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千裏

Steven很重視這次去上海的行程,在出發前一天早早趕過來,陪了倪簡一整天,交代她帶哪些衣服,媒體見麵會那天弄什麽樣的發型等等。

倪簡沒想過服裝、發型的事,拖箱裏的裝備和平常出門差不多。

Steven打開一看,一股腦全倒了出來,他親自到衣櫃裏挑選。

但倪簡的衣櫃裏沒有一件禮服,僅有的幾件裙子都被Steven 毫不留情地pass了。

Steven火急火燎地拉著倪簡出門買衣服。倪簡不大喜歡逛街,但Steven卻是百分百的完美主義者,挑剔得令人發指,一旦看到不合他心意的東西,分分鍾開啟毒舌技能,挺美的一件衣服能讓他批得不忍直視。

倪簡隻得投降。

他們逛了一整天,才找到一件讓Steven滿意的禮服。

倪簡從試衣間出來,Steven眼睛都直了。

他起身繞著倪簡轉了幾圈,說:“Jane,這才是你該穿的衣服。”

倪簡抬抬右手,給他看手腕上的夾板:“你確定?”

“當然。”Steven一本正經地說,“維納斯即使斷臂,也依然是女神,這不是瑕疵,是殘缺的美。”

倪簡白了他一眼:“我謝謝你。”

她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說:“我不太懂。”

Steven說:“哪裏不懂?”

倪簡說:“媒體的焦點是主演吧,我隻是個漫畫作者,站個位置而已,有必要這樣?”

“有必要,當然有必要。”

Steven是個生意人,他有自己的生意經,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倪簡看了半天抓住了一點意思,皺了皺眉:“我就是個畫漫畫的,你說的那些太扯了。”

Steven說:“沒讓你現在就跨圈,是說不要錯過機會,兩手一起抓,娛樂圈怎麽運作的你也清楚,對有些人來說一輩子也擠不進去,可你現在在門邊了,就缺曝光度,人的天性趨美避醜,任何職業前麵但凡加上‘美女’二字就不一樣了,你底子在這,別暴殄天物。你看小天,她原來就是個打嘴仗的,現在不是挺好麽,處女作一炮而紅,圈粉無數,多少人羨慕不來。”

倪簡總算完全明白了他打的什麽主意。

她的臉色不好看了。

“我跟小天不一樣,她天生就是站在舞台上的人,我不是。”

倪簡說,“我隻會畫漫畫,也隻喜歡做這個,偶爾配合宣傳可以,其他的,你別想。”

Steven挑挑眉,胸有成竹的樣子,“你不要現在就否定,等《逃》火了,你再跟我說。”

倪簡沒理他,喊導購幫她脫衣服。

車在小區門口停下,倪簡下了車,Steven從窗口探出頭,跟她確定明天出發的時間。

之後,車開走了。

倪簡進了小區大門,然後就看見了孫靈淑。

孫靈淑站在門衛室門口。她穿著白色的大衣,倪簡一眼認出了她。

她上次穿的也是白色。

白色,給人純潔無瑕的感覺。

倪簡扯了扯嘴唇,走過去。

孫靈淑也看到了倪簡,她把包往肩上提了提,也朝倪簡走來。

兩人隔著大約兩米的距離站定,孫靈淑先開了口。

“倪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倪簡看了看她,說:“孫記者等久了?”

孫靈淑說:“是等很久了,你家保姆警惕性不錯,陌生人不讓進門的,你管得好。”

倪簡:“哦。”

孫靈淑抿了抿嘴,淡著臉看著她。

倪簡說:“你在看什麽?”

孫靈淑說:“看你。”

倪簡笑了一聲:“你找到這兒來是為了看我麽?”

孫靈淑說:“那倒不至於。”停了下,“找個地方說幾句吧。”

倪簡沒有異議。

她們一前一後進了小區的茶館。

孫靈淑點了一壺茶,給倪簡斟了一杯。

倪簡沒客氣,端起來就喝。誰知喝得太急,燙了嘴。

孫靈淑笑了一聲。

倪簡捂著嘴,沒看見,抬起頭時看到孫靈淑的目光。

“你笑什麽?”

“我笑了?”孫靈淑唇角淡淡勾著,“你聽見我笑了?”

倪簡沒說話。

孫靈淑說:“你聽不見。”

倪簡點頭:“是,我聽不見。”

孫靈淑有一瞬沒說話,她看著倪簡,不知在想什麽。

倪簡被茶燙到之後,沒什麽心情再喝,對孫靈淑說:“有話直說,我想早點回去。”

孫靈淑沉默了兩秒,說:“我剛剛在想,他為什麽會喜歡你。”

倪簡說:“想出來了麽?”

孫靈淑搖搖頭。

倪簡翹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

孫靈淑也笑了:“想不到答案,很有可能是問題出了錯。”

“什麽意思?”

“意思是,那可能不是喜歡。”

“那是什麽?”

“不知道,也許是憐惜,也許是同情,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他就是這樣的,好人一個,以前對我也是這樣。”

孫靈淑說完這話,注視著倪簡,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到點什麽,但什麽都沒看到。

沒有震怒,沒有慌亂,也沒有傷心失望。

倪簡沒什麽表情地坐在那裏,平靜如常。

孫靈淑想,這是一種不在乎的姿態。

因為不在乎,所以不認真,不計較,甚至沒興致說這個話題。

沒錯,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用真心,她隻是利用陸繁,利用那個溫暖真摯得近乎憨傻的男人,填補她空虛的心,補償她在其他人、其他事上遭遇的失敗。

她是個聾子,她追求過一個鋼琴家。她真正欽慕的是那個層次的男人,不是陸繁這種。

陸繁,隻是個可憐的調劑品。

孫靈淑吸了一口氣,表情凝重了。

倪簡不開口,隻能她來說。

“倪小姐。”孫靈淑說,“我想你最好還是離開陸繁吧,甚至,我還想建議你離開中國。”

倪簡哦了一聲,淡淡說:“好,你的建議我收下了。”

孫靈淑繃著臉,一瞬之後,沉聲說:“倪簡,我說真的,不隻是站在情敵的立場。”

頓了一秒,她說,“你能聽我的,那最好,你不聽,那我等著看你後悔。不隻是你,連陸繁也要後悔。”

倪簡:“哦。”

一大早,倪簡醒了,從枕頭邊摸出手機一看,有一條Steven的信息,還有一條陸繁的。

倪簡看了下時間,昨晚十一點發來的,那時她已經睡了。

倪簡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給陸繁回了一條:昨晚睡了,今天去上海。

早飯後,Steven來接倪簡,坐了一個半小時高鐵,到了上海。

上午十點,書迷見麵會在上海展覽中心舉行。

這樣的活動,倪簡以前在國外參加過,但在國內還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在國內也有這麽多書迷,很多是男孩,還有三四十歲的中年大叔,看懸疑恐漫的姑娘不多。

很多人帶了漫畫書過來求簽名,但倪簡的右手還沒好,握不了筆。

這成了此次書迷會的一大遺憾,還有個男孩甚至在現場表示了自己的擔心:手折了,是不是代表很長時間不會有新漫畫出來了?

這個問題戳到了Steven的心窩,回到酒店,Steven看著倪簡的右手長籲短歎。

倪簡倒不在意。

下一個活動是《逃》的媒體見麵會,在周五,這中間有三天空閑。

倪簡幾乎都在酒店,Steven每天跑得不見人影。

周四下午,倪簡收到一條短信。

看完短信,她頓了好一會,最終隻是回了一句:知道了,注意我爸爸的安全,其他人隨意。

這幾天,上海的天氣一直很好,但到周五這天,卻突然下起小雨。

《逃》的媒體見麵會如期舉行,定的時間是下午1點到4點。

倪簡12點半就到了,先見了導演、編劇和一眾主創。見完後,倪簡隻對導演有點印象。

時峻這個名字,倪簡知道,但這是第一次見他,三十出頭的樣子,板寸頭,穿一件紅色衝鋒衣,不像導演,倒像登山隊的,也有點賽車手的味道。雖然看著挺年輕,但說話挺有味,據說是國內公路片之王。

倪簡跟那些演員沒什麽話說,也就跟時峻聊了幾句,說的都是劇本的事。

一點鍾,眾人準時進場,各路媒體都已經準備就緒,場內擠滿了各家粉絲,還有一部分是原漫畫的書迷。

主創團隊一進場,粉絲就沸騰了,現場秩序好一會才穩定下來。

倪簡的位置在時峻旁邊。

主持人介紹到她時,底下一陣尖叫:“Jane!Jane……”人氣絲毫不遜於幾位主演。

前麵的環節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倪簡安安心心做著陪襯的布景,話筒遞到麵前就說幾句,感覺挺輕鬆。

之後是現場提問。

起初記者的提問都是衝著演員去的,到後麵畫風突轉,一連幾個問題都點名要倪簡回答。

倪簡回答完一個女記者的提問,正要坐下,又一個男記者站起來。

“你好,Jane,我很好奇,你在《逃》的原作中將重量級的女二號蘇珊設置為女同,並且費了不少筆墨去描繪她與莫莉之間的深重感情,請問對這個人物的靈感是來源於您自己的性向嗎?外界一直傳聞,您是梅映天的女朋友,請問莫莉這個人物的原型是不是梅映天?”

話音一落,台下一陣抽息聲,緊接著觀眾議論紛紛。

台上的幾位主演也轉過頭看向倪簡。

這個問題是倪簡沒有想到的。她不是明星,不是藝人,她隻是個漫畫原作者,沒有想到也會被問到私事。

倪簡捏著話筒,有些發怔。

緊接著,另一個記者站起來:“Jane,你不回答,是默認了嗎?我也有一個問題,有人爆料說你跟著名國際鋼琴家Daniel蘇曾經在一起五年,還被拍到從他的寓所出來,可以透露一下你們是因為什麽原因分手的嗎?是因為梅映天插足嗎?還是因為Daniel蘇不能接受你是一個聾子?”

這話如同砸下一道雷,場下一片嘩然。

有人驚訝於倪簡竟然是個聾子,有人則震驚於她和蘇欽的關係。

這些人中有很多是蘇欽的擁躉,這個爆料他們從來都不知道。

人群中哄鬧起來。

有人在喊:“天哪!”

有人高聲問:“是不是真的?”

“她是雙性戀嗎?”

“這……太糜亂了吧……”

但這還沒完。

從這兩個問題開始,場下接連有人站起,有些戴了記者工作證,有些沒有。

他們高聲喊著,爆出一個個猛料。

“Jane,國際富豪肖敬是你的繼父,你能這麽迅速地打入國內市場,他出了幾個億?”

“有人爆料你已經在去年結婚了,請問你現在的另一半是男是女?”

“有人拍到你跟一個消防員同居,請問他是你的情人還是老公?”

……

場內**不止,炸開了鍋。

主持人意識到不對,時峻也意識到了,這些人是有預謀的,是安排好的,他們不是為了電影而來。

他們是衝著倪簡來的。

主持人試圖救場,但根本沒法壓下去。

時峻迅速站起來,從倪簡手裏拿過話筒,走到最前方。

“各位,今天這一場是《逃》的電影發布會,請你們尊重片方,尊重主創人員,也請你們尊重為我們畫出這個故事的Jane,今天我們隻回答與電影有關的問題。”

與此同時,主辦方安排了安保人員進來,將嚷得最凶的幾個人帶出去了。

Steven也快速進來把倪簡帶到了休息室。

見麵會草草結束。

時峻走進休息室,倪簡就坐在椅子上,沒什麽表情,倒是一旁的Steven格外氣憤,一直在打電話請人查這事。

Steven看到他,掛了電話過來喊:“時導!”

倪簡也看到了他。

時峻走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倪簡笑了笑,說:“抱歉,毀了記者會。”

時峻也笑笑:“小事,別多想。”

倪簡點點頭,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見麵會雖然結束了,但其他的並沒有停止。料一旦爆出來,不發酵夠了不可能歇下去。

當天晚上,網上已經是鋪天蓋地的新聞,見麵會上提到的、沒提到的全都被扒了個幹淨,連倪簡現在住的小區大門都被拍了照片傳到網上。

倪簡跟梅映天發完短信,就靠在沙發上。

Steven在瀏覽網頁,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爆出髒話,不斷回頭跟倪簡吐槽。

“這跟你媽有什麽關係?扒小天和蘇欽就夠了,怎麽連你媽和你繼父的情史都能說,真是夠了!”

“你繼父什麽時候讚助過你的事業了,這些人說得跟真的似的,嘖,真能編!”

“消防員?消防員怎麽啦?他爹坐過牢又怎麽了,到底關他們什麽事?你嫁給誰關他們屁事啊!”

Steven吼得唾沫橫飛。

倪簡看著想笑,扯扯嘴角,又笑不出來。

她吸了口氣,對Steven說:“看起來,你對娛樂圈也沒有多了解,現在還希望我擠進去麽?”

Steven嚅嚅嘴唇,低聲說:“還是乖乖畫畫吧,這些人太過分了。”

倪簡這回真的笑了笑。

Steven撓撓頭,有些歉疚地說:“對不起,這個活動我當初不接就沒事了。”

倪簡搖頭:“不會,不是這個,也會是別的,人家安排好了,怎麽會失手?”

Steven想想也是,惱怒地說:“讓我查出是誰這麽陰險,我弄死他。”

倪簡沒說話。

Steven也沉默了,過了會,說:“現在怎麽辦?要不要開個記者會澄清一下?我怕你媽那邊不好交代,還有……”

“還有你老公,網上連這個扒了,有個專門的帖子扒你倆,已經有人在質疑他這樣的背景怎麽能做消防員,我看他們說,國內這邊好像對這種審查得很嚴,直係親屬有犯罪記錄的,好像不能做這種工作。”

倪簡有一瞬沒說話。過了很久,她說:“我也不知道,我現在不想想這些。”

她揉揉臉,“給我買張票吧。”

Steven一愣:“去哪?”

“廣州。”

倪簡這一趟純粹是衝動了,下飛機時她就意識到了。

為什麽來找他?

要對他說什麽?

給他看她這副鬼樣子麽?

要讓他分心麽?

她到底來幹嘛呢。她沒仔細想過。

因為不想待在上海了,因為不想麵對那些,所以來這裏,向他而來。

這麽多年,她隻是逃避,永遠逃避。

和肖家的關係,和程虹的矛盾,當年蘇欽的拒絕……

她整個靈魂都寫著懦弱。

四月初的廣州和上海不一樣,暖和得令人犯困。

倪簡把圍巾摘下來,揣進包裏,在機場附近找了個賓館,關上手機就睡了。

一覺醒來,到傍晚了。

倪簡揉揉頭發,起床衝了個澡,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感覺精神好了很多。

拉開窗簾,外麵紅霞漫天。

昨天的一切像場夢,全都沒了。

倪簡隨便收拾了一下,下樓找了個小餐館,挑了挑,最後吃了碗餃子,之後翻出短信記錄,查到了陸繁在的那個綜訓基地,不算太遠。

倪簡坐出租車過去,五十分鍾就到了,天還沒黑。

營區在城郊,偏安靜,到了基地附近,司機說:“聽見哨聲了吧,還在訓練哩。”

說完好幾秒,沒見倪簡有反應。

司機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木木地看著前麵,隻當她在想事情,沒再多說。

到了大門外,倪簡付了車費下車。

司機說:“你什麽時候走,這裏不好找車的,要不要我等你一會?”

倪簡扭頭看看附近,隻有一排矮房子,有一間是小賣部,隔壁是個兩層小破樓,外牆上的水泥掉了很多塊,露出紅磚,樓前擺了個掉漆的牌子,寫著“劉家旅館”。

倪簡從包裏拿出兩百遞給司機:“麻煩您明天這個時候來接我,我住在那。”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劉家旅館。

司機收下錢,答應了。

倪簡走進劉家旅館,穿著大紅外套的老板娘靠在躺椅上看電視。

倪簡在黑乎乎的櫃台前站了一會。

看得出來,這個旅館條件挺差,但也沒有別的選擇。

倪簡問:“還有房間麽?”

老板娘聞聲轉過頭,稀疏的眉毛抬了抬,似乎很驚訝這個時候還有客人來。

倪簡又問了一遍,老板娘站起來,朝櫃台走來。

“幾個人住?”

“一個人。”

老板娘又看了她一眼,有點不信的樣子。

倪簡也看著她。

最後,老板娘拿出一把鑰匙:“樓上第一間,一晚一百塊,還要交一百塊押金。”

倪簡接過鑰匙,給了她兩百。

老板娘接過錢,看她要走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晚上要查房,要是發現房裏多住了人,要補兩百的。”

倪簡看了看她,應了一聲,轉身往樓梯走。

房間很小,勉強放進一張床、一個櫃子,收拾得也不太幹淨。

四月的廣州還是回南天,空氣潮濕,屋子裏有一股明顯的黴味。

倪簡抖了抖被子上的灰,摸了一下,感覺被套和枕頭都有些發潮。

這樣的環境對骨折的人很不好。

倪簡在**坐下來,看了看右手腕。

隻住一天,應該沒什麽要緊。

衛生間更簡陋,狹窄逼仄,洗臉台髒得能寫字,蓮蓬頭也讓人看不下去。

倪簡勉強上了個廁所,洗了手,就再也不想進去了。

她從包裏拿出圍巾,鋪在枕頭上,鑽進被子躺了一會。

六點半,倪簡下樓,問旅館提不提供晚飯。

“晚飯啊……”老板娘手一指:“隔壁我們家小店有泡麵賣。”

“……”

倪簡隻好過去買了一桶牛肉麵,找老板娘借了開水,坐在樓下小桌子上吃。

老板娘還在看電視,隔壁小賣部的老板跑過來催促她去做飯。

他們說的是廣州話,倪簡看得不太懂,勉強辨認出“飯”這個字。

老板娘似乎不樂意做飯,很凶地吼了兩句,老板就蔫了,指指隔壁的小賣部,然後自己進了後堂的小廚房。

感覺到倪簡的視線,老板娘得意地衝她抬抬下巴,用普通話對她說:“小姑娘,看見沒,男人就得管成這樣,讓他乖乖聽你的,別上趕著給他們做飯,得讓他們給你做!”

倪簡笑了笑,沒說話。

她想起陸繁,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麽好擔心的。

等他們到了老板和老板娘這個年紀,陸繁一定還會願意給她做飯的。

倪簡看了看外麵,天已經黑透了。

這時,老板娘終於從躺椅上爬起來,說:“你在這慢慢吃,順道幫我看個門,我去隔壁看會兒,那些小夥子下了場子要來買東西的。”

倪簡一愣,問:“他們可以出來?”

“可以啊,就一刻鍾,都是些年輕人嘛,平時管得嚴,白天訓練,晚上還要上課,就這一會能出來買包煙抽兩根,我一天也就賺這點香煙錢。”

倪簡又問:“他們什麽時候出來?”

老板娘瞅瞅牆上掛鍾,說:“就幾分鍾了,到七點就該訓練完了。”

老板娘去了隔壁。

倪簡一桶麵沒吃完,剩了一小半。

她沒給老板娘看門,收拾好垃圾就上了樓。

她的房間裏有一扇小窗,木製的,很久沒打掃,積了厚厚一層灰,蜘蛛在上麵結了網。

倪簡拉出生了鏽的插銷,把窗戶推開了。

營區燈光明亮,很多人從大門出來,往小賣部走。

小賣部門口掛了兩盞簡陋的白熾燈,雖然功率挺大,但燈光始終是昏黃的。

倪簡站在窗口,眼睛望著樓下。

穿著訓練服的男人三三兩兩地過來了,他們進了小賣部,過了一會出來了,也沒走,就站在小賣部外麵的空地上抽煙,火點閃爍,像星星。

倪簡一個一個看過來,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往遠處看。

他會不會來?

她知道,他也抽煙,但不多。

倪簡摸出手機看了看,七點零五分。

隻有十分鍾了。

再抬頭時,倪簡看到了燈下走來一個人。

她的目光立刻頓住了。

那個人走進了小賣部。

倪簡貼著窗戶,頭探出去。

過了不到兩分鍾,那人出來了,在燈下點著了一根煙。

他穿著軍綠色的訓練服,和別人一樣。他站在那抽煙,也和別人一樣。

他背對著這邊,倪簡甚至沒看清他的臉,但她確定他就是陸繁。

她知道,他就是。

在那群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中,他的年紀有點大了,但他身上有他們沒有的東西。他走路的姿勢,他站立的模樣,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也許別人發現不了,但倪簡知道。

十分鍾過得飛快。

很快,營區的鈴聲響了。

男人們掐滅了煙,一個個往營區走。

倪簡死盯著人群中的那個身影,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忽然,小賣部門口的燈滅了。

所有的身影全都看不清了。

倪簡張著嘴。

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喊他呀,你喊了,他就會停下來。

又有另一個聲音說,不要喊,他不能停下來,即便是你,也不該讓他停下來。

喉嚨裏的兩個字轉了無數遭,始終沒喊出來。

倪簡捏著窗欞,風裹著她的長發。

很久之後,她縮回身子,一隻手慢慢關好窗戶,然後抹抹眼睛,從窗邊走開了。

晚上十點半,陸繁的短信來了。

和以前一樣,還是先問她的手。

倪簡捏著手機,有點兒失神。

他們現在的距離大概是五十米?一百米?

他現在在哪?宿舍、走廊還是訓練場?

半刻後,倪簡回過神,告訴陸繁她的手恢複得很好,已經拆了夾板。

陸繁回了個笑臉,是這樣的——

:)

他很少發表情,更不會用那種誇張有趣的顏文字,這種過時的笑臉已經很難得了。

這個時候,倪簡發自內心地感激陸繁這些老舊的跟不上潮流的習慣。

他的世界比別人清淨。

那些冰冷的醜陋的殘忍的東西,他沒那麽快知道。

那些,也不該由他來麵對。

第二天,倪簡在小旅館睡到中午,然後下去買了一桶牛肉粉絲填飽肚子,坐在樓下小板凳上跟老板娘聊天兒。

老板娘對她有點好奇:“你在這住一天,也沒見你做什麽事,找什麽人,你到底是幹啥來的?”

倪簡說:“不幹什麽,就看看。”

“這破地方有什麽好看的?我看你像城裏來的,在這住不慣吧。”

“還行。”

老板娘笑了一聲,看著她說:“到這兒的姑娘都是來看男人的。”

“我也是。”倪簡老實地說。

“那人呢?”

“我看過了,他很好。”

傍晚,出租車司機來了,倪簡和老板娘道了別,上車走了。

老板娘上樓收拾房間,抖被子時抖出一條薄圍巾,酒紅色的。

在出租車上,倪簡收到了程虹的信息。倪簡並不意外,這在她的意料之內。

倪簡認真看完了信息,沒有像以前一樣關掉手機逃避。

她給程虹回了一條信息。

晚上九點到機場,十點到家。

程虹在門口等著。

倪簡過去喊了一聲,程虹沒應,也沒什麽表情。

倪簡低著頭,找出鑰匙開門。

母女倆一起進了屋。

倪簡關上門,蹲在鞋櫃邊找出一雙新拖鞋放到程虹麵前,然後起身進了廚房。

屋裏一點熱水都沒有,餘阿姨不在,她得自己燒一點兒。

一隻手做這種事不容易,倪簡折騰了好一會,才裝好水插上電。

出來時,程虹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了。

倪簡走過去,在她跟前站著。

程虹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右手腕上,眉頭皺了。

“你這手怎麽回事?都多久了,夾板還沒拆?”

倪簡沒想到她會看到這個,下意識地抖了抖袖子。

程虹更來氣:“你遮什麽?遮了就能好?

倪簡垂著手,不動了。

“就要拆了。”她說。

倪簡在程虹麵前,鮮少露出這麽低眉順眼的樣子,她們大多數時候都是針鋒相對,直到倪簡被壓倒。

程虹看了她一眼,心裏的氣有點順了,對倪簡說:“你坐下來。”

倪簡沒坐到沙發上,她彎腰從茶幾下拖出一張小凳子,在程虹麵前坐下,一下子比程虹矮了一大截。

她本來就瘦,這兩天吃得不好,休息也一般,沒剩多少肉了。

這樣坐著,跟個小孩似的。

程虹有點兒恍惚。

那年,她要帶倪簡走時,倪簡也是這樣坐在屋裏的小板凳上,默默地哭。哭了很久,沒有結果,又抹了抹眼淚,什麽話都沒說,進了房間收拾自己的小書包。

那時,她才幾歲啊。

程虹目光漸深。她不是懷舊的人,但在這一刻卻想起了很多舊事,等回過神時,驚覺倪簡已經長這麽大了,而她也已經老了好多歲。

倪簡不知道程虹在想什麽。

她也沒問,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兒,不管待會兒劈頭而來的是怒斥還是責罵,她都受著。

這一次,的確是她的錯,是她連累了程虹。

肖敬是怎麽樣的人,倪簡有點了解,她想象得到那些風言風語給程虹帶來多大的壓力。

但過了很久,程虹也沒有開口罵她。

程虹回過神,喊了她一聲。

倪簡看著她,沒應。

程虹說:“你說說吧,這一次是怎麽回事。”

倪簡一愣,隔了兩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事。

倪簡木訥地搖搖頭:“我不知道。”頓了頓,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程虹說,“不知道誰在陰你?”

倪簡還是搖頭:“不知道。”

程虹臉繃了繃,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嚴肅。

“腦子不聰明,就要學乖一點,沒那個心眼,就別學人家逞凶鬥狠。”

倪簡扁扁嘴,沒頂回去,再一細想,覺得程虹這話裏有話。

果然,下一秒就見程虹問:“鄭氏你總知道吧?”

倪簡怔了一下,皺眉:“哪個鄭氏?”話問出口,她想起來,“那個電商巨頭?”

程虹沒應聲,說:“你老實說,你跟鄭家二公子鄭衡結了什麽梁子?”

“鄭衡?”倪簡不明所以,“我不認識這個人。”

程虹哼了一聲:“不認識?不認識人家吃飽了撐的跟你過不去,我看你是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你給我好好想想。”

倪簡想了半刻,想起個人:“我認識另一個姓鄭的。”

倪簡把鄭宇的事告訴程虹。

程虹聽完,臉色更加不好了:“你管什麽閑事不好,居然還管到你那便宜妹妹那去了,我怎麽就沒見你對肖勉這麽用心?”

倪簡忍不住辯駁:“我不是管她,那個人打了爸爸,我忍不了這個。”

“那也是他自找的!”程虹聲音發冷,“他一輩子都是這麽懦弱無能,他自己教不好女兒,你操什麽心,這就是他的命,被人打死了也是活該。”

“那不是別人,是爸爸呀。”

倪簡的語氣低下去,幾乎有了哀求的意味,“你可以不要他,我不能不要,他是我爸爸啊。”

程虹沒話說了。

屋子裏安靜了好一會。

程虹揉揉眉心,抬起頭:“你跟那個蘇欽又是怎麽回事?”

倪簡:“沒怎麽,我以前喜歡他,他不喜歡我。”

“那媒體怎麽說成那樣,那些照片呢?”

“我不知道。”倪簡說,“以前被拍到了,他都有法子撤掉,不知道這回怎麽會漏出來。”

程虹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問:“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倪簡搖頭:“沒有了。”

“陸繁呢?”程虹直入重點,“他家裏的事,你跟我交代過?”

“我說過,他父母都不在了。”

程虹冷笑,“你怎麽不說他們為什麽不在了,你怎麽不說他爸爸是坐牢自殺死的?”

倪簡心腔揪沉了。她說:“這些事沒什麽好說的,都過去了。”

“過去了?”程虹毫不留情地戳破,“現在還被翻出來,你覺得過去了?”

倪簡不說話。

程虹說:“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倪簡點頭。

程虹氣急反笑:“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還跟他領證?”

倪簡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麽關係。”

程虹氣得說不下去,倏地站起身:“好,你說沒關係,你看看這有什麽關係,你看他還能不能做這個工作。”

程虹說完轉身就走。

倪簡怔在那裏。

程虹走到門口,倪簡追過去,拽住了她的手。

“媽媽。”

倪簡低低地喊了一聲

程虹停了腳步。

“媽媽。”倪簡的聲音更低了。

程虹感覺到她的手微微發抖。

程虹終於回過身。

倪簡鬆開手,頓了頓,低聲說:“能不能……幫幫我?”

程虹看著她,覺得不可思議。過了一秒,她問倪簡:“幫你,還是幫陸繁?”

倪簡沒說話,手指絞緊了。

程虹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眼神越來越複雜:“你這是在求我?”

倪簡微微一震,半晌,點了點頭:“嗯。”

程虹吸了兩口氣,沉默。

許久之後,她笑了一聲,笑聲裏五味雜陳。她說:“你上一次求我,是我跟你爸爸離婚那天。”

倪簡抿緊了唇。

程虹仍然不能理解:“他就那麽好?”

倪簡說:“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那是什麽?”

“他喜歡這個工作,他救過很多人,他還想救更多人,為什麽不讓他做?”

程虹看她半天,終於歎口氣:“小簡,你變得都不像你了。”

倪簡不知程虹用了什麽手段,又或者是肖敬也插了手,過了幾天,她就收到Steven的郵件,說事情好像慢慢下去了。

倪簡不在乎這個,她隻關心陸繁會不會受影響。

雖然那天程虹答應了,但這種事情她不了解,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

月中的時候,梅映天回來了,倪簡又請她幫忙打聽了一下,得到的是結果是經濟犯罪跟政治犯罪還是有差別的,這個問題沒有那麽嚴重,隻要輿論壓力沒了,其他的就好辦。

倪簡鬆了一口氣。

十六號這天,她去醫院拆掉了手腕上的夾板,離開時,在大門口碰到倪振平。

父女兩個都一愣。

倪簡先走過去。

倪振平又老了很多,雙眼都是紅的,臉色憔悴,頭發更白了。

“爸爸,你病了?”

倪振平說沒有,反問她:“你來醫院做什麽,哪裏不舒服?”

“哦,沒什麽,拿點維生素片。”

倪簡停了一下,問:“你過來,是……倪珊不舒服麽?”

倪振平點點頭,有一會沒說話。

倪簡一怔:“怎麽了?”

倪振平歎口氣,眼睛越發紅了,恨聲說:“還不是那個混小子。”

“鄭宇?”

倪振平點點頭。

“他又做了什麽?”

倪振平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倪簡又問了一遍,他才把事情說了,說到末了又是痛心又是憤怒,幾乎咬牙切齒了:“那小子太混蛋了……珊珊才多大啊,他把珊珊一輩子都毀了……”

倪簡怔怔地聽著,半晌才回過神,訥訥問了句:“她現在……怎麽樣了?”

“身體很虛弱,得養著,學是不能上了。”

倪簡沒再問。她也沒去看倪珊。

回到家,倪簡翻了翻手機,找到一條短信。

看了下時間,正好是倪珊出事的那天。

自從上次打了鄭宇,倪簡就請了梅映天找來的那些人保護倪振平。

那天,她收到的消息正好是關於倪珊的,如果她多交代一句,倪珊可能不會是這種結果。

但如果沒有吃這麽大的虧,倪珊又怎麽能清醒?

倪簡不再去想這些事。

陸繁就要回來了。

還有三天。

二十號中午,最後半天的集訓結束了,閉營儀式後,所有參訓人員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準備坐傍晚的車回市裏。

經過一個月的高強度訓練,大家都有點疲憊,離營前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拍照的拍照,爬山的爬山,陸繁沒出去,給倪簡發了短信,之後去了小賣部,準備買點水和吃的帶上火車。

小賣部的老板做午飯去了,老板娘在看店。

陸繁拿了兩瓶礦泉水、兩桶方便麵,放到櫃台上,問:“多少錢?”

玩手機的老板娘終於抬起頭,看了看,說:“12塊。”

說完起身給他拿了個方便袋,“喏,你自己裝一下。”

陸繁沒動,眼睛盯著她。

老板娘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老臉竟有點泛紅,“你看什麽?”

陸繁微微一怔,抬起眼。

“這個圍巾……是你的?”他指著她身上搭的披肩。

“當然是我的。”老板娘有些不高興了。

陸繁說:“能不能給我看看?”

老板娘臉色不自然了,梗著脖子:“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有毛病吧,女人的圍巾有什麽好看的?”

她覺得這人看著正經,怎麽說話像兵痞子,她瞪了陸繁一眼:“不做你生意了,快走快走。”

說完,往店裏走。

但陸繁沒走。

他也進了店裏,從口袋裏拿出磨破了皮的舊錢包,抽了一張,遞過去。

“麻煩你讓我看看圍巾。”

老板娘看著那張紅票子吃了一驚,抬頭看了看他,似乎在確認他是不是開玩笑。

見他表情嚴肅,老板娘躊躇了一會,臉色緩了:“好了,你要看就看吧。”

她拿過錢,從身上扯下圍巾。

陸繁接過來,翻到邊角,果然看到一個小洞。

“這不是你的圍巾。”陸繁皺起眉,問,“你從哪弄來的?”

老板娘很凶地說:“你瞎說什麽?這就是我的,你還給我!”

她伸手要搶回來,陸繁手一抬,她矮胖的身材根本夠不著。

陸繁緊緊捏著圍巾,說:“有沒有一個女人來過?”

老板娘氣急了:“什麽女人?我這裏天天都有女人來,你說的是哪一個?長什麽模樣?”

“她很瘦,長頭發,很好看。”

陸繁心裏劇烈地跳著,他緩了緩,說,“她的右手不太方便。”

老板娘一愣,立刻就想起了倪簡。

“你說的那姑娘……是不是這兒壞了?”她突然不發氣了,指了指右手腕問陸繁。

陸繁眼裏一熱,聲音都燙了:“是她。她來過,是不是?”

老板娘這才明白他幹嘛一進來就看圍巾,原來是這麽回事。

天黑的時候,陸繁上了火車。

雖然不是春運,但硬座車廂還是有很多人。

陸繁的座位在廁所旁邊,靠過道,同座是一位大叔,對麵坐著一對抱小孩的中年夫妻。

K字頭的火車要坐19個小時,陸繁算了一下,到站得到明天下午了。

晚上,車廂裏一直很吵,泡麵的味道經久不散。

陸繁也拿出一桶泡麵,接了開水。

正吃著,火車到了郴州,對麵的夫妻抱著孩子下車了,車廂裏出去一撥人,又進來一撥新的。

兩個年輕女孩捏著票,氣喘呼呼地拖著箱子擠過來,看了看位置,又抬頭看了看行李架,犯了難。

圓臉的女孩把包放下,對正在吃泡麵的陸繁喊了一聲:“大哥!”

陸繁抬起頭。

女孩愣了一下,隔了一秒才回過神,臉紅了紅,輕聲說:“那個……幫我們放個箱子,行麽?”

陸繁放下筷子,起身舉起箱子放到行李架上。

兩個女孩連聲道謝。

陸繁說了聲“不客氣”,又低頭吃麵。

對麵的女孩坐下了,掛好衣服帽子,拿出兩袋薯片吃。

陸繁吃完麵,把湯也喝完了,收拾好垃圾拿到垃圾桶裏,回來時,剛才求助的圓臉女孩把袋子遞過來:“請你吃薯片。”

陸繁謝絕:“不用了,謝謝。”

說完話,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劃開,低頭摁著。

圓臉女孩有點失望地抿了抿嘴,手縮了回去,旁邊的同伴側過頭朝她擠了擠眼睛。

女孩象征性地瞪了同伴一眼,耳根有點紅。

旅程漫長,一路上兩個女孩低聲聊天,身邊的大叔趴在桌上睡得酣然。

陸繁也有些困了,他靠在座位上,抱著手臂,肩膀往下塌了塌,微微放鬆身體。

閉上眼時,倪簡的模樣出現在腦子裏。

他又睜開了眼睛,低頭再看了一眼手機,零點已經過了。

還有十三個小時。

陸繁這一覺睡得不深,四點多醒了。

車窗外的天還是黑的。

對麵兩個女孩也困得趴在桌上睡了。

陸繁從背包裏拿出牙刷牙膏,又摸出一條毛巾去洗漱了。

這個時間,車廂裏除了呼嚕聲,還算安靜,陸繁接了一杯開水喝完,之後重新回到位子上坐著。

沒什麽事好做,其實挺無聊的。

陸繁盯著窗外看了一會,摸出手機,翻到短信頁麵。

他跟倪簡的短信記錄排在最上麵。

她用過三個號,一共有三欄。

陸繁從第一條慢慢看下來。

從去年五月到現在,所有的記錄都在。

全部看完花了不短的時間。

陸繁抬起頭,看看外麵,已是晨光熹微。早晨的風景在眼前晃過,山水田園、樹木花草。

一切安詳得令人舒坦。

車廂裏的燈還沒亮,他的臉隱在半明半昧間,下顎的輪廓硬朗陽剛。

女孩的臉又紅了。

怕他發現,她沒敢多看,低頭從小包裏拿出洗漱用品,匆匆起身去了盥洗池。

等她洗漱回來,其他乘客也差不多醒了,燈亮了,一切都從沉睡的寂靜中熱鬧起來。

陸繁在拆泡麵桶,剛打開紙蓋,聽到女孩的聲音。

“你早上也吃這個麽?”她彎腰從包裏拿出一袋東西,放到他麵前,“我有麵包,你吃點吧。”

“不用了,我吃麵就行。”

他端著麵去接熱水,沒注意女孩的表情。

“你看上他啦?”

圓臉女孩臉一熱,轉頭瞪同伴,“別胡說。”

“誰胡說了,你眼珠子都快黏到人家身上了。”

圓臉女孩支支吾吾不說話了。

“好了好了,你眼光不錯,他長得還挺好,就是黑了點,不過看他衣服,好像沒什麽錢的樣子。”

圓臉女孩皺了皺眉,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你又知道了?你老是看人家衣服,膚淺。”

正說著,陸繁過來了,她趕忙閉嘴,拉著同伴往廁所走:“去上廁所!”

後麵的路程中,圓臉女孩不時找機會跟陸繁搭話,她問一句,陸繁就答一句,也不多說。

得知他們的目的地一樣,女孩兩眼放光,“我第一次來這,不知道火車站那裏有沒有坐車的地方?”

陸繁告訴她有公交站,也有出租車候車點。

女孩笑起來:“太好了,到時候你也要坐車吧,能不能給我們領個路?”

“行。”

火車準點到站,陸繁一出站就收到了倪簡的信息:到哪兒了?

他停下腳步給她回了一條:到站了,我去坐車,很快回來。

然後把手機揣進兜裏,對身後的兩個女孩說:“公交站在那邊。”

他朝馬路對麵指了指,又轉了個方向,指著前麵說,“坐出租就到這邊。”

說完,他拔步就走,速度加快了。

兩個女孩都一愣。等反應過來,陸繁已經快要過馬路了。

圓臉女孩急了,顧不上許多,把拖箱放下,小跑著追上他。

“哎,你等等!”

她匆忙跑到他前麵,攔住路。

陸繁問:“還有事麽。”

“還、還有……”女孩臉紅得像蘋果,躊躇了一會,怯生生地說,“那個、今天謝謝你,能不能……把你的電話給我?”

陸繁一愣。

女孩的臉更紅了,她窘迫地揉著手,抬起頭,又慢慢地說了一遍:“把你的電話給我,好嗎?”

陸繁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陸繁!”

陸繁愕然回身,倪簡已經朝他走過來。

她的視線在圓臉女孩身上溜了一圈才回到他身上。

“親愛的,想死你了。”

她笑意吟吟地看著他。

陸繁呼吸一緊,伸手抱住她。

圓臉女孩驚愕地看著他們,臉色變了幾變,尷尬萬分地說了聲“對不起”,一溜煙跑走了。

她一走,倪簡就推開了陸繁,退開兩步,要笑不笑地看著他:“魅力挺大啊。”

陸繁額角一抽,有種不好的預感。

倪簡瞥了一眼女孩的背影,目光飄回他臉上,笑了一聲。

陸繁上前,握住她的手。

“是問路的。”他說。

“嗯,問路都問到手機號了。”

她目光平靜,不鹹不淡地說,“欺負我是聾子?”

陸繁一時竟無言。

倪簡扯了扯唇,又湊過去,一隻手摟住他的腰,隔著衣服掐了一把。

“不是叫你別在外麵撩騷麽?”

她仰著頭,假裝凶狠地瞪他,“看到漂亮妹子就忘了我的話?”

她眼尾微挑,嘴邊又有了笑,“嗯……那女孩又嫩又清純,水靈靈的,挺好看是不是?”

她手一動,又要掐他。

陸繁沒躲,任她掐完後,抱住了她,對著嘴唇親了一遍。

退開時,低頭看她:“我沒注意她好不好看,我隻想快點回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