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公爺有點怪

陰森可怖的白澤衛大牢,厚牆凝出水珠和青苔,幽深甬道綿延進黑暗縱深處,最終消失在鬼哭狼嚎的盡頭。

偌大審訊室內僅坐了兩人,盡管隔壁的犯人受棍棒加身,卻半點聲息都傳不進此間。

然而這並不能稍稍減輕受審者的恐慌,未知恐懼才最可怕。

陸九萬端坐案後,翻了翻護國公府的案卷,對白小公爺歎為觀止:昨夜白玉京在福慶樓花魁的肚皮上畫了半晚上的牡丹花;前天白玉京因為國子監考試不及格,夥同一幫紈絝子弟套了人家博士的麻袋;大前天白玉京豪擲千金,搬空半條古玩街,最後發現東西全他娘的是贗品。

就,這是個坦坦****的混賬玩意,還是個賊有錢的混賬玩意。

同樣想撩美人兒,卻兜比臉幹淨的陸九萬嫉妒了。

對麵,白玉京還在戰戰兢兢地辯白:“好姐姐,像我這麽廢物的人,人家一沒那體力去闖內庫,二沒那腦子策劃偷盜,你信我一下嘛!真的是後代不肖子給我托夢,說白家因通明石遭了劫難,抄家下獄,就此沒落啦!”

怎麽覺得這哥們說話怪怪的?

“姐姐,你該不會覺得憑我一個還未及冠的孤兒能做出此等大事吧?不會吧不會吧,你真那麽認為?有這精力,我差人前往波斯收購一車寶石不好麽?為何要覬覦貢品?”

還是怪怪的,且挺欠揍。

陸九萬跟這混賬玩意耗了三個時辰,白玉京一口咬定了是後代托夢示警求救,偏白澤衛翻來覆去查,連小公爺褻褲料子都查出來了,愣是查不出他跟內庫有絲毫牽扯。

陸九萬前後已經隨機問了好幾遍,包括他那個稀奇古怪的夢,對方的回答並沒有出現矛盾的地方,這證明真話的可能性比較大。

可這也太邪門了。

陸九萬撐著額頭耐心捋了捋情況,問:“你當時是以什麽身份去看夢境?”

白玉京想了想,肯定地道:“什麽人都不是。夢裏沒人能看見我,我也觸摸不到任何物什。”

陸九萬在案卷上寫下“旁觀”二字,繼續問:“你說‘樂益六年’,樂益是哪位皇帝的年號?大燕立國至今,從未出現過‘樂益’。”

“不知道。”白玉京的回答出乎了陸九萬預料,“我也沒聽過,可能是新帝繼位改元六年後發生的事兒。”

陸九萬打算審完這個混賬玩意就去問問太子師兄,有沒有想好給自己取個什麽年號。

她合上案卷,緩和了下態度,輕聲道:“白玉京,本官不妨跟你直言,通明石是從波斯來的貢品,進入大燕邊境後,由我率人接收押運,一路直達內庫,從未有不相幹之人插手。此物原本不叫通明石,是陛下嫌波斯語太繞口,親口改的。這塊石頭,這個名字,隻有兩國交接人員以及陛下才清楚。”

白玉京微微顫了下,茫然望向陸九萬。

“所以,縱使外人隱約聽過有波斯來的寶貝,也不會清楚其中細節。那麽,你是如何得知的呢?你到了陛下麵前,也打算用‘托夢’來搪塞麽?”

換句話說,交接成員可能有人泄密。陸九萬在意的不是通明石本身,而是白澤衛的保密渠道是否安全。

白玉京眼圈再一次紅了,一雙兔子眼濕漉漉地望著她。

這公子哥兒怎地如此嬌氣?!

陸九萬心頭抓狂,琢磨著小公爺還是缺少社會的毒打,想給他來遍十大酷刑的心思蠢蠢欲動。

就在氣氛僵住的時候,厚重鐵門“吱呀”一聲響,一顆鋥亮光頭探了進來。官服穿得斜肩掉胯的唐惜福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來說。

陸九萬仔細收好案卷,換了下屬進來看著白玉京,以防他出幺蛾子,才轉身走了出去。

唐禿子芳年二十八,長陸九萬六歲,抗摔能打嘴皮子溜,頗有幾分混不吝。他數月前出公差燒焦了頭發,糙慣了的大兄弟索性剃了光頭,迄今沒養回來一根發絲兒。白澤衛的人私下都說,唐副千戶是借口養傷當禿子,不想打理長發罷了。

“你說你不讓我對外提通明石的名字,又讓我去查,這不難為人嘛!”大熱天的,唐惜福跑出一身汗,他摩挲著禿腦殼抱怨了句,才介紹情況,“內庫那邊比較麻煩。按理說它是掛在戶部名下,可戶部管這塊的官兒最高才正五品,位卑權輕,起不到多少作用。真正替陛下掌控內庫的是宦官,問題是你年年跟他們幹幾仗,人家不樂意幫你做事!”

“幫我?”陸九萬覺得匪夷所思,“合著他們覺得這是咱白澤衛的責任?”

“你可說吧,我好心去提醒他們頭頭,死太監似乎覺得能借此機會拿捏我,對著我一通冷嘲熱諷,把我給氣的呦!”

陸九萬神色奇異,對死太監小人得誌的想法不予置評,而是篤定地道:“你放心,等死太監回過味兒來,會後悔的。”

唐惜福直不楞登瞅她,有點沒反應過來。

陸九萬冷笑著分析:“當初貢品交接,一應文書齊全,白澤衛、戶部和宦官,三方親眼看著入庫的。如今都仨月了,就算東西丟了,說破了天,跟咱也沒幹係!”

“所以……”

“萬一出了事,內庫首當其衝,咱看熱鬧就好。”

“著啊!跟咱有什麽關係啊,咱提醒提醒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讓死太監跟戶部狗咬狗去吧!”唐惜福以拳擊掌,略有幾分幸災樂禍,“大家都是給皇帝老兒辦事的,咱們跟宦官都是文官眼裏的奸佞,偏死太監奸佞得格外討人厭。收拾他們,狠狠地收拾他們!最好陛下麵前咱們一家獨大!”

陸九萬覺得唐惜福這夢做得不太現實,自古都講究個製衡,不給白澤衛造個死對頭,皇帝怕是睡不安心。

唐禿子獨自傻樂嗬完,一拍腦袋:“哦,對了,白家老封君親自來接孫子了,咱指揮使正陪人嘮嗑,說盡量多給你爭取點時間,要你趕緊審,實在不行麻溜兒把人放了,欺負人家老幼婦孺不好,畢竟你也知道,白家嫡係就剩祖孫倆了。讓禦史言官曉得了,又得罵咱。要我說別耗了,把這小子拉刑房溜一圈,嚇嚇……”

“那就放了吧!”陸九萬無所謂地拍拍衣服往牢裏走,尋思著沒準兒可以欣賞到許鶴鳴鼻青臉腫的新模樣。

“放了?!”唐禿子大吃一驚,追上去問,“頭兒你沒事吧?這不像你啊,這案子一看……”說到一半,他又一拍腦袋,“忘了,跟咱沒關係!頭兒你慢走,裏頭的刑具不夠您出氣,記得招呼一聲卑職,咱還有新造的,剝皮抽筋賊好用!”

許鶴鳴徹底惹怒了陸九萬負責的千戶所,即便陸九萬不動手,亦有數不清的下屬願意代勞。那位晉地翩翩濁世佳公子,如今約莫變成了豬頭,日後還會出現在秋決名單上。

白澤衛跟宦官再怎麽爭鬥,也是一個窩裏蹦躂;可晉王,那卻是奔著謀朝篡位來的,晉地探子乃白澤衛的大敵。

天曉得許鶴鳴從陸九萬身上套出了多少消息,不讓他吐幹淨了,白澤衛睡覺都睡不安穩。

然而,陸九萬到底沒看成好戲。

陛下派人宣白澤衛指揮使趙長蒙和千戶陸九萬進宮。

滾滾巨雷劈在了陸九萬天靈蓋上,她腦海中隻餘一句話回**:那破石頭該不會真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