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既然退無可退,索性奮勇向前
從揚州府衙出來,沐浴著外邊熾熱的陽光,望著遠處的車水馬龍,劉大炮突然發自內心地笑出了聲來。
不遠處,一個看上去隻有兩歲,還不到他膝蓋高的幼童正步履蹣跚地跟著一名婦人的身後,拽著婦人的裙擺不住地說著“媽媽抱抱,媽媽抱抱。”
街對麵,七八個耄耋的老人正在樹蔭底下下棋,明明隻是兩個人下棋,那看旗的卻仿佛比下棋的更加激動,因為耳背的原因,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放大了嗓門,那音調比一般的年輕小夥還要高出不少,倒是中氣十足。
一夥因為太熱,所以赤膊著上身推趕著糧車的腳夫使出吃奶的力氣或是退或是拉,口中唱著響亮而又整齊的號子,路過劉大炮眼前的時候還紛紛停下來,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熊爺。
他們的對麵,一個衙役帶著幾個不良人悠閑散步的從自己巡邏的崗位上下來,人手一根烤麵筋一邊吃著,一邊說說笑笑。
見到劉大炮之後還像模像樣地衝他抱拳行了禮。
劉大炮卻是第一次發現這淮上明珠揚州城,十裏洋場,居然如此的讓人舒服,就連那遠處吹來的風,仿佛道帶著濃濃的花香。
強硬的感覺,真好。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切實地感覺到自己勢力大漲和披上一身官皮之後,那一份真真正正的喜悅。
他媽的怪不得有些人在有了權之後總是桀驁跋扈,這特麽承受了因權力而帶來的壓力和困苦,如果不將這權力拿來耍一耍威風,豈不是太虧了麽?
他此前都快被憋得心裏失衡了。
這一頓飯吃的,可算是終於渾身通透了。
至於以後,那就到時候再說吧,而且劉大炮現在一丁點後悔的感覺都沒有。
一直以來,劉大炮都在努力的想淡化和洗去自己身上的黑色,一方麵固然是想過正常的,平凡的,踏實的日子。
但另一方麵,更重要的一方麵卻也是為了自己的心裏能夠舒服,是為了能對得起他上輩子所接受的近二十年的教育。
但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黑就是黑,他就是當了官,也摘不幹淨。
更關鍵的是,這特麽當官的比黑社會黑多了啊!
說真的劉大炮一個搞黑幫的,還知道講點仁義,道義,這幫搞政治的那是真真吃人不吐骨頭啊!
想跟他們一塊玩,不管是文的還是武的,都得和他們同流合汙。
那自己好不容易從黑幫裏跳到政壇之中,到底圖的是特麽的什麽?
如果隻是受點委屈,那他可以無所謂,兩輩子加一塊在社會上混了這麽多年,作為一個成年人,自然也明白人前顯貴人後受罪的道理,男子漢大丈夫牙齒吃掉了混血吞,沒什麽受不住的。
但大規模拐賣人口的這個事兒,真的已經觸及到他劉大炮的底線了。
底線問題,他半步也不會退讓。
而既然已經是退無可退,那就進吧。
黑點就黑點吧,他也不打算再洗了。
或者說,他打算換一個思路了。
黑幫,也是可以愛國的。
這一點其實一直都是古今同理,隻要自己這個黑老大足夠大,大到誰也奈何不了自己,甚至連朝廷輕易也不敢收拾自己,至少是收拾自己要付出特別大的代價。
自己就會被招安。
淡化不了自己的存在感,索性就不淡化了,做個大周小宋江也沒什麽不好。
誰說這就不是一種洗白,一種從良呢?
這叫做英雄不問出處。
就算同樣都是走鋼絲,這麽個走法,不論結果如何,至少心裏麵覺得舒坦。
出了揚州府的府衙,便是朱雀大街,心情大好之下信步閑逛,不一會兒,便看到了王家村開的那個烤麵筋店。
此時的麵筋店門口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排隊,邱炎則不知道是又在此地巡邏還是別的什麽,沒買麵筋,隻是在一旁與女子說笑。
倒是也依舊繁忙,隻是沒有了剛開張時候的火爆場景,門口一個漂亮女子張羅著正在招待客人,雖是一襲青衣粗布,依舊是難掩俏麗姿色。
見劉大炮信步走來,連忙和買麵筋的人一起,一道與他打著招呼,又拿了一根剛烤好的麵筋來給他吃,邱炎也神情頗有些複雜地叫了一聲“熊爺”。
劉大炮笑著接了,問道:“你是阿麗還是阿香呢?”
“我是妹妹阿香,我姐姐現在已經不跟我賣烤麵筋了。”
“最近生意怎麽樣?”
“還行,生意挺好的,跟剛開張的時候肯定不能比,但每天賣二三十貫總是沒什麽問題的,好的時候四十貫甚至五十貫也是能賣得到的,這還不算各個食肆的訂貨。”
劉大炮點了點頭,笑著道:“生意走上正軌就好,我看你這店裏,忙前忙後的已經沒有這麽多人了,你姐也沒在店裏忙活?”
“村裏人現在都在忙著建榨油坊,孟義說,我們榨出來多少油他就收多少油,那邊也是村長親自在盯著,村長還說,明年起我們全村就要著手買地,雇人,統統都要種上大豆呢。”
“孟義是多少錢從你們手裏收豆油?”
“一貫錢兩斤,大家知道,這是熊爺對大家的照顧,都非常感激熊爺呢。至於我阿姐,她現在大部分是時間都跟著孟義瞎混,幫他管理賭場。”
劉大炮聞言,挑了挑眉,稍稍有些詫異。
他卻是沒料到孟義居然跟這王家村之間會是這種關係。
說白了,他要的並不是油,而是通過油脂提煉出來的甘油,他的甘油都是免費從孟義那拿的。
孟義要的則是甘油的副產品,也就是肥皂。
要知道,大豆都是孟義通過孟記商行來大規模買進的,由於劉大炮要製醬油的原因,這個吞吐量是極大的,不但可以拿到很便宜的批發價,而且船隻、腳夫、倉庫等各個環節,都是通過義字門的招牌來上下打通的。
換言之,孟義把自己千辛萬苦弄來的黃豆交給他們,讓他們單純的榨個油,再掏錢把這批豆油給買回來,區區代加工的生意而已,居然付了一貫錢兩斤的高價。
這特麽哪裏是合作,簡直就是包養。
當然,這也是因為孟義的肥皂生意做的確實是好,相較於他賣肥皂的利潤來說,給王家村的確實隻是小頭。
笑著道:“孟義怎麽跟你們說的,他說這個價錢是我定的?”
“是啊,他就是這麽說的,大家都非常的感謝您呢。”
劉大炮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卻是他在假我的名義在行事了,你們村的事兒,因為此前慕容老夫人曾經關注過你們,如果不是因為你們的事兒,我也入不了老夫人的眼。”
“所以我確實跟孟義說過讓他照顧你們一些,把榨油廠建在王家村,但我原本卻不是這個意思,至少這一貫錢兩斤的價格不是我讓他定下的,這幾乎是在送錢給你們花了。”
“啊?這……這樣?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也許是這孩子重情義,不忘本吧,亦或者,是他看上你們兩姐妹中的一個了?說不定想做你姐夫呢。”
“啊?熊爺您,這可別亂開玩笑啊,孟義他才多大一點啊。”
“其實也挺正常的,十三四了吧,正是男生剛開始發育的時候,一般大戶人家的少爺這個時候也都開始辦身邊的丫鬟了,再說他如今畢竟也是我們義字門的堂主,揚州城裏有字號的扛把子,還拿他當小孩子也不合適了。”
阿香聞言,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一想到她們姐倆平日裏與這孟義也沒什麽男女之防,有時甚至還會摟一摟抱一抱什麽的,頓時就感覺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是不舒服,就是純粹的尷尬。
嘴上還嘀咕:“男孩子這麽早就發育了麽?”
劉大炮的心裏則是暗想,孟義這個孩子,起碼從這一點上來看,還真是個挺不錯的孩子。
至少是念舊,也知道感恩,倒是確實值得培養。
要知道他現在一半以上的算計也都是衝著下麵義字門的弟兄的,這個時代下克上的武德太充沛了,蘇寧銜又跳過了自己與杜孟東和過江龍都有聯係。
就算是這倆人不會造自己的反,但若是將來大家意見不合的時候,自己無疑也是要受他們掣肘的,因此劉大炮現在還真的有大力培養自己嫡係,完全跳過杜孟東和過江龍的心思。
孟義與杜孟東之間是完全沒有什麽接觸和恩義可言的,與過江龍之間就更不必說了,那叫仇深似海。
若是扶持孟義來製衡這老二和老三,其實倒是也挺合適的,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野孩子兵,確實也很適合做一些狠事兒。
外頭本來就在傳那些野孩子是自己的敢死隊麽。
之所以一直舉棋不定,說到底,還是因為他爹的死,那孩子的心思挺深沉的,劉大炮並沒有把握,這孩子的心裏到底有沒有把自己也算作了殺父仇人,有點怕把他養得大了,結果養了個白眼狼。
不過此時見他對王家村的這些人既然如此照顧,那想來,應該問題不大。
劉大炮想了想,又問道:“你怎麽不回村忙活油坊的事情,或是幫孟義做點什麽,反而依然在這裏賣烤麵筋呢?”
“油廠那邊,我不行的,那都是力氣活,至於孟義那邊,老實說我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也不想去,思來想去,還是在這賣烤麵筋最適合我,村長說了,以後那大批量的生麵筋不算,這烤麵筋方麵我賣的錢可以有一半都歸我呢,這些天,我也攢了不少的錢呢。”
劉大炮點了點頭:“你想的挺對的,不過你這店鋪的位置……我想了一下,回頭還是抽個時間,換一下吧。
畢竟當初讓你們在朱雀大街上開店也是為了讓你們還公廨錢,你們村現在日子過得也好了,這朱雀大街上開店畢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兒。”
“我怕哪天有人閉著的眼睛突然再睜開,給你們帶來無妄之災。”
“啊?啊……那好的呀,好的,這事我回頭跟孟義說一下就行,讓他來幫我們找地方。”
“你們在遇到一些麻煩的事情的時候都是找孟義幫忙的麽?”
“嗯,他是義字門的堂主麽,許多事由他來出麵,還是會更方便一些的,他也願意幫我們這個忙,我們跟他,也就沒那麽見外。”
劉大炮想了想,卻是十分突兀地道:“有沒有想過自己加入義字門?”
阿香聞言一愣,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我?加入義字門?可是我能幹什麽?而且我是個女人啊。”
“女人為什麽就不能加入義字門呢?實不相瞞,八天之後,我打算擺流水席,召開義字門內的英雄大會,趁此機會,打算給義字門立一些規矩,有些事,可能要改革一下。”
“改革?”
“簡單來說就是打算放寬義字門的入會條件,每人每月隻要交半貫錢的基礎會費,有堂主級別的引薦人,或是十人以上的門中弟兄作保,就可以加入義字門,成為門中的弟兄姐妹,大家聚在一起,抱團取暖,為的是不會再受人欺負。”
“每個月隻需要交半貫錢啊,那我交,嘻嘻,這樣,我以後可就也是有組織的人了。”
“好啊,八天後的流水大席,歡迎你一塊來吃。”
聽到這裏,一旁的邱炎卻是終於忍不住了,問道:“熊爺是打算擴大義字門的規模,不惜將入門的條件放到如此寬鬆的地步麽?這簡直比和字門來得還要更鬆。”
劉大炮笑著扭頭道:“是啊,邱教頭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隻是好奇想問一問,如今這揚州城內義字門已經是一家獨大,熊爺卻還要擴大入門的規模,定下如此寬鬆的標準,不惜泥沙俱下,到底是所為何來?”
“又想問一問,如今揚州城內,流民若不得貴幫派的庇護,往往生計無著,就算是想要去碼頭出苦力,賺些賣命的錢來果腹,往往也要飽受貴幫派的欺淩。”
“這其中的是非曲直,我一個外人本不好置評,然而出於公義之心,卻還是想問,熊爺既然連阿香姑娘都願意庇護,又為何不願意庇護這些外地而來的可憐之人呢?”
說著說著,這邱炎居然還激動上了。
劉大炮卻點頭道:“這次義字門改革,就是為他們改的,獨食是不可能永遠吃得下去的,我這邊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打算,隻是還需要具體完善,八日之後自會分說此事。”
“說來,邱教頭有沒有興趣也加入我們義字門,成為門內弟兄呢?”
“我?”
邱炎一愣,眼珠子都忍不住瞪圓了。
忍不住疑惑道:“熊爺,您現在應該是很清楚的知道我的身份才是的。”
他們倆剛認識的時候,這邱炎還真以為這黑心熊有意要招攬於他,對他也算得上是照顧,他對這黑心熊也是欽佩的。
然而那個時候的黑心熊卻並沒有對他有任何的拉攏。
眼下,已經發生了這麽多的事,黑心熊已經是今非昔比,他的反賊身份也早已經曝露無疑,甚至按照他師父的說法,二者之間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他這個教頭愈來愈像是個聯絡人了。
他也不是傻子,上次見麵,他就已經能夠明顯地能感覺得道黑心熊對他的疏遠和戒備了。
為什麽又會突然邀自己入夥?
黑心熊卻笑著道:“你的身份,我當然十分的清楚,但是當然我也可以裝作不清楚,正所謂五湖四海皆兄弟,邱教頭若是來,在下願意以堂主之位,掃榻相迎。”
“想來憑邱教頭你在揚州城的名望和這一身的武藝,也絕不會有人會對此有什麽異議。”
邱炎情不自禁地就挑了挑眉,道:“當真是咄咄怪事,不過此事,我還需要問過我的師父。”
“尊師還在揚州?”
“額…………”
“不如,相約在八日之後,邱教頭幹脆帶著尊師一道前來,參與參與,如何?她若是願意賞臉與我相見,自然是蓬蓽生輝,是我的榮幸,她若是不願,自然可以轉身就走,到時候到場的人會很多,我也不可能找得著她。”
邱輝聞言,抱拳拱手,卻是沒再說什麽,而是直接告辭離去。
“對了,八天後至少沈毅和一個姓周的鹽案也會同去,同時,我還會寫帖子邀請蘇節帥來參會,當然,至於他接了帖子之後是否有時間來,我也不敢保證。”
邱炎又是一愣,實在想不出這劉大炮到底是幾個意思,隻得再一次地拱手道:“多謝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