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政治就是當婊子立牌坊

卻說劉大炮與慕容嫣來到了包房之內,一時間,他還真有點別扭。

因為三樓的大包間現在都已經滿了,而二樓的小包廂,那真的是房如其名,突出的局勢一個小字。

一張不大的床,一個小桌,幾個小凳,沒了。

你說這麽小的房間為什麽還放一張床?

嗯……

房屋的裝修也是特意精心設計過的,倒是不可能去貼一些或畫一下下流的東西,有錢人玩的畢竟是風雅,但風雅這個東西吧,本身也是一種高級下流的表現形式而已。

這麽小的房間,這孤男寡女的,劉大炮是真覺得不太好。

尤其是慕容嫣又要人送上來兩壇子酒。

好多事兒隻要有人傳,難免就會說不太清楚。

他一個黑老大倒是不怕什麽流言蜚語,聽剛剛慕容嫣的意思,這娘們明顯也是不怕的,可劉大炮聽說這慕容嫣的親爹是秦州節度使,就是不知道他爹聽說這事兒之後會不會派兵來揚州砍他。

整的劉大炮還挺忐忑。

但是慕容嫣顯然是絲毫不在意這些的,相反,她跪坐在劉大炮的對麵居然挺直了腰板,展現出了一副端坐的姿態,並親自給劉大炮倒上了酒。

顯然是將此時當做了正式場合,抱著一個求道之心了。

卻是讓劉大炮一時好不別扭。

輕輕地飲了一口酒水壓了壓驚,隻得是故作鎮定地道:“不知,慕容姑娘您想問些什麽?”

“先生,可聽說過‘利不從天來,不從地出,一取之民間,謂之百倍,此計之失者也。無異於愚人反裘而負薪,愛其毛,不知其皮盡也’這句話麽?”

劉大炮聞言,也是有點詫異,道:“這話是出自鹽鐵論吧,意思是說利潤不是憑空而來的,國家經營鹽鐵獲利說到底還是取之於民,說什麽不加賦稅而取其利,就像是反穿著皮衣去背柴,自以為是愛護皮衣上麵的毛,其實磨損的卻是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慕容嫣聞言愈發歡喜,看向劉大炮的眼神中也愈發的驚歎了,“先生大才,果然也讀過鹽鐵論的麽?”

“我……確實就算是讀過吧,反倒是姑娘居然讀過此書,倒是著實讓我感到驚訝了,冒昧的問一下,姑娘平日裏讀的都是哪些書籍?”

“亂七八糟的什麽都讀,什麽感興趣就讀什麽,不過刻意鑽研過的,便隻有商君書、韓非子、慎子、鬼穀子、墨子、鹽鐵論、孟德新書了,但要說鑽研最深,最為推崇的,還是商君書。”

劉大炮聞言又是一愣道:“好家夥,孔孟老莊一概不學,姑娘您這知識麵,夠偏的啊。”

“我又不當官,看那些虛偽的腐儒之言又有何用?”

劉大炮聞言,唯有報以苦笑,卻是也大概知道這慕容嫣歪曲的三觀是哪來的了。

丫就是一法家的反動分子啊!

想了想,卻是轉而論述道:“說回你所說的那個觀點吧,財富,確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按照你的觀點,這天下隻要沒有人拋荒,隻要保證所有的耕地都有人種,社會財富和資源的總量都是不變的,對吧。”

“難道不是?”

“據我所知,兩漢時天下人口最多也不超過四千萬,唐朝至安史之亂時人口就已經突破了八千萬,我大周即便剛經曆了天下一統,現如今編戶之民,差不多也要上億了,這難道是因為咱們大周現在的可耕種之土地,相比於盛唐強漢之時更多麽?”

慕容嫣聞言想了想,還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朝著劉大炮拱手一禮道:“還請先生為我解惑。”

“其實挺簡單的,就是因為漢朝時的主食是小米和粟米,唐朝時小麥種植加大了,到了現在,江南大開發讓江南地區都種上了水稻了,如此而已,小麥、水稻這兩樣東西,對於天下的影響遠超一百個唐太宗。”

“有了磨坊,小麥就可以磨成麵粉,有了水車,水稻就可以大規模的種植,天下種上了小麥和水稻,同樣的土地範圍內能產生的收益自然就會高於種植小米和粟米,這就是科技的進步。”

“醬油之道也是如此,這東西的主料是黃豆,但也可以用麩皮,這東西發明出來,就可以讓許多地區多種黃豆與小麥進行換種,更充分的利用農時,又怎麽能說,這財富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呢?”

“在我看來,科學技術才是真正推動社會發展的生產力,商鞅的那一套思想,就算是弱民強國之言吧,但終究是完全鎖死社會生產力的,是完全鎖死工商業的,讓天下老百姓全都去種地,當兵,看上去國家是強了,但也徹底的鎖死了科技,若是古之先賢真的用商鞅的思想治國,隻怕咱們到現在還是隻能吃小米,吃粟米的。”

“在我看來,這無疑就是一種故步自封了,別的不說,就說契丹吧,打耶律阿保機以來,契丹就已經建立了城邦、頒行了鹽鐵之法、他們的武器、政治製度、科技、農業、紡織業、國民經濟,縱使相比於咱們大周還略有差距,但若是和當年的匈奴相比,強了何止十倍、百倍?”

“李世民當年平定突厥之時,李靖僅憑三千精銳雪夜突襲就將整個突厥平定,這難道真的隻是因為他李靖勇猛無敵麽?趙匡胤作為一名將軍來說真的比李靖差很多麽?現在你再試試?便是李世民複生,你給他三萬精銳雄師,讓他去奪回燕雲試試看?”

“我們的生產力如果不發展了,隻執著於分配,我們的對手可不會等我們,今日之契丹,其強橫已經遠非匈奴、突厥可比。未來契丹早晚有一天也會衰弱,北方草原上未必就不會出現一個比契丹更強大的對手。”

“若咱們真的行商鞅之法,執著於所謂的百戰秦軍,你信不信,真把秦軍拉出來和耶律德光打,耶律德光能把所謂的戰無不勝的秦軍打出屎來?”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任何以鎖死發展為代價的所謂強兵富國之策,終究隻能逞一時之雄,拉長時間的尺度去看,就是純粹的禍國殃民了。”

慕容嫣聞言,低頭思考了一會兒,卻又忍不住說道:“可是據我觀察,曆朝曆代的雄主無不是儒皮法骨,越是雄才大略之君王,所行之策就越是接近於商君,此又是何解呢?”

“你這不也說了麽,儒皮法骨,你為何僅僅隻關注那個骨,而不去關注那個皮呢?豈不聞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

“舉個例子吧,商鞅的核心治國思想要我來總結的話無非也就是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貧民而已。

國家想盡一切辦法讓百姓過的窮苦且沒有尊嚴,想盡一切辦法抹殺老百姓多餘的思想,抹殺其中聰明的,留下愚笨的。

然而追其所以,關鍵還是想方設法的不讓老百姓有恒產,百姓沒有恒產,就隻能疲於奔命,就隻能依附與朝廷,就隻能上陣殺敵,否則就會被餓死。”

“比如,收老百姓根本負擔不起的稅,逼迫老百姓上陣殺敵來減稅,比如,老百姓上了戰場之後規定必須砍下三個首級回來,否則就要殺頭,等等。”

“但要是我來做此事的話,我就算想要實現這個目的,也一定會想一個更間接的辦法,比如,我會想辦法讓每個老百姓都住上一個漂亮的,他們本該住不起的房子,通過土地的價值抬高房子的價值,百姓沒錢,朝廷可以借錢給他們,反正這個錢也是出讓土地而來,讓他們每個月還月供,還不起,就把房子沒收。”

“為了不被沒收房子與家人流落街頭,一樣可以役使百姓努力工作,甚至是疲於奔命,但他們不會認為這個疲於奔命是朝廷強加在他們身上的,而隻會認為他們之所以這麽辛苦,是為了住上足夠好的房子。”

“隻需要想辦法把資源和房子綁定,比如教育、婚姻、讓百姓離開這所房子寸步難行,娶不上媳婦,讓他們的老婆、丈母娘去逼他們買房,你說,還會有陳勝吳廣麽?”

“能用一個房子就將百姓壓榨得幹幹淨淨,何必還要依賴於嚴刑峻法呢?”

慕容嫣聞言,雙眼都忍不住一陣陣的綻放出光芒來。

卻是恍然大悟道:“原來,所謂儒皮法骨是這個意思啊,用看似善意的方式,去實現法家治理國家的目標。這,算不算當婊子立牌坊?”

“那你要這麽說,政治還真就是當婊子立牌坊,我一直以為,搞政治比當婊子髒得多,古今中外無不如此,但你得想方設法的讓人誇你的好。”

“原來如此,今日與先生此言,小女子真猶如醍醐灌頂。”

“好說,好說,那小姐您之前答應我的事……”

“自然是沒問題的,稍後我便下樓點一套大神龍便是,隻是小女子還有一惑不解想要請教先生。”

劉大炮聞言忍不住就一捂腦門。

怎麽還沒完了呢~

“細細想來,先生所推崇的醬油、麵筋、離顏酒,固然都是生財之道,但似乎無不都是工、商之道,先生既也承認法家為骨,自然當知曉粟生而金死,粟死而金生的道理。

曆朝曆代,似乎也都將法家的重農抑商思想繼承,商君書二十四篇中,幾乎每一篇都不離抑商重農之要,似先生所言這般,要靠大力發展工商業來推動社會進步,就不怕因此而耽誤了農戰麽?”

劉大炮此時已經著實是有些不太願意與這小丫頭去聊了,倒不是他不耐煩,實在是這已經涉及到底層價值觀上的東西,真要去向她這樣一個鐵杆的法家簇擁去講述工商業的重要性,基本與一場徹頭徹尾的洗腦無二了。

說真的,他還真寧願麵對一個儒生,事實上後世許多人都以為儒家有重農抑商的思想,其實這是極其錯誤的,人家孔子其實非常重視工商業,他弟子中有不少都是大商人。

重農抑商這個玩意從頭到腳都是法家的思想,儒皮法骨麽,商君書中很重要的一條治國理念就是君主要想方設法讓國家中從事商業活動的人賠錢,法家思想對商人的仇視和對農業的重視那都已經刻入骨髓了。

他哪有時間和心情去給慕容嫣這個小姑娘洗腦?

想了想,卻是另辟蹊徑地道:“其實,一個朝廷如果太過重視於農業生產,未必就真的是好事,慕容小姐,我下麵還有賓客要招待,不妨,我給你留個作業?”

“作業?”

“用你法家的思想去想一想,隋朝到底是怎麽滅亡的,不要去看唐朝史官的評價,當然,我相信你肯定也不會在儒家的思想框架之內去考慮什麽不體恤民間疾苦之類的屁話,我以為,待你好好的思考過這個問題之後,或許這個問題,也就無師自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