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兢兢業業

但實惠的背麵是個陷阱。

一個月後,已經周轉完畢的賀書上門去還錢的時候,愣住了。

“當時說好了,利息是六厘三,你本錢一千兩,如今過了三十天,你要還錢的話,連本帶利,我給你抹掉後麵的零頭,那可也是六千兩百五十一兩啊!”陳千南坐在椅子上,端著賬本看著麵前的賀書。

“這白紙黑字上,你們可都是簽字畫押了的,別不認賬啊!”

賀書驚呆了。

月息六厘三,怎麽可能一個月就變成了六千兩百多兩。他一把扯過陳千南手裏的賬本,細細看著上麵的內容。

“我當時發現了。”賀書說,“原本說好的月息,變成了日息,且是以複利形式在計算。”

他說:“那是**裸的高利貸。”

當時的大晉,並沒有禁止高利貸的存在。所以自那日之後,賀家便陷入了泥潭。

陳千南每月都準時出現。

最開始,賀家的商業也還算可以的時候,他還能每月收到千兩銀子。

但是這千兩銀子隻夠歸還一部分利息,那原本的一千兩借款,已經不知不覺滾成了幾萬兩。

是賀家當牛做馬三輩子都不可能還完的錢。

在這過程當中,賀書的父親擊鼓鳴冤十多次。

他明明沒有在日息的那個賬冊上簽字畫押,他寫了很多訟狀,但不知為何都石沉大海。

“東山縣令陳海總是將我們一家拒之門外,還是怒斥我們欠錢不還,妄圖誣告。”

賀書苦笑:“我們一家人兢兢業業了一輩子,誠信正直了三代人,就落地個被人欺騙後傾家**產,甚至求助無門的境地。”

他指著自己的腿:“父親告的狀多了,惹惱了陳千南。”

說到這,他沉默了很久。

目光暗淡的看著自己的那條腿,慢慢地將內心深處最痛的傷痕揭開:“他跑到我家裏來,當著我父母的麵,打斷了我的腿。”

那天,陳千南舉著一把刀,指著賀書的父親母親,笑嘻嘻地說:“誰敢上前,就別怪小爺不客氣。”他陰狠惡毒的笑著,“父債子償,你們誰死了,他得還錢,他死了他媳婦就得還錢……”

“你!你到底想怎麽樣!”賀書的父親急火攻心,滿麵蒼白,上不來氣,“我們賀家,已經還了你少說四五千兩了!你也應該知足了吧!”

“知足?”陳千南將刀往桌上一紮,“老東西,你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知足?”

他哈哈笑起:“我是什麽人?我的手裏,就沒有知足兩個字!”

“你!你!”賀書的父親,就是在賀書眼前,被陳千南活活氣死的。

可這個魔鬼沒停下。

賀書哀求著希望陳千南能先放他們一馬,起碼現在放他們一把,讓他去請大夫救救他爹。

他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連連叩首。

陳千南就那樣冷漠地站在他麵前。

而後,舉起拳頭,一拳一拳地打了下來。

他說:“既然你爹死了!你賀家的產業我要了!你交出來,我就放過你們!”

一邊是癱坐在地,懷中抱著沒有氣息的丈夫,哭成淚人的賀家夫人。

一邊是被惡霸毆打,已經鼻青臉腫的賀書。

賀家夫人悲慟怒吼:“給你!都給你!給你就是了!”

那天,賀家的遭遇東山皆知,唯獨縣衙陳海一無所知。

也許是百姓已經不相信他了,也許是知道就算說給他,他也隻會冷言相待。

陳海至今都不知道賀家的產業原來是這樣抵給的陳千南。

在他眼裏,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無賴那一方是拖欠不還的賀家。

“所以,你就恨上了陳千南。”蘇辰說。

賀書坐在地上,抬手理了一下亂發,點了下頭:“他該死。”他說,“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望著蘇辰,賀書將自己壓在心頭的苦悶娓娓道來:“我賀家代代從商,自出生起,我接觸到的都是商號怎麽運營管理,進銷存貨如何打點……”他幹笑一聲,“怎麽打架,怎麽鬥毆……”

賀書抿嘴,搖了搖頭。

自己的商號傳到他父親這裏的時候,雖然經營上已經走了下坡路,但賀書的父親很有商業頭腦,沒多久整個商行都有了起色。

本應該是順風順水的一條路,在遇到陳千南的時候就偏離了航線。

如同經曆了一場狂風暴雨,在漫天無光裏快速的傾覆了。

“後來,我母親生了一場大病,也撒手人寰。”賀書說,“那之後,我活著的意義就是上京告禦狀。”

他沒有銀子,五十裏的距離全靠雙腳,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在京城沒地方睡,就躲在橋洞下麵,河道旁。

日複一日的,跪在皇城之外,星津橋南,隻有一個念頭支撐著他活下去。

但念念不忘,也沒能換來回響。

那段時間,他沿街乞討,甚至堵過六扇門的馬車。

但是皆是徒勞。

“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有個白衣的帶著護衛的人,伸手拉了我一把。”

白衣,護衛,蘇辰微微眯眼。

“那白衣的少年穿個鬥篷,遮著半張臉,和我說讓我信他,回到這裏等著。”賀書說到這裏,臉上才緩緩散開一絲溫暖的模樣,“他給了我百兩銀子,讓我先回東山安頓著,說日後找到時機,讓我幫他做一件事即可。”

“就是讓你送一個瓶子,給飄香苑的秋生?”蘇辰蹙眉問。

“正是。”他說,“但方才我確實說謊了,不是街上偶遇的,而是我接了恩人的信兒,去京城拿回來了。”

他苦笑:“恩人給了我銀子,我回來之後從頭開始白手起家,也曾漸漸走上正軌。”他咬唇,“可這幾年不景氣,我破產了,如今全靠恩人接濟度日。”

“但我說來見我的人是個太監,這是真的。”他看著蘇辰,“確實是聽到旁人喚他公公。”

蘇辰微微眯眼,想著他話裏的描述,心裏有了自己的判斷。

“你有筆墨麽?”他問。

賀書愣了一下:“有,有……”

說完,忙端了一盞快幹的小硯台,和幾張黃皺的紙。

蘇辰不以為意,捏著袖子,在上麵寫了三個字:一千兩。

他看向賀書,將紙交給他:“你再去一趟京城。”他說,“拿著這張紙,去找你的恩人。”

賀書愣了。

蘇辰一字一頓地說:“這是他欠你的,還不清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