跟程虹碰了幾眼。
倪簡想,這算查過崗了吧。
然後,她從宴廳的側門溜走了。
夜裏十點,倪簡仍在長安街上遊**。
北京的風比南方更烈。
倪簡沒有戴圍巾,風裹著光溜溜的脖子,從衣服縫隙裏鑽進去,冷得人牙根打顫。
她從兜裏掏出手機,靠著路燈柱給陸繁發短信:今天忙麽?
很快收到回音——
還好,出了四次警,你還好麽,北京很冷吧?
倪簡笑了笑,回:廢話。
陸繁:多穿點,記得戴圍巾。
一陣冷風刮來,倪簡打了個哆嗦,她伸手摸摸脖子,也很涼。
她靠著燈柱蹲下來,用快要凍僵的手指頭慢慢摁:嗯,你也是,換厚鞋子穿。
頓了頓,又摁出幾個字:後天,你來麽?
除夕夜,下雪了。
時隔多年,倪簡再一次看到北京的雪,仍然如鵝毛一般,一片抵別處兩片,飄飄灑灑,地上很快就白了。
天格外的冷,但依舊要參加宴會。
這回吃的是年夜飯,算是家宴,在北京飯店,五點開席,八點多就結束了。
一家人都回了老宅,晚上,程虹還在家裏安排了別的活動。
倪簡待了幾分鍾就提前溜出來了。
程虹前兩天撥了一輛車給倪簡用,鑰匙還在倪簡手裏。
倪簡取了車,離開了老宅。
在這個飄雪的除夕夜,倪簡在漫天煙花爆竹中獨自驅車去了北京南站。
她沒有收到陸繁的信息。
她也不問他。
今晚,她在這兒等。
他來了,他們一起過年。
他不來,她進去取票,趕淩晨的火車。
她沒告訴他,那天,她弄了兩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