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滿天星

“蘇意,回來吧,我們重新開始。”

一整天,蘇意的電話成了熱線,打來的都是新的合作方。那邊的態度倒還算好,隻是委婉地提示蘇意放任事態發展下去,造成的損失會不小。

這些蘇意自然都知道,這個事件好像就是抓著她的軟肋來的,用老爺子的話說,她在個性上太板正了一些,偷奸耍滑是斷斷做不來的,而且太講義氣,狠不下心。

褚玉的情況她最清楚不過,一旦澄清,褚玉需要麵對的不會比自己好多少。起碼指責自己的隻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可對褚玉來說,到時候傷害的就是至親與至愛。

突然覺得頭疼,蘇意撫著額頭,還沒想到更妥帖的辦法,就接到了蔣成禮的指示:“這件事情你不必管,魏承已經在去處理的路上。”

以前分明是她四處奔波替蔣魏承救火,現在倒是顛倒過來。不過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蘇意就想清楚了其中關節,對於蔣魏承來說,這是他鞏固在蔣氏地位的機會。

本還如臨大敵的蘇意這回輕鬆下來,當即收拾了東西回家休息。

還是清晨,蔣魏承的電話就準時打了進來。畢竟人是來救火的,也或者是蘇意最近心情好。林郃看到蘇意上車時拎著三袋加熱過的鮮奶,破天荒地遞給了蔣魏承。

也有份的林郃受寵若驚,隻覺得不可思議。

蔣魏承倒是給麵子地接下了,接過就隨手放在一邊,而後看向她:“你怎麽想?”

蘇意想都不用想,脫口而出一個名字:“蔣晟。”

“爺爺和我的意思是,你最近避免和那邊接觸,這件事我來處理。”

必須承認,短短一段時間,他身上就已經有了蔣成禮的影子,比起一開始被局限住的狀態,他遊刃有餘得多,說話也硬氣得很。

一直定義自己是在單打獨鬥的蘇意,忽而覺得好像爺爺給了她一些依靠,可她又迷茫得很,不是還在賭局之中嗎?

“爺爺他……最近還好嗎?”

蔣魏承可以算是見證了蘇意和爺爺十多年的針尖對麥芒,聽她關切起老人,多少有些意外。他明顯感覺到,回歸半年的蘇意身上的刺收斂了許多,不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樣子,有了些溫度。

“你要是關心,可以自己回去看看。”

蘇意背地裏撇撇嘴,果然還是不能指望他會給自己透露什麽消息,問他做什麽。小時候他可是眼看著自己犯錯都不會出聲提醒的那種人,不僅如此還落井下石,好幾次連累她吃了不少苦頭。但凡他以前做個人,她現在也不至於這麽不想搭理他。

兩人一同出現在瑞希,最驚訝的人莫過於楚桐。按照以前的習慣,蘇意是不願意直接和蔣魏承聯係的,更多時候都是林郃聯係她,她再向蘇意轉達。

在蘇意準備進辦公室的時候,蔣魏承叫住她:“我行程很緊,處理完這件事情就立刻回去,如果你有什麽東西需要轉達,聯係林郃。”

事實就擺在蘇意麵前,老爺子讓他專程來處理這件事,目的很簡單,是蔣家保護她的手段,也是在提醒那邊有個限度。

“被保護”這三個字和蔣家,以前在蘇意心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聯係起來的。蘇意走進休息間,拿出了自己回來這幾個月四處收集的茶葉,交到了林郃手上。

潁川是蔣家的故土,到蔣成禮那個年紀,正是鄉愁濃厚的時候,也許,多少會帶給他一些慰藉吧。

蔣魏承的處理辦法和蘇意最先提出的一樣,蘇意知道後,想去阻止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褚玉在蘇意想去找她之前先敲了蘇意辦公室的門,表情卻比蘇意想象中輕鬆很多。

“我都知道了,你為了我差一點放棄陳述事實。”

蘇意心疼地看著她:“你別把我想的那麽偉大,我隻是猶豫了一下,到最後要是真的被輿論罵死,我……可是還是這麽做了,你,還好嗎?”

褚玉往蘇意手臂上輕輕打了一巴掌:“你這不是缺心眼嘛。你又沒做錯什麽,這種一臉抱歉的表情是要怎麽樣?其實我昨晚就已經和我外婆說了這件事,至於男朋友,這種事情就是存在的,是既定現實,他要是接受不了,好聚好散未來沒隱患。何況,蔣總也把我打馬賽克了,並且公司內部的郵件也發了,我可是被保護得很好呢。”

蘇意笑得有點苦:“你總是對這個世界以德報怨,很辛苦吧?”

“所有負麵的情緒,從開始產生到結束,直接受害者都是自己。生活已經這麽多意外了,起碼要學會放過自己吧,共勉啊。”

手裏的筆轉了一圈落在桌上,蘇意前思後想,自己曆來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有苦肚裏吞也太不是她的作風了。

她聯係了顧晴,開了些很是誘人的條件作為交換,半小時後,她收到一摞顧晴的甜蜜出遊照。

被她叫來的楚桐看著手上的照片,不大確定:“你真的要這麽做?”

“這不是聖誕節快到了嘛,怎麽的也要給我這不找事就不痛快的表哥準備個驚喜禮包吧。”說這話時,她眯了眯眼,狡猾得不行。

楚桐無奈點頭,想走但還是沒忍住問了問她:“他……”

蘇意理著手上的東西,回答得很隨意:“功成身退回去了唄,接下來他不會經常過來了,今年年底的股東大會,就是他的第一場大考了。”

話說到這裏,蘇意明知傷人,卻還是想要提醒一下這個被她真正放在心上的朋友:“慈善晚宴的事情,你可能要客觀一點去想。你不陌生的,早幾年我為了給別人下套,類似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做過,這是我們家家庭教育的一部分,釣魚的人要學會放餌。”

楚桐果然被蘇意的良言刺到,歎了口氣:“你說的我都知道,隻要能幫到他,我都願意做,我分得清。”

蘇意有些惋惜地感慨:“要不是我和他關係太差,興許我還能為你助攻一下。”

楚桐輕聲一笑,沒再和蘇意貧嘴,正好安琦敲門進來,她便先行一步。

“蔣副總,您下午的日程安排。”

蘇意接過來一看,突然有些期待。許多事一打岔,她自己都忘了前幾天掛了趙禹縉的號。

南川二院一如既往地熱鬧,蘇意戴著口罩坐在候診區,突然覺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濃縮了人很多情感的地方。

人在生病的時候,會有許多情感需要表達,這裏有新生,有安慰,有鼓勵,有擁抱,也有死亡、無助、絕望、離別。

丁雨霏在來來往往的時候,總是下意識會看一眼候診區那個眼睛很好看的女性,有些好奇她口罩下是怎麽一張臉。

輪到蘇意的時候,她摘了口罩走進診室,和以前打過照麵的護士姐姐碰了個正著。

護士姐姐有些驚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還在給醫囑的趙禹縉:“是你呀,牙齒又不舒服了?”

蘇意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想把齲齒消滅一下。”

護士姐姐從初見時,就對蘇意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印象深刻,這次看她更覺得她性格活潑,和性格沉穩的趙禹縉倒是挺互補的。

趙禹縉早在係統裏看到了蘇意的名字,看到她也就不意外了。

蘇意駕輕就熟地在治療**就位,趙禹縉這一找不要緊,好家夥,好幾顆牙都有齲。聽到結果的蘇意一點都不鬱悶,反而挺開心地問他:“這一次需要幾次治療啊?”

趙禹縉同隨診護士說完自己需要的工具,回蘇意:“這幾顆牙都還不是很嚴重,一次就能全部幫你做完。”

“一次就行?”這莫名其妙的失落是怎麽回事?

顯然護士姐姐也聽出了蘇意語氣中的失望,背過身偷偷笑了起來。

趙禹縉警告般看了蘇意一眼,不承想她膽子倒是大了,朝他吐了吐舌。

接下來的治療過程,對蘇意來說是享受,對趙禹縉來說就有點折磨了。

她的目光太過直接,完全盯著他的眼睛。治牙本來就是個細致活,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可她這麽看著他,不免讓他有些分心。

沒辦法,趙禹縉開口:“蘇意,你是想從我眼睛裏確認一下自己張大嘴的樣子嗎?”

護士姐姐這下完全憋不住,趁著自己還沒笑到不行,趕緊找了個借口出去。

蘇意窘紅了臉,這下不看了,圓溜溜的眼睛,瞪他。

丁雨霏端著托盤走回護士站,就看著同事姐姐笑得不行,身邊閑著的小護士趕忙打聽。

護士姐姐指了指趙禹縉的診室,說:“你們覺得,三個詞形容咱們趙醫生,可以用哪些?”

“專業、沉穩、話少。”一旁的小護士精準總結。

護士姐姐又問:“趙醫生如果調侃一個姑娘,說明什麽?”

小護士立馬掌握其中精髓,壓低了聲音問:“裏頭那個,是趙醫生的女朋友?”

“八九不離十,兩個人倒是很配,郎才女貌一靜一動。”

丁雨霏聽得有些難受,越發好奇,於是她問護士姐姐:“李姐,待會兒我替你進去唄,也讓我看看是什麽大美人‘攻略’了我們趙醫生。”

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丁雨霏的心思是大家公認的秘密。以前知道趙禹縉單身,大家倒是起過撮合的念頭,不過趙禹縉完全沒那個意思,大家也就知道這注定是個流水無情的故事。

弄好蘇意的四顆齲齒,長期保持一個坐姿的趙禹縉有點腿麻,他扯了張紙擦幹淨蘇意嘴邊的水,示意她可以起身。

蘇意站直身子,晃了晃脖子,想到了怎麽報他剛剛讓自己犯窘的“仇”,於是腿剛麻完的趙醫生,猝不及防聽到蘇意來了一句:“你工作的時候還挺帥的。”

她撩得簡直不要太明目張膽,但趙禹縉又怎麽會在她麵前露怯,縱然這種話很不是他的風格,他還是一板一眼地回了句:“謝謝誇獎。”

蘇意被他噎了噎,暗歎一定是傅和琛這幾年把他帶壞了。她還在心裏嘀咕傅和琛的壞話,眼前人就朝她攤開了手掌。

蘇意不明所以,腦子宕機地伸了個手指在他手心戳了一下。

“拿來。”趙禹縉語氣帶著點不容拒絕的強勢。

知道了他的意思,蘇意不情不願地掏出了口袋裏的水果糖放在他手心。

趙禹縉眯了眯眼,很好,居然有一小把。

接著,他又伸出一隻手,眼神往蘇意另一邊口袋偏了偏。

被管的蘇意又甜蜜又難受,不情不願地掏出另一邊的薄荷煙和打火機。

沒收了東西的趙醫生轉身就把東西鎖進了抽屜,背過身時忍不住地嘴角上揚。

“糖別再吃了,煙也戒了。”

蘇意露出隻在他麵前出現過的委屈表情:“那我低血糖怎麽辦?”

趙禹縉看著她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肥肉的身材,瘦成這樣,可不得低血糖。

“按時吃飯,不要節食。”

無理取鬧的人得到回應,更大膽地問了一句:“那我要是困了沒東西提神怎麽辦?可以想你嗎?”

本來端著淡定寫病曆的人手一抖,走字底被拉得格外長。蘇意見好就收,沒再刺激他的神經。

蘇意是趙禹縉下午最後一個號的患者,她出門的時候,趙禹縉剛好一起走了出來。兩個人一前一後,總算是讓存了滿心好奇的護士小姐姐們得到了滿足。

從視覺上看,這一對99分;從甜度上看,雖然藏得很好,但是趙醫生看向身邊人的目光,確然是藏著深情的。

調戲了趙禹縉的蘇意心情極好,看見護士姐姐時朝她笑著揮了揮手。

全程隻有丁雨霏非常認真地把蘇意正臉打量了好幾遍。等趙禹縉再走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丁雨霏小聲問身邊的人:“你有沒有覺得,趙醫生女朋友的臉,雖然不明顯,但像是整過?”

若是一般人,興許看不大出來,但丁雨霏的父母都從事這一行,從小耳濡目染,看人整沒整過容這一點,她倒是很少看錯。

她的話讓趙禹縉心生疑惑,同時,一個隱藏已久的想法終於蠢蠢欲動。

蛇打七寸,蘇意的反擊十分到位地給蔣晟添了堵,當然她自己也沒能摘得幹淨,蔣厲行一個沒什麽事情的電話打給她,明著是關心,暗著是敲打。

這一對比還是自己爺爺段位高,坐鎮後方指點江山就好。到底是那邊的蔣家子孫不夠爭氣,在讓人抓錯處這方麵一騎絕塵。所以蔣厲行才會著急的吧,好不容易在孫子的數量上占據了優勢,卻始終奪不了自家哥哥的權。

蘇意腦子裏過了一遍事情,躺在被窩裏準備入夢。這時家門口卻傳來細碎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撬她的鎖。

她繃著神經打開了家裏的大燈,聲音戛然而止。蘇意探頭往貓眼看了看,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大腦這個時候自動給她匹配了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大致是說一個獨居的女生半夜聽到門口的動靜從貓眼裏看,結果發現一片漆黑的時候才知道,是門外的人也正盯著貓眼。

蘇意被這個設想驚得汗毛豎起,趕緊合上貓眼蓋子,確認了好幾遍門鎖。所幸往後門再沒有動靜,她也就在極不安穩中睡了過去。

第二天晚上,蘇意下班回家,家門口放著個快遞盒子,她拿起來看了看,上麵的信息是她本人沒錯。但她存了個心眼,沒有把快遞盒帶回家,從廚房拿了剪刀在門口剪開了快遞盒子。

不過隻是剪開了一個口子,一群又大又黑的蟑螂爭先恐後從縫隙鑽出。

蘇意麵對一隻蟑螂還算冷靜,麵對一群就完全承受不來,她一聲尖叫,對門的阿姨就立馬打開了門。

看著地上的蟑螂,阿姨眼疾手快地堵住盒子的洞,把其他的蟑螂踩死,又叫了丈夫出來,連同整個盒子都點火燒了。

阿姨幫著處理完這些東西,蘇意尚且有些驚魂未定。雖然鄰裏之間還沒說過什麽話,但是阿姨多少關注過對門獨居的這個姑娘。一個人住,經常披星戴月地回來。

阿姨好意提醒:“姑娘,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這陣子自己多當點心,晚上早些回家。”

蘇意嚇得整張臉發白,許久才回過神道了謝。有些脫力地進了家門,蘇意看看手裏的剪刀,一陣反胃,急忙扔進了垃圾桶。

有了恐怖快遞,蘇意一整晚的情緒都緊繃著。剛到零點,門口又傳來昨晚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是真的害怕了,躲到陽台抖著手給趙禹縉發消息:“好像有人在撬我家門。”

趙禹縉在小區住了多年,這個小區雖然老,但是連盜竊案都沒出過。他隻當是蘇意找他說話的借口,回了個“早點休息”。

他消息發過去,蘇意的電話立馬打了進來。電話裏,蘇意帶著哭腔:“趙禹縉,你快來,有人撬我家門。”

趙禹縉起身往蘇意家看了看,她正穿著薄薄的睡衣蹲在陽台的角落裏。

他忙打電話到保安室,自己快速下了樓。仿佛聽到了動靜,門口的聲音停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

趙禹縉到蘇意家門口的時候,門鎖被撬的痕跡已經十分明顯。

他拍了拍門:“蘇意,是我,開門。”

門一打開,蘇意幾乎是整個人撲進趙禹縉懷裏的。跟來的保安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一個看燈,一個看地板。

等蘇意情緒稍微平穩下來,保安才開始致歉:“蔣小姐,真是抱歉,這個事兒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查清楚。”

保安離開後,趙禹縉看了看已經不再牢固的門鎖:“找人來接你,還是我送你去酒店?”

蘇意躲在陽台的時候想起了很多往事,正是完全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她仰著頭淚眼蒙矓地看著他,十分可憐地扯了扯他的袖口:“你可以收留我幾天嗎?”

趙禹縉拿過她丟在沙發上的毯子披在她肩頭,溫聲安慰她:“沒事了,你收拾些必需品,我們過去。”

一直到趙禹縉家,蘇意整個人的狀態都不算樂觀。但凡家裏有稍微大一點的動靜,她都會被驚得抖一抖。

趙禹縉讀懂了她的欲言又止,在她進房間後,一直坐在客廳看教案,直到她睡著。他不是很放心,悄悄進去看了看她,一側的枕頭被淚水打濕,夢中的姑娘時不時驚嚇般動一動。

他輕輕擦去她眼角掛著的淚,心裏的情感在反複沸騰。他很想對她說“咱們好好的,重新開始吧”,可每每話到嘴邊,心裏就有一根弦扯得生疼,讓他不知道究竟應不應該說。

夜裏,合上門後,男人悄悄歎了口氣,背靠著蘇意房間的門板,站了幾分鍾後,他才邁步回房。

蘇意天還沒亮就醒了,其實還困,但是一個晚上噩夢纏身,滋味實在難受。靜坐發呆了一個小時,她稍微調整好了狀態,反複告訴自己,她早已不再是沒有任何實力無法保護自己的小姑娘。

房門的門縫中漏進來一點光,蘇意走到門口,門前一盞小燈開著,顯然是趙禹縉特意留給她的。

蘇意在他家慢慢逛了起來,這才發現家裏很多東西其實都沒有變過。牆上的記事框,本來是她留著要記兩個人所有紀念日的,現在磁餅卡著他一周的工作安排。

鞋櫃上擺的多肉盒子有些褪色,但依舊是她買的那個,不過多肉好像不再是以前的多肉,現在裏麵養著“巧克力方磚”。

蘇意目光在鞋櫃上停留片刻,她輕輕拉開櫃子門,一眾男式鞋裏,一雙高跟鞋尤為突出。她眯著眼認了認,原來是她的鞋子。

在她終於確定他不是真的把自己剔除出人生以後心髒好像突然被完全填滿。

趙禹縉從主臥出來,一眼就看到開放式廚房裏忙碌的身影。他時常叮囑自己的患者要重視三餐,規律飲食,但自己很少做到。

這一周他的早餐基本都是一袋冷牛奶、幾片麵包。

蘇意把做好的三明治端上桌,就看見趙禹縉斜靠在門口,看著她走神。

“發什麽呆呢,洗漱吃早飯了。”

不算上有傅予禎那次,這是蘇意回潁川後,第一次和他麵對麵單獨吃飯。兩個人心裏都裝了很多事,各自拘著。

趙禹縉清了清嗓子問她:“昨天的事等我上午的課結束,陪你去報警?”

蘇意搖搖頭:“我現在不能報警。視頻的事情給瑞希造成了一定影響,我這陣子對外界,最好是隱身狀態。”

出於對她決定的尊重,趙禹縉沒再強求,但還是不放心地叮囑她:“這兩天最好不要獨自出門,晚上下班晚了,給我打電話。”

蘇意撐著手,問他:“開始管我的話,你會管到底的吧?”

趙禹縉沒有回答她,起身從鑰匙架上取下備用鑰匙,給她:“如果你要回去拿東西,不要自己去,等我回來陪你一起。”

晚上,趙禹縉拎著蘇意的行李箱從蘇意家出來,正好和對門的叔叔阿姨碰了個正著。多年老鄰居,趙禹縉他們自然是認識的。

夫妻倆看了兩人一眼,便已經了然。阿姨是個熱心腸,看到這個情景忙說:“這就好這就好,有小趙阿姨就放心多了。姑娘,你找沒找到是誰給你寄的那盒蟑螂?”

趙禹縉迅速抓住關鍵詞:“什麽蟑螂?”

阿姨聞言“哎喲”了一聲:“這種事情你怎麽還自己忍著。小趙啊,阿姨和你說,你最近別讓女朋友落了單,昨天晚上她回來,不知道誰在她家門口放了一盒大蟑螂,得虧我和你叔叔聽見動靜出來看了,你說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怎麽可能不怕。”

趙禹縉禮貌道過謝,扛著蘇意的箱子下了樓。蘇意跟在後麵,摸不準他怎麽比女人還善變,明明今天一整天都很溫柔,到了現在卻生起了悶氣?

蘇意沒忍住,戳了戳他的腰:“你生氣了?”

對,氣她不把這種事情告訴自己。但趙禹縉不準備承認,悶悶應了一聲:“沒有。”

一頭霧水的姑娘擰起了眉,洗完澡才想起來可以找褚玉討論一下。

聽完完整經過的褚玉,像極了吃瓜上頭的熱心網友,一連砸來好多問題,諸如:你為什麽被盯上了?所以你現在住他家?你們這算是重新在一起了?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蘇意挑著問題回答她:“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們算是什麽關係。男女朋友,算不上,他有時候對我愛答不理的,不知道在別扭什麽。”

褚玉發了個提刀的表情包:“冷暴力,渣男!”

蘇意咬咬手指,回她:“但是他很照顧我,再忙都來接我下班,感覺像是在時刻保護我。”

褚玉又發了個提刀的表情包:“拒絕秀恩愛!”

恩愛?這哪裏算,明明以前兩個人秀起來是可以齁死一片單身狗的啊!

趙禹縉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蘇意窩在沙發角落咬著手指若有所思,剛洗完的頭發被毛巾裹在頭頂,整個毛巾都濕透了。

“不吹頭發,想感冒?”他冷著聲音問。

來了來了,又是這種“蘇意我看你很不爽”的語氣。

蘇意無辜地攤了攤手:“我沒有吹風機,你家好像也沒有。”

趙禹縉氣笑了:“所以你大冬天也是濕著頭發就睡?”

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很心虛的人傻笑了一下,她強行狡辯:“有時候睡得晚,頭發已經幹了,也不是很長。”

趙禹縉冷笑著出了門,是不長,但是她的頭發又細又多,吹都要吹很久,還自然幹。他這下倒是可以篤定蘇意所謂的婚約,是兩個沒有感情的人拉郎配了,要不然,誰會放任她這麽不愛惜自己。

趙禹縉提著新買的吹風機回來,蘇意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丁雨霏那天的話突然從腦海裏鑽出,趙禹縉湊近了細細打量著她的臉。雖然痕跡不明顯,但他確實從中看出了整容的痕跡。

憑他對她的了解,她絕對不是那種為了好看就會在自己臉上動刀子的人,更何況她小時候的底子本來就好。

也是職業習慣,所以他下意識湊得很近,近到可以數清楚蘇意的睫毛。蘇意的眼睛睜了一點,好似要醒來,趙禹縉猛地往後退,沒站穩跌坐在沙發的另一邊,蘇意要是現在醒來,就可以看到他略顯狼狽的樣子。

不過嚇唬人的蘇意隻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睡。本以為自己內心已經淡定到一定境界,卻差點在她麵前崩盤,趙禹縉自嘲地笑了笑。

趙禹縉替她拿下了頭頂的濕毛巾,開低風速為她吹起了頭發。

蘇意迷糊轉醒的時候,就能感受到溫柔的手指和風一起從自己發間穿過。徹底醒來果然看見自己的頭發被趙禹縉握在手裏,細細吹著。

這種感覺怎麽說呢,蘇意感覺自己就像是隻慵懶的貓,被主人溫柔撓著下巴那樣地滿足。

見她醒了,趙禹縉出聲:“腦袋抬起來,吹另一邊。”

蘇意笑得很討好,看到他拿著號稱吹風機中的高奢時,蘇意問了一句:“出門隨便買了個這麽好的吹風機?”

被這個不解風情的女人氣到,趙禹縉板著臉回她:“一共兩千九百九十,記得還我。”

蘇意已經開始習慣他越來越不穩定的情緒,撈起被她丟在一旁的手機,很豪氣地一連給他轉了六次,每次都是剛剛好的“520”。

不承想趙禹縉比她更不解風情,收了所有錢,然後把多的一分不少給蘇意退了回來。

蘇意看到他的操作,簡直佩服,但是給他吹幹頭發的男人功成身退,留給她一個瀟灑的背影後再沒從房間出來。

次日,麵對麵吃瓜的褚玉捧著肚子笑足了三分鍾。笑完,她拍了拍蘇意的肩膀,問她:“你覺不覺得,你和老趙兩個人的關係,次序有點顛倒了。大學那會兒,你們兩個像是如膠似漆的小兩口,現在你們像是談戀愛鬧別扭。”

蘇意憤憤地叉起個草莓往嘴裏送:“難道不是我單方麵被別扭嗎?”

褚玉一拍桌子:“該。你現在可不就像是追女朋友的愣頭青,日常就是獻殷勤和被嫌棄。”

兩個年紀加起來快六十歲的成熟女人,在街邊小店笑得毫無形象,但這份快樂好像會傳染人,因為一天工作很疲憊的店員看著她們,也笑了起來。

解決完下午茶,兩個人開車在市區瞎逛。車輛隨著車流轉入主幹道後,蘇意看著後視鏡,一輛黑色大眾果然開始尾隨自己。

從她住進趙禹縉家開始,那人找不到她的住所,開始往公司寄東西給她。不過蘇意的快遞都是要秘書室檢查以後才會送進去的,這樣一來,嚇到的就是無辜的秘書們。

和公司幾個高層商量過以後,一致的看法還是報警。那人不找出來,就相當於自己的身邊始終埋著個隱患。但警察在公司蹲守總歸還是高調了一點,蘇意想了想,還是把人引出來再抓住,更穩妥一些。

兩個人出來是有意為之,車往近郊開,也是和警方討論好的。

蘇意的車停在了近郊的湖邊,兩人下了車,緊跟著的大眾也停了下來。孫晨一臉凶相地從車上下來,拿出了藏在身上的水果刀,逼近兩人。

“撬門的是你,寄恐怖快遞的,也是你?”褚玉看見人,已是滿腔憤怒。

孫晨隔著一段距離把刀指向蘇意:“就是這個女人,害我進了局子,沒了工作,在網絡人人喊打。我威脅她怎麽了,我還要毀了她呢!還有你,你這個女人,我對你那麽好,花你點錢怎麽了?我大學一整個學期起大早給你買早餐,花你點錢你就要和我分手?”

麵對孫晨三觀盡碎的言論,蘇意低聲問褚玉:“他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褚玉點點頭並回答她:“我覺得我腦子也不太好,喜歡過什麽渣渣。”

見兩個人不把他放在眼裏還在低聲交談,孫晨怒火更甚,整張臉扭曲到醜陋。

“孫晨,我家的地址、我的信息,憑你一個人查不到的吧,誰在你背後提供幫助,你如果說出來,我可以考慮讓我的律師對你手下留情。”

孫晨眼睛先是不自然地瞟了一眼別處,隨後狠狠吐了口唾沫:“我呸!我查你信息用得著別人,你別看不起我!”

沒人指使孫晨這麽做,蘇意斷不會相信,卻不想孫晨也算警惕,三言兩語套不出話來。沒有耗下去的必要,蘇意背著的手打了個手勢,早已埋伏好的警察將孫晨圍住。

孫晨被製伏後罵罵咧咧,平生最恨被別人威脅的蘇意走到他麵前,一陣嚴詞:“你可能想不到我在什麽環境長大,但我要告訴你,你現在玩的這些,是我早就看爛了的。機會給過你了,你沒有抓住,這一次,你就不會那麽好運了。”

孫晨笑得惡毒,看起來有些癲狂,臨被帶走時,他朝蘇意高呼一句:“你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嗎?”

你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嗎?你是誰?你憑什麽?

記憶深處的黑暗被放了出來,在耳邊循環過的鬼魅聲音從腦海中鑽出,蘇意霎時變了臉,卻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等到耳朵邊不再出現幻聽,她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語氣篤定道:“我當然知道我是誰!”

湖邊重歸寧靜,褚玉抱歉地看向蘇意:“到底是我連累了你,對不起。”

找回狀態的蘇意朝她笑得嫵媚:“沒有你,我鐵定住不到他家去。那我是不是要對你說一聲,謝謝?”

褚玉笑了起來:“也算是因禍得福。好吧,祝咱們早日擁有新生活。”

不給她更多感慨的時間,蘇意催她上車。

褚玉看蘇意就像看著周扒皮:“你千萬不要和我說我們現在要趕回公司上班!”

“不,我要趕著回家燉湯!氣象局發布寒潮預報,晚上開始降溫,我要趕著給今晚值班的趙醫生獻殷勤。”

見證都市女總裁淪為煲湯小妹的褚玉輕輕歎了口氣,這該死的愛情……好令人羨慕。

氣象預報十分準確,天開始黑的時候,趙禹縉家的推拉門已經被風吹得“嘩嘩”作響。蘇意把他的花草都挪進室內,看著自己家的陽台開始惆悵。

理論上來說,危機解除,她其實沒什麽理由在他家繼續住下去。但是雖然隻有短短幾天,她卻貪戀這種有人在家的安全感,就像每個晚上始終亮在門前的那盞小燈一樣,讓她知道害怕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撲向哪裏。

鍋裏的湯開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蘇意突然想起中學時的英語周報,上麵有個小故事。大致是很冷的冬天,小豬獨自在家等待家人的歸來,窗外風很大,小豬很害怕,於是找了一塊豆腐做湯,打發時間。豆腐湯在雪夜裏“咕嚕咕嚕”,熟了的時候,小豬等待的家人也準時回到了家中。

雖然現在想起這個故事有點無厘頭,但是蘇意想她或許懂得了這種感覺,寒夜,熱湯,歸人,組合在一起變成的那個詞,叫作溫馨。

蘇意把湯妥帖地裝進保溫壺,看著趙禹縉掛在牆上的工作安排,把車開到了南川二院。

這是蘇意第二次來到夜晚的醫院,人依舊和之前一樣,不見得少。但相對而言,趙禹縉值班的科室還算安靜。

蘇意敲門的時候,他正在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書。

沒有想過她會過來,趙禹縉有些意外。

“你上午出門穿得少,晚上降溫了,我在家很無聊,所以就跑過來給你送點東西。”蘇意把圍巾遞給他,湯放到桌麵。

對自己手藝不是很有把握,蘇意糾結了一會兒,說:“湯是路邊買的,不好喝不關我的事情啊!”

趙禹縉打開蓋子,雞湯濃鬱的香味撲麵而來。他用勺子攪了一下,鮑魚、黨參,也不知道大晚上哪裏買得到用料這麽足的湯。

他嚐了一口,故意道:“這家店不錯,還挺好喝的。”

“真的嗎?”蘇意興衝衝問他。

他眉頭一挑,反問她:“又不是你做的,好不好喝你這麽激動?”

內心開始後悔的蘇意在心裏吐槽自己三秒,隻能嘴硬:“好喝說明我買湯的審美在線,能買到好喝的湯這可不是概率事件,這是一種能力。”

趙禹縉看看牆上的掛鍾,十一點半,她帶來的溫暖,他全部收到了,燈光下,他的臉上流露出久違的溫柔:“回家吧,不早了。”

從他嘴裏說出的家敲在蘇意心上,她也笑,笑得別樣好看。

“我回去了,你記得喝光啊。”

“蘇意……”

趙禹縉突然叫住在門口的她,那句話又在嘴邊翻滾。

“車開慢點。”

到底還是沒說出口,但這一次他明白一直阻擋著他的是什麽了,他怕他完全給自己希望以後,她再度消失在他的世界裏,這無關他是否會原諒她,而是他知道自己再承受不了她多一次的離開。

冷空氣是真的來了,蘇意在停車場拿到車,就發現路上已經起了大霧,能見度很低。

她緩速開著車,打起比平常多兩分的精神。但路上的能見度真的太低了,不誇張地說,她感覺自己深陷霧都。她對潁川路況不熟,想了想還是先在一旁停了車,等著霧散去一點,再做打算。

蘇意剛在路邊的停車位把車停穩,不遠處的路上就傳來巨大的撞擊聲,緊接著,撞擊聲又接連響起。

冬夜人少,路上根本沒有行人。路過的私家車紛紛停車,不多時就聽到有人在喊:“出車禍了,快打120,快報警。”

好幾輛車接連追尾,事故現場一片混亂,交警趕到時開始尋找報警人,早就候在一旁的蘇意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第一輛出事的車是輛旅遊大巴,霧太大,司機變道的時候沒看清楚前麵的車,刹車時車子側翻,後麵的車也就接二連三地撞了上去。

哭聲、哀號聲此起彼伏,交警忙著救援,忙著把傷者送往醫院,現場力量有限,蘇意和一些私家車主自發加入救援。

比較嚴重的是旅遊大巴,事故發生時,很多乘客還在車上睡覺,危機來得突然,許多人都沒有做避險措施。

“你放心,我會把她帶去你身邊的。”蘇意寬慰她。

蘇意找到諾諾的時候,她的胳膊和腿都在流血。蘇意陪著她一起上了救護車,在有燈光的車內,蘇意才發現自己的白色羽絨服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了大片血跡。

車禍發生後兩分鍾內,南川二院作為距離最近的醫院,收到了消息。住院醫師全體待命,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一切必需品,準備救治傷員。

知道事故發生地後,趙禹縉就揪著心,那條路是蘇意回家的必經之路。

很快傷員被陸續送進來,醫院忙碌但有序,每個人都是分秒必爭。

蘇意和諾諾一起下救護車的時候,趙禹縉正好帶著護士接另一輛車的傷者。他看見蘇意的衣服上全是血時,心被揪成一團,令他喘不過氣。

等到所有傷者都得到救治,終於可以喘一口氣的時候,值班的醫生護士就見到平常少有慌亂的趙醫生沒有理智般一間一間找著人。

直到他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蘇意,他幾乎拿出了畢生跑得最快的速度跑向她,將蘇意從椅子上拉起,確認她沒有受傷後,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今晚的經曆讓蘇意百味雜陳,她第一次直麵生命的脆弱,這種感覺太可怕了。

此時在愛人懷裏,她得到些許安慰。她輕輕拍著趙禹縉的背,亦安慰起他:“我沒受傷,我沒有事,不要擔心我。”

這個擁抱可能有一分鍾,或者更久。等趙禹縉鬆開蘇意的時候,她意外發現他眼眶通紅。

他拉著她的手一直把她帶到自己的休息室,叮囑她:“待在這裏,不要走,等我忙完,有話和你說。”

蘇意反握住他的手,對他承諾:“去工作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一切都歸於平靜,已經到清晨六點。趙禹縉麵露疲色站定在休息室門口,還不等他敲門,門已經被蘇意從裏麵打開。

他還未開口,蘇意就已經給了他一個很大很大的擁抱,她把臉埋在他胸口,說:“見證了,所以更明了,你們比我想象的平凡,也比我想象的偉大。”

趙禹縉把蘇意帶到了天台,高層看得更遠,正是旭日東升的時候。

新的一天的第一束光打在臉上的時候,蘇意聽到他對自己說:“蘇意,回來吧,我們重新開始。”

蘇意流著淚看他:“我還是一個有很多秘密的我,我不保證什麽時候可以對你說出這些秘密,我也許還會因為突然的情況臨時離開,但是我會告訴你,我會回來,可以嗎?”

他把她拉進懷裏:“隻要你不再突然消失就好。”

這是他唯一一次暴露自己的脆弱,從她失蹤後,他瘋了一般找她,到瘋了一般也找不到她。然後他越發沉默,把更多的時間和經曆放在專業和工作上。

他不敢再回想看到她渾身血跡從救護車中下來時自己的心情。他終於認清楚了自己的心,並不是害怕她離開自己的世界,而是他根本不能接受世界裏沒有她。

回到家的時候,太陽已經爬得老高。繃緊的神經一旦鬆弛下來,連綿的困意也不請自來。蘇意照了照鏡子,才知道自己一身根本沒辦法看,這也就算了,一臉疲憊的樣子哪裏還有顏值!

想到趙禹縉是對著這種形象的自己告的白,蘇意懊惱地頭頂著牆蹭了蹭,好想申請重聽一次。

趙禹縉衝完澡從房間出來,就看到蘇意在和自己家的牆壁過不去。他上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催她:“快把衣服換了,洗個澡去睡覺。”

蘇意看他,心中更是不平衡。同樣是熬了個通宵的人,為什麽她的眼袋都快垂到地上了,他卻還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

等蘇意磨磨蹭蹭洗完澡,趙禹縉煮好的兩碗麵已經有些坨。他坐在餐桌邊等她,一手還握著文獻。

“你等這麽久怎麽不叫我?”

趙禹縉一笑帶過,放下手裏的文獻,催促著她快點填飽肚子。坐在餐桌前等蘇意的時候,雖然拿了個文獻裝裝樣子,但他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

浴室的門隔音不算太好,隱約能聽見花灑的水聲,在他等她的這一段時間裏,他覺得有些不甚真實,好似還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是真的一路牽著蘇意的手回來的。

不曉得他複雜的心理活動,蘇意有了自己發愁的事情。之前狼吞虎咽的時候吃得太快,幾筷子就飽了,但顯然趙禹縉是按照自己的飯量給她盛的麵條,她看著還剩大半碗的麵條,開始發愁。

不吃完好像不太好,全吃掉好像又辦不到。

早早發現她盯著碗裏的麵條那糾結的樣子,趙禹縉慢條斯理地喝光了碗裏的麵湯,然後把蘇意的碗端到了自己麵前。

熟悉的畫麵一下子把她拉進了回憶,大學時,好像這種場麵,在南川大學的食堂裏,每幾天就會上演一次。

潁大食堂大師傅的水平和南川大學大師傅的水平,是不在一條線上的。蘇意自打跟著趙禹縉在南川大學的食堂吃過一次飯,對本校的食堂就再也沒有感情了。

有一陣子她瘋狂迷戀南川食堂的爆漿雞排,一口下去外酥裏嫩,芝士流心,誘人的味道能把隔壁小學的孩子饞哭。可是爆漿雞排是限定銷售的,必須搭配米飯套餐才能買到。

可她的小鳥胃,過嘴的東西充其量隻能算是嚐個鮮,每次下單的時候她都信誓旦旦地拍著胸口,對趙禹縉保證一定可以吃完,但每次一份的三分之二都要靠趙禹縉解決。

趙禹縉和她在一起不到兩個月,囤積的幸福肥險些令他失去男神光環。然後就是蘇意的苦日子了,他和她約法三章,他替她解決吃不完的食物,她每天早晨六點起床陪他晨跑。

蘇意雙手托著臉,完全不矜持地看著趙禹縉吃完兩碗麵,然後就聽他邊收拾餐具邊對蘇意說:“明天開始,六點。”

手沒托穩,蘇意的臉差點砸桌子上。她滿臉苦大仇深地問他:“我每天都忙成這樣了,你不憐惜憐惜我嗎?”

沒了那層猶疑,趙禹縉不再壓抑自己想要親近她的想法,他端著碗低下頭看向裝可憐的姑娘:“嗯——不憐惜。”

一個“嗯”被他拖得餘味深長,放大在眼前的俊臉讓蘇意的腦門又開始升溫。

逃不過趙禹縉的男色**,蘇意一大早就從溫軟的被窩裏被挖了出來。蘇意頂著冷冰冰的冬風跟在趙禹縉背後,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著後悔。

工作狀態下,她是一個時間精確到秒的自律人士,但是回歸生活,她滿心惦記的就是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蘇意正在想說辭和趙禹縉耍賴,不承想迎麵跑來個身材五顆星的妙齡女子,看起來還十分熟稔地和趙禹縉打起招呼。

蘇意的敏感小天線早早支棱起來,人都跑出去老遠了,她還頻頻回望。

大學的時候,趙禹縉隻認真做了兩件事情,一件是學習,一件是和蘇意在一起。由於他過於潔身自好,蘇意從來沒有過為他吃醋的經曆。

一邊跑步一邊分心在蘇意身上的趙禹縉暗自體驗了一下蘇意吃醋的樣子,他十分快樂。

憋了整整一百米,蘇意沒憋住,問他:“怎麽沒在我們小區見過呀,是鄰居嗎?”

趙禹縉一本正經地給她解釋:“住隔壁小區,比你小兩歲,是我們小區對麵那個瑜伽館的老板。”

喲,知道得還挺詳細。蘇意咬著唇,突然就氣了,本來還慢吞吞的她陡然加速,然後她給趙禹縉留了個冷漠的背影。

身後傳來壓抑的笑聲,蘇意憤憤轉頭,果然看見這男人嘴角揚得老高。

“哼。”

她高冷地發出個鼻音,扭過頭繼續加速。

誠然,在腿長這方麵,蘇意和趙禹縉是不大有得比的,她憋著勁兒好不容易甩開他一大段距離,卻很快就又被他追上。

蘇意起了較勁兒的念頭,卻不想被他拉住了手。終於笑夠了的腹黑趙醫生不再逗她,繼續和她解釋:“她老公是我的病人,後來經常能在晨跑的時候遇到。”

意識到自己被涮了,蘇意決定在手上找回場子。還不等她把罪惡的小手伸出去,險些被掐的趙禹縉提了速,然後轉過頭,極其無恥地衝她喊:“加油!”

蘇意跑得臉通紅,眼看著他在轉角處沒了影子,原地停下開始叉著腰喘粗氣,前一天還濃情蜜意地把她抱在懷裏,今天就敢邁著大步把她甩在身後,嗬,男人。

她慢步往前走,不防趙禹縉從轉角突然現了身。

“這樣的早晨,很好。”他輕聲道。

跑到趙禹縉他們科室插科打諢的傅和琛還沒和人說上話,就感覺到了整個科室今日的氣氛十分反常。

他敲敲護士站的台子,八卦地問道:“你們科跟過年似的,什麽喜事?”

護士長指了指他身後,悄聲道:“趙醫生從上午上班開始到現在,嘴上的笑沒有停下來過。”

傅和琛哪能放過這機會,趁趙禹縉閑了就湊到他麵前去:“說說吧,今日喜從何來啊?”

趙禹縉抬眉看傅和琛一眼,完全是講正事的口吻:“你來得正好,我有件事托你幫個忙。”

曆來隻有他麻煩趙禹縉的份,什麽時候見趙禹縉有事求自己的,傅和琛覺得新鮮,一臉“你且說說,我且看看”的欠揍表情。

“蘇意五年前不見的事情,好像另有隱情,我知道你有辦法,你幫我查查看,那個時候她是不是被威脅離開的,有沒有受傷。”

否則他還真想不到,有什麽理由會讓她離開,又讓她像這樣努力地回到這裏來。

傅和琛掏掏耳朵,不可置信:“都開口了,你就隻查蘇意受沒受傷?既然都是要查,你把所有的事情查查清楚,不是更好嗎?”

趙禹縉有條理地說著自己的分析:“她在特定的情況下會表現出應激障礙,我懷疑是不是那個時候,她受了威脅留下陰影。至於其他的,我想等她自己告訴我。”

傅和琛一臉佩服地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她以前那麽對你,你還能尊重她到這個地步,我服氣。等著吧,我想辦法幫你查查。”

蔣氏莊園裏,剛到家的蔣魏承就被叫進了書房。

蔣成禮負手站在窗戶前留給他一個逆光的背影,從光影的縫隙裏,蔣魏承突然覺得,這個從他進這個莊園以來,就始終把握絕對權威的老人,如今已有些頹態。

“你三爺爺那邊,指使了人去恐嚇那丫頭。雖然人已經被抓了,但想必她嚇得不輕。”

他說這話的語氣和心情蔣魏承品不出來,但從老人手上鼓起的青筋看,蔣魏承猜他有怒意。

“蔣晟那邊,確實給蘇意下了很多絆子。”蔣魏承就事論事。

蔣成禮轉過身來,拄著拐杖走到他麵前:“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她的身份,到底存著什麽念頭?”

鷹隼一般的目光直直盯著蔣魏承,他麵不改色,口吻平淡不已:“我怎麽稱呼她,並不影響她的身份,您認為她是誰,那她就應當是誰。”

蔣成禮好像將要發怒,但隻是又背過了身:“你是在替她抱不平?”

蔣魏承欠了欠身,態度恭敬:“您看得明白,我和她曾經是恨不得把對方踩在腳下的關係,我怎麽可能替她抱不平。”

蔣魏承打開桌上的文件袋,裏麵是厚厚一遝照片,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動作,唯一相同的就是每張照片上,蘇意都笑得自然真實。

蔣成禮有些唏噓:“我從沒見過她開心成這樣,三年前,她憑自己的本事坐到你現在這個位置的時候,不同的,也隻是晚上多吃了一碗飯而已。”

蔣魏承把照片原樣放回,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態度:“這些落到三爺爺手裏,蘇意有苦頭吃了。”

“我的孫女,就算是犯了錯,也由不得外人插手。現在我問的,是你的態度。”

蔣魏承從始至終情緒毫無波動:“與我無關的事情,我沒有任何態度。”

“唉!”老人重重歎口氣,走回椅子上坐下,“你去休息吧,叫你楚叔進來。”

“我活了這七十多年,差不多有五十年的時間,是說一不二、無人敢反駁的。沒想到臨了遇上這兩個,一個刺蝟般自損八百也要紮我一下,一個行事滴水不漏但該違背的,也不曾猶豫過。”蔣成禮和楚叔感慨。

楚叔認同地點點頭,隨後寬慰他:“雖然窈窈喜歡和您反著來,但這孩子麵冷心熱。魏承從小到大性子過於陰冷,卻也是很孝敬您的。”

“這偌大的家業,眼紅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自以為一直在庇護他們,但又何嚐不是因為我,他們才需要承受常人承受不了的壓力和苦處。”

哪怕服侍了蔣成禮多年,楚叔也很少看見過他這種時候,像是疲倦了又像是在質疑自己,數得過來的,隻有三次。

一次是窈窈的父母車禍去世,一次是窈窈被綁架,還有一次是今天。

蔣成禮站起了身,對楚叔交代了三件事:“借著股東大會的機會,把那丫頭叫回來一陣子,還有那丫頭喜歡的那個孩子,想辦法讓他見我一麵,另外,明天把孫律師叫過來。”

楚叔有些震驚地看向他:“您是要……”

蔣成禮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孫律師是蔣氏律師團的一把手,他所有的工作裏,最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立老爺子的遺囑。

走到花園時,楚叔抬頭看了眼落日,餘光雖足,但改變不了緩緩下沉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