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天

翰林院下值前,傅青淮便打算出門去徐文來家門等他。

剛出院子門便瞧見了傅錦珠。

“三姐?你怎麽在門口。”

“我下午就來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出門又不敢打攪你,便等在這裏。”

傅青淮笑意溫和,“我這就去了,你是有什麽話要囑咐我?”

弟弟態度親善,傅錦珠心裏也安心幾分。

“我、我想同你一起去。”

傅青淮眉心微陷,“這不合適。”

“弟弟,我快要十八了,還沒有一個好夫婿,若你去了他也無意,我就隻能嫁給那些窮秀才了!”

“可是你去又有什麽用?”

傅錦珠忽然臉紅,有些艱難得擠出幾個字,“我容貌尚可。”

這倒是實話,家中姊妹相貌都是一等的。

傅青淮還是不允。

傅錦珠急哭了,苦苦哀求她。

拗不過傅錦珠的纏,傅青淮無奈道:“你這樣出去怎麽行?隨我進來吧!”

她找了自己最樸素的衣裳,將傅錦珠打扮成小廝。

“你先同我過去看看,絕不能亂說話,也不能表明身份,咱們看情況再論!”

傅錦珠能去就已經激動得很了,“弟弟放心,一切都聽你的!”

走至路上,突然有廠衛開路,百姓們連忙朝兩邊靠。

人群擠過來,傅青淮護著姐姐朝後退。

“弟——公子,咱們去前麵看看?”

家中姐姐妹妹一年也就幾次節日出門,望著傅錦珠放光的雙眼,傅青淮也隻好允了。

擠到路邊,原來是押送胡家離京的……

胡家男女老幼身上穿的衣裳還是綾羅綢緞,可是頭上連根素簪都沒有,全都披頭散發,如行屍走肉。

傅錦珠墊腳,湊在弟弟耳邊說:“這是在幹什麽?”

“這是胡家,要被流放了。”

傅錦珠震驚,還好她沒嫁過去!

人群裏突然掙脫出一個男人,痛哭流涕地跪在傅青淮麵前。

“傅解元,求求你放過我,這一切都是胡曼倩讓我做的,都是她讓我去拐你去**好拿捏你,又娶你三姐想要害死她,跟我沒關係啊,我還什麽都沒做!”

傅青淮驚得朝後退一步,反應過來是誰,才肅聲道:“與我何幹?你胡家草菅人命構陷重臣,沒有被滿門抄斬已經是陛下仁慈!”

廠衛過來將他拉走。

見傅青淮態度漠然,胡迎書發狂,“你枉為讀書人,與那閹狗聯合害我胡家,你們不得好死!”

廠衛以刀背砍過去,他嘴唇破裂滿口門牙全斷了,鮮血直流。

傅錦珠連忙轉頭,心有餘悸。

路人中卻有認出傅青淮的。

“你便是那傅家的小郎君?今日你說得居然沒錯,是咱們當時錯怪你了。”

又有人問,“何事?”

那人便繪聲繪色地同周圍的百姓講。

“……那小郎君說有這樣的閣老,百姓們能有好日子過嗎?沒想到上午說完,下午陛下就抄了胡家,我在門口看了,財寶都是一車一車裝出來的!

“你瞧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咱們普通百姓就是辛苦掙一年,也做不成一件呐!”

此話說完,周圍百姓大呼“陛下聖明”。

那人又朝傅青淮作揖,“郎君,往後做了官,可一定要跟今日一樣,為咱們百姓仗義執言,做個好官!”

“咱們卑賤,說的話陛下不知道,隻有你這樣為國為民的讀書人才會維護我們了!”

“郎君!不要忘記你說的話,以後做個青天大老爺!”

“郎君……”

傅青淮起初無措,怔怔地看著這些穿粗麻衣、打赤膊、穿草鞋或光腳的百姓。

他們的頭發沒有香胰子洗,油膩雜亂;他們的皮膚沒有麵脂擦,幹裂粗糙。

他們的手指節粗大,指甲縫裏滿是黑泥,需日日做活養活自己和家人。

每日最愁的是明日可以吃什麽,兒女出生怎麽拉扯大……

這些人或許是腳夫,或許是攤販,又或許是木匠、屠戶、農民。

他們是這天下的根本!

到底是被忽視得多麽徹底,竟連她這不值一提的發言,都像抓住了希望?

聽著這些百姓聲聲懇切,傅青淮鼻酸想哭。

她說的那些話,不過是為了傅家,可是這些百姓卻將胡吉榮的落馬歸到她身上。

他們看到了那些民脂民膏,他們恨!

胡吉榮今日被衛作然連根拔起,是不是有冤情,她不知道。

她隻曉得自己要做官,要做大官!

要保住傅家,要光宗耀祖,要讓天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這一刻起,傅青淮的心裏多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諸位的話,我都聽到了,傅某何德何能受諸位這般高看!”

她躬身,長作揖。

“今日所聞,傅某此生不敢忘。”

押送的人走完,百姓們才漸漸散去,傅青淮帶著傅錦珠離開街道,卻被傅錦珠拉住。

回頭一看,三姐臉上全是淚。

“弟弟,我隻曉得你好,對我這個庶姐也從來沒有不尊重過,但不知你這般好,嗚嗚嗚!”

算起來,傅青淮做了二十七年男人,克製力十分強了,這才沒直接哭出來。

不過傅錦珠本來就是個閨中小姐,見此情形哭也正常。

“三姐莫哭,哭醜了,等會見那徐文來怎麽辦?”

見一向謹小慎微對自己討好的姐姐說出真心話,傅青淮軟著聲音哄,少年的聲音清朗,又因著哄人繾綣,聽者舒心。

傅錦珠破涕為笑,“我聽你的,不跟他說我是誰,他管我哭不哭?”

“你們成了婚,他便知道今日是你了呀!”

傅錦珠聞言羞紅了臉,也不說話了,隻拿帕子細細擦臉。

走到徐文來家門前,傅錦珠的情緒已經平穩了。

見這窄小的院落,傅錦珠驚呆了,“弟弟,他家怎的這般窮?”

“隻是個庶吉士,俸祿當然不多,但是能有自己的院落也不錯了,朝中至今還有不少官員借住同僚家裏呢。”

傅錦珠定了定心,“無妨,母親說過會給我多陪些莊子和田地,苦不著我,”

傅青淮便笑,她也不必勸慰,傅錦珠自己就平衡過來了。

想必剛才胡家被押送對她產生了影響。

兩人在門口等,不多時,便有一個穿灰色直裰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見有人在自己家門口等,便疑惑道:“二位是找人?”

傅青淮看他的模樣倒還不錯,朝這徐文來作揖道:“請問是徐文來徐大人嗎?”

“是我。”

“我是今歲科考解元,傅青淮,今日前來是有樁好姻緣,想看看徐大人是否有意。”

傅青淮沒有廢話,直接說明來意。

那徐文來雙眼放光,還笑了,“竟是傅解元!你我二人從未交往,如何給我說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