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運動會和英語演講比賽
十月,是秋天最美好的時節。天空深遠,雲朵悠長,微風不燥,樹葉漸漸地由深綠轉成金黃,整個小城都洋溢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詩意。
學校決定舉行一年一度的運動會,這是學校規模最大的盛會,是所有學生的狂歡節,也是每個班級的體育生們最揚眉吐氣的日子。
每個班級都進行了轟轟烈烈的動員和報名工作。可惜我天生右小腦不發達,沒有運動天賦,這次運動會隻能做“啦啦隊”。孫霞因為個子高,被班主任點名參加了跳高比賽。她有苦說不出,每天放學後,便讓我陪著她去大操場練習跳高。其實我知道她的運動能力比我好不到哪裏去,隻是空有一個招搖的高個子而已。我記得六年級時,體育老師看中她,讓她參加學校排球隊,結果第一次訓練她就崴了腳。
那天放了學,我又陪她去練跳高。市中學附近的大操場是小城第一個標準化田徑運動場,平時也是對外開放的。秋高氣爽,出來到操場上活動的人很多,有學校田徑隊在訓練,有參加運動會的學生跟孫霞一樣提前來練習的,有男生在踢足球,有附近的居民在打太極拳,還有人在放風箏。我們走到用來跳高、跳遠的比較偏僻的沙坑處,已經有兩個別班的女生在那裏練習了。跳高的設備很是簡單,就是兩根標著刻度的竹竿往坑邊一插,上麵綁著一根橡皮筋就成了。
兩個女生練了不多時就走了,我們看天色尚早,決定留下來再練一會兒。我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來,打開詩集看著。忽然一個足球飛快地從我身邊滾過去,滾過草地,滾過跑道,直滾到圍牆腳下茂盛的草叢裏去了。兩個男生互相追趕著過去搶球,揚起的塵土撲麵而來,讓我忍不住咳起來。“誰呀?”我用書在鼻子跟前扇著灰塵,恨恨地望過去——隻見一個男生搶先跳入草叢中,彎腰撿球,另一個男生緊跟著跑到他身後,突然抬起腳來,朝著他的屁股狠狠踢去。前麵那個正在撿球的男生毫無防備地往前一撲,頭重重地撞到水泥圍牆上,栽進了草叢中就再沒起來。從我們的角度剛好能清楚地看到這可怕的一幕,嚇得我和孫霞捂住了嘴巴。
後麵那個男生回過頭來,遠遠地向著一同踢球的男生們招手,賊喊捉賊地叫道:“快來人哪!李××摔倒了!”
這時我看清了他的臉,一陣驚懼直襲心頭——竟然是夏威!
男生們紛紛跑了過去,七手八腳地扶起摔倒在草叢中的那個男生,有人嚇得叫了起來:“不好了!頭破了!”隔著老遠,我們都能看到他的頭上殷紅一片。他們手忙腳亂地把他抬起來,簇擁著朝大操場門口跑去,田徑隊的老師和學生們看到了,也趕來幫忙,有人叫著:“快找輛車子,送醫院!”
我和孫霞呆呆地看著,隻見夏威跟在那群男生後麵,就在快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轉過頭來,朝著我們的方向,咧嘴一笑。我止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怎麽是他?”回家路上,孫霞憂心忡忡地問道。
是啊,怎麽會碰到他?原本以為他上的是小城裏另一所比較差的初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他再有交集的,誰知冤家路窄,今天又會在大操場見到他。我忍不住想起在小弄堂裏他和另外兩個男生對我做的一切,想起他突起食指關節朝陸義陽的眼睛狠狠打去,想起他用釘鞋把陸義陽踢得渾身是傷……而如今的他,看起來是比以前更壞更無可救藥了!
從那天起,我們再也沒有去大操場練習跳高,直到運動會開始。
在一片秋色宜人中,運動會如期舉行。大操場被裝點一新,座西朝東的主席台上掛了大紅條幅,插上了五星紅旗,400米橢圓形跑道重鋪了煤渣,用白色洋灰新畫了線,沿著跑道插滿了飄揚的彩旗……校長站在主席台上,對著話筒隆重宣布:“市中學第××屆秋季運動會現在開始!”操場上飄**起令人歡欣鼓舞的《運動員進行曲》,各個班級的學生身著統一的校服排成方隊,在高舉牌子的領隊帶領下,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喊著高亢響亮的口號,依次走過主席台,接受學校領導的檢閱。
入場儀式一結束,每個班級便按照順序沿著跑道在草地上排開,建立各自的大本營,同學們各就各位,立即投入到緊張有序的比賽中去。
我幫著班長做好分發茶水、保管衣服書包等後勤保障工作,在輪到我們班同學比賽時,還要積極做好“啦啦隊”。正忙著,孫霞來找我,說上午有陸義陽的比賽,問我要不要去看。
我跟著她跑到初二(2)班的休息區,看見陸義陽已經換好了藍色的運動背心和短褲,正在做拉伸運動。他的背後用別針別著一塊白色棉布,上麵一個大大的“5”,那是抽簽決定的參賽序號。“大頭”和翟麗、幾位同學都站在他身邊,跟他說著什麽。
看到我,“大頭”丟過來一包糖炒栗子。翟麗正和另一個女生說著什麽,看到我,忽然不說話了,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別處。我也裝作沒看到她,眼角卻注意到她今天雖然穿了一身校服,卻還是有著跟別人不一樣的漂亮,剛才他們初二(2)班就是她當領隊。
陸義陽專心熱身,運動背心和短褲裏露出來的胳膊和腿,肌肉結實,皮膚黝黑,渾身散發著青春活力。
我對著他說道:“這100米,你有信心拿第一名嗎?”我知道他本來也是被選拔參加學校田徑隊的,隻是因為訓練的時間跟打工衝突,才退出了。
陸義陽笑道:“你這說話的語氣,怎麽跟我們班主任一樣。”
旁邊的同學都笑起來。
“大頭”忽然大聲說道:“我們陸義陽不拿第一名,誰敢拿第一名啊?你們說是不是?”
“是!”同學們紛紛附和道。
我發現“大頭”的眼睛看著不遠處,神情甚是挑釁。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我看見旁邊是初二(3)班的休息區,幾個同學正圍著喬正林。我的心“通”地一跳。隻見他穿了一身天藍色的運動套裝,雖然沒有陸義陽這般魁偉結實,但甚是挺拔精神,真有點像我在無數港台武俠劇裏看到的“翩翩公子”那般的風度氣韻。
“走了。記得給我加油!”陸義陽在我鼻子跟前打了個響指,讓我回過神來。
“知道了。”我應道,眼神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喬正林。
初三的100米預賽結束,初二的選手到跑道上各就各位,我看到陸義陽身邊就是喬正林。他們一眼都沒瞧對方,似乎把彼此都當作空氣。
“預備——啪!”槍聲響起,運動員們如脫韁的野馬,奮力衝出起跑線。我激動地揮舞著拳頭,用盡全力大喊:“加油!加油!”視線卻始終牢牢追隨著喬正林。他們像風一樣從我身邊卷過,帶給我速度和力量的震撼……最後的衝刺,他們拚盡了全力加速……我看見他緊隨陸義陽之後第二個跨過終點線。
孫霞在我身邊激動地叫道:“陸義陽第一!”我反應過來,跟著她跑向終點,看到“大頭”和翟麗已經先於我們到了,正在給陸義陽遞水遞毛巾,翟麗還直接拿著毛巾就幫陸義陽擦起汗來。
我停下來,拉住孫霞的手,道:“我們班的比賽馬上也要開始了,我們快去吧。”
我一邊往回走,一邊尋找著喬正林的身影,看到他正在往自己班級的休息區走去,和碰到的同學擊掌招呼,臉上滿是輕鬆愉快的笑容,一點也沒有因為沒拿到第一名而沮喪。
第二天下午是跳高比賽,我陪著孫霞過去。比賽還沒正式開始,裁判老師讓運動員們排著隊先練習一下。這時候橡皮筋已經換成了比較正式的橫杆,孫霞跳過去的時候,由於重心太低,一下子把橫杆帶了下來。等她走到邊上,陸義陽走過來道:“你姿勢不對,跳高不是這樣跳的。”他指點孫霞做了幾個動作,孫霞聽得很認真。
“大頭”在邊上跟我說道:“你喊‘加油’嗓門挺大的嘛,一會兒我扔鉛球,你要來幫我加油哦!”
我道:“我沒空。”
“大頭”瞪了眼睛,道:“你也太偏心了吧?你給陸義陽喊加油可以,給我喊加油就不行啊?”
我瞄了一眼見了我就遠遠站著的翟麗,道:“陸義陽有人喊加油呢,我可沒給他喊加油。”
“唉喲……”“大頭”挑著眉毛,有點陰陽怪氣地說道,“我說呢,好大的酸味啊,敢情有人吃醋了!”
“你才吃醋呢!”我踢了他一腳,跑去看孫霞比賽了。
“大頭”裝模作樣地捧了腳“哇哇”大叫,陸義陽走過來說道:“你怎麽惹小雪了?”
“大頭”馬上放下腳,指了指我,又指了指翟麗,忽然一拳打在陸義陽肚子上,道:“你小子行啊!”
陸義陽和他追逐打鬧起來。
我翻了個白眼,把注意力轉移到孫霞身上來,賣力地幫她喊“加油”。隻不過如我所料,孫霞預賽就被淘汰掉了。她倒是一點不以為意,還覺得挺高興,這下可以安心看比賽,不用為了參加比賽而提心吊膽的了。
在隨後幾天的比賽裏,陸義陽在100米、200米和400米接力決賽中都拿到了冠軍。冠軍除了一塊鍍成金色的塑料獎牌,還有練習簿啊、圓珠筆啊等小獎品。
“給你了。”當我去看他的時候,他把小獎品都給了我。
我沒有去看翟麗,卻用眼角注意到她轉過了頭。我作出一副特別喜滋滋的樣子,對他大聲說道:“謝謝!”
“嘿,”陸義陽笑道,“什麽時候還跟我客氣了?”
我一轉眼,卻驚得一跳,隻見喬正林正坐在(3)班的休息區,看著我們,臉上含著一種莫名的微笑。我立刻後悔起來,本來想演給翟麗看、氣氣她的,沒想到被他看到了!他不會誤會吧……
我的心亂了起來,臉上的笑容立馬有些掛不住。
“哎,回去把字練好了,過年的時候記得幫我抄賀卡啊!”陸義陽說道。
我忽然把臉一板,道:“美得你!”說完扭身就走。
“喲嗬,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啊!”我聽見背後陸義陽叫道。
我回到自己班級的休息區,這時太陽正好躲進了雲層裏,天空陰了下來,我翻出自己的書包,想拿了詩集看書,讓自己靜一靜,翻來翻去卻怎麽都找不到。
“哎,我的書呢,你看到我的書沒有?”我問旁邊休息的同學,可是誰都說沒看到。
“這是你的嗎?”忽然一個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
我抬頭,看見藍灰色的天空下,他正俯身看我,笑容如天使般純潔溫和。
他手裏拿著的正是我的詩集,《七裏香》。
我怔怔地從他手中接過,眼睛無法從他的臉上挪開半寸。
“早上我在高低杠那邊撿到的。”他說道。
我想起來,早上我和孫霞到得早了,就去高低杠那邊玩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書。
“謝謝。”等他走出好遠了,我才遲鈍地想起要謝謝他。
那天晚上,我的日記本又添了新的一頁。我用密密麻麻的文字,試圖如照相機般,把那個笑容永遠描摹記錄下來。
運動會後沒幾天,文學社迎來第二次活動,我又見到了他。我鼓起勇氣,念了一首《一棵開花的樹》跟大家分享:“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活動結束,我正走回車棚取車,忽聽後麵有人叫我的名字:“小雪!”
我一回頭,發現竟然是喬正林,他追上我,跟我並肩走著,說道:“小雪,你今天朗讀得很好,情感很豐富……”
我從未離他這樣近過,臉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心口跳得像是藏了一隻淘氣的青蛙。我低著頭,害羞地說道:“沒有啦,我就是隨便讀讀的。”
他笑了起來,道:“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是真心覺得很好。我也很喜歡席慕容的詩,可是今天你的朗讀讓我體會到了另一種意境,我以前從未體會過的意境。”
我有些受寵若驚:“真的嗎?”我的視線與他的視線相遇,他眼中閃動的柔光讓我的心跳瞬間停止。
“以後有機會我們再探討哦。再見。”他笑了笑,露出白而整齊的牙齒,轉身往校門口走去。
我站在路邊,呆呆地目送著他。
“看什麽呢?”忽然有人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嚇了一跳。
我回頭,發現是孫霞,籲了一口氣道:“你嚇死我了!”又問道,“你怎麽還沒走?”
“今天我值日呀,你忘了?”她有些驚訝。我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本來是我和她值日,為了參加文學社,我特地和別的女生換了。
“我看你的魂都讓人給勾走了!”孫霞不滿地叫道。
“胡說什麽呀!”我往前走去。
“還不承認!”孫霞跟上來,“我勸你離那個喬正林遠一點,你沒聽說他是有女朋友的嗎?”
“女朋友?”我停住腳步,吃驚地看著她問道。
“對啊,”孫霞說道,“初二(1)班的佟露荷,初中部的校花,廣播站主持人。”
“真的?”我感覺猶如兜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誰不知道佟露荷啊?她長得又美,成績又好,據說還會跳芭蕾舞、彈鋼琴,是(1)班的學習委員、英語課代表,一口英語說得可流利了。
“大家都這麽說。”孫霞點點頭道,“所以我勸你,喜歡誰都不要喜歡喬正林。”
“誰喜歡他了?”我嘴硬道。推了自行車出來,我卻猶不死心地說道:“你見過他和她在一起嗎?沒見過就不能算是真的。”
孫霞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然後過了幾天,她跟我說,她不想參加文學社了,她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我沒說什麽,當初本來就是我強拉她去的,如果她不感興趣,確實也沒什麽意思。
轉眼深秋已至,氣溫陡降,葉枯花落,隻有教學樓前花壇裏的楓葉卻越發紅火了。我和孫霞趁著課間休息,走到花壇裏,想去摘幾片楓葉夾在書裏作書簽。
這時幾個女生從一旁走過,說著什麽:“這次英語演講比賽,肯定又是佟露荷拿第一,我勸你還是不要參加了。”
“你以為是我自己要參加的呀,是班主任點名的!唉,就當陪練吧。”
“聽說佟露荷還要代表學校,到市裏參加比賽呢!”
我轉過頭去,認出那個準備參賽的胖女生是陸義陽班裏的學習委員,妥妥的學霸。怎麽還沒比賽呢,她就認輸了?我知道最近學校打算組織一次英語演講比賽,英語老師已經點名讓班裏的英語課代表參加了。我的英語成績很是平常,對此沒有一點想法。可是此刻,我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心裏卻像是有什麽一拱一拱的,好似要從心底裏頂出來。那個佟露荷,真的有這麽厲害麽?
我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了英語老師,告訴她說我想參加這次的英語演講比賽。英語老師很是意外,道:“炎雪,老師很高興你能主動要求參加比賽,可是這次比賽準備的時間隻有兩周,你有把握嗎?”
我重重地點點頭,道:“我就是不睡覺,也會把英語練好的。”
知道了我也要參加英語比賽,同學們紛紛來給我加油打氣,說我勇氣可嘉,班主任也表揚我,說不論取得什麽樣的比賽成績,炎雪同學勇於挑戰自己的精神值得大家學習。可是我卻野心勃勃地想,我才不是隻有勇氣呢!
隻有孫霞什麽都沒說。直到有一天放學回家,那時離比賽隻有兩天了,我因為沒日沒夜地背英語演講稿而瘦了一圈、兩眼烏青,在分手時,她問我道:“小雪,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我看著她。
她歎了一口氣,道:“沒有用的。”
我低下頭,推著自行車走開。快走到家門口時,忽然覺得車子動不了了,抬頭,才發現是陸義陽抬起一隻腳抵住了我的輪胎。
“比賽準備得怎麽樣了?”他問道。
“還行吧。”我說道。
“雖然這次你的對手都很厲害,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他說道。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裏沒有一絲嘲弄或者不屑。
“你知道嗎?那個佟露荷也不是一直都這麽厲害的。”
“嗯?”
“翟麗和她是一個村子的,還是小學同班同學。聽翟麗說,她以前有很厲害的口吃,連普通話都說不好,更不要說英語了。”他說道。
“不會吧?”我想著佟露荷那完美優秀得不像話的樣子,實在很難想象她以前是個結巴。
他點點頭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你看她平常那樣子,會相信她家裏經濟條件其實很不好嗎?她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沒什麽文化,也就是在鄉鎮企業裏打打工。可是這個女生出了名的要強,事事都要掐尖。聽說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她逼著自己矯正口吃,經常不睡覺地練習說話,就這樣硬是把自己給矯正過來了。她的英語也是靠著這麽一股子狠勁練出來的。”他頓了一下,又說道,“我本來不應該在背後說別人的,但是我想,如果你知道了,也許就不會那麽怯場了。”
陸義陽不說還好,他這一說,我反而更膽怯了,我拿什麽跟這麽個狠角色比呢?但我還是對著他點了點頭。
英語演講比賽在學校大禮堂舉行。經過抽簽,我是倒數第二個出場,因此有時間坐在台下看其他選手演講。佟露荷是第三個出場的。當主持人報出她的名字的時候,我感到台下有了一陣小小的**,身邊有人低語:“哇,佟露荷!”“去年就是她拿的第一名!”“這次也非她莫屬!”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台上,隻見一個窈窕挺拔的身影走到舞台中央,站到了聚光燈下。一張美麗較好的瓜子臉,一頭烏黑的披肩發,鵝黃色高領修身毛衣更使她顯得頸項頎長,體態優美,氣質清新,真如她的名字——“沾著露水的小荷”一般。我想起陸義陽對我說的關於她的種種,實在難以相信那就是我眼前看到的這個人,這個舞台中央當仁不讓的主角。她開口說了第一句,那純正的發音、悅耳的嗓音就讓台下不由自主地響起一陣掌聲。她是怎麽做到的?從貧困的原生家庭、從天生口吃等不利條件中苦苦掙脫出來,努力塑造出一個如此優異的自己?一瞬間,從舞台上佟露荷的身上,我仿佛感受到一股強大的絕不服輸的心氣,瞬間將我所有的信心擊垮。
我坐不住了,悄悄地站起來,走出大門,走到禮堂後麵的僻靜處,倚著一棵梧桐樹,仰頭看晚秋的天空已從清朗高遠的蔚藍慢慢轉為初冬的灰白。天仿佛變得低了。白雲不再那麽悠長緩慢。突然之間,我覺得自己真傻,真是傻透了。明知道自己輸定了,還要去做無畏的掙紮。我這不是自取其辱嗎?我所有的努力,最後都隻能證明自己不管怎樣都比不上她!
“嗨,怎麽一個人跑這裏來了?”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回頭,發現是陸義陽,忽然心頭湧上一股小小的心酸,竟讓眼睛裏有了濕意。我馬上別過臉去。
“太緊張了吧?”他說道,“我教你一個辦法,到時你就看著台下觀眾的頭頂心,不要去看他們的臉,就當下麵全是一隻隻西瓜好了。”
我“噗哧”笑出來,道:“你才是西瓜呢!”
他也笑起來,道:“笑一笑,就沒那麽緊張了!”他在我身邊蹲下來,撿了一根樹枝,逗弄地上的螞蟻,一邊說道:“你看這些螞蟻,那麽小,那麽微不足道,卻還要努力去搬運那些比它們自身重好幾倍的東西,你說它們是不是很厲害?”
我看著那些爬來爬去的螞蟻,過了一會兒,我說道:“我進去了。”
他站起來,點點頭,道:“你不會差的。”
我也點點頭,轉身朝禮堂的正門走去。走出好遠了,我回過頭去,發現他還站著梧桐樹下,望著我。
因為過於緊張,我的演講甚至沒有發揮出排練時的水準,好幾個地方都讀錯了。毫無懸念的,佟露荷得了第一名。而我,連前五都沒進去。
那天放學,我和孫霞在車棚裏推了自行車,從學校大門口出來,忽然聽見孫霞低低地叫了一聲:“你看!”
我看見學校小賣部門口的梧桐樹下,喬正林正推著自行車站在那裏,悠閑地喝著一瓶汽水。然後,我看見佟露荷推著自行車從大門口出來,從他身後走上來,經過他,走了差不多二三米遠,忽然騎上自行車,往前駛去。喬正林馬上丟了手裏的汽水瓶,也騎上自行車,朝佟露荷的方向快速駛去。整個過程中,他們沒有說一句話,沒有交換一個眼神,可是就是讓人覺得異樣,好像他們之間早有默契,並發出某種把周圍所有人都排除出去的磁場。
我本就悶悶不樂的心,一下子降到冰點。
那天晚上我做了會兒作業,隻覺得胸悶,便推門走到院子裏。我看見花圃裏的南瓜葉子開始枯萎,布滿了黃褐色的洞眼,好幾年了一直都沒有開花結果。角落裏三隻花盆,裏麵的**早幾年就已經枯死了,媽媽一直沒有再買新的。今夜的院子,顯得格外寂寞淒涼。
深藍色的天空裏升上一彎淡淡的眉月。我默默地仰望著天空,心想,爸爸看到了我今天不自量力的比賽嗎?他會覺得丟臉嗎……
忽然,我身後的門開了,陸義陽走過來,拖了我的手就走。
“去哪裏呀?”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推到自行車後座上。
等他停下來,我跳下車,才發現是街心公園。跟上次一樣,我們翻牆進去,找到了一片幹淨的枯黃的草地,並排躺下來。
天上的暗藍色的雲,變換著形態,遊過去了,又遊過去了。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就那樣躺著,沉默著。冷風從我們身上淩厲地吹過,我的臉和手凍得有些發僵,卻一點也沒有想要起來。
慢慢地,我心裏的陰雲也好似天上的雲一般,散開了,過去了。
那天晚上,我們很晚回家。等我進門,發現媽媽一直在客廳裏等我。她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我的鼻子一陣發酸,輕輕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