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更有官相

梁煦歸笑意一滯,遲疑道:“他個沒了物件的閹人,到床榻上——”

“衛提督與你有仇?因何辱他!”

傅青淮聽不得他講這話,不顧二人同窗情誼打斷道。

“你……”

梁煦歸徹底沒了笑意,眼中盡是複雜。

“衛提督是傅某救命恩人,不管他在你眼裏如何,在我跟前兒說他不好,別怪傅某不念情誼!”

梁煦歸默然數息,還是道:“你別生氣,我不說便是。”

氣氛就此冷寂起來。

梁煦歸隻好喚來婢女,叫她們換茶上糕點。

婢女來往兩次,梁煦歸才整理好心情。

“青淮知道那衛提督是什麽人嗎?”

“自然清楚。”

且沒人比她更清楚!

傅青淮目光堅定地看向梁煦歸。

梁煦歸竟有些不敢同她灼灼的目光對視,伸手去拿糕點,錯開了她的眼神說:“可是他跟咱們讀書人勢不兩立的……”

“都是為陛下分憂,幹什麽一定要分陣營?”

“他殺人無數,殘暴不仁!”

“市口的劊子手也殺人無數,可那是他的職責,你會厭那劊子手嗎!”

梁煦歸震驚地看向傅青淮,“那劊子手是聽命行事,小卒一個,攪動不了朝堂……”

“說到底不過是怕被他分權,就因為他位高權重,有陛下寵愛罷了!”

站在門外的梁首輔聽著傅青淮的言之鑿鑿,腦海中一竅通百竅,竟有醍醐灌頂之感。

“不愧為今科解元!”

傅青淮聽見聲音回頭。

而梁煦歸已經起身,“祖父。”

聞言,傅青淮也緊忙起身作揖,“梁大人。”

那梁首輔身材高大,形容微胖慈祥,花白長壽眉深褶圓眼,鼻梁高挺,留長須,可見年輕時也是風流人物。

“莫要多禮,傅解元在金鑾殿給老夫留下的印象極深。”

傅青淮垂目恭順,“小子無狀,大人見笑了。”

“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勇,為人也通透細膩,傅解元倒比老夫這孫兒更有官相。”

傅青淮心中微驚,甫一見麵就給出了這麽高的評價,梁首輔是何用意?

“大人謬讚……”

“莫要站在這裏說話了,今日是請你過來作客的,走吧!”

吃飯,竟也就他們三個。

用膳前,梁首輔考較她學問。

傅青淮上輩子自打懂事起就讀書,中了探花留在翰林院繼續做學問,這一做就到二十七歲,根基極紮實。

她也沒藏拙的意思,梁首輔考什麽她答什麽。

答到最後飯上齊了,粱首輔卻正在興頭上,提問不停。

一旁的梁煦歸內心極其震撼。

他以往自得,覺得家世一流,少時才名鵲起,仿佛這世上能越過他的沒幾個,於是內心頗為矜傲。

去那傅家學堂,不過是祖父叫他去同傅青淮結交,他內心始終有高人一等的感覺,隻是礙於素養從未表現出來。

如今卻叫傅青淮狠狠打了臉。

“祖父,再說下去,我們隻好吃涼菜了。”

恰逢傅青淮回答完梁首輔的問題。

梁首輔聞言,回過神來,“罷了,用飯吧!”

同長者用飯,自然食不言。

三人用餐過後,梁首輔沒再多同傅青淮說話,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

傅青淮鬆了口氣。

同這等幾次三番逆境翻身的人物相處,她確實一直緊繃著……

“青淮,我向來不知你有此大才,癡長你四歲卻遜你良多,愚兄實在慚愧。”

傅青淮並不自得,“梁兄莫要說這話,叫我不好意思。”

梁煦歸此刻已經忘了之前二人的政見不同,笑著說:“咱們去花園散散步,我也好同你交流下學問。”

“傅某家中還有事,怕是不能再留了,不如明日去了族學再聊吧!”

傅青淮還記得衛作然說的話,自然不肯留下。

梁煦歸好一陣勸,也沒能改了她主意,隻好送她出去。

然而還沒走至門口,卻見梁箬南膽大奔了出來。

“哥哥!”

梁煦歸扶額,“你出來做什麽,失禮!”

梁箬南快速同傅青淮屈膝見禮,“傅解元,我送貓兒的零食如何?”

這話將傅青淮問住了,她垂下眼睫,不肯看梁箬南,怕唐突了佳人。

“梁小姐親手所做,自然是好的。”

“那你為何急著要走?”

傅青淮皺眉,“傅某不懂梁小姐的意思……”

“你沒瞧見?”

傅青淮搖頭,瞬間明白她或許是在那袋零食裏放了什麽東西。

梁箬南說得這般明顯,梁煦歸也懂了,臉色大變,“箬南,回去,莫要在這裏胡言亂語!”

“你說我做什麽?答應幫我留下他,卻做不到!”

傅青淮也變了臉色,“今日所聞,傅某不會泄露半個字,家中有急事,傅某先走一步!”

梁家兄妹如何,她是不管了,走為上計!

她走後,梁煦歸恨聲道:“你怎麽這般不知羞?縱使再喜歡,也要媒妁之言,而不是你親口說這些!”

“都是你不幫我,怎麽還怪我?他這樣俊秀有才,等明年就被別人挑走了!”

梁煦歸氣死了,偏生這個小妹妹家中寵慣的厲害。

他也不多說了,直接去找祖父說話。

“我觀青淮倒是對那衛作然頗有好感,容不得我說他半個不好,怕是被那閹狗迷惑了。”

書房中,梁首輔輕撫胡須。

“衛作然救過他,這小子心思純善,如此倒也正常——不過,他說的話倒是振聾發聵。”

梁煦歸皺眉,“分明是狡辯,劊子手怎麽能跟衛作然比?”

“你啊,確實不如他——陛下抬舉他,隻要我們別跟衛作然作對,自然無事。”

“祖父,孫兒不明白。”

“這是帝王權衡之術,如今山河太平,那群武夫沒了用武之地,但都是陪著皇帝征戰過的,個個戰功顯赫,能打壓嗎?”

梁煦歸搖頭,“打壓便寒了心。”

“這朝堂分一文一武,向來水火不容,那些老勳貴們跟陛下親近,但除了爵位一無所有,反倒是咱們手裏有實權!皆是因為有衛作然一人手握重權直達天聽,他對咱們肆意,穩住了那些勳貴的心!

他宮廷出身,皇帝抬舉他,武夫以他為首,可是鋒芒都在他個人身上,他一個人再強,也強不過我們一群,然而他威脅太甚,我們是不是都被繞進去了,要同他作對?”

“是。”

梁煦歸表情詭異起來。

“衛作然鋒芒畢露,我們也代有才人出;那閹狗弱了,陛下就該拿我們下手了——這是陛下在位二十年才做出的局啊。”

“為何……如此!”

“你以為是兩派之爭,其實是陛下將我們置於此地!陛下不僅要現世的平衡,還要太子繼位後的安穩,你怎麽還不懂?”

梁煦歸瞪大了眼,“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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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淮離了梁府倒鬆一口氣。

想起衛作然便笑了,居然被他說中了!

不過一麵之緣,沒料到這梁小姐如此豪放。

前世殺她的人,這世竟喜歡她?

也夠有意思。

方朝回趕,卻見眼前陳無雙帶著兩個小廝堵了過來。

來者不善,傅青淮轉頭就跑。

“跑?爺看你能跑哪去,都給爺追!”

說是叫人追,陳無雙自小習武,卻跑得比那些小廝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