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定勝天
黎明將至，寺裏亮起零星燈火，遠遠近近繚繞著誦經之聲，與木魚聲相呼應和，帶著詭異的齊整。
禪院方向的動靜越來越大，夜梟受驚一飛衝天，遮蔽了天上圓月，鳥雀發出淒厲嘶鳴，提醒著眾人事有異變。
七月十五，乃佛教盂蘭盆節，僧人在這一天解救超度已逝父母，大清早便要繞著佛壇誦經。
可惜，紅蓮寺如今混入了探子，白澤衛要求協查，寺裏一切活動暫停，暫不開放。僧人們縮在後院，念經的念經，紮河燈的紮河燈，總之十分配合官府。
這安排倒是讓頭天入住的白玉京撿了個便宜，獨自霸占了大雄寶殿。
許鶴鳴不知道這點。
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生死之間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狠勁。他竟然靠著掰折拇指，將手拔出了鐐銬，並順走了一根鐵尺。
而他逃跑的方向，是大雄寶殿。
許鶴鳴想得很好，按照慣例，眼下僧人快要去大殿做早課了，隻要他動作快，總能逮住個落單的做人質。
然而不知是不是太過倒黴，許鶴鳴一路飛奔，竟然沒遇上哪怕一個僧人。
這不對勁，按時間推算，僧人們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可是陸九萬在後麵追得太緊，他來不及多想，更沒機會轉向去他處看看，隻能抱著一線希望繼續往燈火通明處趕。
前方大殿在望，他隱約瞧見了斜長人影，登時來了精神。
近了，更近了，還差幾步就能接觸到人了！
雖然人似乎少了點，但是更好，更容易劫持！
不料就在他掠過殿前銅爐的一刹那，斜刺裏一支“暗器”倏忽射了過來。許鶴鳴瞳孔攸然擴大，連忙躲閃，因著銅爐的阻擋，多少有點受影響，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趁無人一直遛著他跑的陸九萬終於追了上來，飛身屈膝，一膝蓋頂在了他背上。
許鶴鳴應聲摔趴在地上，鐵尺脫手飛出，“當啷”砸在了地上，還得意洋洋彈跳了幾下。
書生這一下摔得不輕，他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移位了，疼得一時連驚呼都發不出，更別說爬起來了。
陸九萬單膝跪著壓住他，輕笑道：“沒勁了吧？真以為姑奶奶追不上你？”
“你……”
“窮寇莫追，姑奶奶怕你暴起傷人，遛你玩呢！”
許鶴鳴心如死灰，不甘地望向大殿。
隻差一點，隻差一點他就能挾持人質逃出生天！
這哪個混蛋玩意亂丟暗器？！
陸九萬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地上暗器，才發現那竟是一支簽。
求簽問卜的竹簽。
陸九萬神色微妙，抬頭看向前方。
但見幾步遠的大殿內，錦衣華服的年輕人正跪在蒲團上，雙手抱著簽筒猛搖，嘴裏念念有詞：“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啪嗒！”
單支竹簽落地，年輕人手忙腳亂撿起來，嚷嚷著要小沙彌給他找簽文。
他們是如此專注，甚至都沒有分給殿前亂象一個眼神。
小沙彌不知在此陪了多久，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疲憊。他默不作聲翻出對應的簽文遞與錦衣公子，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白施主，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別吵吵！”白玉京不耐煩地打斷他，匆匆看過簽文，勃然大怒，“怎麽又是下下簽！”
白玉京閉眼吸氣呼氣半晌，胡**爛簽文，劈手奪過小沙彌手裏的竹簽，呼地拋出大殿，而後從袖中摸出一枚金錁子丟進功德箱，理直氣壯再來一遍求簽問卜。
小沙彌掙紮著從功德箱上移開眼，十分有道德地提醒金主：“白施主，你已經求了……六次了。一切有為法，如……”
白玉京惡狠狠搖著簽筒，咬牙切齒：“小爺隻信人定勝天！”
那你還拜個球啊！
陸九萬目瞪口呆，低頭掃了下腳邊，不多不少，正好五支簽。她不由對此行徑歎為觀止，合著隻要有錢，連神諭都能量身定做。
小沙彌搖著頭，歎息著離去，不太想理這個疑似腦子有病的施主。
許鶴鳴差點給氣炸了肺，他辛辛苦苦逃到此處，合著就敗在了這麽個公子哥兒手上？還是因為他亂丟“垃圾”？
這找誰說理去！
他恨恨在平整方磚使勁錘了一下，似乎那是公子哥兒本人，可惜除了導致自己手疼，並沒有什麽用處。
陸九萬低頭憐憫地瞧瞧犯人，壓低了聲音輕笑：“你知道什麽叫老天都看不過去麽？”
她迅速綁好犯人，將心如死灰的許鶴鳴丟給下屬，讓他們先走，而後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她打算等裏頭那位出來，就進去求升官發財。
陸九萬從不掩飾自己貪權、愛財、好美色，她的人生一大目標就是早日幹掉白澤衛老大，自己當家做主。
現下瞧著這位爺暫時出不來了，她索性走到走廊上坐下，倚著廊柱等白施主騰出大殿。陸九萬不想聽對方求了什麽的，奈何耳聰目明的壞處便是字字句句聽得一清二楚。
“佛祖保佑，保我護國公府歲歲平安，福澤有餘，一定一定不要讓守護通明石的任務落在白家人頭上！”
眼睛要睜不睜的陸九萬目光微凝。
通明石，那不是仨月前，她奉皇命親自去邊關，接收護送進京的波斯貢物麽？這玩意現在應該躺在皇帝內庫裏，怎麽可能讓這紈絝子弟看守！
“皇帝老兒和未來新帝千萬千萬要看好內庫，別把那破石頭丟了！”
陸九萬霍然起身，按住了刀柄，差點咆哮出聲，丫從哪知道的消息？
“佛祖啊，我父兄都為國捐軀，白家就剩我這一根混吃等死的獨苗苗啦！求您給新帝托個夢，讓他對寒家網開一麵、手下留情、多多惦念白家曆代功勞和苦勞！”
殿內晦暗清涼，殿外天光正豔，光暗交融處，一道人影悄然垂落，陰森森的聲音突兀響起：“你是如何得知‘通明石’的？”
白玉京嚇得一哆嗦，刷然回首——
沉重殿門轟隆閉合，驚起圈圈浮塵，悉數映入公子瞳孔。兩步遠處，眉眼冷然的女子提著雪亮鋼刀，封住了所有逃生之路。
他這一轉首，陸九萬心中不由念了聲“好巧”。
竟然是剛被前任未婚夫踩了一腳的紈絝子弟白玉京，那位護國公府扶不起的小公爺。
“白小公爺，還有誰聽到您的祝禱了？”陸九萬似笑非笑，“說出來，沒準兒還能保平安。”
白玉京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嘴裏念念有詞。陸九萬得湊近了去聽，方能聽清是一段簽文：
“勒馬持鞭直過來，半有憂危半有災；恰似遭火焚燒屋，天降一雨湯成災。”
挺好，觀音說的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