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外間鼓聲忽然震天響了起來,趙栩衝出去沒幾步路,一個人斜刺刺一把將他拉住。趙栩一愣,抬頭一看,哽咽了起來:“舅舅!”
陳青臉色陰沉,卻隻對他搖搖頭道:“不許去。”
趙栩眼眶一紅,張口欲爭,長吸了口氣,劇烈起伏的胸口漸漸平息了下來。
陳青輕聲道:“打蛇要打七寸,要麽不動,一動就要雷霆萬鈞一擊必中,切不可意氣用事逞一時之快。記住了。”
趙栩握著陳青的手點點頭,把眼中的淚忍了回去。
陳青拍拍他:“你很好,去吧,陪陪你娘和阿予去。”
趙栩再回到偏殿內。陳婕妤一看他臉上細碎的劃傷,捂了嘴悶聲大哭起來。趙淺予也抱著哥哥嗚嗚哭了起來:“哥哥!你的臉!”似乎這樣可以傾泄出所有的害怕和不甘。
趙栩拍了拍她的頭:“好了,不怕了。哥哥在。我臉上要是留了疤,你該高興才是,這大趙皇城第一美人就是你了。”
趙淺予被他說得想笑又笑不出來,哭笑不得地抬起小臉關心地問:“阿妧——姐姐呢?她沒事吧?臉上也像六哥你這樣可怎麽辦?”
趙栩不耐煩地說:“她沒事,胖子不容易出事。”她臉上留了疤怕什麽,她的命都是他救的了。
趙淺予看著陳婕妤還想說什麽,趙栩笑眯眯地問:“怎麽樣?六哥今天帥不帥?你告訴娘了沒有我有多厲害!”
趙淺予大眼迷蒙地想了想:“還是太初哥哥和阿昉哥哥更帥一些,今天太初哥哥真帥!啊呀。”
趙栩一把將她甩在榻上,陰森森地問:“現在呢?”
你們一個個,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寶津樓後麵的偏殿,女使帶著宮女們上了茶水點心幹果,退了下去讓祖孫倆好好壓壓驚。
梁老夫人半摟著九娘,看著她喝了熱茶吃了些點心,才慢慢問她:“和婆婆好好說,你究竟是怎麽掉下去的?”
九娘一愣,仰起臉看著梁老夫人。好一會兒才決定說實話:“婆婆,有人推我了。”
梁老夫人點點頭:“你拉住阿予不放,做得很對,做得很好。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會有人推你?”
九娘想了想:“是因為捶丸?”
梁老夫人歎了口氣:“這捶丸賽已經舉行了很多年,可我孟家的小娘子們,從來沒有請過教習回來專門教這個,無他,非正道也。時人靠捶丸贏取財物,有利可圖。一旦有利可圖,必然有害相生。你爭強好勝,寧可胳膊脫臼也要贏過蔡氏,贏過別人,這已經是大錯特錯了。婆婆再三交代,咱們家的女兒,不需要這些虛名,不需要這些奇技**巧。你可有將婆婆的話放在心上?一夜之間名震汴京,卻遭來殺身之禍。雖說人性本善,可這後來變惡的也不少。你無害人之心,人卻有害你之意。隻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謹小慎微、安守本份這也是我孟家三百年來曆經改朝換代依然能存於世間不倒的處世之理。”
九娘默默低了頭,這件事,她是考慮得不夠長遠,總是忘記自己還是七歲的幼童,尚未長大。
梁老夫人摸摸她的頭:“我們孟家,素來男子是樹,女子是花。婆婆讓你去進學,你就是我孟家的小娘子,整個汴京城整個大趙誰敢小瞧於你?你大伯娘家的三娘,也是庶出的,嫁了她自己選的如意郎君。夫家可敢看低一點點?咱們家的女子,需記住,有一族之力撐著你,你隻要規規矩矩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若要累死累活去拚,和那普通百姓家有何差別?你要懂得這個道理,日後做事就不會有偏差。”
九娘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和她前生所領會的截然不同。王妋的一輩子,是身為青神王氏的嫡女,背負著榮耀家族的使命,聯姻也好,幕後聽言也好。她身上抗著的是家族的驕傲,兩姓的紐帶。最後她和父親對抗整個家族的驕奢墮落時,是悲憤的無奈的痛苦的。以至於父親寧可放棄族長之位,也不願過繼庶弟們的兒子,最終長房戶絕。而她,也是寧可青神王氏唯一的嫡出長房戶絕,也不願長房被那些堂叔們汙了清名。
可是,婆婆,卻說身為世家的女子,隻要背靠大樹好乘涼?
梁老夫人又道:“阿妧,你聽好了,不隻今日的捶丸賽沒有了,日後也沒有了。你們四個,好好的在女學進學,那些爭強鬥勝的事,日後一概不許參加。”
九娘點頭應了。她雖然並不完全認同梁老夫人這種說法,但她已經試過另一條路,的確很辛苦很累很多遺憾。試一試這條沒走過的路,未嚐不可。
梁老夫人見她答應了,又囑咐她:“今日有人推你之事,不要再提。就算姐妹之間,也不要再提了。知道嗎?”
九娘又點點頭,她估摸趙淺予也不會提起被推的事。
外間鼓聲越發喧囂,熙寧五年的金明池,官家駕登寶津樓,諸軍呈百戲正式開始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熙寧五年金明池還沒關閉,汴京城酒家瓦舍裏已經口口相傳,承安郡王、陳衙內、蘇東閣如何智勇雙全救了公主。
待到了年節前,大街小巷又熱議起大趙在位十幾年的蔡相,竟然因小小的福建泉州抵擋所一案遭到罷相。
轉過年來的熙寧六年寒食節前,汴京人最愛的蘇郎,終於成了大趙首相。隻可惜首相才做了還不足一年,到了熙寧七年的正月底,百姓們又開始感歎蒼天無眼。蘇相的父親不幸過世,蘇氏兄弟二人丁憂返鄉守孝三年。轉眼間蔡相又獲起複。
兜兜轉轉,你方唱罷我登場,誰又能來去無牽掛。隻有翰林巷的孟府,似乎淡出了汴京城。花開花謝,花謝又花開。孟家的幾位小娘子們也似乎被汴京貴女們遺忘了。
如今這兩年,汴京城裏風頭最盛的小娘子,當屬蔡相的孫女蔡五娘,還有在這兩年升官極快的樞密院都承旨張子厚大人的女兒張娘子。熙寧九年一入夏,蔡相再次上書請立魯王趙檀為太子,傳聞宮中屬意從蔡五娘和張娘子裏選一位嫁給魯王為正妃。
熙寧九年的七月裏,暑熱正盛,蟬鳴蛙聲,此消彼長。
亥正一刻,孟府木樨院聽香閣的東暖閣裏,卻傳來一聲慘厲的尖叫。
暖閣後的淨房裏,林氏瞪圓眼睛:“姨娘才輕輕按一下,你就鬼叫!你敢試試有一次不叫嗎?”
九娘收了聲,嘶嘶呼痛,雙手交叉著護在自己胸口,縮進浴桶水下,恨不得臉也埋進水裏去。水汽氤氳中,看不出她的臉紅是羞的還是被熱騰騰的水汽熏的。
慈姑拍開林氏的魔爪:“哪有你這麽用力的!小娘子這時候最怕痛了,你自己這個年歲的時候天天不碰都疼得齜牙咧嘴的!”
玉簪笑著安慰九娘:“小娘子莫羞,女兒身,誰都要經曆這個的,姨娘也是好心好意,趁著有熱氣,按按能長大些,日後來葵水時也不會脹痛。這些可都是老夫人從宮裏帶出來的法子,你看看四娘六娘七娘,一個個都是這麽按過來的。”
九娘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要!你們都出去,我自己洗!”慈姑和玉簪卻已經笑著將她的雙手拽了出來,拿著熱乎乎的帕子捂了上去。
每逢此刻就想死。九娘閉上眼睛。
她這前麵突起的兩塊肉從十歲就忽然開始長大,像發麵一樣,一個月大過一月。最近更是誰也碰不得,一碰就疼得掉眼淚,不小心撞到哪裏更慘。抹胸兩個月就要重做,還不能勒住,勒了更疼。這一整個夏天,姊妹們、女學的小娘子們都穿著抹胸薄紗褙子,涼快又嬌俏,可她卻羞得隻肯穿窄袖交領衫係薄紗長裙,汗流浹背,不知道出了多少痱子。
林氏恨鐵不成鋼,挺著雄偉壯觀的胸部和那深不見底的深溝在她麵前走來走去:“奴自個兒的肉做什麽要遮起來?你怎麽這麽傻呢?要是沒有這兩坨肉,日後有得你懊惱的!”
九娘除了翻白眼以外,無言以對。重活一世,天壤之別。
前世她從來沒遇到這般苦惱事,家裏隻有娘親和乳母能貼身照顧她,她十三四歲還隻長個子不長胸,愁得她娘不行,總覺得她換個直裰就是男兒身。直到來了葵水後,才開始隱隱作痛,略長大些後就從來沒疼過。但她嫁了人生了阿昉後還在長個子,直長到七尺半才停。
橫著長和豎著長,她寧可豎著長個子。
其實這四年多她個子也沒少長,奈何之前太矮,至今還比四娘七娘矮少許。孟家四姐妹中,最長的四娘已十四歲,出落得嬌花弱柳,羞怯動人,七娘俏麗活潑,六娘端莊可親。唯獨九娘五官漸漸長開,越長越像林氏。臉上雖還帶著肥嘟嘟的肉,和林氏木頭草包美人截然不同,她一雙美眸瀲灩流轉,已經初露日後美豔絕倫的模樣。每次梁老夫人看見她來請安都心驚肉跳,更不允許她們幾個外出遊玩,便是汴京城一年兩次的各家賞花會,也都隻讓六娘七娘去。
慈姑放下帕子:“好了,小娘子再洗一會兒趕緊出來,莫把手皮又泡皺了!你這喜歡泡到水涼的習慣可要不得,日後來了葵水,肚子痛起來要你的命。”
九娘搗蒜一樣點頭,趕緊從浴桶裏爬出來。
林氏邊幫她穿衣裳,邊好奇地問:“聽說你表舅一家已經返京了?”
九娘笑著點頭:“他們三月大祥除服後就走水路入京來,統共大概走了七百裏水路,四百裏旱路,前幾天才到的京城。明晚正好能見上麵!”
林氏咋舌:“眉州竟然離汴京這麽遠麽?”心裏又得意自己的小娘子就是什麽都知道。
玉簪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裏話,笑眯眯地說:“啊呀,我們小娘子不但長得好,還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呢,足不出戶,什麽都知道。”
一想到明天就能見到闊別兩年多的阿昉和阿昕,九娘就雀躍起來,雀躍之下也有更多的牽掛和心疼。不知道阿昉長到多高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會不會更瘦了。雖然蘇昕月月來信,可是關於阿昉的事情實在說得太少,隻知道他守完翁翁的齊衰不杖期一年孝後,就稟明了蘇瞻,去了蜀地遊曆。偶爾他也會寫信給孟彥弼,無非說一些當地的風土人情,倒是每封信必定問候一聲小九娘。弄得她心裏暖暖的。
蘇昉蘇昕返川後不久。備受矚目的陳太初也離開了族學,正式出任禁軍飛騎尉。九娘這兩年便也沒再見到過趙栩兄妹和陳太初。自從她留頭以後,老夫人就管得極嚴。陳太初每逢年節裏來請安,翠微堂的屏風早就架好了。孟彥弼幾次三番提出要帶六娘九娘去相國寺或者浴佛節,都被老夫人以上次去相國寺摔掉牙為由給拒了。
隻有去年的七夕和今年的元宵節,老夫人才允許家中兄弟們陪著她們去看燈。偏偏剛晉為燕王的趙栩同陳太初,去年入夏就奉旨去了河北東路河北西路慰軍。
經過金明池落水一事後,九娘有時也感覺前世的王妋離自己越來越遠,更多時候,今世所占的分量越來越重。九娘也越來越習慣將除了阿昉以外的“那些孩子”當成真正的“兄弟姐妹”。沒想到這麽快就再難相見,九娘心裏除了掛念,也有幾分唏噓感傷,不知日後還有無機會再相見了。
慈姑歎了口氣:“對了,當年蘇家大郎和二郎好得跟親兄弟似的,不知道回來還會不會住到府裏來。”
九娘自然也希望阿昉能還住到孟府來。熙寧五年的冬天,王瓔早產生下一女。洗三和滿月禮程氏都去了,回家來感歎那小女娃小得跟隻貓似的,哭起來也細聲細氣的,和七娘洗三時的哇哇大哭不好比。當時九娘心裏忍不住替阿昉鬆了口氣。
玉簪一邊替九娘烘頭發,一邊笑著說:“可巧得很,明日二郎和範家娘子相看,也訂在四公主說的那個樂安橋旁的林家分茶裏麵。明日咱們說不定還能見到範娘子呢。”
九娘笑不可抑,她特地寫信知會趙淺予一定要訂這家茶坊。正因為杜氏明日夜裏也會在場,老夫人這才鬆口答應她們四姐妹赴約呢。
說起孟彥弼的婚事,真是一波三折。原本杜氏早早看好的兒媳婦,也是一位武官家的小娘子,兩邊相看了,三年前就下了草帖子。不妨這位小娘子唯一的兄弟忽然墜馬身亡,這武官家裏隔了一年,才提出來要招女婿入贅,還說願給三十萬貫錢招婿。可孟彥弼怎能入贅?隻能算了。等杜氏又挑了好些人家,孟彥弼卻又不肯去相看了。又拖了一年,被他爹孟在抽了五鞭子,才扭扭捏捏地說早在元宵節他就看上了範家的小娘子。因範家也是大族,杜氏趕緊請官媒去說親。來回幾次,這十八歲的孟彥弼才又有了相看的機會。
林氏歎了口氣:“聽說娘子已經替四娘子選了好些個人家,都被青玉堂給回了。至今四娘子都還沒相看過呢。”四娘十四歲了,按理早該相看定親,卻不知道青玉堂那位阮姨奶奶又在老太爺跟前吹了什麽風,氣得程氏已經要甩手不管了。
林氏心裏七上八下的,恨不得程氏選出來那些同進士、禁軍班直、豪富家的子弟,都換給九娘相看。
外間木樨院又遣人送了一個盒子來,說是宮裏四公主送來給九娘的,讓九娘明夜去茶坊時記得用上。
玉簪趕緊接了,眾人朝西北皇城方向行了謝禮。九娘回了屋裏打開盒子,卻是一隻七夕才有的磨喝樂,這盒子裏的小土偶矮矮胖胖,一身白裙,衣飾精美,站在雕木彩裝的欄座上,罩著碧紗籠。另外還有一支喜鵲登梅的翡翠釵,翡翠打磨得極薄,近乎透明,巧奪天工。九娘細細賞了一會,仍舊放回盒子裏讓玉簪登上單子,放到後罩房去。
東暖閣的後罩房裏,這四年堆滿了趙淺予逢年過節從宮中賜下的各色禮品。孟府上下都道這位四公主是個有心人,一直記著九娘當年金明池落水時拉了她一把。九娘看來看去,卻疑心這些物件都是趙栩挑的,現在年紀漸長,她隻讓玉簪都登記造冊,原封不動地放好。明明是趙栩救了她的命,她該謝他才對。他卻又反過來感謝她拉了阿予的那一把,送來這許多禮物。她受之有愧。這看著像冰心裏是火的趙六郎,一份人情也不肯欠。在九娘心裏,因那前世的一麵之緣,不知不覺也多了份悄悄的親密。
七夕,是汴京徹夜不眠之夜。寶馬雕車香滿路,笑語盈盈暗香去。
自從十餘年前的七夕,那汴京蘇郎夫妻攜了他家小郎君夜出遊玩,蘇夫人一身白裙,在州橋上翩翩而行,同蘇郎真如同牛郎織女再現,飄逸似仙。這汴京城的小娘子們便喜愛每年七夕都穿白衣白裙,薄紗輕飛,再比起金明池瓊林苑時的“紅裙爭看綠衣郎”,七夕就是“全城爭看雪衣娘”了。
是夜,孟家四姐妹都換上雪白新衣,在翠薇堂院子裏豎起長竹竿,上頭放著還沒開的荷花,七娘的長竹竿上幹脆讓乳母做了假的雙頭蓮,引來眾人嘖嘖稱奇,被拆穿了也不羞惱,笑說自己是獨具匠心。
老夫人讓人早早設了香桌,擺上了蘇州製的各色磨喝樂,還有黃蠟雕的大雁、鴛鴦、烏龜、金魚之類的,放在一個大銀盆裏浮著。九娘早就在聽香閣的小香桌上把以前阿昉送給她的烏龜圓圓供在小銀盆裏。喂了好些烏龜丸子,還說了會悄悄話,這時看到那黃蠟雕的烏龜,還沒有圓圓大,就笑了。
四娘六娘早雕好了花瓜,七娘帶了針線,九娘帶了筆硯,四姐妹將這些都放上香桌,這才整裝肅容,焚香列拜乞巧。四娘帶頭在月下穿針,九娘最不擅長針線,穿了半天也穿不進去,急得七娘不行,好不容易穿進去了,老夫人照著往年給她們一人一個小盒子,讓她們將蜘蛛放入盒內,放到香桌上盼著明日看看誰的網絲圓正能得巧。七娘歎了口氣,這幾年她和九娘的從未得過巧,也就沒這念頭了。
二門外的婆子來了幾次,說二郎在外頭已經樹上樹下竄了好幾回,急得不行。翠微堂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杜氏這才吩咐女使們給小娘子們將帷帽戴上,拜別了老夫人,帶著她們四姐妹上了肩與往二門去了。
一出安靜的孟府,處處是火樹銀花,雕欄玉砌,車馬盈市,羅綺滿街。四姐妹在車裏隔著車窗不停打趣孟彥弼。孟彥弼氣得直說:“你們日後相看,爾那郎君非要過了二哥的拳頭才能進!”九娘笑得打跌。
等到了樂安橋,牛車自去停了,眾人步行至林氏分茶,那茶博士將眾人引到三樓。整個三樓早已經站滿了穿了便服的禁軍和侍女,四公主的一位女使笑著將她們迎了進去。因杜氏安排孟彥弼相看的時間早,離趙淺予約定的時辰還有一個時辰。便再三交代四姐妹不可下樓亂跑,自帶著孟彥弼和金釵盒子下了樓。七娘咋舌:“大伯娘竟然連匹帛布都不帶,看來二哥對這位範娘子可真是一往情深了。”她轉轉眼珠子:“誰同我下去偷偷瞧瞧?”
六娘自是不肯的,還勸她不要亂跑。四娘這幾年對陳太初從未忘懷,自憐身世,越發暗自感傷,又因自己的親事成了青玉堂木樨院來回扯的事情,更加鬱鬱寡歡,也懶得理她。九娘笑眯眯站了起來:“我陪七姐去看看範娘子。”
這林家分茶的二樓朝外搭出一個高台,七夕夜也供奉了香桌,眾多磨喝樂,更用那雕刻奇巧的瓜花,裝飾整個高台三邊的欄杆,最是引人注目。若站在那裏朝下望,必然能早早就看到阿昉和阿昕。
六娘看有九娘跟著,倒也放心了,再三叮囑玉簪要跟好她們,莫要闖禍,才讓她們去了。
七娘牽了九娘,擠眉弄眼地下了樓。
七娘和九娘到了二樓,找到那門外懸掛著孟府木牌的包間,隔著門縫,悄悄朝裏看,正看到孟彥弼手足無措地舉起金釵,要往範娘子頭上插去。那位範娘子是位嬌小玲瓏,杏眼櫻唇的小娘子,滿麵緋紅地不知道自己是坐著不動好還是站起身好,她這一站又一坐。孟彥弼手上的金釵忽上忽下飛舞,倒呆住了。
範娘子一抬眼,看見孟彥弼的傻樣,紅著臉抿唇笑了起來。孟彥弼如夢初醒趕緊說:“你且別動,待我插上。”
杜氏紅了臉不忍卒看。範娘子的娘親更是越看女婿越歡喜。外頭的七娘和九娘也偷笑得不行。
不等九娘開口,七娘已經扯了她:“走,去那花台看看。”兩人心照不宣,帶著各自的女使悄然穿過長廊,推開槅扇,那花台上早已站了許多穿白裙的小娘子,有在乞巧的,有在說笑的,也有在朝街上張望的。
九娘引頸下望,不一會兒,遠遠地看見一個出塵若仙的郎君,穿著一身阿昉最常穿的天青色直裰,和一個穿白色紗裙戴著帷帽的小娘子,正並肩朝這邊而緩步而來。引得一邊的小娘子們紛紛投擲花果羅帕,他卻隻當沒看見。
阿昉!阿昕!兩年多沒見,他竟長高了這許多。
九娘扯了扯七娘的衣角:“我看見阿昕了,下去接一下她,你在這裏看著,若是公主車駕到了,記得趕緊上樓去。”
七娘連聲應了,這幾年她的性子收得差不多,也不忘叮囑玉簪跟好九娘。
九娘帶著玉簪匆匆下樓,難抑心中歡喜。
阿昉——!
九娘奔了十來步,已經發現自己竟然認錯了人,來的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趙栩和趙淺予。這兄妹二人竟沒有按皇子公主出將設儀仗行幕,就這麽便服而來。一路還有小娘子笑著朝傾城傾國的趙栩投擲花果香包。趙栩長高了許多,眉眼間的傲氣卻絲毫未減。
九娘雖有點失望,可也真心地高興萬分。她迎了上去攔住兄妹倆,將帷帽從中微分,笑嘻嘻側了頭問:“你們二位,這是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趙淺予一愣,扭頭看向哥哥。
趙栩一皺眉,瞥了眼那帷帽下笑吟吟兩汪春水,冷笑道:“小小年紀,仗著自己有三分姿色,當街攔住男人搭訕。你也不回家照照鏡子,至少長得比我好看再出來,才不算丟臉!”他一揮手,身後就上來四個彪形大漢,要當街扯開九娘。
九娘哭笑不得將帷帽取了下來:“阿予!你不認得我了?”
趙淺予桃花眼眨了兩眨,尖叫起來:“阿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