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開房

濃重的醬油怪味之中,劉大炮深深一禮之後起身,而慕容老太太、蘇寧銜、沈毅和慕容嫣則一時間齊刷刷的失語了。

有些話,劉大炮沒說那麽直白,但意思誰都懂。

醬油是新東西,但製作需要食鹽,使用時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替代食鹽,本質上其實也應該是鹽政的一部分才對,但其實鹽政本來也是揚州的重中之重,是具有一定壟斷效應的,再加上這東西的新,朝廷的不熟悉,此物的操作空間可以說是極大的。

幾百萬乃至幾千萬利潤的東西,從其中隨便摳一點下來,不管是留下來用於公事還是留下來一點中飽私囊,這裏麵極大的經濟利益已經到了影響政治的地步了,莫說隻用醬油來養慕容老太的三千老兵,拿這個錢把整個江南東路的兵馬都養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說到底,這是一樣足以讓揚州這個地方衙門進一步增加自己的話語權,進而擁有更多與開封談判資本的東西。

鹽政畢竟是由開封主導的,而且揚州說到底隻能壟斷全天下四成左右的用鹽,可操作空間有限。

但如果搞醬政,這裏頭揚州的主導權可就太大了,隻要他們這邊把配方和工人管得嚴格一點,緝私的工作搞的好一點,至少二十年內,整個大周除揚州之外其他的地方應該是搞不出來醬油廠的。

說句大實在話,一旦有朝一日天下重新分裂,揚州和江南東路憑此醬油一物,就算是想要爭霸天下,都能憑空多出三成勝算。

而此物絕就絕在劉大炮不但是發明創造者無疑對此最懂,同時他本身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私鹽的流通,換言之這玩意到底能不能像鹽酒一樣賺取那麽大的利潤,很大程度還真是他劉大炮說了算的。

退一萬步來說,做糖不甜人家做醋酸啊,在醬政的這個問題上想把他劉大炮踢出去完全不可能,甚至這個事兒還真就隻能讓他來主導。

正好他手上還有一支新成立的巡防營,主要任務是為了防止再一次發生大規模的幫派暴亂,但問題是這種大規模的叛亂十年之內又能發生幾次?那平日裏豈不是沒什麽事幹?豈不是正好由他劉大炮來緝私最合適不過了麽?

這個錢和公廨錢一樣,劉大炮肯定似乎一文都不往自己兜裏揣的,這玩意牽扯太大,劉大炮名義上沾都不會沾,到手後牽頭開廠的事兒那都肯定是要交給慕容老太太來做的。

誰讓她麵子大呢。

劉大炮也是沒辦法,他造這醬油原本壓根沒打算拿出來,可結果自己莫名其妙的當上了這個指揮使,也就莫名其妙的卷進了這揚州城,這江南東路的文武之爭當中。

正所謂二婦之間難做媳,他這麽個不文不武的官,文武都能管他,換言之就是倆人都能給他定KPI,這倆人就算是關係融洽,都得把他折騰個好歹,更別說這文武之間的明爭暗鬥了。

他這根牆頭草不管是往哪邊倒,另一邊都能欺負死他。

兩頭不靠,那叫走鋼絲,那叫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是人都遭不了這個罪。

沒辦法,為了不被欺負,劉大炮隻能把這東西拿出來了,架在兩個婆婆中間的兒媳婦不好做,但如果這個兒媳婦能管家裏的錢,那就不一樣了。

倆婆婆隻會爭先恐後的巴結你,拉攏你,誰也不敢欺負你了。

劉大炮一直強調肉爛在鍋裏但是一直沒說這肉到底怎麽分,也是這個意思。

怎麽分,他劉大炮說了算,看我心情。

卻是要仗著他黑老大能夠控製私鹽的身份硬要上牌桌了。

官職上你們倆都是封疆大吏我這個小小的正五品比不了,但就賣醬油分錢的這個事情上,你們都得受我的製,咱們至少也得是平等關係。

尤其是最後說的那個話,態度上雖然還是極盡謙卑,但話裏的那個意思卻無疑已經極為強硬了:我並不是個軟柿子,誰特麽也別想欺負我!

至於這樣的東西搞了之後,他劉大炮到底是變得更黑了,還是更白了,那還真就顧不得了。

慕容老太、蘇寧銜、和沈毅都聽得明白劉大炮的弦外之音,好半天,還是蘇寧銜率先長長地歎息一聲,伸出一隻手來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兄弟,大才啊。”

沈毅則緊隨其後地補上了一句道:“小熊兄弟,真乃是國士之風,怪不得就連慕容老夫人都對你如此器重啊。”

老太太最後,則是在意味深長地看了劉大炮一眼之後,卻是反而道:“你們啊,都是瞎搞,今天咱們幹什麽來了?小熊今天新店開張大喜的日子,那還有滿座的高朋都還沒來得及招呼呢,光陪著咱們了,嫣兒你也是,知道你喜歡與人論政,但論政也要分場合不是?都怪你,本來這私事聊得好好的,非得拽到這公事上來。”

慕容嫣則借坡下驢,順勢對劉大炮欠身一禮道:“確實是我的唐突了,還請熊指揮使不要見怪才好。”

說著起身,然而看向劉大炮的眼神,卻是已經變得完全不同了。

另外三人的關注點都是在醬油,在醬政上,然而慕容嫣卻不同,此事於她是沒有半點直接的利益相關的,心態自然也更加灑脫一些。

卻是忍不住細細地回想起劉大炮與她的論政來了。

這所謂的政治立場,對蘇、沈、乃至劉大炮來說更多的還是屁股決定腦袋,嘴上說的全是主義心裏想的全是生意,關注點都落在實處上。

然而慕容嫣不同,她是女子,沒有任何官身,以後也不可能有官身,她看書學習那就真的完全是出於興趣了,卻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也是在場之人中最純粹的。

別人感興趣的是醬油,而她感興趣的,卻是李劉大炮在拿出醬油之前所說的那些話。

世人皆言儒家好,她卻偏偏推崇法家的觀點,這既是她出身將門的視角使然,卻也確實是她本身對法家觀點的認可。

她認可法家的觀點不是因為這套觀點能給她本人帶來什麽好處,隻是單純的認為這套觀點很對而已。

本來,她對所謂的既國強又民富這套說辭是嗤之以鼻的,隻道這些隻不過是酸腐儒生的大言不慚之言,然而劉大炮在說完之後卻是馬上就拿出了醬油。

他的本意固然是拿這醬油來是給兩位一文一武的封疆大吏看的,但在慕容嫣看來,這卻是一篇反駁了自己的,最好的策論。

卻是忍不住對劉大炮的思想觀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亦或者說,是對劉大炮這個人,產生了興趣。

簡單來說就是沒吵夠,上癮了。

因為平日裏與她論政的人本就不多,而且大多數人要麽是法家思想要麽是儒家思想。

法家就不必說了,她身邊所能接觸到的人大抵上都是法家思想的擁躉,但往往都是不求甚解,無非是屁股決定腦袋,因為軍人背景不願意裁軍,為了反對文官們所謂的休養生息,硬找了法家背書而已。

然而即便是與她論政的文官、儒家,所說所思也永遠都是四書五經的那一套,在她看來空洞而又迂腐,拿來治國毫無用處的空話。

既不能說服自己,也讓她覺得這樣的辯論無趣且無意義。

結果今天遇到劉大炮,卻是真真正正的讓她感受到了一種精神上的洗禮,至少,這劉大炮說出來的東西在她看來確實是值得思考。

但,這還沒辯出一個所以然呢,怎麽就結束了呢?

這就好像辦那個事兒的時候剛剛有了要吹的感覺的時候,突然噶的一下,男方結束了。

上不去,下不來。

簡直讓她難受死了。

偏偏三名長輩還都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而且包括劉大炮本人在內,除了她之外真的沒人關心打嘴炮的論政,她也不能再強行開吵。

那個眼神啊,自然就忍不住時不時的就往劉大炮那去飄。

劉大炮也注意到了慕容嫣的眼神。

這小妮子什麽意思?一直有意無意的瞅我幹嘛?

他倒也沒有自戀地認為這娘們是看上自己了,畢竟且不說大家身份上差異巨大,癩蛤蟆有時候會去幻想吃天鵝肉,天鵝總沒有看上癩蛤蟆的道理。

就說這年齡上,他劉大炮其實也已經有點夠不上青年才俊的邊了。

按照劉大炮的記憶,黑心熊今年應該已經三十有五了。

這個年紀在現代社會或許還算正當壯年,但其實在古代社會中,已經差不多都可以當爺爺了,四十歲在古代都可以稱老夫了。

而慕容嫣雖然不知道具體年齡,但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左右的樣子,這特麽其實都已經差輩了。

以至於感受到慕容嫣那熾熱的眼神,劉大炮感覺自己的後背都一陣陣的冷颼颼發涼。

而眾人一行回到了煙姿樓的舞池,果然見裏麵已經開始有點群魔亂舞的意思了。

一個果酒妹正占據了一個原本應該跳鋼管舞的小舞台,正跪在那裏,邊上有四個舞女每人扛著個大酒桶,插了四根皮管在她嘴裏在瘋狂灌酒。

漏出來的酒水早就讓這女子的衣服濕透,身材盡露,尤其是那肚子,已經因為灌了太多酒水明顯大了一圈了,而整個酒樓的不管是客人還是女人,都在有節奏地打著拍子為其起哄,而且看得特別開心。

這特麽的是賺錢不要命了,這樣的喝法,即便是這些果酒隻有五六度的度數,十之八九也得被喝死在台上。

一時間劉大炮有些心裏不太得勁,卻也是無可奈何,隻得吩咐李嘉源去查一下,去看看那女子這麽個喝法到底是不是出於她自己的自由意誌。

如果是被客人**威所迫,自己倒是還能替她討個公道,但如果是她自己願意,那就……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而除了這個以外,許多的女孩子明顯都已經被灌迷糊了,有的與客人摟摟抱抱,估摸著距離賣身也不遠了,好在今天這一波客人素質高不高不好說,至少都要臉且有錢,失身倒不至於。

有些喝多了的則幹脆往吧台裏一扔,也沒人管她們。

蘇寧銜和沈毅對視了一眼,卻是十分默契的一人點了一個大神龍,拚酒去了,而兩個人特殊的身份也讓整個舞池的客人們由此而陷入了瘋狂的**之中,起哄加油之聲幾乎要掀翻了房頂。

尤其是兩人一人喝了一套之後居然還都不約而同的又續了一套,大有今天不喝躺下一個這事兒就沒完的意思。

慕容老太太則是問劉大炮開了一個單間,上樓休息去了,這煙姿樓的二樓和三樓都是雅間,其實和外邊的青樓相差並不大,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了舞池的躁,又不想提前離開,以免給旁人傳遞錯誤的政治信號,不能體現他對劉大炮的照撫之心,索性開個房間,讓慕容嫣攙她去午睡去了。

見這頭的大人物們終於散去了,杜孟東這才瞅準了機會跑過來道:“姑娘們喝醉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這樣下去根本就支撐不到晚上,就沒人奏樂跳舞了,女人不夠。”

“你什麽想法?”

“樓裏現有的女子根本就不夠,樓上雅間的女子更是奇缺,長期來看,必須擴大數量,至少要擴充三倍以上分三班才能應付,至於今天,隻能從其他青樓妓館中急調借人來支應場麵了。”

“不過這樣一來,咱們家其他的產業肯定會受到影響,割肉補瘡,非是長久之計,要麽,就隻能想辦法拉良家女子下水,要麽,就隻能是……大量買賣人口了。”

劉大炮聞言臉色陰沉,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突然覺得開酒樓,也是個挺缺德的營生。

然而這個時候,剛把老太太送上去,都不知道睡沒睡著的慕容嫣又一路疾風地跑了過來,見杜孟東在此,道:

“姑娘不夠了吧?去後院,弄些涼水給喝多了的女子泡澡,弄些糞水灌進去,很快就能吐出來,吐出來就能醒酒了,快去幹吧。”

杜孟東聞言,頗有些尷尬地看向劉大炮,沒敢動。

以他對現在的劉大炮的了解,這話也就是出自慕容嫣之口,換了其他義字門的兄弟,怕不是大嘴巴子這就抽上來了。

果然,就見劉大炮聞言冷笑一聲,此時三位重量級大佬沒在身邊,他與慕容嫣說話倒也不那麽客氣了,當即輕輕拍掌道:

“牛啊,慕容小姐,百姓都說我是黑幫,我卻覺得慕容小姐您可比我們下手狠多了,灌糞水催吐的招你都想得出來,更難得的是你居然也還是個女人,佩服,佩服。”

慕容嫣卻不惱火,反而溫柔一笑道:“糞水催吐本就是常規手段,你自己也說了她們喝酒能賺取提成,小費,賺夠了錢還能給自己贖身,你又焉知她們不願意通過這種方式醒來,好多賺一些銀錢呢?”

“說到底,你的慈悲隻是為了讓你自己的心裏舒服,是為了感動自己,從良家到風塵,本就是注定要經曆一些惡心事的,還在乎喝一口糞水麽?妓館女子中靠喝尿來取悅客人的難道又少了?”

“你願意自欺欺人是你的事,但我想,她們本人都是清楚的,所謂的賣笑不賣身本就是你的臆想,既已經淪落了風塵,賺錢還在乎寒顫不寒顫?

你所謂的保全她們的尊嚴,從頭到尾都是對她們來說不存在的東西,不拿尊嚴來換錢卻來換你的一點假惺惺的慈悲麽?

你的慈悲到底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還是為了她們?你總說我是權貴不懂百姓疾苦,可為什麽有時候我卻覺得你反而才是不懂民間疾苦的那個?你真的是從底層混上來的麽?”

劉大炮還真被懟住了,一時啞口無言。

但細細想來又覺得這慕容嫣說的,好像確實是有道理。

進而突然就有了種惱羞成怒的感覺,有一種,自己的偽善被戳穿的尷尬,進而突然就覺得慕容嫣特別的討厭,特別的想跟她吵架。

幹脆冷哼一聲道:“你不去樓上陪老太君,在這裏幹什麽?一個女兒家,不覺得此處藏汙納垢麽?”

慕容嫣聞言還真的四下掃量了一番,而後很認真地點頭道:“還好吧,雖然有幾個不太文明的在扒人家女孩衣服,但至少沒有當眾脫褲子辦事兒的男人,我自小在軍營中長大,男人見得多了也不覺得羞了,我的幹爺爺還帶我看過相撲呢。”

劉大炮聞言,一陣無語。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男女之防在劉大炮看來是非常非常詭異的,以相撲為例,這玩意和後世本子國的相撲已經相差不大了,也都是穿著兜布的摔跤遊戲,卻是這一時期權貴女子的最愛。

這年頭的女孩子都愛看相撲,想象一下,兩個大老爺們穿著小褲衩摔跤,走光什麽的都是常事兒。

劉大炮甚至都懷疑她們壓根不是去看摔跤,就是去看走光的。

因為據說,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們在看到相撲時如果因為太激烈而拽掉褲子,是會大把大把的往台上扔金塊的,久而久之,職業的相撲手往往會故意拽對方本來就不大點的褲子。

據說,趙匡胤本人也是相撲的頂尖高手。

這個時代看男子相撲的基本都是女人,男人麽,更喜歡看女子相撲,而所謂的女子相撲在劉大炮看來這已經接近於色情業態了,因為女相撲手也會互相拽褲子,在他的理解裏,這玩意就是兩個大胖娘們光著身子打架。

據說宋仁宗趙禎年輕時出宮第一此看到大街上有這玩意的時候看得都入迷了,差一點就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了都。

但是總而言之吧,就是這個時代的女子地位頗高,好像並不認為他們看了男人是吃虧,反而覺得是占了便宜。

劉大炮這樣的話,對她來說還真沒啥殺傷力。

正生著悶氣呢,慕容嫣好像看不出劉大炮不想理她一樣的就湊了過來,小聲道:“你想模糊這酒樓女子與風塵女子的界限,其實並非是不可以,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不這麽擰巴,想不想聽?”

“什麽辦法?”

“我一會兒也可以去點一個大神龍來喝,明天開始,可以帶一些和我關係比較好的姐妹們常來你的店裏消費。

這樣一來,客人們就會知道,你這酒樓中的女子不止有風塵女子,也有權貴女子,做事自然會收斂許多,規矩許多。

你的女子們也可以安慰自己,貴女都來此處喝酒,自己也就不再那麽輕賤了;甚至於這揚州城的良家女子,若是知道我也帶人來此喝酒,自然也會覺得,此地並非是專為男子所開設,也會有越來越多的女客進來喝酒。

如此,最終男客人也能默認這酒樓之中的女子是良家的女子,亦或者說是至少模糊了這裏女子風塵一麵的性質,說來,與良家女子談天說地對男人來說好像也更有意思一些,對你來說,也就沒必要滿世界的找姑娘來特意陪酒了,怎麽樣,是不是一舉好幾得?”

劉大炮則詫異道:“你就不怕此舉對你風評不好?”

“哈?簡直是笑話,難不成我嫁人的時候不是我去挑男人,而是讓男人來挑我?我又不想嫁給皇子龍孫,風評與我何幹?這大周天下,我想嫁給誰就嫁給誰,我要個好風評有何用?”

這麽一說,還真把劉大炮給說的有點不會了。

好半天,才雙手抱拳,同時兩隻大拇指高高衝天而起:“姑娘,霸氣。”

“你以為此策如何?”

“確實可行,事實上我也希望我這酒樓裏除了氣氛組之外有真的良家女子來玩,哪怕是來賺錢呢,男人兩大愛好,拉良家下水和勸風塵從良,這麽一來我這店裏既全有了,慕容姑娘如此厚愛,小人無以為報。”

“無以為報?你不會是真想讓我白幫忙吧。”

“要不……我免了你和你朋友的酒水錢?”

“呸!姑娘我稀罕你那點錢麽?”

“那你說,我如何謝你。”

“簡單,繼續與我論政便是,我這裏尚有幾分不解之處,你跟我上來,我要向你請教。”

說完,卻是拉著劉大炮的手就上樓開房去了。

隻留下杜孟東一臉的懵逼。

這糞水,我到底是灌還是不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