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九娘一呆,還沒反應過來:“喜鵲登梅簪?”怎麽忽然說到簪子上頭去了?

她看著趙栩眼中的小心翼翼和一絲討好,有些像阿昉小時候送那個傀儡兒時問自己喜不喜歡的神情,不由得心就一軟。

趙栩點頭:“那是我頭一回自己試著做的,手生,弄壞了幾回。”他有些赧然,神情一黯:“還是你不喜歡那簪子的式樣?”

終究還是說不出要將禮物退給他的話,九娘搖搖頭柔聲說:“沒有不喜歡,好看極了,我很喜歡。隻是太過奢靡,我家裏姐妹這麽多,我不好戴出來。”

九娘頓了頓正色道:“我那時拉了阿予一把,隻是順手。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該我送你謝禮才是。你以後別再送禮物給我,不然我實在虧欠你太多了,心裏很是不安。”

她希望趙栩能聽明白自己話裏的意思,畢竟都是十幾歲的小郎君小娘子了,他再送這許多禮,幸虧是她重活兩世,不會往歪處想,知道趙栩是因為極疼愛趙淺予而愛屋及烏。換了真正十多歲的小娘子,難免會生出些心思多出些盼頭甚至起了不該有的奢望。最後恐怕隻會壞了一起長大同過生死的情分。

趙栩卻心裏一鬆:“喜歡就好,原是我忘了你家那些嫡姐庶姐的糟心事。”他壓根沒聽進去九娘後頭的話,隻顧著歡喜,把那些煩心的事先拋在一邊,掏出懷中藏了一天的寶貝,已經在胸口溫得熱熱的,卻是一枝極精美的白玉牡丹釵,釵頭由整塊白玉圓雕而成牡丹花正當初放時,花瓣一片片極薄,幾近透明,層層疊疊,花心正嵌著三顆黃玉,在昏暗的燈下粲然發光。

九娘隻覺得眼前一亮,頭一回見到能美到這種地步的發釵,讓人想碰一下又不敢碰,嬌弱的花瓣似乎就要隨風而墜,看得人又是心醉又是心碎。

趙栩卻不等她開口,已抬手將牡丹釵插在她雙丫髻一側。看燈下人小臉有些呆呆的,更顯得水沉為骨玉為肌。他臉上一熱,就笑了開來:“果然還是白玉襯你。”

趙栩這展顏一笑,宛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九娘看著他喜不自勝的模樣,不知為何心就一慌,猛然想起他方才是給自己插釵了,插釵?!這個趙六還是這麽莽撞!不拘小節!自說自話!她兩世頭一回被人插釵,竟然是在這麽稀裏糊塗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她還懵裏懵懂地沒反應過來,真是白活一世了。九娘的臉立刻緋紅起來,出了一身薄汗,手足無措得話都不會說了。

樓下卻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聽見一個女聲說:“玉郎的確是蔡相的貴客,還請通融一下。”

蔡相竟然也在此地?九娘一驚,回過神來,紅著臉立刻伸手要將牡丹釵拔下來,釵尾的倒鉤卻勾住了發絲,疼得她輕呼了一聲。

“真笨!我來。”趙栩嫌棄地笑道。他上前半步,極小心地按住釵身,替她將那幾根發絲從釵尾上繞出來。一呼一吸,幽蘭之芳。一繞一放,幾根青絲,有種繞在指間纏在心頭揮之不去的感覺,一時竟舍不得放開來。眼底她那托著釵頭的小手,比白玉還白三分。那白玉牡丹釵盛放在他手中,重似千鈞又輕如鴻毛。

九娘冷不防趙栩忽然就和自己幾乎靠在了一起,少年的氣息撲麵而來,他的衣襟近在咫尺,他的袖子輕拂在自己臉上,有點癢。他呼吸間的熱氣似乎就撲在自己的額頭。九娘眨都不敢眨一下眼,平日裏的七竅玲瓏心此刻竟停了跳動似的,腦中一片空白,想動卻不知為何動彈不得。依稀聞到趙栩腕上那串金絲伽南念珠,散出如夢似幻的奇香,隔絕開三千世界,隻餘這方寸之間。

不過一息,此時露濃花瘦,無語含羞。那外間的嘈雜,戲台上的樂聲,都似乎遠隔在千裏之外。

九娘忽覺頭上一鬆,發釵已落在她手心裏。眨眨眼,自己的眼睫輕掃在趙栩袖子上。九娘趕緊心慌意亂地將發釵塞入趙栩手裏,連退了兩步,也不看趙栩,垂首低聲說:“那發釵,還是你收著吧。我,我先上去了。”人還是心慌不已,側過身子福了福,就要上樓去。

趙栩一挑眉,看著她耳尖都紅了,方才那一息閃過腦中,自己也莫名地臉紅心跳起來。他將牡丹釵放回懷裏,低聲說:“我看這黃玉還是換成火玉才好。”又揚聲向樓下吩咐道:“放了吧。”

九娘一怔,定了定神,停了腳,未及多想就退到趙栩身旁,十分好奇想看一眼蔡相的貴客玉郎究竟是何方神聖。方才那片刻,她想著趙栩向來行事恣意狷狂,不忌世俗也不奇怪,倒暗暗自嘲枉費多活了一世,明鏡無塵的心竟被這十四歲的少年郎擾亂了一刹,委實慚愧。可見人長得太美,的確是禍水。她到底有些心虛,不敢再多看那禍水一眼。

傳來道謝聲後,一個女執事領了兩個人緩步走了上來。經過平台,昏暗的燈下,雙方打了個照麵。

九娘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阮姨娘?!”

那兩人都停住了腳,前麵那人緩緩側過身來,這下九娘才看清楚,竟然是一個頭麵假發戲妝還未卸下的男子。看服飾打扮,似乎是扮演目連之母青提夫人的伶人,可眉目之間的確和阮姨娘十分相似,難怪九娘一眼認錯了人。

女執事趕緊福了福:“玉郎這邊請。”

這位被九娘錯認了的玉郎卻緩緩朝九娘行了個女子的福禮:“這位小娘子是?”他似笑非笑地勾起了一邊唇角,無盡風流嫵媚盡在眉梢眼角,聲音如浮冰碎玉,令人神魂俱醉。九娘心一跳,不知怎地,眼前浮起幼時那位阮姨奶奶喂魚時的驚鴻一瞥。

趙栩卻已經一笑:“對不住,我妹妹認錯人了。兩位上去吧。”他一把拉過九娘,一手裝作替九娘理發髻,順勢就用袖子遮住了九娘的臉,一手已撩開前麵的輕紗指向高台笑著說:“快看,台上在小唱呢。”

片刻後,才傳來那幾人繼續登上樓梯的聲音。九娘忍不住又悄悄回了回頭,那跟著玉郎上去的娘子,頭戴極長的黑紗帷帽,垂落至腳踝。連穿什麽衣裳都看不出來,隱約隻覺得身材嫋嫋婷婷。

趙栩這才歎了口氣:“你這愛說話的毛病,改不了嗎?”

九娘也十分懊惱,心虛地看看趙栩:“是我錯了。”

趙栩又歎一口氣:“知錯不改,屢錯屢犯。你還真是!那人果真長得很像你家的姨娘?”

九娘皺眉想了想:“真的很像。”可是舉手投足的風韻,卻該說像阮姨奶奶才是。

“咦,蔡相竟然也在這裏?會不會遇到你舅舅?”九娘想起來趕緊問。

趙栩笑了笑,也不瞞她:“不止蔡相在,蘇相也在,他們約好了來找我舅舅的。應該說是蘇相知道舅舅要來看戲,特地約了蔡相一起來的。”

九娘嚇了一跳,這三人私下相見,真是天大的事。想起先前陳青說的七月十七,中書省要上書立儲,不由得擔心起來:“難道?那你——?”

趙栩卻知道她想說什麽,搖搖頭:“我本來就不想做什麽太子,做個親王逍遙自在,好得很。隻盼舅舅能順遂平安。”蘇瞻如果能和舅舅能達成一致,百姓別再受苦就好。

九娘想了想,點點頭:“隻盼國泰民安,誰做官家都不要緊。可是——”

趙栩鄭重地說:“阿妧,我舅舅的事,我的事,宮裏的事,朝廷的事,你以後都不要再想不要費心打聽,知道嗎?兩三天後就都沒事了,我會想辦法讓娘娘同意試試你給的古方。”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你安心——多吃點兒才是,現在也太瘦了,還是小時候胖胖的看著順眼。”

他不想胖冬瓜太聰明,不想她太操心。她為了贏捶丸脫臼也不怕,為了救阿予也是拚了自己的小命。那性子啊。娘娘說的慧極必傷四個字。他一直很信,今夜開始甚至有點害怕。那麽好那麽聰明那麽厲害的榮國夫人,那麽年輕就沒了。他隻想胖冬瓜好好地懶惰下去,貪吃下去,沒規矩下去,才能胖回去,七老八十還活得好好的。七老八十還圓滾滾的多好。

九娘雖然知道趙栩必定在心裏喊自己胖冬瓜,可還是笑著應了。

樓下傳來問安聲:“參見公主殿下!”

九娘笑著轉過身,果然是趙淺予帶著一個人上了樓。那人身穿精白道袍,玉簪束發,公子如玉,世上無雙,不是蘇昉還是誰。

九娘又驚又喜,想到六娘的話才好不容易克製住自己,是啊,阿昉今日也在開寶寺,是在替自己祈福吧。這孩子!

趙淺予一見他倆,急著湊近來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六哥!阿妧!你們猜猜我們在開寶寺看見哪兩個人了!保管你們想破頭都想不到!”

趙栩和九娘對視一眼,同時開口問:“吳王?”“張蕊珠?”

趙淺予和蘇昉麵麵相覷。

趙淺予張大了嘴,下巴快掉在樓梯上:“你——你們怎麽知道的?”

趙栩卻立刻問蘇昉:“他們可有看到你們?”

蘇昉臉一紅:“沒有。幸好我們躲了起來。”

九娘一皺眉,阿昉竟然臉紅了?難道張蕊珠和吳王膽大到在佛門聖地私定終身?張子厚又是什麽態度?

三樓西盡頭的屋子裏靜悄悄。

執事恭恭敬敬地將兩人送到門口,不敢多言,退了開來。此時中間的房裏出來一人,高大魁梧,五官刀刻斧鑿一般,他看著正走進蔡相房間的兩個人,若有所思,便叫了那執事進屋問話。

玉郎進了門,停了停,側身柔聲道:“你在外間候著,等一會兒舅舅喚你,你就進來。”

四娘的腿還在發抖,她已經幾乎快暈了過去。她也的確已經暈過一回了。

他們一行人到了青玉堂訂的二樓房間裏,茶才過一盞,府裏就來人說姨奶奶心疼得厲害。翁翁想要帶她一同先回去。來人卻說姨奶奶特地囑咐千萬別因為她壞了孩子們的興致。九郎十郎明明向翁翁保證會照顧好她,同進同出,聽到程家大郎請他們過去程府房間裏玩,就立時將她和女使丟在房中,帶著人走了個精光。她攔也攔不住。

等到那剛才明明在戲台上演戲的青提夫人出現在房裏,自己的女使竟然毫不奇怪,直接對他行禮喊舅爺!她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依然看見了那張酷似姨娘更酷似姨奶奶的臉,或者酷似她自己的臉,四娘恨不得再暈過去一次。這就是那位姓阮的舅舅,這個姨娘口中不得了的大人物,竟然是一個伶人!就是他要將自己帶到蔡相的麵前。他到底要做什麽!路上竟然還遇到了燕王和九娘!要是遇到了陳太初,她除了羞憤欲死,恐怕沒有別的路。

不一會兒,聽見裏麵一聲喚:“阿姍進來。”

四娘強忍著恐懼,帶著全身雞皮疙瘩慢慢繞過屏風,一呆,她在外間聽著裏麵靜悄悄的,竟然有這麽多人!

裏間一張長桌前,兩個男子正在對弈。一旁有七八位美貌侍女,均身穿抹胸配豔色薄紗褙子批各色披帛。有兩位手持舊玉柄白尾塵靜立一側,有兩人拿著宮扇替主人緩緩打扇的,又有人手捧玉如意,竟然還有人捧著一個光亮滑溜的瓢。還有兩人正在一旁的小案幾上,用一個小石鼎在煮茶湯。她那個憑空而降的“舅舅”,穿著戲服慵懶地斜在一旁的羅漢榻上,唇角含笑,眼角含情,就連她看著都心跳臉熱。

對弈的兩個男子,一個四十多歲五官秀氣長須三縷的男子,身穿紅色圓領大袖襴衫,正執子欲行。另一個看著不過二十五六歲模樣的俊俏郎君,穿了水綠杭綢竹葉紋窄袖褙子,頭戴長腳襆頭,正抬頭笑吟吟地看著四娘。

看見四娘,那俊俏郎君側過頭來對榻上的阮玉郎笑道:“玉郎啊,你這外甥女若有你三分風情,這事就成了。”

阮玉郎卻不理他,隻眼波流轉,瞥了他一眼,眼尾上挑欲說還休,嫵媚之至。他手指輕翻間,對身邊那個拿著玉如意的侍女說:“去替小娘子將帷帽去了。”

啪嗒一聲,那年長的男子落了子,也側過頭來,就看見一個嬌弱弱的小娘子,怯生生地站在那屏風旁邊,罥煙眉微蹙,含情目泣露,兩靨帶愁,嬌喘微微,臉色蒼白,更顯得弱不禁風惹人憐愛,又或讓人忍不住想辣手摧花恣意糟蹋。

那俊俏郎君一拍手中的宮扇,驚道:“呀!成了成了!”

年長的男子卻柔聲吩咐:“走上兩步待我看看。”

四娘又驚又懼,羞憤得滿麵通紅,她雖然被迫跟了玉郎上來,可畢竟是世家閨秀,怎麽可能如同伶人伎子那樣任人審視挑揀。當下咬了牙隻垂了頭,顫抖的一雙纖手緊捏絲帕,看著自己腳尖的絲履,一動也不動,心想如果他們膽敢逼迫自己,自己拚了閨譽不要,也要大聲呼救,畢竟陳府的房間也在這三樓之上。這什麽舅舅,她是堅決不肯認的。

俊俏郎君大笑起來:“爹爹,玉郎這外甥女倒是像足了他,氣性不小。罷罷罷,與其便宜了趙棣那小子,還不如我娶回家來,和蘇瞻做個便宜姻親,也讓玉郎常見見家裏人。”

四娘猶如被晴天霹靂劈了個正著,靈光一現,明白青玉堂為何一直拿捏著她的親事不放,究竟是翁翁的意思還是姨奶奶的意思?她激憤難忍,想要轉身衝出這地獄,卻極為驚恐,雙腿卻灌了鉛一樣動也動不了。

榻上的玉郎卻不置可否,緩緩起身朝那年長的男子行了個福禮:“相公既然看過了,玉郎就帶著外甥女兒先告辭了。”

他走到四娘麵前,一手抬起四娘的下巴,輕輕摸了兩下,雙目含笑:“是想喊還是想跑?哪裏像足了我?”手下驟然一收。四娘痛呼一聲,隻覺得下巴快裂開了,兩行珠淚滾滾落下來,驚駭欲絕。他卻已鬆開手,一隻手指替她拂去淚珠,憐愛地歎道:“唉,果然還是哭了更好看些。跟舅舅走吧。”

他伸手接過那黑色長帷帽,替四娘戴上,也不再行禮,徑自飄然出門,口中輕笑道:“又到奴家上場了。”

四娘顫巍巍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心慌意亂,卻看見前麵三個少年等在廊上,兩個少女正說笑著從東首第一間房間出來。五個人魚貫而入了東首第二間房間。最後那人積石如玉,列峰如翠,世無其二,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陳太初。淚眼朦朧中,四娘依然看見他含笑所看的人,還是她的妹妹,九娘孟妧。

四娘拚命咬住唇,全身卻依然發起抖來。她不姓阮,她也姓孟……為什麽!憑什麽!

阮玉郎頗具興味地看著前麵的一群少年人,其中兩個,正是剛才二樓平台所見的。他放緩了步子,輕聲問:“那個剛才認錯我的,就是你家九妹?”

四娘正待搖頭,卻停了一息,輕輕點點頭,哽咽著說:“是我家九妹,她自小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和燕王殿下淑慧公主,還有蘇相公家的東閣,陳太尉家的衙內,都十分親近。”

阮玉郎停了腳,微微偏過頭來,掃了一眼四娘,唇角勾起那顛倒眾生的媚笑,低聲道:“呀,你看,你骨子裏就是流著我們阮家的血呢,壞東西。”

二人轉下樓梯。中間房裏跟著出來一位執事,滿頭大汗,卻不敢擦一擦,送他出來的大漢,輕輕關上槅扇,站在長廊之中,若有所思。

州西瓦子高台上雲板又響了兩聲。《目連救母》下半段戲開始了。

三樓孟府房間的外間長廊裏,安置了兩扇屏風,將長廊又一分為二。另一邊長廊的四個房間門口,已站滿了二十多個不同服色的精幹漢子,各自默默打量著對方的人馬。

陳青和蔡佑慢慢踱出自己的房間,往中間一間根本沒掛牌的房間走去。

蔡佑搖著紈扇,伸出手:“太尉請——”

陳青麵無表情地略一拱手,伸出手推門而入,又恢複了一貫冰山太尉的模樣。

一身天青色直裰的蘇瞻正在屏風處相迎:“蔡相,陳太尉,蘇某不便外迎,失禮了。”

蔡佑一拱手,甩了甩寬袖朝裏走去:“你個蘇和重最是麻煩,到我那裏多好,溫香軟玉伺候著,好過你這裏冷冰冰的,已經有一個冰山和這麽多冰盆了,還怕不夠冷?”

蘇瞻笑著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蘇某擔心萬一說錯了話,帶累了蔡府八美的性命,豈不可惜?”

蔡佑臉上抽了一抽:“你這話說的——。”和蘇瞻打嘴仗,他贏過沒有?算了,不和他廢話。

陳青還了一禮:“請。”

蔡佑斜睨了他一眼:“惜字如金的陳太尉,肯賞光同咱們私下一見,不容易啊不容易。”

陳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言多必失。”

蔡佑打了個哈哈,鼻孔朝天哼了一聲。

三人落了座,蘇瞻親自給他們注入茶湯。

陳青老神在在,一言不發。蘇瞻和顏悅色開始說今日這《目連救母》如何如何。蔡佑半合著眼聽了半天,覺得這兩個人太壞了,合計是要比體力啊,怪不得要他來坐硬板凳,喝這麽難喝的茶。

外間喝彩連連,蔡佑喝得肚子都漲了,蘇瞻還在引經據典神采飛揚說個沒完沒了。

陳青走後,房間裏似乎依然還殘留著他的威嚴,靜悄悄的。

趙淺予剛剛在隔壁向程氏借了九娘來陪伴自己,一進這間屋就蔫了。好不容緩過氣來,好奇地悄悄問九娘:“阿妧,你不怕我舅舅啊?”

九娘抿唇笑道:“你舅舅最和藹不過的了,我為何要怕?”

趙淺予鼓起腮幫子,又輕輕地問陳太初:“太初哥哥,阿妧真的不怕舅舅?”

陳太初淺笑道:“真的。爹爹和九娘相談甚歡。”

蘇昉也略驚訝,又將他們二人如何在開寶寺相遇,如何巧遇趙棣張蕊珠的事說了,問趙栩:“此事可大可小,你想想怎麽做才最好。”

趙栩卻一邊用自己帶來的石鼎煮茶,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什麽都不做。”

“啊——?”趙淺予輕呼起來:“為什麽!我要告訴娘娘,告訴聖人!”

九娘輕挽了她的手:“阿予別急,聽你哥哥的。”

趙淺予越想越氣,甩開九娘的手,坐到蘇昉身邊抬頭問:“阿昉哥哥,你說說他們這是什麽道理!”

蘇昉仔細想了想,問趙栩:“可是一動不如一靜的道理?”

九娘輕笑道:“是這個道理。何況就算阿予說了,反而有為了太子之位構陷吳王的嫌疑。沒有現場捉到,全憑各說各有理。張蕊珠必然找得出十幾個小娘子證明她當夜留在城內,到時阿予,你除了阿昉哥哥,還能有誰可以證明此事?”

趙淺予一時語塞,又氣又急又委屈,轉過身不理他們。九娘笑著走過去寬慰她:“你放心,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們此時種的因,他日必然自食其果。阿予不能因為他們汙糟了自己的眼,汙糟了自己的心情。”

趙淺予扭了扭身子:“我才沒有看,阿昉哥哥捂住我眼睛了!”

九娘一回頭,看見蘇昉玉麵微紅,心中不免一動。阿昉年已十五,難道他竟然對阿予有了什麽不一樣的心思?

蘇昉驚訝地看著陳太初手中的兩個不太一般的箭袋:“這用來做什麽?”

陳太初笑著說:“這是六郎做出來的好東西,名叫矢服。我爹爹大為稱讚,上個月軍中就開始用了。”蘇昉、九娘和趙淺予都過去上下打量,見是兩個普通的牛皮做的空箭袋,隻是箭袋開口的上方,牛皮卻收成了小小的口,串了繩子,卻沒有普通箭袋的上蓋。

趙栩不慌不忙地將茶湯注入五個茶盞中,起身和陳太初一起,往那兩個空箭袋中又吹了一會兒氣,那兩個箭袋的中間部分微微鼓了出來。兩人將袋口的繩子抽緊,係緊了。

九娘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鼓出來的部分,有些疑惑。趙淺予卻皺眉問:“六哥你帶倆個枕頭作甚?這牛皮有什麽可吹的?”

趙栩笑著將手中的矢服平放在貼著西牆的地麵上,竟真的將那矢服做了枕頭。往下側身一躺,

連九娘都嚇了一跳,趙栩愛潔成癖,怎麽會!九娘心中暗念,今夜這中元節好像有點嚇人。方才自己不像自己了,現在趙栩也變得不像趙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