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翠微堂裏,六娘正在聽她母親呂氏和老夫人說著納民的事,心裏七上八下猶豫要不要把四娘的事告訴婆婆,卻見九娘拉著四娘來了。
四娘手上的帕子半捂著一臉淚痕,心中一片慌亂。又怕九娘把剛才自己的話全都告訴婆婆,更怕婆婆知道後直接把自己扔去青玉堂。她前幾天就聽姨娘說再拖上幾天,木樨院就會把她連著她的嫁妝都送去青玉堂,任由翁翁做主。
九娘紅著眼行了禮,看了看呂氏。老夫人納悶:“你二伯娘是當家的人,有什麽事盡管說就是。咱們也好一起商量。”貞娘趕緊讓堂上的侍女們都退出去,親自掩上槅扇。
九娘看了看四娘:“四姐,你好好和婆婆說那個阮玉郎的事,你要是不肯說,我可就全都說了!”
四娘撲通一聲跪倒在老夫人膝下,抱住老夫人就哭了起來:“婆婆救救阿嫻!不要送我去青玉堂!”
“你不想去青玉堂就好好地說,什麽救不救的?這是什麽話!”槅扇砰地被人推開,卻是程氏聽了稟報趕了過來,聽見她這麽哭哭啼啼地就無比惱火。
七娘也跟在身後,看見六娘麵色不佳,九娘明顯哭過了,心裏納悶,隻悄悄地站到了六娘身邊。
四娘看著躲不過去,隻能哭哭啼啼把阮玉郎脅迫之事,還有鶯素和程之才的事一說。程氏就跳了起來:“你就算不想嫁給程大郎,可也不能這麽含血噴人信口雌黃!你姨娘哪來的兄弟?大郎又怎麽可能聽那人的話?!你成日裏做著白日夢,竟然杜撰起這等荒唐事來!!”
呂氏也納悶不已:“娘!我們可從來沒聽說過阮氏有一個哥哥啊!還有鶯素明明是牙行送來,阿嫻自己挑的!還有程家的大郎的確不大可能——!”
七娘皺著眉,也覺得四娘大概私底下話本子看得太多了。看看六娘,六娘皺眉不語。
九娘想起阮玉郎的模樣,很肯定地說:“婆婆,四姐說的肯定不假。我見過那男子一麵。雖然他做了那青提夫人的妝扮,可是五官樣貌,都和阮姨娘極像,肯定是阮家的人,但是又比阮姨娘更——”她想了想,隻能用了個“風情萬種”來形容。
程氏差點要上前捂住九娘的嘴,添亂!這做女子的就是不應該去讀那麽多書,個個滿心胡思亂想異想天開!阮氏要有哥哥,怎麽多年死去哪裏了?納妾文書上,阮氏可是沒有兄弟的在室女!
老夫人的眉毛揚了揚,竟半晌沒有說話。
六娘和九娘互相看看,心裏狐疑,難道婆婆真的不管青玉堂的事?真的不想管四娘嗎?
呂氏正要說話。老夫人卻突然問九娘:“阿妧,你可見過阮姨奶奶?”
“阿妧幼時遠遠地見過阮姨奶奶在喂魚,那男子舉手投足,和姨奶奶神韻十分相似,說不出的好看。”由於那風姿太過驚心動魄,九娘十分肯定地答道。
老夫人就歎了口氣,垂目看看一臉惶恐還在抽泣的四娘:“好了,阿嫻起來吧。憑他是蔡相的什麽人,手也不能伸到我孟家來。貞娘——”
貞娘垂首應是。
“你帶上我的對牌,去請老大媳婦,讓她挑上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先去聽香閣,把那個叫鶯素的女使拿下,好好搜一搜她的屋子,看看她有沒有藏匿四娘的私物,首飾衣物信件通通不能疏忽了。再讓四娘的乳母把西暖閣的庫房賬冊全取出來,一一核對。”老夫人一臉平靜地轉向程氏:“老三媳婦,你對外就說阮姨娘犯了事,現在開始軟禁在西小院。沒有我的對牌,誰也不許進出西小院,一應信件物事都不許進出。你和貞娘先把西小院和聽香閣裏裏外外抄檢個透。如果沒有可疑之處的奴婢,給她們領多半個月的月錢壓驚,繼續當差。有可疑之處的,全部押到家廟的暴室裏去。”梁老夫人井井有條地吩咐著,卻麵帶蒼涼之色。
呂氏和程氏都臉色大變,她們嫁入孟府這麽多年,第一次遇自行抄檢之事,更是頭一回聽到要開啟家廟的暴室。程氏不敢多話,低聲應了。
九娘和六娘七娘心中凜然一驚,四娘更是癱軟在地。她們幾個,都沒有想到過鶯素可能會偷盜四娘私物,萬一已經落在阮玉郎的手中可就糟糕了。
老夫人看出她們的心思,擺擺手道:“無需太過擔心,婆婆隻是有備無患而已,咱們家的小娘子,一應私物除了首飾外,曆來不許繡閨名在上頭,顯得小家子氣不說,就怕有那心思叵測的奴婢動了壞心,白白送了把柄給人家。你們的首飾財物又是侍女們天天盤查核對在冊的,隻要沒有信件——阿嫻,你可有寫過什麽?”
四娘一怔,隨即伏地痛哭起來。她一腔情思,全付給了陳太初,那閨閣怨詞,幾年來寫了一堆,現在怕就怕會被鶯素藏匿了甚至送了出去。
老夫人歎了口氣搖搖頭,讓貞娘跟著程氏先去領人辦事,順便傳了慈姑進來。
“慈姑。”老夫人淡然一笑:“十幾年沒有用過你了,你可別生疏了。替我寫封折子罷,我要進宮覲見太後。”
滿堂的人都吃驚地看著老夫人。眼下官家還昏迷著,宮中也忙成一團。老夫人竟要為了四娘進宮?!難道蔡相和吳王竟然如此勢大?
四娘抬起淚眼,心中滿是悔恨,早知道婆婆會為了自己進宮見太後,她又怎麽會在陳太初麵前尊嚴全喪!又在九娘麵前那樣卑微到極致!四娘哀哀地低呼了聲“婆婆!”匍匐在地痛哭起來。
呂氏突然站了起來,顫聲道:“娘!您不能進宮!您不能去!阿嫻的事家裏處理不就行了嗎?蔡相總不能派人來綁了阿嫻!哪用得著您親自進宮?萬一太後娘娘要六娘進宮可怎麽辦!我家兩個嫂嫂還約定了過兩天讓孩子們見上一見!娘!——”
堂上一片寂靜,就連四娘都忘了哭。
梁老夫人慈愛地看了看六娘:“六娘,你怕嗎?”
六娘鎮靜地上前扶住呂氏:“婆婆說要進宮見太後娘娘,一定有必須進宮的理由。就算太後娘娘要我進宮,阿嬋也不怕。婆婆盡管去。我們在家裏等著婆婆。”
梁老夫人點了點頭:“這才不愧是我孟家的小娘子。”呂氏又氣四娘,又恨毒了青玉堂,一時哭得停不下來。
不多時,貞娘回來稟報:“鶯素不見了。聽香閣和西小院正在抄檢。”她抬眼看了看老夫人:“青玉堂派人出去找三郎君了。”
老夫人擺了擺手:“且不管他們,沒有翠微堂的對牌,誰也不許進出西小院。你們四個都在翠微堂歇著。”四姐妹第一次見識到老夫人的雷霆手段,心中各有想法,齊齊先應了。
呂氏慚愧地請罪:“都是媳婦不周到,才有了內賊。”
老夫人搖頭道:“你別自責,以有心算無心,你也防不住。當前最要緊的是先把家裏清理幹淨。木樨院就交給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你隻管看好納民那一塊,免得有人乘機混進來。青玉堂的人也要盯緊了才是。”她看了看孫女們,指點道:“這外賊內賊,全靠消息傳遞才能籌劃,出了這樣的事,最要緊的先要砍斷他們之間的橋梁,免得敵明我暗,兩眼一抹黑。”想起當年宮內的翻天覆地,老夫人歎了口氣道:“大家都先定下心來,日子總還要過的。四娘的事情等我見了太後娘娘再定怎麽處置。”
孟府木樨院裏翻天覆地,直到亥時才停了。程氏派人來喚四娘七娘九娘回去歇息。六娘便帶著人提了紗燈,送她們出院子。
垂花門前,七娘忽地停下來,看著腳尖輕聲說:“有一件事,昨夜我是被刺客嚇昏了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說八道了些什麽,還請姊妹們都當沒聽過罷,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我也不活了。”
六娘一怔,七娘卻已經帶著女使提著燈籠快步去了。
四娘看了看九娘,剛要開口。九娘卻已經淡淡的說道:“你不用擔心,出你口,入我耳,絕不外傳。四姐放心就是。”她朝六娘福了福,也自帶著玉簪和慈姑走了。
園子裏有倦鳥歸巢,嘎嘎了兩聲,樹葉沙沙響了幾下。
福寧殿前殿裏,二府的宰相們、各部重臣以及幾位宗室親王都在。蔡佑正在問張子厚:“子厚幾時去青州招安?”
張子厚答道:“後日就出發。”
蔡佑就笑道:“子厚你現在自己的主意也太多了,為何不附議二府的擁立?連你們陳太尉都沒有異議呢。”
一時殿上安靜了不少,陳青垂目看著手中牙笏不語。蘇瞻抬了抬眉,看著這個昔日同門。
張子厚環顧四周後,笑著坦言答道:“吳王輕佻,不可君天下!”
陳青眼皮抬了抬,看了他一眼。張子厚隻覺得脖子一涼,看看殿上眾人都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竟又坦然重複了一句:“吳王輕佻,不可君天下!”
殿上響起了輕輕的議論聲。大宗正司的老定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閉目假寐起來。
蘇瞻垂下眼。張子厚這幾年的行事越來越難以捉摸,無跡可循,這是又要鬧哪一出。
這時門口的小黃門喊了一嗓子:“吳王殿下到,燕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