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花栗鼠

蘇意腦子裏驟然閃現一個短句——饞他身子。

偏僻的山路並不好走,深冬令漫山遍野稍顯空寂,入目隻剩枯榮。

蘇意站在有些簡陋的墳墓前,放下手中的蠟梅,注視著已經被年月侵蝕得有些斑駁的墓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圍零散分布著幾個墳頭,雖然同樣簡陋,但比蘇意麵前這個好得多,看起來還是有親屬定期打理。

蘇意伸出戴著羊絨手套的手,拂了拂墓碑頂上的灰。

她深深吸了口氣,微微揚了揚嘴角:“很多年不見了吧,我已經記不得你的樣子了,我也變了非常非常多,你肯定也認不出我來了。我以後會常來看你的,你千萬不要覺得孤單啊,媽媽。”

下山比上山快了很多,蘇意走到山路岔道的時候,遇著個身形有些佝僂,埋頭往前的中年男人。

大概是蘇意一身著裝同這樣的山野格格不入,男人本能地讓了路,蘇意低聲道謝,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

麵對陌生人的打量,她點點頭後就不再理會,倒是男人多看了她幾眼。

回到潁川城區,已經臨近中午。蘇意直接回了辦公室,剛坐下沒幾分鍾,楚桐就敲門進來。

“我找了你一上午,你手機關機了。”楚桐說。

蘇意這才想起來開機,解釋了一下:“我上午有點事。不是已經下班了嗎?你不去吃飯?”

楚桐忍不住笑意,直截了當告訴她:“上午川行國際打來電話,替他們老板和你預約商業會麵的時間,並且特別說明了,是商討瑞希和川行的戰略合作。”

這倒是蘇意沒有想到的事情,從上次川行的慈善晚宴以後,傅淮川那邊無聲無息,幾乎是讓她以為這條路走不通了。

蘇意小鬆一口氣,問:“約的什麽時候?”

“後天,地點在我們這兒。”

“好,你出去的時候順便幫我給秘書室帶個話,安排好當天的晚餐。”

楚桐點頭:“放心吧,早就幫你交代好了。”

蘇意笑:“知道你最貼心了。對了,前兩天約你和褚玉一起吃晚飯,你說身體不舒服,現在好了嗎?”

楚桐的眼睛下意識地往左邊移了移,隨即答道:“沒什麽事,就是胃疼而已,吃了藥已經好了。”

“那就好,好好照顧自己。你現在可不能垮,我還需要你和我並肩作戰呢。”蘇意看向楚桐,滿眼關切。

“放心吧。”室內安靜了一會兒,楚桐又繼續說,“蔣魏承回去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過來了。”

除非是蘇意主動問,否則楚桐從不主動說起關於蔣魏承的事情,這算是兩人之間的默契。

蘇意沉默了片刻,應她:“好。”

一直到楚桐離開辦公室,蘇意手下的東西都沒有再被翻頁過。

她起身走到窗子前,打了個越洋電話,電話不過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蘇意還沒開口,那頭的聲音就熱情傳來:“是窈窈吧,這個時候怎麽有時間打電話過來?”

完全能夠想象到電話那頭的人興奮的表情,蘇意輕笑出聲:“楚叔,是我。您和楚嬸都還好嗎?”

“我們都好,老爺也很好。他正在下樓,我把電話給他。”

外界人人都說,蔣成禮是商界梟雄,一直以來對外的形象,都讓人覺得這個老爺子過於嚴肅。雖然的確是這樣,但他和自己的管家關係親如兄弟,卻是很多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電話到了蔣成禮手上,蘇意等不到那邊開口,先叫了聲“爺爺”。

蔣成禮回了個“嗯”,語氣聽起來倒是不那麽嚴肅。

“我聽說,你和川行國際終於要達成合作了。”

自己也不過是才知道的消息,不想老爺子已經知道了。

蘇意有點找罵地問他:“看起來我好像有了點勝算,爺爺您盯得這麽緊,是不是覺得自己要輸了?”

都做好被掛電話的準備了,哪承想老爺子中氣十足地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想騙我露底牌,你還嫩著呢。你也別想著套我的話,我雖然遠在這裏,但如果對國內的一切都不知道,瑞希還等得到你過去?”

可不是嘛,誰能有您這麽步步算計的。蘇意在心裏腹誹。

她也是完全接手了才發現,瑞希雖然一直是“虧損”狀態,卻不是一直在往外賠錢,嚴格而言,是對比蔣氏給所有子公司製訂的目標來說,瑞希的成績在蔣氏看來是“虧損”的。

從市場上看,瑞希仍在盈利,但通常賺個三千萬,虧個兩千五百萬,始終保持著一個平衡點,就是吊著口氣不上不下,要倒閉還差得遠,想上市又差一點。

要說不是老爺子的計策,她才不信。

“我聽魏承說,你見過你三爺爺了?”老爺子問她。

“和三爺爺吃了一頓鴻門宴,在傅淮川的慈善晚宴上也見到了三爺爺那邊的人。我那些個表哥表弟,最近在潁川的商界倒是有些高調。”蘇意漫不經心地說著。

那頭頓了頓,蘇意有些質疑自己出現了錯覺,所以才會在老爺子的話中聽出幾分關心的味道:“你三爺爺那邊有時候做事不計後果,你自己聰明著些,別吃了虧。我的手臂再長,隔著這麽遠,也很難隨時護你周全。”

爺孫倆一直以來都是互嗆,十幾年裏,少有這種溫情的時候。

蘇意習慣了氣老爺子,一時之間有些不自在,別扭地回了句:“您自己也是,畢竟上了年紀,少折騰。”

電話掛斷,楚叔看著蔣成禮,笑得欣慰:“窈窈雖然別扭,但是在關心您。”

蔣成禮嗔他:“我自己養大的丫頭我會不知道,拉不下臉這性子,倒是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聽老爺子這麽說,楚叔不免想到一些往事,在老爺子轉身上樓以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傅家和趙家難得在晚飯的時候聚了個齊,傅淮川卻因為公事頻繁離桌。

“什麽事這麽急,一頓飯都吃不清靜。”

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的傅母朝傅淮川“開火”,因為前幾天鬧的事情,她氣還沒全消。

打成年後就沒被訓過的傅淮川有些突然,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明天和瑞希的負責人有個商業會麵,手下人文件準備得有些缺漏。”

“和蘇意那丫頭談合作?哥,你不怕被騙?”

傅和琛話一說完,傅淮川犀利的目光就掃向他。

“是上次也參加過慈善晚宴那姑娘?我後來聽說那塊原石就是她送的,這姑娘年紀不大,倒是很有手段。”傅母間接肯定了傅和琛的話。

趙禹縉擱下手裏的筷子,開口:“上次傅予禎偷跑出去,就是蘇意找到他並好好送回來的。為了這小子,那天她吃了不少苦。”

見他光明正大地給蘇意說好話,傅和琛驚歎:“趙禹縉你是不是……”

“傻”字還沒出口,傅和琛放在桌子底下的腳就被趙禹縉毫不客氣地踩了下去。

埋頭啃雞腿的傅予禎很不滿自家小叔的話,也跟著趙禹縉為蘇意站隊:“蘇意阿姨很好啊,幹爹把鑰匙鎖在家裏回不去,還是蘇意阿姨收留我們的。”

傅和琛驚了,趙禹縉麵對蘇意,果真就隻有被動接受的份,宿命。

涉及自家兒子的粉色傳聞,倒是趙禹縉的父母最為淡定。不知是誰另起了個話題,直到吃完飯,都沒有人再提這件事。

飯後,兩家父母例行組桌搓麻將,另外三兄弟無處消遣,在庭院裏支了個茶桌。

曆來都是傅和琛最八卦,現在長輩都不在,他便主動問起蘇意的事情。

“我打不通你們的電話,鑰匙在家,身份證在家,室外溫度隻有個位數,形勢所迫。”趙禹縉理智分析借住蘇意家的緣由。

比兩個人年長幾歲的傅淮川對八卦沒什麽興趣,但是他低頭喝茶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問向趙禹縉:“你讀大三那年,參加我們公司舉辦的一個音樂節,打電話給我讓我幫你請歌手找人,找的那個姑娘,是不是就是蘇意?”

趙禹縉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沒有否認。

確實是有這麽個事,那個時候他和蘇意剛上大三,蘇意被褚玉洗腦了半個多月,粉上了當時很有人氣的民謠歌手。

得知歌手要參加當地的一個音樂節,蘇意興衝衝地早早買了票。可音樂節的時間偏偏不巧,正趕上趙禹縉他們專業選課。

不忍心蘇意錯過喜歡的歌手,他讓她先去,等自己搶完課過去同她會合。

但趙禹縉到底低估了音樂節的規模,等他到的時候,正好趕上場地亮起大燈,天黑透了,兩個舞台剛到轉場的時候,人潮呼啦啦往一邊擠。

他撥蘇意的電話不通,就知道這個迷糊鬼出門前又忘了給手機充滿電。可放眼望去都是人,想找到她,實在是一件十分低概率的事情。

偏巧輪到蘇意喜歡的歌手最後一個上場,台下黑壓壓站滿了人,整個音樂節的氣氛到達最**,趙禹縉對著主辦方的LOGO想了很久,走了人生中第一次後門。

蘇意正是毫不拘束自己本性的時候,喜歡便放肆,很牛氣地幹站了一個下午,就為了蹲個前排看清偶像的睫毛。

她和人群一齊狂歡,直到偶像唱完最後一首歌。台下齊聲高呼歌手的名字等待返場,按流程準備好的廣播已經在提示“沒有返場”,大家都打算放棄的時候,本已熄滅的舞台燈光再度亮起,退場的歌手走上台來。

所有人都沉浸在返場驚喜中享受完最後一首歌,卻沒想到這一次歌手沒有急著下台,握著麥克風很坦誠地解釋道:“本來今天是沒有返場的,但是受人所托上來發個小小的尋人啟事,蘇意同學,你在不在?你的男朋友在音樂節郵筒邊等你。”

說完,歌手借著舞台高也朝郵筒方向望了望,補充道:“他手裏還牽著一隻粉紅氫氣球。好了,這一次真的Ending了,晚安各位。”

誰能想到在音樂節還能見證這種事情,歌手下台後台下才開始有人高呼!

“蘇意,你男朋友拿著粉紅氫氣球在郵筒邊等你!”

一呼百應,一群正嗨的人充當實體喇叭,呼聲不斷。

間或還有人興奮叫道:

“我好想認識一下這個蘇意,感謝她男朋友找她還附贈福利。”

“甜甜的愛情為什麽還沒輪到我!”

被卡在前排動彈不得的蘇意很焦灼,她發誓這麽高調既能滿足少女的虛榮心,同時又讓她覺得害羞。

蘇意正要悄悄離開人群包圍,也不知是哪個搞事的高喊了一聲:“大家都別動,看看誰著急往外走,沒準就是蘇意。”

話一出,四周果然不動了。

蘇意卡在中間進退兩難,沒得辦法,咬咬牙用手擋住自己半張臉,叫道:“麻煩讓讓,我是蘇意。”

等人群分出一條路的時候,蘇意著急忙慌往外跑,也不管身後起哄聲口哨聲,她一頭撲進趙禹縉懷裏,扯開他的外套擋住自己的臉,拽著他一齊出場。

趙禹縉被一撲一扯一拽,就知道某個臉皮薄的人害羞了,故意逗她:“明明之前還玩得不亦樂乎把我拋在腦後,現在投懷送抱是想色誘我原諒你?”

這話說完,本就害羞的人在燈光下整張臉紅成了燈籠,手悄悄在他腰上掐了一記,語氣卻諂媚得很:“小哥哥,我錯了,我們快去吃夜宵好不好?”

那個時候她就是這樣,用老一輩人的話說,嘻嘻哈哈厚皮臉。和高三那年的她截然不同,和如今的她也截然不同,卻是趙禹縉見過那麽多麵的蘇意後,覺得最真實的一個。

冬天晚十點的潁川,大街上車流明顯少了很多。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打了一晚上麻將的趙家父母坐在車上略有些疲憊。

趙禹縉穩速開著車,貼心到每一個刹車都令人感受不到明顯的作用力。秦素閉目小憩了一會兒,睜眼時正好看見趙禹縉的側臉,外頭橘色路燈打在他臉上,她卻莫名其妙地從兒子臉上,看到了一點孤單。

後排坐著父母,前排副駕空空。如若這車裏此時坐著的是一家四口,好像會溫馨得多。

秦素醞釀了一下,問:“方才阿琛說的那個姑娘,就是你以前帶到你外公那邊的那個吧?”

趙禹縉目不斜視,手卻緊了緊方向盤:“是她。”

“這麽多年我和你幹媽為你張羅了那麽多姑娘,你都拒絕了,也是因為她吧?”

他可以欺騙自己,但麵對父母的詢問,卻很少說得了謊。

“也是因為她。”趙禹縉語氣平平,陳述事實。

秦素心裏頭歎了口氣,心下便有了判斷。顯然兩個孩子這段故事有些曲折,看起來自家兒子到現在也沒走得出來。

“人這一輩子啊,說是挺長的,可這幾十年也快,一天天的就沒了。有些人,你沒開口留,她就會走,有些事,你不去做,老了後悔了,也就晚了。如果你還放不下,就索性拿起來,反正不要委屈了自己。”

車停穩在巷子口,逆光中的趙禹縉更像是在對自己說:“我覺得,我還需要再想一想。”

回到家中的秦素坐在沙發上思慮了許久,給傅淮川去了一個電話:“你投的那個度假村揭牌,是不是還會請些商業夥伴?合適的話,我和你幹爹想認識一下那個姑娘。”

和川行國際的商業會談,蘇意看得很重。凡是與此有關的文件,她都要自己把一把關,看過一遍才能放心。

滿打滿算,和老爺子定下賭約到現在剛剛好過去半年,幾個月的力挽狂瀾,總算讓瑞希各方麵的成績從不及格躥到了良。雖然蔣厲行那邊動了動手腳,導致很多合作最終解約,但解約被蘇意處理得漂亮,反而在口碑上挽回不少,吸引來了更優質的合作夥伴。

拿下川行這個夥伴,就相當於拿到了一張通行證,往後的路走得好,她贏麵很大。

蘇意打了個嗬欠,手邊的咖啡已然空空。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嘰”一聲,蘇意不抱希望地翻了翻儲物櫃,連塊小餅幹都沒有看見。

她疲憊地搓搓臉,走進休息室衝了個澡。一連在辦公室睡了兩宿,放以前這就是家常便飯,但現在她反而很惦記自己的家。

不過住在公司唯一的好處就是省了通勤的時間,飽和的休息會讓她整個上午精力充沛。

開完會的蘇意正享受著被幹勁包裹的快樂,不想就有破壞心情的不速之客找上門來。蘇意看著坐在自己辦公室一副大爺樣的表兄蔣晟,心裏不情願,但也還是給了個好臉。

實際上蘇意和蔣家人的接觸很有限,蔣厲行那邊,除了他,蘇意也就和眼前這個蔣晟接觸得多一些。

不過都是些實在不怎麽好的回憶,盡管缺乏證據,但前幾年蘇意吃的那次虧,他多半脫不了幹係。

“到底還是潁川的水養人,你回來半年,看著比在外頭精神得多,還是家鄉菜對胃口吧?”蔣晟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蘇意在見鬼說鬼話這一塊很有天賦,回話都不帶想的:“你仔細這話被我爺爺聽見,可有你受的。家裏的廚師可是他讓楚叔費了老大力氣請來的,我可不敢說自家菜不對胃口。”

蔣晟哈哈大笑:“你這丫頭。前些日子訂婚也不見你給哥哥我捎個消息,你小時候我真是白疼你了。”

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蘇意忍著逐客的衝動,繼續敷衍:“外人隻知道蔣家兩個老人不和,咱們小輩又怎麽會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雖然哥哥和我血緣難斷,但關鍵時候親疏有別,我在自己的訂婚宴給我親爺爺添堵,這不是不孝嗎?”

蘇意刻意咬重“親爺爺”三個字,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但蔣晟不知是不是故意,好像沒長這個腦子,繼續道:“你母親從蔣魏承進你家門就對他退避三舍,要是知道你和他訂了婚,不知道會氣成什麽樣子。”

“哥哥還有閑情操心我的事情,看來前陣子報道了一個星期,說嫂子和一位林先生在算計哥哥的財產,應該是謠言了。這些人也是,聽風就是雨,平白害哥哥被笑了那麽久。這些造謠的人,不知道哥哥打算怎麽辦,起訴的話,瑞希律師團剛好有擅長名譽案的律師,隻要確實是造謠,勝算怎麽著都有九成了。”

蔣晟妻子出軌這件事,在他們的社交圈早就算不得秘密。蘇意自詡不算是什麽善良的人,既然他敢上門來挑事,她也就不在乎要去顧全誰的麵子。

她的話果然戳到了蔣晟的軟肋,當即他的麵目就要猙獰起來,不過又很快被控製住。

“難怪二爺爺一早就把位置給了你,他教大的孩子果真差不到哪裏去。行吧,我來找你其實也是為你好,前些日子你的宣傳部部長約我吃了頓飯,我想著這事得和你說一聲,畢竟是自己家人,親疏有別,外人到底是比不了。”

蔣晟說完就走,半點要多留的意思也沒有。

蘇意懶得起身送他。

接水時想到他特意跑來說的這句話,蘇意冷笑,主動上門來挑撥自己和楚桐的關係,他真是小看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蘇意這邊剛剛坐定,內線電話就匆匆響了起來。

“蔣總,出事了。”

秘書安琦著急忙慌,也沒有把事情交代清楚,蘇意也隻隱約聽出事情和褚玉有關。

本來這些事不必上報到她這裏,但她沒在公司避諱過和褚玉的私交。

等蘇意走到公司一樓前台的時候,褚玉臉上青青紫紫,嘴角還淌著點血。施暴者被保安控製住,嘴上罵罵咧咧,用詞不堪入耳。

蔣晟還沒走,站在邊上看熱鬧。蘇意厭惡他臉上那種愉悅的表情,直接路過他扶起了孤零零跌坐著沒人敢管的褚玉。

瑞希自打成立至今,這種場麵還是頭一次,大概沒誰想過還有人敢在蔣氏的地盤上搞事,圍觀者一時也分不清心裏是好奇多一些還是震驚多一些。

好在安琦及時冷靜下來,在蘇意剛剛到達的時候,她就走到了蘇意麵前。

“報警,順便鑒定一下褚玉身上的傷,聯係我的律師,不構成刑事案件的話,我們提起民事訴訟。”

一聽蘇意要報警,施暴的男人更暴躁了,掙紮著就要甩開架著他的保安,瞧那架勢好像要衝上來連蘇意一起打。

他罵人的話實在太髒,一群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覺得,自己好像遇見了潑皮無賴,更不知道褚玉怎麽會和這種人發生糾紛。

蘇意也有些不解,可等她看清楚男人醜陋表情下的那張臉後,心中了然。

她安慰般拍了拍褚玉的肩膀,問她:“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

褚玉隻覺得丟光了所有的臉,不敢哭,也不想作聲,低著頭搖了搖。

“安琦,你先帶她去我的休息室,替她處理一下。”

蘇意說完,走到被鉗製的男人麵前,當著眾人的麵,狠狠甩了男人一個耳光。

響亮的聲音一發出,有人暗歎一句髒話,似乎不敢相信這是蘇意做出來的事情。

“禽獸。”

被罵的男人笑得惡心:“我禽獸?那是她活該,是她上趕著被我折磨的。你算什麽東西,管我的閑事。”

看來這人已經認不出自己了,蘇意懶得多說廢話,警告他:“這是我的公司,褚玉是我的員工,你別以為她沒有靠山可以任由你欺負,有我在這裏,你就別想動她分毫。”

“她老板,她老板好啊,她沒有錢,你替她給我?”

警車準時到了,蘇意看著警察走近,突然笑得妖冶:“監獄豪華遊,多人大居室外加鐵柵欄觀景區,還附贈精致銀手鐲一副,都給你,好好享受。”

蘇意說完,走得瀟灑。身後員工暗暗豎起大拇指,不知道為什麽,護犢子的蔣總剛起來,又美又颯。

蘇意回到休息室的時候,安琦已經差不多幫褚玉處理好了傷口,有眼色地離開了蘇意辦公室。

蘇意看了看褚玉那印著幾個鞋印子的裙子,從衣櫃裏翻出一套新衣服,放在了她手邊。

褚玉經過了一點時間的緩衝,狀態平靜了很多。她問蘇意:“我是不是挺傻的?”

“是。”

蘇意沒有委婉,因為她算半個知情人。

剛才那人蘇意見過幾麵,叫孫晨,是褚玉大學時候的初戀,以前趙禹縉晚上送她回寢室的時候,偶爾能碰到他在樓下等褚玉。

她們大學附近的學校多,孫晨就在附近一所普通本科讀書。

大學時,同寢室兩個人在學校男生組織的評分榜上也是有名的,蘇意靠的是臉,褚玉靠的是才情。

因為蘇意早早牽了趙禹縉的手官方撒糖,所以那個時候每周往寢室送的水果零食,全來自於褚玉的各個追求者。

但誰都想不到最後褚玉和方方麵麵都不如她的孫晨在一起了,原因就更讓蘇意不懂了,不過就是連著一學期不間斷地給褚玉送豆漿油條,怎麽就這樣打動了她。

那一陣子蘇意覺得,可能是褚玉油條吃太多,被明礬傷了腦子。

不過不能否認,剛陷入愛情時的褚玉,確實過得十分快樂,每天都能露出幸福的模樣,倒也很讓蘇意為她開心。

蘇意一開始覺得孫晨人品有問題,是因為她在褚玉生日時送給褚玉的包包。彼時還靠著勤工儉學養活自己的褚玉對奢侈品的了解一片空白,孫晨卻一眼看出包包的價值,不知怎麽從褚玉手上騙到手,轉手就賣了出去。

實在忍不住,蘇意提醒了褚玉,這才發現原來孫晨和她在一起兩個月後,就花言巧語從她手上借走了很多錢,包括她兼三份職給自己攢好的學費。

再後來,蘇意提醒了很多次,但每當孫晨站在寢室底下淋著雨上演苦情戲求褚玉原諒的時候,褚玉還是心軟了。

一次一次被吸血,又一次次原諒他,一直到蘇意離開潁川,都沒實現見證這兩個人一拍兩散的心願。

蘇意歎口氣,學著她以前安慰過自己的樣子,輕輕抱住了她。

“你現在不要想那麽多,如果徹底想要把這個人剔除出去,我幫你,但是你再也不要心軟了。”

褚玉早就看穿了孫晨渣男的本質,卻鬥不過他的無賴,她有些恨自己沒用地道:“我們早幾年就分手了,可他知道我奶奶住在醫院,威脅我如果我不給他錢,他就去告訴我奶奶這些年他都對我做過什麽。你也知道我奶奶,辛辛苦苦拉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也就是我幸福了,她要是知道這些,哪裏受得了。而且……我男朋友要是知道,也會介意吧。”

每個人都有軟肋,哪怕是曾經一個人扛起過一個家的褚玉。

怕褚玉一個人回家胡思亂想,蘇意把她帶回了自己家中。不過褚玉比蘇意想象的要堅強一點,已經沒有了白天頹喪的模樣,找回了成年人該有的強大。

兩個人開了瓶酒,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追憶過去,褚玉晚上興致極好,一杯杯酒下肚毫不含糊。

蘇意還麵頰緋紅的時候,褚玉基本已經醉了,手隨意一揮帶倒一片空酒瓶,酒瓶稀裏嘩啦碎了一地,褚玉想都沒想就伸手去撿,結果慘痛收獲三個血流不止的指頭。

被這一嚇,蘇意酒全醒了。看著褚玉手流著血自己還不知道疼,蘇意翻箱倒櫃也沒從家裏找到半張創可貼。

十分鍾後,蘇意站在趙禹縉家大門前,摁響了門鈴。

門鈴響了三四遍,但門遲遲沒有要開的跡象。蘇意咬著指關節等得焦灼,明明他家亮堂堂的。

就在蘇意準備放棄的時候,門豁然拉開。蘇意對著眼前這幅“美男出浴圖”,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趙禹縉頭發濕漉漉滴著水,襯衫沒扣全,上頭兩粒扣子開著,頭發上的水順著脖子一路下滑。蘇意腦子裏驟然閃現一個短句——饞他身子。

他把門打開後就往裏頭走,蘇意站在門口不敢動,等著腦門的熱度自己消退。

趙禹縉再出現時,頂著塊幹毛巾擦頭發,這才問她:“有事?”

沉迷男色的蘇意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溫聲道:“可不可以,借我碘酒、紗布、膠帶?”

趙禹縉把人上下打量一遍,確定不是她受傷,而後轉身進屋。

蘇意見他這樣看自己,趕忙繼續說:“不是我,是褚玉。”

看他沒有要繼續搭理自己的意思,蘇意滿心隻有一個判斷,是她自作多情了!

等趙禹縉把東西都拿給蘇意,蘇意道了謝,準備回去時餘光掃了一眼半開的鞋櫃,隱約看到一雙高跟鞋的影子。

她心中警鈴大作,正想確認,趙禹縉也發現了她的動靜,上前一步擋住她的視線:“不送。”

蘇意再往前湊一點點,就勢必撞疼鼻子。

趙禹縉在貓眼裏看著她離開,步子踏得噔噔響,忽然覺得心情很好,哪怕今晚要通宵做課題材料,也一點都不難受了。

大晚上,一個剛洗完澡的單身男人家有一雙高跟鞋!這正常嗎?這太不正常了!

蘇意在給褚玉包紮的時候,腦子裏腦補了無數出戲。褚玉由著蘇意折騰,本來沒太在意,卻不防她不大走心一個用力直接摁上傷口。

褚玉痛呼一聲睜開醉眼,發現蘇意整張臉氣到通紅。

處理完傷口,褚玉也因為痛感的刺激醒了一點酒,她看著提著一小袋東西準備出門的蘇意,忙問她:“你去哪兒?”

蘇意步履匆匆,一句“去對麵還藥”說完,就消失在了門後。

褚玉眯著眼看了看已經沒有燈光的對麵,又看看牆上的掛鍾,十一點半,她這是給自己借了什麽珍奇寶藥,這麽急著還回去。

趙禹縉家的門這次開得很快,見蘇意再度找上門,再看她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審視。

蘇意承認自己是衝動了,但並不後悔,隻是看著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一時之間有些犯蒙。

“我來還藥!”

好像多怕人懷疑她的動機似的,一句話被她說得底氣很足。

趙禹縉接回袋子,打算關門。蘇意的手卻先他一步扶住門框:“那個什麽,我記得我上次喝醉酒,好像落了一套衣服在你這兒,剛好我今天來了,我順便取回去吧。”

“扔了。”趙禹縉一到晚上,聲音就莫名其妙地帶上了點磁性。

蘇意四個手指下意識地點了點門框,笑臉勉強:“怎麽能夠,你可不是那種未經同意就亂丟別人東西的人。沒事,我自己拿。”

她瞅準機會從趙禹縉身邊鑽了進去。

一陣熟悉的香味掠過鼻尖,趙禹縉抱著手臂倚在門口,就見她非常有目的性地直奔臥室。看見平整得連個褶子都沒有的床,蘇意待不到十秒就走了出來,邊走還邊拍腦門,麵色惋惜:“你真的丟啦,那條裙子我還怪喜歡的。”

趙禹縉忍住想笑的衝動,出聲戳穿她:“事實上,那天你穿的並不是裙子。你看起來也不像是來找衣服的,像是找別的什麽,比如某個人?”

蘇意被戳穿目的,一急聲音就大了起來:“開玩笑,找人,沒有不是不存在。哎呀,不知道褚玉在我家還流不流血,我回去看看她,抱歉打擾了,拜,拜拜。”

蘇意跑得好像後麵有狼在追她,一直到樓下才撐著膝蓋喘勻了氣,還好跑得快,要不指不定要被趙禹縉怎麽嘲笑。

她敲敲自己的腦袋,自我批評:“蘇意,你怎麽遇上他就沒有腦子呢!”

一直到坐回電腦前,趙禹縉的臉上都還掛著陽春三月般和煦的笑容。明明剛才視頻會議被打斷的時候他還皺著眉。

在學術上一本正經的喬森十分八卦地問他:“趙,剛剛我好像聽見了女性的聲音。”

喬森不懂中文,對話一句沒聽懂,但結合趙禹縉的表情,他心想,有貓膩。

趙禹縉看向屏幕裏八卦的人,一口英文流利標準:“你確定讓我半夜犧牲休息時間同你討論的不是課題而是這個?”

“OK,fine.”有求於他的喬森立馬噤聲。

或許是好事多磨,經曆了艱難的開頭之後,和川行後續的討論出乎意料地輕鬆。比起之前客套的傅淮川,這次見麵,蘇意覺得傅淮川好說話得多。

一次會議,一頓好宴,賓主盡歡。

楚桐陪著蘇意把川行的人送到酒店門口,傅淮川拿出一早準備好的邀請函給她:“投資的一個度假村後天掛牌,你有時間的話,歡迎來體驗一下。”

蘇意接下,揚了揚:“樂意之至。”

目送一行人驅車離開,蘇意和楚桐也走到了自己車前,她見著周圍沒人,放鬆地舒展開雙臂。

“終於可以好好喘口氣了,小姐妹,慶功酒喝一個?”

蘇意看向楚桐,深知對方不會拒絕自己。

但沒想到她今天判斷失誤,楚桐笑得有些抱歉:“總部需要我提交一份文件,我還沒完全搞定,這個酒隻能下次陪你喝了。”

蘇意略有些失落,替她吐槽:“看吧,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公司,就知道壓榨我們敬業員工楚小姐,咱倆都好久沒一起聚聚了。”

“我的繼承人小姐,請不要對為你打工的員工說這種話,我有理由懷疑你是在反向暗示我多做點事。”

“天地可鑒,我是一個很有良心的資本家。行啦,你快去吧,忙完這陣我就動用最後一點職權給你放大假!帶薪有獎金的那種!”

楚桐挎好包:“我謝謝您!走了。”

蘇意摸著方向盤思考了一下,把車開向了美容院。

這是蔣家眾多產業之一,所以會在這裏遇到蔣晟快變成前妻的老婆,蘇意倒是也不意外。

顧晴看見蘇意,語氣不親不疏:“早聽說你過來了,也沒見著,一起吧?”

蘇意和顧晴沒打過幾次交道,但她也不排斥和顧晴接觸,就衝顧晴給蔣晟找了一堆不自在,她對顧晴倒是還有幾分好奇的。

“倒是很巧,表嫂你今天也來按摩。”

顧晴聞言,嘲弄一笑:“可別叫表嫂了,我和他今天剛領離婚證,不然,我還不見得想和你打招呼呢。”

因著顧晴的直爽,蘇意對她起了一點好感:“那我應該要恭喜你?”

顧晴譏笑道:“這可不是算解脫了嘛。你們這個蔣家,一家子也真算不上什麽好東西,你除外。”

蘇意被她直白的話逗笑:“看來你這豪門太太,當得不是很爽。”

“算是不得已做了幾件昧良心的事情吧,往後你也別說見過我,我和你們蔣家人也不想再打什麽交道,但你這個姑娘,我還挺喜歡的,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提醒你一句,提防著點那家人,也提防著點身邊人。”

蘇意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次我請,算祝賀你恢複自由身。”

傅淮川的度假村掛牌日子選得極好,雖然氣溫因為寒流降至零下,但太陽還是在重重烏雲裏鑽了個縫露了臉。

氣象預報提示說降雪概率百分之七十,但蘇意眯眼看了看太陽,怎麽都不像是會下雪的樣子。

她把車停穩在度假村停車場的時候,正巧看見一位保養得體的中年女性因為護手霜掉進一旁的小水溝裏麵露難色。

“不介意的話,您先用我的。”或許是覺得阿姨麵善,蘇意主動搭了話。

秦素接下並道謝,正好趙紳彥從停穩的車上走下來。

看見已經不複照片上年輕的趙紳彥,蘇意整個人僵了僵。

秦素把護手霜還給蘇意,趙紳彥上前替秦素攏了攏領子,夫妻二人相攜走遠。

看著趙紳彥輕鬆又幸福的樣子,蘇意突然有些安慰,看起來當年被輿論“殺死”了的醫生,似乎在家人的關愛裏,找到了新的生命。

度假村陸續來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有過接觸的,蘇意在這個場合倒是遊刃有餘。不過顯然傅淮川邀請的也都更像是他的朋友,整體氣氛輕鬆休閑,更像是朋友小聚。

當下,蘇意不免疑惑起自己為何在受邀之列,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傅予禎抱住了腿。

緊跟在他身後跑來的是秦素。

蘇意先前感慨完趙紳彥,這才反應過來秦素是趙禹縉的母親。

秦素看著蘇意,滿臉慈愛:“原來你就是蘇意,聽小縉說,上次多虧了你。”

蘇意也笑:“您客氣了,我也是湊巧碰上,剛好也都認識。”

秦素狀似疑惑:“你和小縉是……”

“我是他的病人。”不知怎麽和他母親說兩人的故事,蘇意挑了個最淺的關係說。

秦素恍然大悟般:“那是真的巧了,既然這樣,晚上可要和我們一起吃個飯,都還沒正式謝過你。”

說完幾句話,秦素先帶著傅予禎離開。

蘇意在她走遠後悄悄喘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心虛什麽,總之一和趙禹縉的媽媽說話,她就有點緊張。

蘇意閑著無事時,稍稍研究了一下這個度假村的地圖。說起來度假村還真算不得小,前臨小清溪,背靠大森林,還有天然溫泉和自然湖,地理位置極佳。

能忙裏偷閑在大自然裏放鬆,一群被西裝束縛已久的成功人士開始想找樂子。大冬天可玩的項目有限,便有人提議兩兩結伴去“尋寶”,彩頭自然不小,是山莊裏帶溫泉的獨院小別墅的半年免費使用權。

找東西蘇意沒什麽興趣,但帶溫泉的獨院小別墅,她有點心動,贏來的東西絕對比自己掏錢更有魅力,於是也報名加入。

活動熱火朝天籌備的時候,趙禹縉帶著一對黑眼圈姍姍來遲,身邊還跟著意氣風發的傅和琛。

“形影不離。”蘇意低聲道,說完才反應過來,總是見到兩個人一起行動,於是她看向傅和琛的目光也犀利很多。

傅和琛被蘇意看得心頭發毛,開始反思難道是自己總說她壞話被發現了?

“你們兩個,怎麽才來?”傅和琛的母親問向兩人。

傅和琛吊兒郎當地捏了個蛋糕往嘴裏塞,另一隻手指了指趙禹縉:“這不是接他嘛,不巧趕上他晚班白班連軸轉,下了班才往這邊趕。有活動啊?算我一個。”

趙禹縉本意是一下車就找個地方補覺,但看到蘇意要和一群大老爺們尋寶,鬼使神差地也加入進去。

為了公平,兩兩組隊的搭檔靠撲克牌抽簽決定,蘇意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小王,隻聽傅和琛在人群裏問:“誰是小王?”

趙禹縉看見蘇意皺眉頭,目光下移,果然她手裏拿著張小王。趁沒人注意,趙禹縉一把抽過傅和琛手裏的牌,再把自己的換到他手上。

尋寶這種事情,實話說蘇意差勁得很,本來出發後她指著趙禹縉帶帶她,卻沒想到這人一看就是疲憊得狠了,全程默默跟在她身後。

蘇意看著給的地圖提示,心想果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畢竟彩頭不小,傅淮川哪有那麽大方,在難度上可是下了大功夫的。

等趙禹縉覺察出路線不對的時候,周遭已經從小路變成了樹林。

他拉住往前走的蘇意:“好像走錯方向了。”

“沒有吧,你看這地圖,是這個方向啊。”蘇意把手裏的地圖遞給他。

趙禹縉拿到後歎了口氣,換了一個方向,指給她看:“你地圖拿反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想要烘托蘇意智商感人,風也起了,棉花雪也開始大朵大朵地往下落。一直在走還不覺得,停下來蘇意就感覺到氣溫明顯比他們出發時低了很多。

本來嫌熱拿在手上的大圍巾被她牢牢圍在脖子上,完全不想讓風鑽進去。

“那,怎麽辦?”

蘇意訕訕開口,這回是真的實錘了,她在趙禹縉麵前就是沒有腦子。

趙禹縉看了看四周,除了樹,還是樹:“我們顯然不在地圖範圍內,往回走吧。”

雪下起來,林子裏的能見度就低了,方向也更難判斷。趙禹縉在心裏估摸了一下兩個人出來的時間,離度假村應該不會太遠。

雖然是這麽樂觀地想著,但是在又轉了快一個小時以後,趙禹縉不得不承認,他們在林子裏迷路了。

天色漸晚,雪卻越下越大,不多時就積了一層。這下蘇意不用趙禹縉說,也知道兩個人現在處在一種什麽境地,這種時候的樹林,最危險不過。

手機信號差得不行,趙禹縉打了好多電話,最成功的一次,是在“嘟”一聲後信號中斷。蘇意走得有些累了,卻也內疚是她連累他在雪地裏受凍,一句話都不敢說。

趙禹縉心中也有些緊張起來,但還是穩著蘇意的心,整個人比往常溫柔不少:“別擔心,我們再找找路,起碼先去一個開闊的地方。”

蘇意臉上的抱歉一目了然,趙禹縉看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還是把手遞給了她。

嬌軟的手被握在手心,是意料之中的冰。趙禹縉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拉著她往前走,兩人總算看到了一條小路。

天色全黑,唯一的光源就是蘇意手機的手電筒,趙禹縉拿著她的手機在前麵帶路,看看屏幕,連電量都是預料中的低。

到這裏,趙禹縉心裏騰起幾分淡淡的慶幸,還好是他和她在一起。

小路盡頭不是兩個人想象中的度假村,而是一間顯然有一陣子沒人居住的木屋。唯一好的是,趙禹縉的手機響起,他們走到了有信號的地方。

趙禹縉接完電話,皺著的眉還是沒有舒緩:“和他們報了平安,但是下雪氣溫驟降,路上開始結冰,天也黑透了,他們來找我們風險很大,我們需要等一等看看情況,有可能要天亮以後。”

趙禹縉打開了小木屋的門,裏頭雖然落了點灰,好在並不淩亂,物什也還牢靠。

“這應該是守林人落腳的地方,等天亮估計不用他們來找,我們也能找到路下山,你怎麽想?”

蘇意指了指放在牆角的鐵盆和木柴:“沒必要讓人擔著風險來找我們,在這裏躲一個晚上應該也還安全。”

於是,趙禹縉給傅淮川回撥電話,大致說了兩個人的情況。傅淮川那邊也鬆了口氣,顧念著蘇意的身份,對眾人撒了點謊:“他們走到村民家了,在那邊借宿一晚,明天我派人去接他們。”

趙禹縉打完電話,回頭看蘇意拿著個有些講究的打火機正在生火,她看著在野外的生存技能不怎麽樣,生火卻很熟練。火盆裏的木柴很快燃得熱烈,火光瞬間照亮整間屋子。

趙禹縉擦了擦積灰的兩把竹椅,和蘇意一起坐在火堆前。

肚子“咕嘰”叫起來時,蘇意想到了習慣性放在口袋裏的水果糖,掏出來一看剛好四顆,她遞了兩個給趙禹縉,自己剝了一顆放嘴裏。

不多時,她兀自笑了起來,道:“想到了電影《遠山戀人》。”

趙禹縉嗆她:“我可不記得裏麵的女主角會抽煙。”

想不到他觀察入微,蘇意小聲辯駁:“雖然隨身帶著,但也隻是偶爾用來提神。”

趙禹縉看著火光映在牆上的她的影子,明顯嘟著嘴:“糖果和煙草,對牙齒都會造成很大的損傷,實話說你的牙齒現在算不上很健康。”

這職業病一上來,趙禹縉就習慣性地下醫囑般囑咐起來,不想他話還沒說完,昏昏欲睡的蘇意腦袋已經靠在了他的肩上。

疲憊了一天的趙禹縉沒打算把她推開,反而是借著她給自己也找到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臨睡著前,他想到了蘇意所說電影的結局,故事最後,女主角放棄了婚約,奔向男主角身邊。

火盆裏的炭發出一聲“嗶啵”響,一向淺眠的蘇意睜開眼睛,外頭天色還未透亮,時不時有樹上的雪落到地上的聲音,但靜下來時,耳畔能聽到趙禹縉平穩的呼吸聲。

以別扭的姿勢坐著睡了一晚上,其實是十分不舒服的,但他仍沒有要醒來的跡象,蘇意知道他肯定是累極了。

被他倚著,蘇意也不敢動,盯著火盆中的小火苗和發紅的炭出神。在她困意又悄悄跑來時,耳邊響起了一聲極輕的問句:“你後悔過嗎?”

蘇意打起精神的時候,趙禹縉已經坐直了身體,仿佛剛才那聲低問隻是幻覺,他沒再說話,兀自起身從屋子裏找出個不鏽鋼盆,獨自出去,盛了一大盆幹淨的雪回來。

“天還沒全亮,昨晚的雪下得有點大,等天大亮了,我們就往山下走。你洗漱吧。”

沒想到他一早上忙活的所有事都是為自己做的,蘇意心裏百感交集,話幾次湧到嘴邊,卻又害怕破壞這幾次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

大雪以後是個明媚的晴天,雖然氣溫很低,但是天空很敞亮。路邊的樹枝上還掛著冰淩子,蘇意從未見過這種林間雪景,被困山林的不快被這種新奇感取代。

她拗下一掛冰淩,在手上把玩,等冰因為她的體溫全部化成了水,她又團了個雪球,兩隻手交換拋著。

明明手都被凍得通紅,長時間根本拿不住雪球,但就是舍不得丟,趙禹縉看她這樣,抿著唇不想管,但是又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蘇意跟在他身後往前走,不防他一個轉頭,很是強勢地把她手裏的雪球丟往一邊,拉過她冷冰冰的手就往前走。

蘇意這下是真的察覺到了他別扭的內心。或許自己再靠近一點點,總有辦法去慢慢彌補這個裂穀吧?

循著路走,總算是走到了開闊地,兩個人下山時,早有車停在路上等候。

傅淮川親自開車來接。

參加別人的掛牌儀式結果還添了這種麻煩,蘇意有點不大好意思,坐上車後,就非常鄭重地道了歉。

回到度假村,隻剩下傅淮川的家人和趙禹縉父母。蘇意還沒想好等等要怎麽解釋和麵對這種場合,楚桐著急忙慌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蘇意接完電話已經變了臉色,同她一起往度假村餐廳走的兩個男人看到她的表情,對視一眼。

蘇意看向趙禹縉,有些糾結地咬了咬唇。傅淮川審時度勢,把空間留給了兩個人。

“公司出了事,影響很負麵,我得馬上趕回去。如果昨天的事情會給你造成一些不便,改日我會向叔叔阿姨解釋,對不起。”

這是她第一次就自己的離開做出說明,趙禹縉頓了頓,點頭:“路滑,慢點開。”

一句話便讓眼前表情嚴肅的姑娘露了笑:“好。還有一句話,”她上前走了幾步,貼在他耳邊,低著嗓音說,“對不起,這五年日日夜夜,我都在後悔。”

貼麵而來的氣息在鼻尖久久不散,看著蘇意的車消失在視線裏,趙禹縉突然在想,或許自己不應該放任她一個人開車回去?

“大侄子,小叔新教你的成語你背給你幹爹聽聽。”傅和琛賤兮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傅予禎完全不知道小叔的套路,虎虎地開口:“夜黑風高、荒山野嶺、孤男寡女……”

趙禹縉一個眼神殺過去,傅和琛趕忙捂住了傅予禎的嘴:“我發誓啊,我隻教到第二個,第三個和我沒關係啊。”

趙禹縉走進屋內,長輩們都在壁爐前烤火,他上前和父母報了個平安,就聽秦素問:“蘇小姐回去了?”

趙禹縉點點頭:“都走到門口了,但是公司有急事,趕了回去。”

看到自家父母噙著的笑,他這才回味出自己剛才的話裏袒護她的意味有多重。

趙紳彥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家兒子的肩膀:“先去吃點東西吧。”

蘇意著急忙慌趕回公司,關於那日她掌摑孫晨的視頻不知被誰掐頭去尾,在所有社交平台上正傳得火熱。

評論區全部一邊倒,紛紛指責起蘇意。一時之間,與瑞希有關的產品,也受到了網友的聯合抵製。

蘇意本來是不打算輕易放過孫晨的,但畢竟褚玉才是當事人,最終走完所有程序,孫晨被行政拘留十日,蘇意以不起訴他為條件,替褚玉拿回了把柄。

按理孫晨還在被拘留,三天後才能放出來,就算他出來了,憑他的能力也翻不出這麽大的浪。

蘇意不傻,自然知道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了解完事情緣由,蘇意把宣傳和公關都叫到了會議室。

“聯係保衛處把完整視頻拷貝出來發布到網絡上,對造謠傳謠、惡意抹黑者,我們采取法律手段。”

蘇意果斷給出處理辦法。

楚桐看著她欲言又止:“這樣的話,可能就把褚玉的事情全部曝光在大眾麵前了……”

蘇意沒想到這一塊,卻也因為楚桐的話陷入猶豫。

短會最終沒討論出結果來,散會後,公關部長有些不解地問楚桐:“楚部長,從公司的角度來說,孰輕孰重,好像一目了然,你怎麽會……”

楚桐的笑容帶著些殺傷力:“按照你的意思來說,為了成全蔣副總的名譽,就要犧牲褚玉的名聲?她不是這樣的人。”

公關部長被楚桐的話刺得語結,人走後才嘀咕道:“可是蔣副總做的,好像也沒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