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一個渣男

“未必是暗示。”白玉京打斷她,“或許是不經意間露了馬腳,或許是存心害我,都有可能。”

陸九萬丟開毛筆,雙臂抱肩靠在椅背上,定定打量著他,倏地對上了他的想法:“你想讓白澤衛幫你找出這個人?”

白玉京點點頭,眼中忐忑虛得風一吹就散:“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提心吊膽過日子,太累了。”

陸九萬曾剿滅過一個邪教窩點。這幫人極擅長操控人心,或把人灌醉了,在信徒耳邊反複念叨某些詞句;或將關鍵詞句鑲嵌進經文裏,讓信徒反複抄寫。總之,信徒在缺乏防備的情況下,很容易入了套,無知無覺沿著惡人夯出的道路往前走。

陸千戶眼珠微錯,從她指出夢之來源,到白玉京拐向這個方向,順得不可思議,竟然沒遭到紈絝公子半點抵抗。他甚至迫不及待跟上了自己的思路。

這其實是不太正常的——除非白小公爺完全沒主見。

柔弱、愛哭、嬌氣,這些特質擱在白玉京身上,乍一看合適,可是跟他方才條理分明推測案件走向的模樣多少有些割裂。

陸九萬深深望了白小公爺一眼,屈起手指敲打著護國公府的案卷,良久,嗤笑一聲。

白澤衛八成讓人給耍了。小白花個屁!

陸千戶推開去偽存真不合格的案卷:“你捋捋自己最近去過哪裏,見過什麽人。”

白玉京低頭思索一番,口齒清晰地交代:“我七月十四上午居家收拾東西,午後去了外城紅蓮寺,晚間在附近福慶樓給姑娘畫畫。然後,今早的事情陸千戶都看到了。

“七月十三,是麻穀節,家裏準備了好些新麻新穀饗祀祖先。哦,我還找人把國子監鄧博士給揍了一頓……民不舉官不究,您不會管這些細枝末節吧?

“七月十一,我與汝陽侯次子孫逸昭搭伴出城打獵,半道路過古玩街,我倆打賭來著……我輸了。孫二虎,呸,孫逸昭過意不去,就帶我去他家莊子玩了兩天,權當賠罪。

“七月初十,聞禧樓的吟香姑娘作了新曲,邀我過去品評,好多勳貴子弟都在,大家喝了半宿的酒……我沒醉啊,一直保持清醒來著!

“七月初九,我跟平涼侯、武康伯、崇興伯家的子弟去郊外賽馬,中途因為賭資跟人起了衝突,被敲中腦袋,昏迷了一陣。照顧我的是武康伯家的庶子楊駿,以及幾名小侍女。”

唐禿子稍頓,俄而繼續奮筆疾書,隻是趁著白玉京停下喝茶潤喉的功夫,抬頭與上司麵麵相覷。原諒糙漢子沒見識,這小白臉怎麽那麽能折騰!

陸九萬輕咳了聲,假假笑道:“記得那麽清楚啊?”

“那是,自從噩夢纏身,我已經把身邊的人和事尋思好幾遭了。”白玉京灌了一氣溫涼不熱的茶,略略喘息,咂摸著劣質茶葉不太滿意,抬頭想要求白澤衛給來點上檔次的,猛不丁瞧見了陸殺神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登時渾身僵住,眼神火速往癡呆怯弱方向狂奔,恨不得立即把身上那點兒鋒銳和嘚瑟一股腦收進皮囊深處,藏得嚴嚴實實。

令人窒息的凝滯氣氛持續了很久,久到小白臉額上冒出了晶亮汗珠,方聽陸千戶大發慈悲地吩咐:“繼續。”

白玉京提著心走過細細鐵索,聲音平平地交代混賬玩意日常,一直敘述到七月初落水受涼,喝藥昏睡才停。

唐禿子托腮數著公子哥兒半月來見過的人,走過的路,惆悵得跟深秋小白楊似的,他苦著臉埋怨:“我說小公爺,您可真是,閑不住哇!”

白玉京努力露出羞澀愧疚的神情,終究還是沒克製住,唇邊揚起一絲堪稱斯文敗類的笑:“我們是紈絝子弟嘛!”

唐禿子差點捏斷筆杆,心說你是真不知道麵前這位女殺神號稱燕京紈絝的噩夢。

陸九萬敲著桌邊,垂目琢磨白玉京半月以來的經曆,半晌淡淡道:“也就是說,你覺得會出狀況的就是七月初九賽馬和七月初一落水?”

白玉京點頭。

“兩次事故,有都出現的人麽?”

“有。”白玉京顯然有了懷疑對象,“楊駿。而且我落水的時候,是他搶先跳下去施救,醫者也是他家下人請來的。”

陸九萬翻頁的手指一頓,神色有點古怪。

唐惜福直接扶額,露出了無限同情的眼神。

怎麽說呢,陸千戶邁過雙十年華的門檻後便馬不停蹄相親,其在適齡男子中的煞名,足可比肩白澤衛在士大夫群體的凶名。粗略數數,不算萍水相逢的相親對象,光是正經吃過飯約過會送過貴重禮物的男子,差不多得有七八個了。月老約莫是個剪紅線終極愛好者,“俊傑”個個鼻青臉腫退出,最慘的三個還成了死人或死囚。

除卻這三個最慘烈的,當屬楊駿楊公子最出名。

他沒幹啥違紀亂法的事兒,無非是犯了某些自信男人的通病——希望未來妻子在貼補自己讀書的同時無限包容嬌弱表妹。

陸九萬亦沒幹啥,隻是搶在楊駿參加會試前以嫌犯拒捕的名義,打斷了他的右手腕。

審訊室裏,陸千戶望著眼神亂飄的小白花笑了。楊駿從前頗注意讀書人的風骨,清高得不得了,偏當時自己就吃那套,一心想著霸王硬上弓,對他欲拒還迎的把戲十分受用。想不到如今楊公子竟也“紆尊降貴”迎合紈絝子弟了,看來武康伯大抵是放棄他了。

陸九萬確認白玉京暫時無東西可吐後,讓人將他帶下去按證人身份安置,誰成想小公爺另有想法:“陸姐姐……”

“叫陸千戶。”

“好,陸千戶。”白玉京從善如流,“您既然不打算暴露通明石,想好怎麽對外解釋了麽?我是說,我好歹也是個公府繼承人,不明不白給扣下了,定然引人注意。”

陸九萬反問:“你有什麽想法?”

白小公爺笑了笑,以無辜語氣安排著自己:“您不妨以聚眾賭博,打架鬥毆的名義暫時將我關起來,那天跟著我們一起下注的人可不少,正好一起調查了。”

“你們勳貴子弟賭錢才是正常的吧?”陸九萬意味深長地提醒他,“燕京府尹可從來不敢管。”

“若是有人中了慢性毒呢?”

陸九萬眯了眯眼:“你想假裝中毒?”

“怎麽能是假裝呢?”白玉京笑容靦腆,“楊駿兩次都給我請了醫者,偏我還都神誌不清,難說有沒有下藥。”

自以為聰明的人,總是不太信官府直接給出的消息,習慣迂回著打聽下。白澤衛對外聲稱是打擊賭博,這是第一層偽裝;幕後之人如果打探的話,便會得到第二層偽裝——白玉京中毒了。他們對自己探聽到的消息深信不疑,草未動,蛇先驚。遊蛇竄行自救,即是白澤衛窺出端倪的契機。

陸九萬走出審訊室後,交代唐惜福:“問問是誰調查的白家,讓他給我卷鋪蓋滾蛋。半點對不上!對了,明早開了皇城門,你帶人去內庫看看,該收的收,該審的審,不用顧忌死太監。”

唐禿子滿口應下,時不時回頭看獨自坐在燭光邊緣的小白臉,忍不住感慨:“可惜了,隻會些花拳繡腿,不然白家軍不至於後繼無人。”

“後繼有人可未必是好事。”陸九萬冷笑了下,輕聲自言自語,“一個對自己都能狠得下手的人,心思夠深的。”

子夜的風呼嘯卷過庭院,帶來初秋微涼的氣息,孜孜不倦衝刷著曬了一天的石板,白日的燥熱終於慢慢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