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白花表妹

護國公府的紈絝小公爺因聚眾賭博、打架鬥毆進白澤衛大牢了,據說牽出來一長串的狐朋狗友,各家勳貴都在緊急審問不肖子孫,西長安街上掄鞭子的聲音一家連一家,那叫一個清脆。

陸九萬帶人去堵楊駿的時候,邊聽邊樂。就這幫紈絝,不知給官府造了多少麻煩,別人爽不爽她不知道,反正她爽了。如果兜裏有閑錢,她甚至想請兄弟們喝一頓。

一路穿街過巷,幾人直到進了條逼仄胡同,腳步才緩了下來。

楊駿斷手後,武康伯大發雷霆,將禍水表妹給攆了出來。程心念現今獨居在此,楊公子不知是念著舊情,還是故作深情,依然時常過來幫忙處理事務。

陸九萬有點想笑,武康伯真有意思,縱然有禍水,是男禍水,還是女禍水,可不好說,就這麽給人定罪,怎麽瞧都不像是明事理之人。

程心念的住處應當修整過,院牆加高了,門扉亦是新換的,看得出兄妹倆十分小心。

下屬正要上前敲門,陸九萬耳朵動了動,伸手製止了他。

“念念,我找醫者新調了藥方,你試著敷敷看。”

一把溫和的男聲飄了出來,是楊駿的聲音。

隔了幾息,又飄出道淡然的女聲:“我都不在意,你何必費這錢。留著多買幾本時文不好麽?”

陸九萬聽出此女是程心念。她不由好奇女子是受了什麽傷,聽話音似乎治了很長時間均沒起色。

“沒關係。”門裏傳出楊駿故作開心的笑,“之前救了白小公爺,他出手大方,直接送了我一套玉酒器,老值錢了。”

程心念幽幽歎息:“表哥,你不必如此,這都是我該受的。我不想你卑躬屈膝去巴結那幫紈絝子弟,還是懷念你從前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模樣。”

“念念,人都要懂事的。”院子裏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音,楊駿反問,“除了我,你還能靠誰呢?”

“我自己可以的!”程心念試圖說服他,“我接到了抄書的活兒,還會刺繡,餓不死。”

“抄書?”楊駿微頓,遲疑著道,“我記得當年陸姑娘給你……”

“那是我矯情。”程心念飛快地打斷他,“抄書沒什麽不好,體麵。”

抄書。

陸九萬心情複雜。她與楊駿最和諧的時候,一度嚐試把他的家人當自己家人待。程心念在她麵前哭訴身世可憐,無處可去,陸九萬腦子裏沒那根弦,真以為對方是無根浮萍,並心生憐愛,大包大攬要幫這姑娘找份賴以生存的活計。

陸九萬忙活了幾天,興衝衝從白澤衛搶回一個謄抄案卷的工作。薪水不高,也不是官,好處是人在陸九萬眼皮子底下,她能照應到。

這姑娘當時大驚失色,戰戰兢兢過去了,結果入職當天就遇見個血絲糊拉的犯人,直接嚇暈了過去。

事後楊駿與陸九萬大吵一架,楊駿指責陸九萬粗心大意,又說她存心給表妹下馬威。陸九萬雖覺得這姑娘屬實倒黴,但被楊駿說得如此惡毒,也來了氣,兩人好幾日沒搭腔。

後來,陸九萬先後給程心念找了繡樓繡花,書院抄書的活兒,都由於各種意外沒讓兄妹倆滿意。

幾次之後,陸九萬慢慢想通了,人家姑娘想要的哪裏是安身立命的活計,分明是能靠得住的男人。

院裏的對話還在繼續,陸九萬實在不想聽下去了,搶步上前拍開了門,微笑:“無意打擾二位,不過白澤衛有樁案子需要楊公子配合一下。”

小院裏一時間陷入難言的寂靜,俄而楊駿率先反應過來,將程心念嚴嚴實實擋在了身後,昔年意氣風發的男子低聲下氣懇求:“陸姑娘,從前是楊某負你良多,我二人也得了教訓,能不能,高抬貴手?”

程心念呼吸弱不可聞,她顫巍巍摸上自己臉上的傷疤,喃喃:“自毀容貌還不夠麽?我以後不治了,行不行?”

陸九萬皺了皺眉,一把推開擋路的楊駿,伸手捏著程心念的下頜查看那道疤:“你這傷雖重,若是好生治的話,當不至如此。武康伯府沒管你麽?”

布裙荊釵的女子低垂著腦袋,半邊臉掩在陰影裏,看上去靜好素雅,當是個美人兒。然而,待陸九萬強行抬起她的頭來,將全臉展露在天光下時,左臉頰上一條蜈蚣似的疤痕顯眼極了,襯得整張臉像是抽碎又修補的瓷器。

陸九萬記得這道疤,是程心念自己劃的。如果沒記錯,她當時曾給過這姑娘金瘡藥,還是白澤衛特製的。不過如今看來,傷得太重,到底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記。

楊駿突兀地插入兩人之間,重新遮住程心念,“陸千戶,我跟你們走,這件事跟舍妹沒關係!”

程心念茫然地看看表哥,又望望麵色冷肅的白澤衛,克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你,你做了什麽?”

陸九萬笑了笑,收回了手。這個男人,在她與表妹之間,選擇的永遠是後者。這令她一度懷疑女子太強了是否不太好,直到她處理一樁家暴案時才驚覺,在愛情中喪失自我,不斷懷疑,遠比“他不夠愛我”更可怕。

燕京天亮了,熾烈天光照耀著大街小巷,一切難堪終會陳列人前。

隻是需要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