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陳青策馬出宮,經過潘樓街,看著那小巷中的早市已擠滿了人,想了想飛身下了馬,讓隨從牽了馬在巷口等著。自己走入巷中,買了兩個胡餅,夾了白肉,就著一碗綠豆水,坐在那攤頭上吃了起來。

那賣胡餅的娘子,看著他幾口就吃完了,又拿油紙送了兩個過來。陳青一愣,待要掏錢,那娘子紅著臉搖頭不肯收錢,隻說是送給他的。陳青喝完綠豆水,將六文錢放於桌上,一拱手,自去了。一邊賣綠豆水的漢子過來收了碗,將那六文錢遞給那娘子,笑著罵:“你這婦人,平日我弟兄來吃一個胡餅,你三文錢也不肯不收,見著陳太尉,卻肯送兩個胡餅。”

那娘子啐了他一口:“呸,你那弟兄要有太尉一半的好模樣,我天天送他一個胡餅也得。”

旁邊各家買早點的漢子和娘子都大笑起來:“使得使得。”

賣胡餅的娘子看著陳青在那賣河陽查子的攤頭前停了,笑著說:“人都說蘇郎是情種,我看陳太尉才是真情種,又去給他夫人買河陽查子了。”

旁邊賣白肉的娘子湊過來感歎說:“可不是,聽說他夫人是秦州人,那可是同太尉共過患難的糟糠之妻。”

陳青目靈耳尖,身後幾十步遠那幾個人的議論聲都聽得清清楚楚,俊麵微紅,想著三郎四郎都在家,又買了些乳糖、嘉慶子、獅子糖和橄欖,提了兩手,邁開長腿,往巷口走去。

陳太初回到家中等在花廳裏一夜未睡,聽見雞鳴,心中焦急,幹脆在花廳前的空地上舞起了劍,看見爹爹回來,正要收了劍勢。陳青卻將手上的幾包果子扔給隨從,拔出佩劍來猱身而上。

父子倆你來我往,頓時院子裏劍光翩然。幾個貼身隨從紛紛後退到垂花門外去,看他們二人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陳青和陳太初收了劍,隻覺得胸臆開闊舒暢之至,相視一笑。陳太初說:“爹爹,娘親一早就在和麵,說等爹爹議事回來正好吃上,兒子也跟著享個口福。”

陳青一愣:“你娘身體不好,怎麽又下起廚來?”

陳太初笑:“三弟四弟難得回來,娘高興著呢,這幾天精神頭也好。”

外麵侍女過來請郎君們移步用早飯。

陳青讓陳太初拿了那幾包果子,父子二人回了後宅。

陳青的府邸,還是幾十年前他父母租賃的屋子,小小三進,連個像樣的花園都沒有。還是陳青七八年前回京進了樞密院,才把隔壁同後頭各三進的屋子也賃了下來,這才勉強分出個前院後宅來。家中奴婢仆從也隻有十幾人。

兩人進了屋,桌上已放著兩碗熱騰騰的湯麵,桌上還有一碟生蒜頭,一碟拍黃瓜,一碟醃蘿卜,還有一大盤辣燒野鴨肉。陳青的妻子魏氏正在安箸,看到二人額頭都是汗津津地進來,趕緊讓侍女去打水。

陳太初笑著將手中的東西舉了起來:“娘,爹爹又給你買了這許多好吃的。”

陳青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是給三郎四郎的。”

魏氏三十五歲上下,身穿黛色鑲銀邊的素褙子,麵帶病容,五官清秀,笑容甜美,接過陳太初手裏的各色油紙包,順手就拆開來問:“郎君今日買了河陽查子嗎?上回買的正好過兩日就吃完了,昨日劉大夫來診脈,說我今夏的心痰已經去得差不多了。”

陳青接過陳太初遞上的熱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細細問了劉大夫還說了些什麽,看妻子把上頭三四個油紙包拆得亂七八糟,歎了口氣,走過去伸手將最下頭的那個油紙包拎出來,長指翻動,拆開給她看:“這包才是。”

魏氏直笑,又去包先前她拆開的那幾個。陳青嫌棄地拍開妻子的手:“放著我來,你哪裏包得好。三郎四郎呢?”

魏氏笑吟吟地將查子交給侍女去裝罐子:“他兩個難得回來,跟猴子似的,哪裏肯睡多幾刻鍾,卯時還不到就起來吵吵著要吃了麵,吃完早出去逛了,還說最好今日也被你捉到。”

陳青將那野鴨肉倒了一些拌在麵裏,又將剩下的遞給陳太初,看了看妻子說:“雖說他兩個不常在家,軍中也苦了些,但你也不能太寵著他們。和麵花力氣,讓婆子和好了你再下麵就是。”

魏氏抿唇笑了,給他碗裏添了幾瓣蒜:“婆子哪裏有耐心和到麵光手光盆光?我的手藝她們學不來,她們總吃不準麵的筋道。再說你一夜都沒回來,早上肯定餓了,吃些麵食,好受一些。反正我也沒睡好。”話一出口,臉一紅,看看兒子正埋頭吃麵,趕緊轉身去準備茶水。

陳青的臉也紅了起來,瞥了兒子一眼,也低頭大口吃起麵來。

父子二人放了箸,侍女上來收拾。魏氏給他們倒了兩盞茶,才關心起陳太初:“你昨夜不是和六郎他們幾個去給蘇家大郎接風?還有蘇家的一個小娘子?”

陳太初一愣:“是,阿昉兄妹跟著蘇相從四川剛剛返京,正好昨日七夕節,就和孟家的表哥表妹們一同在林氏分茶喝茶。”他趕緊加了一句:“表叔母也在的,昨日孟二哥在那裏同範家的小娘子相看插釵了呢。”

魏氏點頭:“這個我知道,你表叔母前日就送了信來說過了。”她笑得眼睛眯成了縫:“我問的是那個你們專程為她接風的蘇小娘子,聽說她長得和兄長小蘇郎很像?年紀有十四還是十五了?你大哥在秦州還有外翁外婆幫著留心,相看了好幾個小娘子了。這兩年娘也沒好好替你留意,要是你喜歡蘇家的小娘子,盡管同娘說——”

陳太初紅了臉爭辯說:“娘!你說什麽呢。我同蘇小娘子才見過幾回而已!哪裏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爹爹,我去書房等你!”

他茶也不喝了,起身就走,臨出門轉身對陳青埋怨了一句:“爹爹!你該好好說說娘親,她怎麽一天到晚想著這些!”

魏氏一愣,看向陳青:“我做娘的,操心他的婚事不對嗎?他都十五歲了——”

陳青忍著笑,喝完茶,站起身走到妻子身邊。她身量嬌小,當年在秦州時,她家醫館被征用,她也跟著做大夫的爹爹給傷兵清洗傷口上藥。他總是最後一個才去,身上傷口最多。她紅著臉替他包紮,每次都把他包成粽子,每次伸手繞到他身後去,耳紅麵赤全身都抖得厲害。他回到軍營總要再把自己拆開重包一回。這麽多年過去了,每逢他徹夜不歸,她總要去下碗熱湯麵給他。隻是,今日吃了兩頓早飯,真是太飽了。

魏氏仰起臉看著丈夫,臉立刻紅透了:“太初都十五歲了——”

陳青輕舒猿臂,將她摟入懷中,抱了一抱:“你這苦夏的老毛病還沒好,又瘦了,好好調理,少操心兒子們。”他笑著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咱們有四個兒子,還該再生個閨女才好。省得你兒子總掛心孟家的小九。”

陳青大笑著在妻子額頭親了一口,轉身出了屋。

魏氏七暈八素地正想著自己都這把年紀了哪裏還能生得娃娃來,忽然一怔,叫了起來:“孟家的小九???”

屋裏早沒有人了。魏氏想了想,臉上露出喜色來。突然又想起剛才一碟子拍黃瓜,丈夫隻吃了幾根。他隻有不餓的時候,才會暴露出自己根本不愛吃綠顏色菜的喜好。

郎君一定是外麵吃過早飯了。魏氏笑眯眯地去給表弟媳杜氏寫拜貼。

陳青進了書房,父子倆坐定了。陳太初趕緊問起昨夜宮裏的事來。

陳青想了想:“六郎沒事,昨夜官家恐怕疑心上吳王了。六郎此事幹得十分漂亮。比我想得還要好。他隻用了他自己的人,我給他留的兩個暗手,都沒派上用場。沒想到六郎手下竟有這等視死如歸的人。”

陳太初鬆了一口氣:“那趙檀現在?”

陳青冷哼了一聲:“那等醃臢之人,死有餘辜。我從都堂出來的時候,宮內稟報說還未醒來,斷成那樣的腿肯定接不好,就算接上了也必有殘疾。”

陳太初沉默了片刻:“趙檀死有餘辜,不足為惜。這樣的人若是做了太子,任由蔡相拿捏,我大趙百姓就苦了。隻是官家為何會屬意他做太子呢?”

陳青歎了口氣:“這兩年蔡相起複後,官家就迷上了修道成仙,封了兩位國師,今年還練起了丹。太後皇後勸了多少回,也沒有用。朝中沒有了蘇瞻,二府的幾位副宰相,隻有我和趙昪還上書多次勸諫,台諫幾位大人上書,流放的流放,貶的貶,哪裏還有人能和他抗衡的?那趙檀這幾年裝著虛心求學,連進上的策論都敢用別人代寫的。官家竟然毫無所察……”

陳太初皺起眉:“兒子這次和六郎到河北兩路,甚為憂心。這兩年,朝廷舍棄雇役法,改行差役法。隻保定一地,為逃避差役之苦舉家遷離的不下千戶。明明是雇役法對百姓好,為何朝廷舍雇役而用差役?”

陳青道:“差役令民勞而財日匱,雇役使民逸而業可常。蔡佑此人,貪婪之至,這差役法,方便盤剝百姓,去年一年,河北兩路,在衙前職役的,主管一次官物就會被汙遺失官物,因此傾家**產賠償官府的,不下三千起,那些百姓白白當差不算,還賠償近千萬貫,能不逃嗎?去年的賦稅之重,前所未有。昨日院裏才接到急報,安徽歙縣的房十三聚眾造反,已經打到了青溪,兩浙路正在調兵圍剿。”

陳太初難掩氣憤:“奸相誤國!若非民不聊生,何以寧為賊乎!”

陳青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們怎麽發現那河北東路的巡檢司、尉司不是好東西的?”

陳太初氣笑道:“虧得六郎眼睛尖利,那些個巡檢司們宴請我們,喝茶用的玉盞竟比福寧殿的還要好。這才想著微服走了七個村縣。不然我們竟想不到這差役法危害大到這個程度!那些個服役當差的衙役們,根本沒有月銀和口糧,全靠家裏老人婦孺種田養活。還有那各村縣的壯丁和弓手,原本限期內服完差役,還能回家去從事生產。那些個巡檢司尉司卻下令,要求壯丁弓手武藝嫻熟!六郎和我分頭跑了十一個村縣,我們問下來,壯丁和弓手幾乎都已經在役七八年了。家裏田地荒廢的不在少數,那賦稅又高,難以為繼者眾!”

陳青胸中一股濁氣,強壓下去問:“你們又是怎麽發現有人空領軍餉的?”

陳太初說:“當年兒子在大名府,也有些熟悉的叔伯弟兄還在軍中,喝酒的時候聽他們抱怨得緊。我們第二天去了營中,就笑說請三軍比試比試弓馬看看,當場設了百貫錢做獎賞。那領了月銀和口糧的廂禁軍,竟十有二三弓馬根本不熟。保定一府的廂禁軍當場點下名冊來,竟多出二百三十七人,都是本地富紳家中親戚甚至部曲掛了廂禁軍的名空領糧餉的。”

陳青感歎:“這個能被你們查出來,委實不容易,樞密院去過兩回,都被他們上下勾結應付過去了。以後你們可不能這麽衝動行事,這次能僥幸全身而退,實在不容易。”

陳太初點頭:“是,爹爹說的是,我們離開後也覺得後怕。幸好當時我們點完名冊發現不對,六郎就拉著那巡檢司私下索要了五千貫。那些人才安了心,當夜就送了交子到驛站來。”他感歎道:“六郎有急智,爹爹可放心。”

陳青卻知道地方上的凶險絕不比宮裏遜色,看到他們的節略時,委實捏了把汗。陳太初說:“還有,河北兩路的軍馬明明比四年前少了一萬多匹,可六郎說去年河北兩路的軍馬支出,比前年還多了三成!他過目不忘,自然是不會記錯的。就是軍中的神臂弩,不能用的竟然十有三四。我們擔心,長期以往,如果西夏契丹有心挑釁,恐怕河北兩路難以抵擋。也不知道其他各路軍中情形如何。”

陳青點頭:“樞密院已經下令各路徹查軍備。多虧你想到試用神臂弩。如果十有三四用不了,河北兩路的神臂弩該有兩年沒有檢修了,但年年的開支卻沒少過。這個已經知會了趙昪,戶部和兵部這幾天都要核查賬目。”

他伸手取過書案上的幾封密報遞給陳太初:“你先看看這個,遇到六郎也讓他心裏有數。這次你們去河北兩路,做得很好。眼下蘇瞻起複,看看是否能有轉機。我看著張子厚這兩年對蔡相所為也甚為不滿,不然他女兒不可能和蔡五娘去爭太子妃一位。隻可惜蘇張二人早已反目,張子厚還是支持楊相公以前那套變法的。”

陳太初打開一看,吃了一驚:“西夏皇後母族沒藏訛龐一係竟然全族被誅?”

陳青點點頭:“沒藏皇後的親嫂嫂梁氏,是我大趙的漢人,竟然和夏乾帝逆倫私通。沒藏氏發現後密謀弑君篡位,被梁氏告密,全族覆亡,沒藏皇後被賜死。如今,夏國的皇後已經是這位有孕在身的梁皇後了。夏乾帝此人殘暴之極,十三歲就弑母奪權,隻怕這兩年趙夏邊境也太平不了。所幸張子厚一早就安撫住了吐蕃和羌族。昨日樞密院已經下令,秦鳳軍、永興軍立刻按備戰態練兵。”

陳太初立刻著急起來:“爹爹,那大哥今年又不能返京了嗎?”

陳青心裏一痛,默然地低下了頭。長子陳元初幼時就去秦州,已經逾十年了。幸好嶽父和丈母還能探望一二。陳青忽然抬頭叮囑兒子:“先別告訴你娘,等年節前再說吧。”

阿魏雖然每次都哭著送年幼的兒子出門,可是她心裏明白,陳家的男兒,浴血疆場,馬革裹屍,是逃脫不了的命運,她從來沒怨過。

陳太初毅然站起說:“爹爹,太初願代替哥哥去秦州軍中,如今我也是飛騎尉了。哥哥哪怕回來掛個閑職也是好的,娘說的對,哥哥早該娶妻生子了!”

陳青搖搖頭:“明年吧,大郎也剛剛升了指揮使,怎可此時回京?何況六郎身邊也離不開你。”陳太初頹然坐下。

陳青想起一件事:“你要告訴六郎,趙檀此事,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此時切忌輕舉妄動,暫且不要動趙瓔珞。”

陳太初有些訝異,便把九娘的話告訴了陳青。陳青若有所思:“她一個年方十一歲的小娘子,從六郎幾句話裏就機敏如斯,能有如此見識,實乃吾平生罕見。可她一個養在世家裏的小娘子,從哪裏來的這些消息情報?”

陳太初心中也很疑慮,隻說:“她從小就極為聰慧,六郎在她手下都吃過不少虧。孟家這幾年一點聲響都沒有,會不會老夫人其實一直留心著朝堂民間?”

陳青覺得這倒也有可能,他想起四年多前金明池趙栩舍命救那個孩子的情形,心裏驟然一緊。後悔方才對妻子說的那句孟家小九的話了。他看著一臉笑容的兒子,突然問道:“太初,你可心悅小九娘?”

陳太初仿佛被針紮了一下,登時跳了起來,玉麵通紅,竟結巴了起來:“爹——爹!你你你說什麽!你怎麽也和娘一樣了!”他匆匆而逃,連禮都沒有行。

陳青皺著的眉頭更緊了。

暑熱已盛,陳太初匆匆回到自己房中,一頭倒在榻上,想想父親剛才的問話,越發麵紅心跳不已。昨夜的九娘,太令他無措了。似乎還是妹妹,似乎又不是了。頭一回,他開始想:什麽是心悅?

天光大亮時,趙栩疲憊地回到會寧閣,倒在榻上。

終於結束了。

趙檀的事果然被壓了下來,身為皇子,七夕夜竟然飲酒無度,色迷心竅,夜闖延福宮,企圖強占宮妃於建明春閣,被禁軍發現後倉惶跳樓。可憐那位入宮三年的小才人,無辜被劫持,還未被官家臨幸過,在哭訴趙檀罪行後烈性觸柱而亡。高太後向皇後憫其不幸,歎其貞烈,將她以正四品美人禮下葬。吳賢妃一夜被降為正三品婕妤。

趙檀身邊數十貼身服侍的,全部杖刑擊斃。宮中就算再不長眼的,也知道,魯王就算醒轉來,也是個瘸子,就算不是瘸子,也不可能成為皇太子了。

可趙栩心裏並沒有任何輕鬆愉悅的感覺。

那位才人忽然觸柱,他根本來不及攔。她本可以不死,趙檀根本來不及對她做什麽。自有二十四掌的女使會安排檢驗,她清白仍在,最多是去瑤華宮清修。可她是笑著合上眼的,她至死,都沒有看趙栩一眼。他蹲下身,隻看到她眼角的淚。也正因為她破釜沉舟的觸柱身亡,高太後勃然大怒,直接坐實了趙檀奸汙宮妃的罪名。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忽然脫離了他的計劃,不受他的掌控。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這幾年,他身邊有了許多許多願意為他效命為他而戰的人,可是他從來沒想過要犧牲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們是他趙六的人,沒有他的允許,誰可以去死,誰敢去死,誰也不允許死!

門外的小黃門戰戰兢兢地進來:“殿下,宮禁了!”

趙栩猛地翻身而起,厲聲問:“何時宮禁的?”

小黃門還未回稟,外間已經傳來皇城東西兩個角樓上的擊鼓聲。鼓聲急促。趙栩幾步出了會寧閣,一拍欄杆,伸手一探,一個翻身已經上了會寧閣的屋頂。小黃門和內侍女使們嚇得拿梯子的拿梯子,墊褥子的墊褥子。十多個侍衛從外間進來,分成三隊,護在廊下。

趙栩站在會寧閣屋頂,放眼下望。東南的曹門邊的禁中軍營裏,潮水般湧出無數上八班的禁軍,刀槍斧戩,日光下閃閃發亮。西邊福寧殿四周,已經被金槍班直、銀槍班直、禦龍班直團團圍住。招箭班的一片紫色人群,在最外圍,禁軍格弓均已上弦,這麽遠也看得見他們身上箭囊裏簇新的箭頭在日光下反射出陣陣銀光。

很快,兩隊禁軍到了會寧閣外麵,領隊的卻是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孟在。

趙栩躍下房頂,身後的侍衛立刻跟上。

孟在一揮手,弓兵和長槍班各司其位,他獨自入內,匆匆行了禮:“微臣參加燕王殿下。”

趙栩扶起他:“宮中出什麽事了?”他一擺手,身後眾人都退出去十步開外,呈扇形肅立。

孟在輕聲說:“官家忽然昏迷不醒,太後傳旨宮禁,無召不得入宮,違令者亂箭射死,你舅舅已經在進宮的路上。二府的宰相們和宗室也已經奉旨前來。殿下還請留在會寧閣內,安心等候消息。”

趙栩一怔:“我爹爹他出什麽事了?”

“臣不知,禦醫官已經到了九位。”孟在搖頭:“有太後在,不會出事。殿下寬心等消息吧。微臣還要去其他地方,先告辭了。”

趙栩作了一深揖道:“還有一事勞煩表叔通融,阿予她膽子小,若是方便,能否著禁軍將她送來會寧閣可好?”

孟在想了想,點頭道:“燕王放心,微臣親自護送公主過來。”

趙栩鬆了口氣,看著孟在離去的身影。

日頭太烈了,人人都汗濕衣背。趙栩深深吸了口氣。

變天了。

不一會兒,沒等到孟在帶著趙淺予過來,外麵又匆匆進來一位內侍省副都知和十幾位禁中侍衛,恭身行禮道:“奉太後懿旨,請燕王殿下前往福寧殿。請——”

趙栩坦然自若,昂首闊步而去。

遠遠看著哥哥離開的背影,匆匆趕來的趙淺予在會寧閣門口就忍不住捂著嘴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