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明石的意義

陸九萬的猜測沒有錯,通明石的確出事了。

陸九萬跟著自家老大聽完摳門皇帝撲頭蓋臉一通訓,又因死太監和戶部都背了嫌疑,尋石頭的任務落在了白澤衛頭上,她多少有點暴躁。還沒出宮門陸千戶就逮住趙長蒙問:“數月前,您要卑職親自去邊關接收通明石我就想問,陛下並非喜好珠寶之人,為何獨獨對此石如此看重?連名字都不能向外透露。”

白澤衛指揮使趙長蒙,大燕京師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每日在臉上花的時間,差不多跟陸九萬在刀上花的時間等同。這位乍一看,你說他四十多歲勉強,三旬出頭亦可,明明跟陸九萬他爹同輩,偏生站一起卻像兩代人。

“傳說罷了!”老趙不太想提這等怪力亂神之事,“傳聞通明石‘通陰陽,明古今’,此等重寶,縱然無用,陛下也不會允準它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你明白陛下‘勿要大動幹戈’之意了?”

陸九萬腳步微頓,原諒她沒見識,她真以為陛下要麵子,不強求那破石頭了呢!

通陰陽,明古今。換句話說,陛下這是把通明石當做叩問上天的工具了。不問蒼生問鬼神,乃是為君者大忌,難道這位仁君開始往昏君路上轉了?

趙長蒙不想說話,想靜靜。

偏陸九萬懶得看他臉色,孜孜不倦地問:“陛下這是寧可信其有,還是真信了?”

“不曉得。”

“如果通明石落入心懷不軌的人之手,比如晉王……”

“那大家夥兒一起玩完。你數數你抓過他多少細作,晉王要上位,第一波弄死的肯定是咱倆。”

陸九萬倒吸一口涼氣,真切意識到事情有點大發。通明石在手,對家連細作都省了,想了解什麽,直接拜石頭即可——如果通明石真管用。陸千戶素來是撞了南牆都圖謀拆牆的,她竭力掙紮:“一塊石頭罷了,哪那麽神?萬一……”

“沒有萬一。”趙長蒙轉過頭來,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隻要有人信,傳說就是真的。你以為‘大楚興,陳勝王’就沒人懷疑了?”他眸中透出凝重,聲音壓得幾乎聽不清,“更邪門的是,波斯使臣言稱發現此石時,上頭有一串文字,譯過來大意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譬如一記重錘狠狠砸中心口,陸九萬睜大了眼睛。這八個字上一次出現還是在傳國玉璽上,而玉璽早已亡佚,這也是草原部落見天兒叨啵大燕非中原正統的原因之一。

懂了,爭的不是石頭本身,而是所謂的天命。

波斯這祥瑞送的,準準撓到燕帝癢處。至於通明石能否“通陰陽,明古今”,反倒不重要了。

至此,前邊違和的地方順了。嘉善帝重視通明石卻不欲張揚,無非是“寧可信其有”,卻不願意“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陸九萬登時來勁了:“偷竊通明石的人怎麽處理?要滅口麽?”

“別問我。”

方才的冷肅仿佛是風過水麵,眨眼即逝,陸九萬盯著自家老大寫滿‘四大皆空’的臉,

雙拳攥得咯吱響,大逆不道的念頭第無數次冒了出來:要不還是幹掉老趙自個兒當家做主吧!

趙長蒙愁緒滿腹,眺望著天邊夕陽,忽而詩性大發,捋著美髯擺足了架勢,抑揚頓挫地唏噓:“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陸九萬一肚子火,聞言毫不客氣地打擊他:“胸中墨水不夠,就別硬吹是風流美髯公了吧?在皇城門口吟亡國之君的詞,您想死,我等還沒活夠呢!”

白澤衛私下謠傳,六年前上一任指揮使鋃鐺入獄,兩位指揮同知爭位,一起去禦前溜了圈,在雙方資曆差不多的情況下,趙長蒙憑臉上位,從此給了他不切實際的幻想——長得好看幹啥都能成功。

陸九萬痛心疾首反思,入職需謹慎,不然攤上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自戀狂上司,簡直時時刻刻氣炸你。

不足兩個時辰,白小公爺再次迎來了陸九萬,並且這次審問由副千戶唐惜福親自記錄。

白小公爺無辜柔弱得像極了風中小白花,他紅著眼圈望向陸九萬:“陸姐姐,不是說沒事了麽?”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唐禿子吹了聲悠長口哨,憑實力為自己掙來一記猛踹。

陸九萬抓抓腦袋,竭力凹出和藹可親的微笑:“通明石真丟了,本官需要找你了解下情況。”

“哐當!”

“噗通!”

白玉京椅子沒坐穩,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神情泄出一絲來不及遮掩的驚詫和恐慌。他恍恍惚惚轉身扒著椅子起身,再朝向陸九萬時,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情態,嗓音微微發顫:“我我我,我就……當不得真的!”

陸九萬審訊經驗豐富,沒有錯過他那一絲異常。怎麽說呢,那一瞬間小白花竟透著點戾氣。

哦豁,這廝可能是裝的!

常年跟罪犯鬥智鬥勇的陸千戶登時來了興趣,收起了哄孩子的暴躁心態,越發和善地循循善誘:“本千戶相信沒有用,現今案子已然通天,你得拿出能證明自己清白的東西。”

白玉京伸手摸索著椅子麵坐下,左手大拇指使勁按著右手虎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使自己鎮定下來。他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此刻低著頭,將所有情緒都藏進陰影裏,弱聲弱氣地喃喃:“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就是夢見白家因為通明石被抄家流放,我兒子還,還被判了斬首。”

“好,我就當你是做夢。”陸千戶耐心引導,“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嘛,大抵是由人心中的期待、恐懼、憤恨等幻化,那麽小公爺的夢之根源是什麽?你從哪裏聽過見過‘通明石’仨字嗎?”

白玉京雙手絞在一起,幾乎絞禿嚕了皮,這次他思考了很久,才字斟句酌地開口:“我去的地方很雜,接觸的人也很多。他們有男有女,太半是狐朋狗友,說話辦事一個比一個沒溜兒。我,我很確定在我清醒的時候,沒人叨叨‘通明石’;但我不確定在我不清醒的時候,有沒有人去提這茬。”

陸九萬好整以暇把玩毛筆的手停住了,她整理了下對方的說辭,試探著問:“你是懷疑,有人在你不知情的狀態下,故意暗示你……”

油燈裏燭花“嗶剝”作響,連帶燭光明明滅滅,映出了兩人冷肅麵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