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直截了當

在禦史台三年,陳海這樣的官員君歌見了很多。

坐上這個位置之前,大多數相信人心善良,隻要真誠便能得到友善的回應。

可慢慢地,看到的案子多了,見到的世間百態多了。

那一股人心善良的最初判斷,就漸漸被埋葬。

以至於現在能夠平靜地說出:有些人,就是純粹的壞。

純粹地看不得別人的好,純粹的嫉妒,扭曲得令人連點評一下的語言都懶得說出口。

而這種人,也在用“理性”標榜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陳大人既然有此判斷,那一定是因為決定性證據上支持了你的想法,對麽?”君歌看向他,“能讓我看看那些物證麽?”

陳海點頭:“下官這就……”

“君歌。”許久不言的蘇辰突然開了口。

他手裏拿著一封密信,左右搖晃了一下:“毒藥的來源找到了。”

君歌一滯。

她看看陳海,又看看蘇辰手裏的信。

“陳大人不是還沒理出來麽。”蘇辰淡然,“他理著,你隨我去見那藥販子。”

看著蘇辰的麵頰,君歌思量了片刻,將手裏的訟狀整理好,應了聲“好”。

說是藥販子,其實是個中間人。

六扇門捕頭一擁而入的時候,瞧著他家徒四壁,還有個年幼的小姑娘要養活,一時都愣住了。

蘇辰背手而後,邁過門檻,聞著屋內鋪麵的一股黴味,微微蹙眉。

他瞄了一眼這間屋子。

年久失修,屋頂缺了不少瓦片,桌椅都是殘缺不全的樣子。

當中的男人三四十歲,衣衫襤褸,是個瘸子。

他一邊護著小姑娘,一邊驚恐地望著蘇辰。

“你認識飄香苑的花魁秋生麽?”蘇辰不同他彎彎繞繞,直截了當地問。

男人驚了一下,支支吾吾的點頭:“認識,怎麽了?”

他這樣幹脆地承認了,倒是省了蘇辰很多力氣。他探身前傾:“那,本座問你,你之前賣給秋生一件物件,那物件是什麽,又是從何而來?”

話問出了口,男人滿麵迷茫。

他回憶了片刻,恍然道:“我沒有賣給她東西。”他說,“我隻是賺個跑腿的錢。”

他蹙眉:“官爺也看到了,我家裏還有個姑娘要養活,可實在是揭不開鍋了。”

“那日街上有個男人瞧見了,跟我說把小瓶子送到飄香苑的秋生姑娘手裏,就給我十兩銀子。”男人低下頭,“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孩子兩天都沒有吃飯了,我為了那十兩銀子就去了。”

“那男人什麽樣子?你認識麽?”蘇辰追問。

“不認識,看模樣當是個外鄉人。”男人回應到,“衣著不凡,像是真絲的鬥篷蓋著半張麵頰,上麵還有刺繡。”

真絲鬥篷,刺繡。

蘇辰沉了聲音:“大致的聲音和年歲呢?”

男人想了想,肯定道:“有四十多歲了吧。”說到這,他微微蹙眉,“好像是有點娘裏娘氣的……”

屋內一陣安靜。

君歌歪著腦袋,蹙眉道:“太監?”

這兩個字,讓男人愣了一下,繼而一副大徹大悟的感覺,驚歎道:“好像是!”他說,“好像是聽著同行的人喚他公公。”

說到這,男人立馬麵色就白了。

一方麵是嫌棄那個太監,一方麵是覺得和太監扯上關係一定沒好事。

“你知道瓶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麽?”蘇辰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男人搖頭:“不知道,但是那個人說是什麽珍珠粉。”

說完,他看著眼前兩人,有些焦急:“是真的!真的就隻是這樣啊!”

蘇辰微微眯眼:“銀子呢?”

聽到他問銀子,男人愣了一下,立馬變得十分警惕:“官爺,你不能收走,那是我們活命的錢啊!”

時間一點一滴,蘇辰就那麽冷冷的看著他。

看著這個男人的麵頰越來越白,但仍舊不肯鬆口的模樣。

他走到一旁的凳子前,撩起衣擺坐了下來,聲音比先前和煦了不少。

“你若是說實話,銀子你便留下。”他淺淺道。

紫薇宮內侍出入皆有監管和記錄,這段時間內,蘇辰印象中出來的人都沒有超過一個時辰就回去了。

一個時辰之內,從京城跑到五十裏外的東山鎮,還明目張膽的帶著下人,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看著眼前的男人,目光挪到他殘疾的腿上。

蘇辰看向小姑娘:“你喜歡吃什麽?”他解釋道,“我和你爸爸是老朋友了,他有難,我幫他。”

說完,微微笑起,那笑容如和煦的風,與方才判若兩人:“你喜歡吃什麽,扯著那個叔叔出門去買,今天我請客。”

他目光盡頭,是一臉懵的柳南。

他嘴皮上下一碰,以口型發出一個字:我?

誰知,小姑娘很懂事的起身,猶猶豫豫的走到柳南身前,斂首小聲道:“謝謝叔叔。”

那虛弱裏夾雜著害怕的聲音,實打實的砸在柳南心頭上,壓的他心頭一緊。

他蹲下身,牽起小姑娘的手,笑著說:“走,叔叔給你買好吃的去!”

等柳南將孩子抱起,興高采烈的離開之後,屋子裏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

蘇辰眼裏,這是為孩子好。

但是在這個男人的眼中,這一幕更像是挾持。

他沉默的坐在那裏,許久抬起頭看著蘇辰:“我可以喝口水麽?”

君歌沒說話,從一旁提著破口的茶壺,親自給他倒了一杯。

那一口溫水喝下去後,蘇辰才正式的問道:“你的右腿是怎麽回事?”他看著眼前的男人,“是陳千南打斷的麽?”

聽到陳千南的名字,男的神情微變。

隻一瞬間,蘇辰便心中了然。

“我說了,又有什麽用?”男人望著蘇辰,滿麵悲傷。

蘇辰沉思些許:“最起碼,你欠的銀子,我能有辦法一筆勾銷。”

男人一滯,望著他的眼睛仿佛燃起了一絲希望,可瞬間,那希望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這麽些年,他這樣不斷的期待著,失望著,遊走在南轅北轍的兩個極端。

他輕笑:“有什麽用……都太晚了。”

男人叫賀書,他抬頭看著眼前破敗的宅子,沉沉道:“我們家原本也是東山的商人,雖然算不上大戶人家,但日子也過得去。”

“後來有一次,我爹急需周轉的資金,聽說陳家可以借錢出來,便找陳千南借款白銀千兩,約定一月之內連本帶息歸還。”他抿嘴,“利息當時說好,按照外麵當鋪的均息支付,總共需要還一千零六十三兩。”

賀書輕笑:“這個價格相當實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