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某些意義上,馮嘉芮和裴致很相像。

是一樣的對愛情過分偏執。

馮嘉芮當初愛上許庚,鬧得全家上下眉頭緊皺,可她還是義無反顧追隨許庚去了那個陌生遙遠的城市——那時,她從沒有想過有今天。

不過這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們在最終總是與一些美好的初衷背道而馳,不是嗎?

如同她愛許庚,裴致愛著馮嘉芮,愛得毫無尊嚴,沒有辦法。

他唯一覺得自己不至於卑賤如斯的地方,就是從不主動同她聯係。

他隻是站在原地等著她,等她某一天回頭看他。

這一次,他不會再任由她飛走了。

他屈指在表情呆滯的馮嘉芮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輕笑:“在法律意義上是這樣。”

在他心中亦然。

馮嘉芮回過神,一口吞下排骨,大大鬆了一口氣,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太嚇人了,我還以為你犯了重婚罪!”

“……”

有時候,裴致真的不得不懷疑,馮嘉芮是不是在裝傻。

晚飯結束後,馮嘉芮幫裴致一起收拾餐桌,裴致洗碗碟,她來擦幹,把最後一隻碗放回原位時,她突然笑著感歎一聲:“還是回家舒服。”

正在洗手的裴致動作一頓,嘴角無聲翹起一個小弧度。

他轉身擦幹手,做了一個少年時代裏他們之間無比熟悉的小動作——他用幹淨修長的手指看似漫不經心地撥了下她的頭發,然後彎腰在她耳邊低語:“嘉芮姐,歡迎回家。”

歡迎回到我身邊。

裴致溫熱的鼻息撲打在馮嘉芮的耳朵上,讓馮嘉芮下意識地躲了躲,往後退了一步剛好貼在冰涼的冰箱上,緊接著他的身子就往前傾了過去。

一瞬間,馮嘉芮就感受到了他靠近時的體溫,帶著淡淡的清冽味道和人體自然的溫度,溫暖而幹淨。

好像站在了冰與火的交界處,馮嘉芮有一絲陌生的茫然,她微微抬頭對上男人深邃的雙眼,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

繞開他走出廚房,她故作輕鬆道:“還有一個片花沒剪好,我先上樓了。”

男人的視線緊跟著她的背影,答:“好,早點休息。”

馮嘉芮步伐平緩地走進房門,反手關上門後靠在門板上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翻找出手機給趙田田發信息:“田田,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某科研狂人難得在次日清晨就回複了消息:“剛好有空,出來逛街吃燒烤?”

馮嘉芮立刻從**爬起來,火速衝了一個澡,套上昨天的襯衫牛仔褲,對著鏡子塗了薄薄一層啞光口紅,最後把黑色長卷發抓得更蓬鬆一點便出了房門。

走到進客廳,馮嘉芮撿起放在茶幾上的便利貼,一行遒勁有力的字體映入眼簾:

我出去工作了,冰箱裏有吐司和牛奶。

裴致在淩晨四點就被助理接去片場了,他們兩個的房間隔了一條走廊,馮嘉芮沒有聽到絲毫動靜。

馮嘉芮從冰箱裏拿出吐司和牛奶,拆包裝時順便看了下日期,都很新鮮,應該是這兩天剛剛采購的。

她咬著一片吐司,把奶鍋找出來,用二十分鍾解決了早飯,換上跑鞋打車赴約。

自從高中畢業後,馮嘉芮和趙田田聚少離多,一個去了北方學電影,畢業後走遍了全國;一個則留在了滬城的重點大學從生物學換到物理學,最後一頭紮進了偉大的科研事業中。

總而言之,兩個人都很忙,感情卻一直未變。

馮嘉芮時間充裕,早早抵達約定地點,其間還買了兩支冰激淩,結果趙田田這家夥遲到半小時,眼看冰激淩就要化成冰激淩水,馮嘉芮隻好一人把兩支都吃了。

等她拿出紙巾擦幹淨手時,趙田田終於姍姍來遲。

大抵,人真的是禁不住分開太久的,就站在對麵的兩人彼此凝視了好久,才終於百分百確定判斷無誤。

趙田田留了過腰長發,穿著淡粉色娃娃領連衣裙,露出纖細柔嫩的四肢。小小的鼻梁上架了一隻銀框眼鏡,唇上擦了粉色唇彩,在燈光下閃爍著流光。

她整個人看起來軟萌可愛,柔弱可欺,與馮嘉芮印象裏那個大大咧咧到能夠忘記洗臉的假小子大相徑庭。

兩人相對而坐,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不約而同地“撲哧”一聲笑出來。

在咖啡廳點了兩杯拿鐵和兩塊藍莓司康,她們絮絮叨叨說著話,敘舊良久。

趙田田知道馮嘉芮與許庚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所以對對方的新形象不予置評。她告訴馮嘉芮,她剛剛戀愛兩個月,對象是比她要大一歲的中科院碩士,老家在雲南,是個古板的書呆子,不過對她還不錯。

這是趙田田的初戀,但馮嘉芮總覺得她的語氣像是在介紹老公。

“哦,對了,你說的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麽?快說來聽聽。”

馮嘉芮的身子往前傾了一點,把擋在眼前的長發挽到耳後,然後拄著臉輕聲問:“你覺得裴致這個人怎麽樣?”

趙田田叉了一塊司康放進嘴裏,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望著馮嘉芮:“怎麽,裴致那小子終於對你告白了?”

馮嘉芮:“什麽?”

趙田田沒忍住翻了個不雅的白眼:“馮嘉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裴致喜歡你吧——哦不對,除了你,你這個睜眼瞎。”

當初趙田田作為馮嘉芮的死黨,已經不知多少次在不經意間發現馮嘉芮口中那個冷酷寡言的弟弟,向她投以占有欲十足的癡戀目光了。

隻可惜馮嘉芮一心要撞許庚這個南牆,眼裏根本看不到那少年半分。

趙田田點到即止,不再多言。

馮嘉芮沉默了一會兒,吐露真言:“以前可能察覺到了,隻是不敢去想。”

她把全部都給了許庚,已經拿不出任何東西來回應裴致的愛了,所以幹脆假裝未曾察覺,不做正麵回應,隻等他耐心耗盡,自行離開。

灑脫如馮嘉芮,也有會這樣畏葸的一麵。

愛情對馮嘉芮來說真是個難題,她幾乎把整個青春給了許庚,到了現在,驀然回首又望見了裴致。

其實早在年少輕狂時,馮嘉芮就明白,人生短暫,世事無常,愛情的歡樂如同清晨轉瞬即逝的露水——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要。

及至如今,她也並非心灰意冷,隻是有一點倦怠,還沒有恢複力氣去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趙田田問她:“你對裴致什麽感覺?”

馮嘉芮想了一會兒,答:“和他在一起,就很放鬆。”

難為趙田田這個理科生,絞盡腦汁說:“那麽,我想你也未必對他毫無感覺,反正你們都結婚了,不如就趁此機會培養培養感情?”

馮嘉芮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這成了什麽……當備胎嗎?”

趙田田挑眉道:“人家上趕著當你備胎都不要?”

馮嘉芮笑罵了趙田田一句,很快就錯開了話題。

難得見麵的兩人去商場逛了一下午,馮嘉芮買了幾套衣裙和護膚品,準備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趙田田選了兩雙鞋,順便給男友買了一條領帶。馮嘉芮看著店員打包,突然折回去,精準地拿了一條去櫃台結賬。

“麻煩幫我包起來。”

趙田田笑著睨她一眼,半是感歎半是打趣道:“看來某人今天要高興得睡不著了。”

馮嘉芮接過店員遞來的袋子往外走:“請不要過分腦補。”

玩到天色漸晚,趙田田和馮嘉芮去了高中時代經常光顧的一家燒烤店。

這家店開在她們高中附近,是一家麵積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夫妻檔小店,不僅食材幹淨口味絕佳,而且價格低廉,所以十分受學生歡迎,如果是周六日,幾乎沒有擠進去的可能。

剛好今天周四,學生們也還沒放學,所以兩人幸運地搶到了最後一個空桌,隻是天不如人願,這邊剛點好菜,科研所就給趙田田打了一通電話,把人又給叫了回去。

正當馮嘉芮對著滿桌燒烤發呆的時候,裴致的電話不期而至。

“你在哪兒?”

店裏很吵,四麵八方的交談聲把馮嘉芮包圍了,但她仍舊聽清了電話那頭的聲音。

太不一樣了。這樣清越好聽的聲音,即使在嘈雜中也格外清晰。

“我不在家,我在外麵——”

“看到你了。”

馮嘉芮下意識往門外看去,果然在門邊看到一道高大俊逸的身影。

他穿著黑色連帽衫和牛仔褲,寬大的帽簷將他的臉遮住了大半,站在發黃的白熾燈下,半個身子的輪廓融於門外的黑暗中。

“你怎麽……”

他走過來,拉開馮嘉芮對麵的椅子坐下來:“田田姐給我打了電話,讓我來陪你吃飯。”

馮嘉芮:“哦……”

幸好是坐在角落裏,他又背對著人群,旁人才看不到他的臉,否則這一頓飯恐怕要隨著學生們的湧入中止了。

他們在裝飾簡陋、燈光昏暗的小店裏吃飯。

趙田田和馮嘉芮口味一致比較重,點了許多海鮮燒烤以及各類口味生猛的食物,裴致因為胃不好,所以吃得很清淡,加了一份海鮮粥,一勺一勺地喝著。

其間馮嘉芮點了啤酒,一邊與裴致聊著天一邊續杯,一杯一杯竟然喝到酩酊,渾身血液翻滾,熱氣上湧。

他拿手在馮嘉芮眼前晃了晃,問:“你現在還好嗎?”

“好。”馮嘉芮點頭,“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笑吟吟抬起蒙矓的眼睛看著他,然後嘴角動了動,想笑,但不知名的傷感卻漸漸在她眼裏沉落下來。

或許是感覺羞愧,她低下頭,用手背擋住額頭,輕輕地笑了一聲。

“裴致……”她的聲音非常低。

“嗯?”他注視著她,猜想她此刻或許又在想念著那個人。

能讓她露出這樣脆弱神情的,隻有那個人。

馮嘉芮不知道,裴致嫉妒著每一個曾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男人,他認為自己才應該是她最初的,唯一的,最後的男人。

然而現實卻剛好相反,他什麽都不是。

他取得的唯一勝利,唯一慰藉便是在她被恨意衝昏了頭腦時誘騙她結婚。

大家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做戲,但他身為演員卻入戲太深,無法自拔。

婚後她總是將近半年才會回來一次,半年,半年又半年,短暫相聚後便毫不留念地離開。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半年呢?

他恨不得要時光加速,瞬間白頭,看看那時她會在誰的身邊。

她低著頭不說話,喉嚨裏發出不明意義的沉吟聲,好像有什麽話在胸臆之間醞釀著。

“裴致。”

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聽到她問——

“不如我們交往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