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好啊,新同桌

白北北仰慕路之遙的事情,大部分人都知道,她性格張揚,心思單純,喜歡一個人就要宣告全世界,把全世界的好都給那個人,對蘇桃也是這樣。

一開始路之遙也的確拒絕過,在白北北一再的堅持不懈下,他也就不再說什麽,默默地接受了她的一切關心照顧和宣示主權的行為。

白北北自然而然以為路之遙就算不喜歡她,也至少是承認這段關係的。

然而她卻沒想到,生日會當天,路之遙不僅放了她鴿子,還把和她的聊天記錄放到了網上,委婉地表示自己被糾纏的為難。

一夕之間,白北北像一個笑話一樣被別人閑聊詆毀,變成了人們口誅筆伐的對象。

白北北也不是沒有去找過路之遙,卻被他拒之門外,用別人來擋槍。

活脫脫一個男版“白蓮花”,擺明了早有預謀。

蘇桃知道後簡直氣炸了。

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蘇桃去了重點高中。

重點高中的教學任務比其他兩所高中重,期末考試比他們早,放假卻比他們晚。

學校組織自習,老師們不常來,偶爾有校領導經過巡視,也隻是走走樣子。他們堅信自己的學生都很自律,望過去一派安靜學習的模樣,便轉身回了辦公室喝茶打諢,也沒有想過這個年紀的孩子們正是會偽裝自己,欺騙家長老師的時候,他們走後學生就活躍起來。

操場上偶見幾個跑出來的學生,一會兒就沒了影子。走廊裏安靜,教室裏除了寫字的落筆聲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

蘇桃在校門口張望一下,把校服往書包裏一塞。路過保安室時,見保安大爺躺在椅子上聽著京劇,咿咿呀呀的聲音傳出來,蘇桃躡手躡腳彎了腰,進去得相當順利。

路之遙被同學找出去的時候以為是哪個仰慕他的女生,衣冠楚楚出來,真像個人樣,見到蘇桃的麵,也隻是愣了一瞬間,沒有慌亂,反倒笑了。

就是在蘇桃眼裏有些惡心。

“這不是蘇桃同學嗎?請問找我有事嗎?”

蘇桃看不懂,她也直直望回去,冷冷地說:“你心裏應該很清楚。”

蘇桃清清冷冷地站在那裏,視線基本是和路之遙平行的。

他們之間隻能是為了白北北。路之遙麵帶微笑,像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說道:“莫非是……曆史競賽時對我一見傾心?”

蘇桃瞪大眼睛看著路之遙,無法想象他為什麽會這麽不要臉。

下課鈴聲打響,教室裏發出吵鬧聲,走廊裏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視線都若有似無地往他們身上飄。在他們眼裏,蘇桃和其他來找路之遙的女生別無二致,眼神裏不免帶了些鄙夷,卻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

蘇桃無語了一會兒,厭棄地撇開眼神:“路之遙,你以為自己很厲害是嗎?”跟個吉祥物一樣誰都喜歡,誰都愛,誰都想摸摸?哪裏來的自以為是的資本。

他反問:“難道不是嗎?”

蘇桃不太會罵人,也不知道怎麽打擊別人的信心,她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氣勢弱,提到了祁涼。

“給涼哥擦鞋都不配。”

她算是知道白北北為什麽總是會不自覺搬祁涼出來了,光是提到他名字就很有氣勢,令人聞風喪膽,瑟瑟發抖。

路之遙表情有一絲的崩裂,隨即一攤手:“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祁涼原本就是重點高中的,路之遙對他不僅僅是從別人口中聽到,也真真切切看到過他打架時把人按在牆上的冰冷眼神,比撒旦還可怕。

這樣的惡劣人物在他眼裏也隻是仗著一張臉好看才吸引那麽多女生趨之若鶩罷了。

想到這些,他鄙夷地哼了一聲:“蘇桃,你看人的眼光真的不行,高程也好祁涼也好,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蘇桃冷漠地問:“哦,你是?”

“我當然……”路之遙後知後覺,咬著牙把話吞了回去,“你不要罵人。”

“我沒有啊。”她無辜的眼睛眨了眨帶了狡黠。

路之遙握了握垂在身體兩側的拳頭,心想:小瞧她了。

大部分人都知道蘇桃溫柔可欺,卻很少知道她之前反抗的事情,也不知道她現在轉變了性子,不再是原來悶聲悶氣任人宰割的了。

不過她的長相還是有欺騙性的。

場麵一時僵持住了。

蘇桃自己沒什麽計劃,她是想著撕開路之遙那張虛偽的麵具,但能力有限,她了解不多,無處下手。

路之遙則是重新開始審視蘇桃,眼裏帶了些玩味的笑。

“你知道方平成嗎?”

蘇桃僵住了。

“他因為說了你兩句閑話,被祁涼打成重傷,現在還在醫院昏迷不醒,”路之遙抬起手隨意擺弄著腕上的手表,“都說紅顏禍水,他也挺冤的,不是嗎?”

要不是蘇桃這次回來知道方平成以前做了什麽,怕是真的會信路之遙的“幾句閑話”和“挺冤的”。

她突然明白了路之遙對她的態度以及戲耍白北北的緣由。

書包因為太重被擱在窗台上,她一手拉著書包帶子,一手插兜,輕蔑地看著路之遙,說道:“方平成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學習好不代表人品好。你應該謝謝祁涼手下留情,要是他真的逞口舌之快或者對我做了什麽,他連進醫院都沒有緣分。”

蘇桃到底是不會任由別人欺負的,曾經經曆夠多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白北北她放心不下,就沒有其他什麽可留戀的了。

她身上突如其來的決絕冷酷不是十幾歲的高中生能夠理解的,路之遙眼神閃了閃,劃過一絲慌亂,強逼著自己鎮定下來。

不過是一個小女生而已,又不打架。

路之遙重新掛上那抹虛偽的微笑,看起來卻不像最開始那樣完美。

“祁涼?說到祁涼,我還有問題想要問你,你覺得他為什麽要幫你?方家當時說什麽都要告他的,一旦告了他就是故意傷人。他已經成年了,你應該明白法院會怎麽判!你以為拿錢就能擺平嗎?不是的,是他爸逼著他按著他的頭認了錯。他爸本來打算直接把他送到國外了,他卻非要轉到三中。要不是三中校長需要祁家的那筆讚助怎麽可能容得了他?蘇桃,你覺得他做這些是因為什麽?”

路之遙咄咄逼人的質問讓蘇桃腦袋一片空白,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不知道路之遙這些話是真是假,但她知道方平成被打得有多嚴重。小巷裏被鮮血模糊的臉依稀浮現在眼前,她有些反胃。

路之遙看著蘇桃臉色蒼白,達到了想要的效果,他打算乘勝追擊,突然被飛來一腳踢中了肚子,話到嘴邊全部堵了回去。

蘇桃也沒料到這變故,傻愣愣看著,嘴巴半張,來不及出聲眼前的人已經飛出去,光影一般滑出幾米。周圍的學生看到了都驚呼一聲,想要去扶起路之遙,但看到來人都驚恐地跑掉了。

原本還有點熱鬧的走廊,如撒旦降臨,一點聲音都沒了。上課鈴聲突兀響起,連教室裏都靜悄悄的。

祁涼雙手插在兜裏,慢悠悠走到蘇桃麵前擋住她一半的視線。冬天沒有多少溫度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半麵光明半麵黑暗。

蘇桃忽然想起在小巷裏遇到祁涼那次,他好像也是這樣插著兜走過來,渾身戾氣,眼神冷冽,一身濃烈的薄荷味道衝刷了蘇桃的大腦,讓她清醒。

祁涼勾著嘴角,盯著路之遙的眼裏沒有一點溫度。要不是有蘇桃在,路之遙現在恐怕已經動不了了。

路之遙捂著肚子,在地上掙紮了幾下,勉強站了起來。

蘇桃鬆了一口氣,幸好,祁涼沒有用全力,他是知道分寸的。

路之遙咳了幾下,喉嚨裏湧上一股血腥味,他咬著牙,說不出話。

他以前隻看過祁涼打人,對這些使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不屑一顧,如今自己挨了一下,才知道那些人以前有多痛苦。

他怒視著他們兩個,遲遲不敢過來。

路之遙敢對著蘇桃胡言亂語,卻不敢當著祁涼的麵說,除非他想像方平成那樣躺在病**度過餘生。他知道祁涼是幹得出這種事情的。

祁涼冷嗤一聲,嫌他窩囊,視線轉向自己身後的蘇桃身上。

小姑娘還是被嚇到了,眼角微紅,可憐生媚,他喉結動了動,嗓子已經啞了一半,問道:“你沒事吧?”

蘇桃好好站著,這話是明知故問。

祁涼明知道路之遙沒有那個戰鬥力,更加不可能在這麽多人的麵前對蘇桃做什麽,但知道蘇桃來了重點高中他還是提起了心,惴惴不安,無法放下,果然,一來就聽到路之遙的胡言亂語。

他是有些心虛的。

很多事情藏在他心底也很久了,也習慣了用那樣的手段去處理問題,他怕蘇桃會害怕,所以轉學以後沒有再打過架。

而她現在知道了,她會怎麽做?祁涼有些緊張。

蘇桃仰起頭看他,淩厲的臉部線條被陽光照得柔和,緊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的心境。

蘇桃微微笑,掩下了眼裏的情緒:“沒事。”

每次祁涼都來得這麽及時,她怎麽會有事?

“你怎麽在這兒啊?”

“你能來,我不能?”祁涼反駁完,又低了聲音,“你不是都把這件事情交給我了嗎,怎麽還自己過來?萬一出點什麽事……”

蘇桃眨眨眼:“我能出什麽事啊?”陽光下她臉上的絨毛都能看得清楚,白淨的小臉上揚著淡淡的笑容。

祁涼“嘁”了一聲,轉過臉。

蘇桃盯著他微微發紅的耳朵半分鍾,笑出了聲。

可不是他之前欺負她的時候了。

路之遙這時候已經恢複一些體力了,他站在不遠處看著兩人關係密切,心裏冷笑:還真是“天生一對”啊!

樓道口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路之遙站在他們對麵能夠看到來人是誰,他勾了嘴角,又壓下去,做出一副負氣受傷的模樣挪著步子過來,算準了祁涼不會再動手。

蘇桃也聽到了聲音,回頭一看,心想:糟糕,一定是有人告訴學校領導了。

她拉著祁涼想走,祁涼卻沒動,他隻是拍了拍蘇桃的手放下,輕聲說:“放心。”

來的果然是重點高中的教導主任朱岩,身後還跟著愛打小報告的學生。

朱岩比起劉挺來更像一個教育工作者,頭發都在,板正地梳到腦後,戴著金絲眼鏡,身材微壯。他嚴厲的視線在路之遙、祁涼以及被祁涼擋得好好的蘇桃身上劃過,沉聲開口:“祁涼,你來重點高中幹什麽?你已經不是我校的學生了。”

蘇桃下意識皺了眉毛,這麽多人在場他卻直接質問祁涼,連事情經過都不問?

祁涼顧左右而言他:“您又胖了?最近吃得不錯吧。”語氣不是尊重,是調侃和嫌棄。

朱岩麵上劃過一絲尷尬,隨即喊道:“別轉移話題!這是怎麽回事?”

祁涼斜斜站著沒說話,連解釋都懶得開口,顯然是習慣了。

蘇桃不動聲色地拽住了他的衣袖,被他在身後牽住了手,安撫性地捏了捏。

路之遙不會放過惡人先告狀的機會,連忙說:“主任,他們是來找麻煩的!祁涼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我。”

朱岩瞥了眼神情自若的祁涼和緊張僵硬的蘇桃,眉毛沉了下來,是發怒的前兆。

轉了學還回來鬧事,真是反了天了!

祁涼覺得挺好笑的,平時自己總說白北北傻,說得多了怎麽就真的傻到被路之遙這樣的演技騙過去?該去治治眼睛了。

“小同學,”朱岩把眼鏡往上抬了抬,看清蘇桃的模樣,對她招了招手,“對,就是你。你來告訴老師剛才發生什麽了?”

路之遙校服上黑色的鞋印還是挺明顯的,蘇桃不明白朱岩為什麽要問她。

被點了名,她也不能在祁涼身後繼續縮著,錯開身子往前走了幾步,她麵對同齡人可以來去自如,麵對長輩老師卻總是緊張,說不好話。

她手指絞在一起,小聲說:“剛才……”她餘光瞥了一眼盯著自己看的祁涼,“路之遙故意挑釁,祁涼就……就輕輕踢了他一腳。”

就輕輕踢了他一腳?

朱岩嘴角下沉,瞅了眼那個黑色印子。

路之遙是個什麽樣的學生,朱岩心裏還是有數的,祁涼他更了解,打架鬧事逃課無一不做。要不是學習成績還可以,當初怎麽都不會留下他。

他沉思片刻,指了指祁涼,問道:“你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三中放假了吧。”

祁涼略一點頭,嘴角扯出嘲諷的笑容:“所以來找一下以前同學敘敘舊。”

蘇桃這才知道,祁涼到三中是降了一級的,怪不得比她大,先一步成年了。而方平成也好,路之遙也好,都是他以前的同學。

她微微驚訝地看向祁涼,後者對她挑了挑眉,帶了點得意的神色。

蘇桃沒有理他。

祁涼的話,朱岩連半個標點符號都不信,能把方平成打成那個樣子,關係好不到哪裏去,有什麽舊可敘?

可意外的是,他簡單問了幾句,沒有責備也沒有訓斥祁涼,隻是揮了揮手,很不耐煩地說:“沒事快走!別在這裏影響本校學生學習。”

祁涼卻說:“不急。”他轉向路之遙,收起了散漫的樣子,“兩天內我要看到你對白北北的道歉和事情的真相,如果沒有……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退學。”

路之遙霎時間臉色慘白。

開什麽玩笑!道歉?他憑什麽道歉!本來就是白北北纏著他的!

他憤怒地盯著祁涼,發現祁涼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隨便說說,表情非常認真。他心裏開始害怕,他已經高三了,真要為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壞學生退學?

路之遙狠狠別過了臉,一言不發。

祁涼全然不顧他的反應,對蘇桃眼神示意,邁開步子走了。蘇桃跟在他身後,小步跑著,路過朱岩的時候特意瞄了一眼,隻見朱岩臉色鐵青,卻還忍著不發火。

好奇怪。

出了重點高中的校門,蘇桃才感受到外麵的寒冷。

她裹緊衣服,快步跟上祁涼。祁涼腿長走路快,聽到後麵細碎的腳步聲,他放緩了步調,蘇桃很快和他並肩。

“重點高中的教導主任有把柄在你手裏嗎?”不然為什麽沒有發難?要是換成劉挺,他肯定直接把祁涼按到他父母麵前控訴其罪狀,能從天亮說到天黑,一個字都不重複的那種。

祁涼的話飄在風裏:“他收過我媽媽的禮物。”不然也不會留他這樣的學生在校這麽久。

蘇桃了然。

兩個人一路走著,誰都沒有先說離開,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從學校趣事聊到考試題目,竟然一點也不悶。

蘇桃踢著路上的雪,抬眼偷偷看他。

祁涼側臉的線條更加立體,比雕刻的還精致,他的耳朵被風吹得發紅,頭發隨意分開,一根都沒有翹,望過來的眼睛裏隻容下了天地裏的一個她。

蘇桃難免心跳漏了一拍。

“蘇桃。”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低沉慵懶,帶著少年特有的音質。

她心裏打鼓,一聲一聲,逐漸節奏加快,每一個鼓點都牽著她的所有情緒。她從這種情緒裏品出什麽,對近日以來的心律不齊有了答案,卻不敢看向祁涼,發出了一聲鼻音的“嗯”。

祁涼糾結著,像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他焦躁地含了顆糖,薄荷的清冽讓他定了神,說道:“不管別人說了什麽,你有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來問我。”

他指的是路之遙的話嗎?蘇桃眨了眨眼睛,瞥見他眼裏的緊張,低下頭說:“我知道的。”

不論祁涼因為什麽做了那些事情,她都不會自作多情,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他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完,能夠相交的不過是這兩年而已。

知道了……就完了?

祁涼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連托詞都想好了,她卻沒有順著問下去,他像充好了的氣球又癟了下去,心裏不是滋味。

是不在意,還是不想知道?

他盯著蘇桃毛茸茸的腦袋,很想扳起來看著她的眼睛望進她心裏去問: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是真的不知道嗎?

但他不敢。

祁涼自己也覺得好笑,竟然還有他不敢的事情。

蘇桃敏感發現周圍的氣溫下降了好幾度,麵前人的沉默讓她不解地抬起頭。祁涼別開臉,語氣冷了下來,比北風還刮人:“你快回去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這一次他沒有把蘇桃送到門口。

蘇桃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又惹他生氣了,她瞧著幾百米外的小區大門,又瞧了瞧負氣走掉的祁涼,一臉莫名其妙。

她也沒問什麽,他怎麽就生氣了?

蘇桃寒假有補習,每天沉浸在學習裏,偶爾被白北北纏著出去尋些好吃的食物,愉快地過到了除夕。

白北北今年去了鄉下奶奶家,站在農村特有的大院子裏踢著積雪和蘇桃煲電話粥。兩個女孩來來去去聊了很久,從黃昏到天暗下來,也沒有停歇。

白北北自己還沒完全轉好心態,一直在聊別人的事情,提到最多的就是祁涼。

祁父回來了,知道祁涼轉學後一點點安分下來,原本是很欣慰的,父子倆卻不知道為什麽又一言不合吵起來,祁涼脾氣大摔了門就走,在陸天、紀末修、吏遙他們家裏分別待了好幾天,現在也沒回家,不知道住在哪裏。

蘇桃默默聽著,筆下的練習冊上麵隻留下一個寫了一半的“祁”字,她頓了頓,補上“祁”字。

漢字有它獨特的魅力,你不寫完,永遠都不知道它會是一個什麽字。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別人的聲音,白北北大聲應了幾下,跟蘇桃告別匆匆掛了電話。

外麵的鞭炮聲一直沒停,屋裏卻安靜得沒有太大聲音,蘇桃放下筆走到窗前。

黑夜蒙著薄霧微微發白,小區裏沒有人,到處堆著積雪,露出下麵褐紅色的磚頭。各家各戶燈火通明,好似一夜都不打算關。蘇桃隔著窗子,能夠看到對麵廚房忙活的場景。

過年蘇母還是做了豐富的菜肴,這時候正在客廳看著春晚包餃子,時不時笑幾聲,蘇桃關著門,聽不太清楚是什麽節目。

手機一直在振動,班級群裏老師和幾個班幹部在發紅包,運氣王接上,白北北已經搶了很多,剛才還和蘇桃炫耀著。

蘇桃心想:哪裏都很熱鬧,除了她。

安靜了一會兒,蘇桃的手機驟然響起,打斷了她無用的發呆。她被“愛豆”的歌聲嚇了一跳,後知後覺是有人給她打了電話。

蘇桃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兩個字,意料之外地眨眨眼,遲疑了幾秒才接起來。

祁涼的聲音被鞭炮聲覆蓋住大半:“下樓。”

“什麽?”

蘇桃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轉過身往外麵望去,小區裏依舊一個人都沒有,被車庫擋住的小區大門隻能看到一條隨風飄著的紅色橫幅,是社區弄來迎新年的。

“我在你家小區門口,”祁涼聲音微啞,“下來。”

蘇桃驚訝又不敢相信,她連電話都沒掛,拎起外套就準備出門,又折回來拿了圍巾。

蘇母聽到她的聲音,疑惑地問:“大過年的你去哪兒?”

蘇桃磕巴了一下:“哪,白北北找我有點事,我先去了!”說完就跑,生怕母親發現什麽端倪。

蘇母不疑有他,捏著一半的餃子,想了想又往裏麵添了餡。

這些孩子過年都要跑出去,一刻也閑不住!

蘇桃是一路飛奔到小區門口的,大街上連車也沒什麽,更別說人了。蘇桃傻愣愣看著,在想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她也是傻,大過年的祁涼怎麽可能來這裏找她?

突然蘇桃的肩膀被戳了戳,她驚了一下,回過頭,看到空****的小區門口,心裏已經有了數。她氣悶地又轉回來,祁涼一根手指戳在她額頭,眼裏都是溫柔的笑意。

蘇桃沒好氣地說:“幼稚。”

街道上的積雪已經融化了不少,台階上的雪早早被掃掉比較幹淨。祁涼單手插著兜,站在一片幹淨的空地上,穿著黑色的棉服,裏麵是一件開了一顆紐扣的襯衫,鎖骨隱約可見。

放假將近一個月了,他們兩個都沒有聯係過。他現在突然出現,一點樣子都沒變,還是帶著嫌棄地說:“這麽慢。”

蘇桃張了張嘴,想反駁他,眼眶卻熱了。她吸吸鼻子,怕他發現,低下頭小聲嘟囔:“誰讓你來了?”

祁涼“嘁”了一聲:“沒良心。”

夜色濃鬱,無邊蔓延著,他漆黑的雙眸在路燈下更加明亮:“虧我還想著跟你說第一聲新年快樂,送你新年禮物。蘇桃,你沒良心啊。”

他的話像一個小小的錘子敲在蘇桃的心上,她的睫毛顫了顫,不服氣地抬起頭:“事先說好啊,我沒有準備禮物。”

“知道,反正你一直都不在乎我就是了,”祁涼拖了長音,撈起蘇桃的手攤開,竟然還帶了些委屈,歎著氣,“隻有我想著你。”

蘇桃懷疑祁涼是不是最近和陸天他們待得太久,被同化了。

他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個盒子放到她手裏,四四方方的深紫色盒子綁著酒紅色的絲帶,拿在手裏硬邦邦的,微微涼。

蘇桃沒想到祁涼真的準備了禮物,還精心包得這麽好。

“拆開啊。”他催促著。

蘇桃合上微張的嘴巴打開蓋子,把東西拿了出來,是個水晶球,裏麵有五個小人站在舞台上拿著話筒,穿著不同顏色的衣服。

蘇桃愣了一瞬才問道:“這該不會是我的‘愛豆’吧?”

“本來打算給你買周邊的,但是周期太長,而且沒什麽新意,剛好我有個親戚在做這種小東西,就讓他幫了個忙,”祁涼說著拿過水晶球倒過來晃了晃,按了底座的開關,“它還會唱歌。”

歡快熟悉的音樂傳出來,五個小人開始轉圈,水晶球裏大雪紛飛,和冬天格外相配。

蘇桃的心跳跟著節奏一上一下,喜悅和幸福感蔓延在心裏,都忘記和祁涼道謝。她小心捧著水晶球,像捧著珍寶一樣。

祁涼少見她這麽開心的樣子,也沒忍住翹了嘴角。

他就知道她會喜歡。

她表麵裝得堅強百毒不侵,其實內心柔軟,一點小事就能開心好久。

“可是我真的沒有給你準備禮物。”蘇桃想起這個,有些自責。

她兜裏連顆糖都沒有。

祁涼本來就沒指望她能準備,聳聳肩膀,看她小臉皺成一團盯著水晶球。暖黃色的路燈下,睫毛濃密,看向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祁涼忽然覺得自己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一次也好,就再近一些。

他喊她:“蘇桃。”

蘇桃正苦思冥想著要怎麽給祁涼回禮,下一刻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薄荷的味道包裹住她。她握緊了手裏的水晶球,呼吸都放輕了。

保持這個僵硬的姿勢站了幾十秒,祁涼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蘇桃聽著不知道是自己還是他的強烈的心跳聲有些慌,她動了動,小聲喊道:“祁涼。”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抱一下,他就能堅持到天荒地老。

祁涼雙臂緊了緊,將蘇桃完全扣進懷裏。他的頭蹭在她的頸側,睜開眼就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脖頸,鼻間都是淡淡的清香。

兩人都心亂如麻。

蘇桃比祁涼矮一些,需要踮著腳才能配合他。她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腳麻腿麻,腰也有些疼,不知道過了多久,祁涼才放開她。

“好了,禮物收完了。”他語氣輕快,耳尖卻是紅的。

蘇桃臉頰發燙,瞪了他一眼。

少女嬌俏的眼神沒有一點威嚴,反倒惹得祁涼笑得更歡,蘇桃恨不得把他埋到雪裏。

過了寒假就是高二下學期了,複習的節奏變快,更加緊張,日複一日地考試做卷子,蘇桃幾乎分不出什麽其他心思。而白北北可能是受了情傷的原因,竟然也跟著蘇桃開始學習,愈發自覺,不需要蘇桃的監督。

教室座位也一換再換,蘇桃和祁涼越隔越遠,彼此的互動限於講題和眼神交流,兩個人卻像是心照不宣一樣,都沒有提起除夕夜的事情。蘇桃連白北北都瞞了下來,她總覺得有點心虛,又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

期中考試後換座位,蘇桃一進教室就傻了眼。

祁涼來得早,坐在窗邊撐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桌上攤著本書,上麵字體清秀,一看就不是他的。不知不覺間,身邊有一人落座,他衝著窗外揚了揚下巴,輕聲說:“春天了啊。”

蘇桃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學校裏最粗的那棵柳樹已經抽了芽,“萬條垂下綠絲絛”,順著風輕輕搖擺。

時間是挺快的。

祁涼轉過來看她,故意伸出手說:“你好啊,新同桌。”

蘇桃微笑:“你以為我沒有看到黑板上你的名字和別人的名字換過的痕跡嗎?”

也不知道董明是怎麽想的,竟然把她和高程排到一起了。現在被祁涼換掉,她還是有點慶幸的,畢竟高程太難纏了。

祁涼對她沒有回握不太愉悅,蘇桃想到以後還要坐一段時間,不情不願伸出手去。祁涼一把握住,男生皮膚比女生粗糙一些,他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忽然說:“我給你看手相吧?”

蘇桃抽回手。

神經病!就是要占她便宜!

祁涼低笑出聲。

蘇桃以為和祁涼做同桌會很麻煩,卻沒想到都這時候了他還是在課堂上大睡特睡,下課了還能給蘇桃講一兩道題。她震驚於祁涼頭腦的聰明,也對自己認真聽課還不如他感到挫敗。

祁涼看出蘇桃的小心思,用筆敲了敲她的腦袋,問道:“涼哥厲害吧。”

“可厲害了。”

祁涼笑,瞧這不服氣的樣子。

學霸是學霸,可還是有失足的時候。

祁涼語、數、英三科占據百名榜第一,唯獨曆史成績平平。陶元亮可算逮到他了,一節課四十分鍾說了他二十分鍾,剩下一半的時間都用來誇幾乎滿分的蘇桃了。

這一對同桌再次惹來了全班的八卦視線。

下課後,白北北也忍不住來調侃祁涼:“涼哥,你這曆史成績,老祖宗都要從棺材裏爬出來了。”

祁涼沒好氣地說:“滾。”

蘇桃在一邊忍著笑,跟著落井下石幾句。

祁涼轉著筆,等她們說夠,忽地扯過蘇桃的衣服領子,將她拉近自己,低聲在她耳邊說:“課代表,很得意啊?”

蘇桃:……

白北北見形勢不對,拔腿就跑,還不忘囑咐蘇桃:“哄涼哥就靠你了。”

蘇桃和他們相處久了,還是能屈能伸的,她討好地笑了笑,扒著祁涼的手,語音軟糯:“涼哥,我錯了。”

祁涼已經不吃她這一套了,腳踩在蘇桃椅子的橫梁上,稍一用力,她就撞進了他懷裏,胳膊放在她椅子後麵虛攬著,把卷子拍在她麵前,陰陽怪氣地說:“現在輪到你了,蘇老師。”最後三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曖昧。

蘇桃打了個激靈,往外麵挪了挪。

風水輪流轉,給祁涼講題蘇桃還是有點興奮的,她搓搓小手,拿過筆來,擺出小老師的姿態,仔細給祁涼講解。

女孩嗓音溫柔,伴著柔風吹進祁涼的耳朵裏。祁涼撐著頭看她,嘴角帶著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開玩笑,真以為他不會?

“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時間……”蘇桃敲了敲桌子,“你在聽嗎?”

“嗯,在啊。”祁涼視線不移。

蘇桃不信他:“第一次鴉片戰爭時間是多少?”

祁涼想都沒想,順嘴就扯:“1940年?”

人家快解放了你才開始近代史?

蘇桃瞪著他:“看卷子,看我幹嗎?”

“你好看啊。”

蘇桃聽到後麵同學的偷笑聲,羞憤地在桌下踢了祁涼一腳。

好想打死他。

祁涼還有個英語課代表的身份,幾乎是什麽都沒管過。董明瞅他心煩,不想讓他白占一個位置,命令他去教研處取卷子幹點活。

祁涼連教研室在哪兒都不知道,走了一半遇上陸天,被他們叫走打籃球,正好蘇桃買水回來,祁涼就把這個任務轉給了她。

蘇桃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人就走遠了。她歎了口氣,回教室放好水,再去幫祁涼取了卷子。

董明讓祁涼去取是有原因的。

這次的英語卷子是從外校買來的,題量大,厚厚一摞重量不小。蘇桃看到那一摞試卷的時候感受到了絕望,教研室老師認識蘇桃,免不了為她說幾句話:“你們班男生不行啊,怎麽讓女生來拿?”

蘇桃無話反駁,幹笑幾下,默默抱起試卷往回走。

踩著上課鈴走到樓梯口時,路和從下麵急匆匆跑上來,看到她提醒道:“蘇桃,你鞋帶鬆了。”

蘇桃把試卷往上托了托,偏過頭看到了散開的鞋帶。

但現在這情況也不允許她係啊,她踢了踢鞋帶防止踩到,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祁涼就站在教室門口,轉頭過來四目相對。蘇桃小聲喊道:“祁涼,你幫我……”

話還沒說完,祁涼就已經走了過來,並蹲下身子。

蘇桃一驚,看到他修長的手指簡單翻飛,幫她係上了鞋帶。她還沒緩過神,祁涼又已經站起來自然地接過了試卷走進教室。

蘇桃低頭看著自己兩隻鞋子不同的係扣,眼睛眨了眨。

祁涼係的鞋帶好像比她係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