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阿二
傅青淮望著血肉模糊的斷口和那張死不瞑目的臉,一臉平靜道:“我想跟弟弟單獨待會兒,有勞。”
那人憐憫看向傅青淮,應喏走了。
她掏出懷中手帕左手捏著,又蹲下來去將布袋拉得更開。
屏住呼吸地用右手去摸“傅青躍”的臉。
然而手感卻並不似肌膚那般柔軟,反而有些硬且不平滑。
傅青淮猶豫片刻,找到一個石塊鑿向此人眉毛,幾下用力敲擊,眉頭下的“表皮”終於開裂。
而內裏的皮已經成了暗紅色,像是最外層的皮因這個表層而受損。
她伸手將裂出的一小塊掰下來拿在手裏,便趕緊靠近肌膚的更柔軟濕潤。
傅青淮左右看看無人,便深呼吸,將整塊臉慢慢剝出。
那張暗紅破損的臉顯露出來,驚得傅青淮朝後踉蹌兩步,胸口劇烈起伏起來。
怎麽會是阿二!
有腳步聲,傅青淮顧不得震驚慌忙將布袋口紮起來。
之前那人回來了,“大人,這屍體您要怎麽處理?時辰晚了,我這邊要統一運走了……”
“不知可否替本官當場燒掉?我將骨灰帶走。”
“自然自然!”
雖說麻煩些,可這是傅大人,有何不可?
今日監斬傅青躍,大理寺的人也並未苛求傅青淮,是以監斬完也沒給她安排什麽事。
此處的人將屍體搬走燒,正要打開布袋,傅青淮卻道:“就這樣燒。”
熊熊火光在冬日叫人很暖和。
傅青淮靜靜地看著屍體成了地上一堆灰,連難過的感覺都沒有了。
甄氏之前說阿二消失的時候,就是在裕王約她慈雲庵前見麵的時候。
她以為阿二是緊隨裕王而去,但現在想來,那時他或許被衛作然抓走了。
今日刑場言論——阿二是為了全跟她和裕王的這一場主仆情吧。
想到這裏,傅青淮喉間緊繃。
“大人,我們這也沒什麽好裝的東西,隻好裝在這麻袋裏……”
來人訕訕道。
傅青淮開口,音卻沒發出來,她用力咳嗽一聲才嘶啞道:“有勞。”
那人微頓,將手中麻袋遞過去,“節哀。”
傅青淮接過麻袋,點點頭走了。
兩個馬夫在今日這個場合是進不去的,便在外等候。
“去傅家。”
這一次她沒有進門。
傅與律形容蒼老地跟傅老太爺出來了。
三人相對無言。
傅青淮上前幾步,抬眼望了下“詩書傳家”的匾額,將手中麻袋放在二人身前。
又後退回台階下。
“這是傅青躍的骨灰。”
傅老太爺顫巍巍歪腰去拿,口中喃喃道:“燒了?”
“為何不把屍體帶回來?起碼要讓父母親長見他最後一麵呐!”
傅與律哭了,他激動地說。
一時之間,傅青淮有些恍惚。
上輩子直到她死,傅與律跟祖父都是家中說一不二的人物,莊重威嚴。
重來一世,她改變了太多。
她好像一條船在大衍這個海裏激流勇進,再也不是從前可有可無的一根浮木了。
可是還要丟掉船上多少東西,才能衝到彼岸呢?
丟完的時候,她會不會失控?
“……不說話,你……有違……孝悌……傅家……”
恍惚之時,二叔跟祖父好像說了很多,可是傅青淮一句也沒聽見。
她的耳朵裏隻有刺耳的鳴音,連眼前也變得模糊起來。
於是傅青淮朝後退一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隨後逃也似的上了馬車。
耳邊鳴音終於消失,她顫抖地呼吸,睜眼卻是黑的。
又來了。
魏嬰說過不能激動。
於是傅青淮深呼吸幾次,捂住心髒。
到了南薰坊的時候差不多也是平日下值的時候。
“大人,到了。”
“大人?”
馬夫見她好半天沒下來,以為她睡著了。
掀開簾子一看,卻見傅青淮愣愣地坐著。
他便又道:“大人?”
“不用管我。”
傅青淮平靜說。
馬夫有些猶豫,“您不能不吃飯。”
“先溫著,我過會兒下來。”
她執意如此,兩個馬夫對視一眼,便關了簾子。
馬車上有暖手爐,但不如房中暖和。
傅青淮呆坐不知道多久,蜷縮在馬車裏睡著了。
衛作然從宮裏回來時,見馬車仍停在院門口沒有引走很是疑惑。
屬下出現,小聲說:“主子,傅大人不肯下車,也未曾吃飯。”
天色如濃墨,墨上揮灑閃亮星辰。
居然在馬車上呆了這麽久。
衛作然平靜道:“知道了,退下。”
他翻身下馬,掀開簾子進了馬車。
“青淮,怎麽不吃飯?”
傅青淮睡得不安穩,聽見衛作然溫柔喚她就醒了。
下意識睜眼,眼前卻有光亮了。
她忽然就流淚了。
“今日瞎了好久,以為再也看不見了。”
衛作然將她攏在懷裏,輕吻她發頂。
“不會的,已經調養不少時日,身子肯定比以前好,你莫想這些,一切有我。”
傅青淮點頭,問:“傅青躍呢?”
“你想見他?”
聞言,傅青淮猶豫了。
衛作然便道:“今夜我便會命人送他去西北,送到你外祖家。”
“……好。”
傅青淮沉默片刻,又問:“今日那人在刑場上說的話看上去像自願的,你從哪找來這麽一個人?”
“東廠大牢裏人不少。”
“是誰?”傅青淮意識到自己問的太急,憂心衛作然會多想,便說謊話了,“平白替傅青躍死了,我卻連他姓名都不知道,實在過意不去。”
衛作然平靜道:“說了你也不認識,何必知道呢?”
這不是實話……
傅青淮便沉默了。
“我們先進去吃飯好不好?”衛作然一頓,有些抱怨的模樣,“寶貝,傅青躍既然沒事,今日還是我生辰,你怎麽還在想別人?”
傅青淮猛地從衛作然懷裏掙脫,“糟了,忘了今日初一!”
“果然,在一起久了,我再也不是你心上人了。”
傅青淮見他一臉失落的樣子,哪裏還管方才的謊話。
“我、我替你做長壽麵,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
衛作然一頓,笑說:“我要是問了你準備什麽禮物,是不是就算被你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