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沈毅,開始腦補

一天之內,劉大炮打算對整個義字門進行改革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揚州的江湖。

因為要大擺流水席的緣故,劉大炮當天便開始命人準備食材,以及從義字門的弟兄中抽調會做飯的人幫忙。

而通過劉大炮準備食材的規模,自然也就可以很輕易地推斷出劉大炮這次搞聚會的規模大概率是要在萬人以上的,甚至極有可能會讓所有義字門的弟兄都聚到一塊。

說實話,萬人以上的這個概念,已經超過大周絕大多數的軍鎮了,單純比人數的話,劉大炮手下義字門的兄弟更是已經超過了大多數的大周節度使。

隻是這些所謂的弟兄魚龍混雜,各有各的直屬老大,也各有各的行業,組織性其實很是一般,就比如九十年代的香江,向家兄弟最鼎盛的時候號稱有二十萬的小弟,民國時的青幫更是號稱有八十萬弟子,但是真要打架的話,撐破天也就幾千人的規模。

換言之,正常情況下幾萬人也好,幾十萬人也罷,幫派作為一個烏合之眾的載體,正常情況下是不太可能把所有人都叫到一塊的。

一來是實在沒這個必要,把這麽多人叫到一塊幹什麽?打架麽?還是打仗?

打架的話有個幾千人的規模早就到頭了,打仗的話,杜月笙倒是曾讓那號稱八十萬的青幫弟子上了抗日前線,但烏合之眾除了浪費了日軍的子彈之外,確實也沒啥別的作用了。

二來是費用高昂,別的不說,光是這一頓流水席的費用,這就是一萬多貫花出去了,這還隻是食材本身的成本,雜七雜八的雜項加起來也是一萬多貫。

而相比於流水席本身的花費,給小弟們打賞的紅包才是花銷的真正大頭,而且隻能是自掏腰包,從自己的私賬上走這筆款項,不能動用公帑。

僅這一項,就又是十萬貫。

也多虧了前些日子煙姿樓開張,他收到了一隻大金豬,現在正處於有錢沒地方花的一種王多魚狀態,否則光是這十萬貫就足以讓他把自己的牙給咬碎了。

而這,還沒算他義字門因此停業所帶來損失,他的弟兄遍布各行各業,別的不說,他搞這麽一場大會,整個揚州城的碼頭在那一天差不多都可以停轉了。

而揚州城本質上還真就是一個完全依托於碼頭而發展的城市,碼頭停轉,整個揚州城都得跟著停轉,這其中所產生的直接、間接的經濟損失根本就沒辦法統計。

這般完全沒有好處,反而花費巨大的聚會,除了秀一秀自己的肌肉,也即是嘚瑟一番之外,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麽意義。

然而這秀肌肉本身,就是這麽幹的第三條壞處了:樹大招風。

聚攏萬人以上規模的民眾,你是想幹什麽?是不是想造反?

如果是國泰民安,王朝對政權掌控力最強盛的時期發生這樣的事,或許真的直接定性成造反也不是沒可能。

這樣的事情,與曆來行事都比較低調的黑心熊實在是有些南轅北轍了,江湖上,乃至於義字門的內部,自然都會因此而感到詫異,進而胡亂的分析起來,天馬行空的討論黑心熊搞這樣的一場,幾乎是對官方在挑釁的大聚會,到底目的何在。

人民群眾的想象力是無窮的,流言蜚語自然也就越傳越是離譜,不到兩天的功夫,就有人說他是想幹脆借機起義,攻占揚州城了,甚至還煞有介事的說他黑心熊曾秘密命人織造黃袍,也想在揚州城搞一次黃袍加身。

這樣的無稽之談聰明人自然是不會相信的,劉大炮對此也懶得理會,甚至某種程度上,他還巴不得這樣的流言蜚語傳出來呢。

他搞這麽大的陣勢,正是因為跟那幫子衣冠禽獸的官僚們玩不起,這才想要在這段朝堂之上因天子交替造成的短暫震**期,利用揚州這地方文武博弈所產生的權力真空,盡力的去擴展自己的勢力。

這個勢力,必須要在短時間內膨脹到,即便是朝廷重新安定下來,甚至是柴榮複生,也不會輕易對付自己的程度。

這樣自己才能再通過表現得恭敬一些的低姿態,使些手段進行招安,而且被招安之後自己的地位必須要提升一大截,這樣才能勉強擠上沈毅和蘇寧銜這種大佬們相互博弈的牌桌。

所以此時,能借這樣的謠言震懾一下他們也未嚐就不是好事,當然,前提是這個謠言的傳播範圍不要超過揚州城。

絲毫不理會這些可能會讓他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的謠言,劉大炮接下來的一連幾天之內也並沒有消停,而是廣撒英雄帖,真誠地邀請揚州的豪傑們能來參加八天後的盛會。

包括十大鹽商在內的揚州城近百位的豪商都有收到劉大炮畢恭畢敬寫下送去的請帖,雖說隻是邀請,沒有任何的強製性成分,但麵對勢頭正盛的劉大炮,這些豪商們自然全都熱情地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配合。

而除了這些富商巨賈之外,有些在江湖上小有名望,但卻並非幫派成員的豪傑也在劉大炮的邀請之列。

更邪門的是,就連揚州四個書院居然也都收到了劉大炮的請柬,甚至有傳言說劉大炮還快馬加鞭命人去睢陽去請了睢陽書院的大儒長者,邀他們一道出席做客。

黑幫聚會,請一幫教書匠來做什麽?

睢陽書院去請人的說法真假難辨,但揚州本地的四個小書院,就算是山長自矜身份,不願與他為伍,但也或多或少的都給了麵子,據說至少都會派一位老師,甚至是副院長一道去給他捧捧場。

所有人都在好奇劉大炮到底想幹什麽,然而府衙之內,沈毅與周光權聽說了這劉大炮聚會的規模之後,卻是實在實在是笑不出來了。

幹什麽不知道,但這個聚會的本身就是對他的挑釁,更何況他們此前在談論買賣人口之時不歡而散,這個會似乎本來也是衝著他們開的。

尤其是沈毅,一整天了,都因此而悶悶不樂的,甚至連晚飯都沒有吃。

一直以來劉大炮都表現得太過溫順,太過懂事了一些,此時突然表現得如此的不懂事兒,卻是實在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甚至有點想不太通,無非是讓他買賣一點人口罷了,即便是規模大了一些,又怎麽就踩了他黑心熊的耗子尾巴了?

那些流民衣食無著,在揚州城本來也沒什麽活路,就算能僥幸在碼頭,或是某個小工坊找到一份差事,那不還是賺的苦力錢麽?難道真的就比賣給地主豪強做租客生活得更好,更有尊嚴?

再說他黑心熊什麽時候有了良心了?

若是擔心事情搞得大了,害怕將來被朝廷秋後算賬,那就更不可思議了,可你一個黑幫老大,把柄多了去了啊,罪過再大,又與販賣私鹽有什麽區別?還不都是一條性命麽?

就是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這黑心熊真的對此事十分厭惡,那你不做不就得了麽。

本質上他們和黑心熊也是在商量,就算是其中有幾分威逼利誘的成分,他黑心熊難道就真的不能婉拒麽?

憑他黑心熊的老練,難道還尋不到婉拒卻不傷和氣的方法?

偏偏他腹中有氣,還沒地方去撒,甚至他都沒法找個親信的人來商量。

因為他並不想讓人知道他與黑心熊之間有矛盾,而且還是以黑心熊如此的不給他的麵子來實現的。否則短期之內的行政工作一定會很不好做不說,關鍵是這會讓他覺得非常的沒有麵子。

所以到時候劉大炮大擺流水席,他不但要去,而且還必須得笑著去,心裏頭感到異常憋屈的同時,自然就愈發的感到疑惑。

尤其是他早就已經認定,劉大炮非是個一般的人,不可能是突然當了官頭腦發了熱,也不可能是仗著有蘇寧銜的撐腰,打算徹底投靠到武人那頭去。

事實上按照沈毅對劉大炮的了解,他就是真想去投靠武人,也一定會盡量的不去得罪自己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想,沈毅這心裏的情緒就越是從憤怒逐漸變成了疑惑,又從疑惑,變得有些心慌,又因為心慌,忍不住的就又有一點恐懼了。

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是輾轉反側,怎麽睡都睡不著,卻是索性在大半夜裏披上衣服,頂著月色,直接闖進驛站,周廣仁的臥室找他去了。

他也隻能找他來商討一番此中詭異了。

驛站的護衛自然是不敢攔著他的,他就這樣在大半夜的直接坐在了周廣仁的床頭,幸好這周廣仁出差在外,倒也還算克製,被窩裏沒個風月女子之類的。

迷迷糊糊被搖晃的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沈毅的那張大臉,整個人都懵了,忍不住噌的一下就坐了起來。

“沈大人,你這是作甚啊?”

“小周,你說黑心熊到底在搞什麽?”

周廣仁一下子就破防了:“大人,您大半夜的闖到我的臥房裏把我叫醒,就為了這個?”

“此事因你而起,我不找你還能找誰?速速起來,與我商議一番。”

“我……”

周廣仁心裏都開始罵娘了。

這不是混蛋麽!

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麽?

然而他畢竟隻是一個六品官,就算是與這沈毅不在同一套係統之內並無直屬關係,但差距終究是大了一些,何況他們兩淮鹽運衙門若是真的搬到揚州來的話,與他們揚州府是少不得打交道的。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他也明白,這沈毅如此失禮的舉動之下,絕非是與他親近,隻怕是已經對自己心生怨意了,這是在埋怨自己破壞了他和黑心熊之間的蜜月關係呢。

無奈之下,隻得是頂著困頓,暫將負麵情緒吞咽了下去,先給沈毅拱了拱手,而後穿好了衣物,又找來一盆水洗了一把臉,用涼水驅散了困頓之意,這才強擠出一絲微笑,坐在了沈毅的身邊。

拱手道:“大人,想來,黑心熊此番種種,皆是因我說錯了話而所致,下官卻是實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如此受不得氣的性子。”

“為了揚州城的長治久安,我明日便去找他登門賠禮,說些好話,爭取得到他的諒解如何?便是舍了下官的這張老臉,也一定不損大人您,以及揚州府衙的半分威信。”

到底是個混官場的,洗把臉的功夫,就抓到了這事兒的主要矛盾。

說到底他隻是一個小官,在黑心熊的麵前可以端架子,但在沈毅這等封疆大吏麵前,定位還是很準的。

成與不成不重要,甚至事情做不做都不重要,麵對上官,一定要先把自己的態度給擺放得端正了。

沈毅見他這樣說,也確實如他所想的一樣,滿意地點了點頭,至少態度可嘉麽。

但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道:“你這就是對黑心熊不了解了,能從草莽之中,從一個小混混,混到今天的這個地步,他怎麽可能會是壓不住自己脾氣的人,又怎麽可能會如此的不識大體呢?”

“且不說此前楊知府在時,他非但是謹小慎微,而且做事時也同樣是麵麵俱到,八麵玲瓏,也因此得到了楊知府的大力支持,事實上若非是楊知府的力挺,他也當不上這個正五品的官。”

“就依著此人的性格來說,也從來都是極為低調的,我認識他許多年了,他這個人做事,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此前的那場揚州之亂,你沒經曆過,所以不了解,那一環套著一環的,一步套著一步,每一步,那都是恰到好處,老謀深算,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周廣仁一愣,道:“您的意思是說,那場揚州之亂是由他在幕後推動的?他莫非是和天策府還有聯係不成?”

沈毅聞言卻是點了點頭,道:“恐怕還真是十之八九,你不是揚州人所以不清楚,整場動亂,史平死了,楊知府枷了,和字門沒了。

要說天策府那頭,無非也就是摧毀了一批將要送到川蜀前線的軍用物資,這件事我思來想去,其中巧合之處實在太多,天策府都是一群過街老鼠,就算是偷偷潛入到了揚州城一部分,又如何做得了這麽大的事?

若說是因勢利導,借題發揮,我是信的,但要說此事是由他們幕後主導,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揚州城,不可能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滲透到這個地步。

他們若是真有這個本事,甚至已經暗中控製了和字門的話,絕不可能如此輕易的就將和字門暴露出來,所求完全可以更大一些,甚至等待一個時機,一舉拿下整個揚州城也不是沒可能。

隻有黑心熊,借著一場揚州之亂,一統了揚州的江湖,混上了一身官皮,組建了巡防營,同時還接替了史平的勢力,一躍成為了如今揚州城桌麵上的人物,文官武將,都在跟他示好。”

周廣仁大驚失色:“按你這麽說,這場揚州動亂,還真的有可能是這黑心熊搞的。”

沈毅歎息一聲道:“何止是揚州之亂呢,此前那四月飛雪之事,也著實是太詭異了一些,我甚至都懷疑此事與他也有關聯的,要知道,黑心熊與楊知府此前並無什麽交集,但就在四月飛雪之事前,楊知府才剛剛借由此事的苗頭,私下命人打了這黑心熊一頓泄憤。”

“還有這等事?我還以為,楊知府與黑心熊是多年情誼,所以才……”

“情誼個屁,楊知府來到揚州府之後幾乎就沒做過幾件實務,他自矜身份,又如何會與黑心熊這等出身的人有太多的來往呢?平日裏這些事兒都是我做的,我才是揚州府衙與黑心熊真正相熟的人。”

“那這怎麽……”

“是啊,那這是怎麽回事呢?與他並不相熟的楊知府,莫名其妙的就打了他一頓,甚至還殺死了大口九,你說他看大口九死的時候會不會有兔死狐悲之感?”

“就這,他非但忍下了這口氣,反而還把那楊知府給哄得宛如自家長輩一般,之後沒多久的時間,便是四月飛雪,揚州大亂,直接將這位封疆大吏給送得枷車進京,臨走之前還把他黑心熊給送上了官位。”

“這一切若是不在他黑心熊的算計之內,至少可以說明他是個城府深沉之輩,楊知府無故打他辱他,他反而能哄得楊知府視他為自己的子侄。”

“怎麽到了我這,隻是與他談個生意,還是你們這鹽道衙門牽頭,是由你來做這個惡人的,我不過是個中人而已啊,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若是此前那四月飛雪和揚州之亂的兩件大事都是他在幕後操縱,那事情就更反常了,心思如此深重,如此老謀深算之人,所作所為,必然都是謀定而後動,怎麽可能突然像個愣頭青一樣的一點就著?”

“亦或者說,這一點就著的背後,不惜搞出這麽大的聲勢出來,究竟又隱藏著何等可怕的陰謀算計呢?”

周廣仁也被這麽可怕的推斷給整得有點嚇住了,忍不住道:“會不會是小人心態,驟然拔擢之下得誌便猖狂?”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應該不大,他當這個指揮使畢竟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也沒見他什麽時候猖狂過,甚至反而比以前更加低調了許多。”

“況且那醬油、離顏酒等物,你不覺得出現的時機太過精妙了麽?如此神妙之物,我卻是不相信他隻是恰好在這個時候才研製出來的,這說明此人心性擅忍。”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除非這黑心熊突然有了良心,而且還是大大的良心,否則,我想來想去,根據我數十載宦海沉浮的經驗,似乎就隻有一個可能性了。”

“什麽?”

“當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想明白一個人行事的邏輯,無法找得到他的動機的時候,一定是因為你所掌握的信息與他不同,要麽,是有什麽信息是你知道他不知道的,要麽,是有什麽信息,他知道,你不知道。”

“小周,你們鹽道衙門是三司直轄,最近……有沒有收到什麽開封的消息?”

“您是說,黑心熊之所以搞出這麽大的聲勢,是因為開封那頭,可能有了什麽變故,而偏偏他知道了,您卻不知道?這怎麽可能呢?”

“沒什麽不可能的,就連我都不知道黑心熊的人脈到底鋪得有多遠,且不說蘇寧銜對他的蓄意拉攏,他與那慕容家一老一少的關係,也是非比尋常,若是有什麽消息從開封那邊先一步傳到了慕容家,他又通過慕容家的渠道先我一步拿到,這可一點都不奇怪。”

“這……下官隻是一個區區六品鹽案,確實,也沒聽說這開封城之中有什麽大的變故啊。”

“嗯,此事依我看,十之八九是要落在慕容老夫人身上的,那邊,我明日一早自然會去打探,然而他們家說到底還是武人一脈,與咱們非是同心,就算是真有什麽,我也未必探聽得出來。”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黑心熊開這麽大規模的一個會,他到底要說些什麽,幹些什麽,咱們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就算是猜,也毫無跡象可尋。”

“那怎麽辦啊。”

“想從慕容老夫人那探聽消息,難,但若是從慕容家的小姐處探聽消息,說不定會容易許多,慕容小姐與黑心熊兩人交情極深,曾經在他的府上過夜。”

“真要是有什麽咱們都不知道的,來自開封的大消息,十之八九也是這慕容嫣告訴他的。周兄弟啊,此事我想來想去隻有你去做,最合適了啊。”

“我?我一個六品鹽政,與那慕容小姐更是連見都沒見過,我又如何能套得話去?”

“簡單,隻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