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合歡(番外一)

蘇澈敲開吸煙室的門,傅紹恒正坐在沙發上,見人進來,他把手裏的煙掐了,卻聽蘇澈說:“給我也來一根。”

“不是戒了?”

“戒了也能抽。”他接過他扔過來的打火機,從茶幾上的煙盒裏拿了支,“抽這麽凶,跟丁老師吵架了吧。”

“你以為我是你,”傅紹恒往後躺,“趙武臣要辭職。”

“辭職?”蘇澈點煙的動作頓住,“沒聽到一點風聲啊,他直接跟你提的?”

“望城的進度報告會,他沒參加,開完了又打電話給我,”傅紹恒神色不愉,“我問王驍,他跟你反應差不多。”

蘇澈吸了口煙,把腳架在茶幾上,被傅紹恒看一眼,隻好放下。

他那張常年笑著的臉難得皺在了一塊:“怪我怪我,這段時間家裏事多,來公司的次數少了些。”

“你釘在辦公室也沒用,人有腳,長著就是為了走路,我現在隻想知道是不是老維那邊在搞動作。”

“嗯,我去查。”

兩人默默吸了會兒煙,傅紹恒率先摁滅。他開窗通風:“家裏的事怎麽樣了?”

“我都快被二胎煩死了。”林玫想生,他不想,吵完架她鬧到爸媽麵前,他媽把他罵了一頓結果自己進了醫院,“現在的護工也真難請。你說,連老人生病我們都騰不開時間照顧,再要一個還得了?”

傅紹恒不發表意見:“給你放個長假吧。”

“不用,我下班過去也一樣。真要歇在家,林玫得把我說得耳膜穿孔。”他抖抖煙灰,“你呢,這兩天也忙吧?”

“還好。”

“預產期什麽時候?”

“月底。”傅紹恒要把煙盒塞進茶幾的抽屜,被蘇澈攔住。後者狠狠吸了兩口,又從裏麵抽了根點燃,“趙雨芹跟老維兒子的訂婚宴,你去不去?”

“不去。”

“那我也不去。”

“你得去,順便看下趙武臣在不在。”傅紹恒把煙灰缸往他那邊移,“你收到的是趙雨芹的請柬,按理說,趙武臣跟新光領越壓根沒聯係。如果他那邊有人出席,說明他不是跟趙世誠搭上線了,就是跟老維走得近。”

“那他萬一故意不來呢?”

“他愛熱鬧,大宴小宴的最喜歡。他要是自己跳槽,有新東家撐腰就不怕遇見我們,要是被挖了牆角,老維也會拿他顯擺。要是不來……”傅紹恒笑了聲,“那他就是真轉了性,我識人不清,也留他不住。”

蘇澈聽他這副口氣:“我還以為你抽煙是有煩心事,怎麽,原來是有辦法了?”

“哪來的辦法,良禽擇木而棲,他有更好的去處,我不攔著,但我得保證他不會倒戈相向。”他看了眼手表,“我要下班了,你呢?”

“我再坐會兒。”蘇澈發現他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但具體哪裏不一樣,或許兩人太熟悉,他反而說不上來。

傅紹恒忽略他那副探究的神情,帶上門出去:“你也早點回,記得關燈。”

丁念第一次懷孕,感覺新奇又緊張。隨著孕肚變大,她的身子沉了很多,各種反應也接踵而至。便秘,四肢水腫,皮膚變得黯淡無光。她每天早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說不失望是假的,但即將身為人母的憧憬又壓下了她那些愛美的心思。

為了減少通勤時間,傅紹恒三月中給她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又請了人照顧她。到了五月初,張玉英說她也要過來,丁念覺得這樣不妥,便把手頭上事情交接完,請假回了家。

老宅人多,四個老人加一個保姆,幾乎全圍著她轉,她受寵若驚,又難以拒絕,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傅紹恒能早點回來替她轉移注意力,無奈她有產假,他卻沒有,他還是和之前一樣忙。唯一不同的是,如果他出差在外,那麽每天晚上九點都會跟她打電話。她先前還願意打視頻,後來發現自己越來越醜,任憑傅紹恒再勸也隻肯把鏡頭對著床,傅紹恒以為她是激素水平變化導致心情不好,也不強求,隻耐心地對著那一團淡灰說話,偶爾聽見她笑幾聲,那一晚上就睡得特別好。

丁念知道傅紹恒這兩天又去了望城,吃完飯運動了會兒,就先回房休息。五月的天氣說涼不涼,說熱不熱,固定的洗澡成了難題。張玉英一早提出幫她,被她拒絕,又提出讓她媽媽過來,丁念也不答應。即便是親生母親,她也恥於在她麵前袒.胸.露.乳,於是就和之前那樣,她自己洗,但得麻煩張玉英在門外候著。她動作很小心,盡量慢,盡量仔細,無奈肚子擋住視線,也限製了她的動作幅度,下半身隻能用熱水簡單衝一下。

“媽。”她扶著牆壁,“能給我遞塊幹毛巾嗎?在最左邊的櫃子裏。”

她不小心把擦身子的那塊弄濕了。

門外沒人做聲,丁念奇怪,正要再喊,門被敲了兩下:“是我。”

丁念一驚,過去打開一條縫,傅紹恒用手抵住了門:“怕什麽,是我,媽下去了。”

“毛巾。”

“手鬆開。”他斜著身子走進去,“我幫你。”

丁念的臉頓時通紅。她毫無準備,他卻慢慢開始:“放心,我手剛洗過,很幹淨。”

他替她完成接下來的動作,輕輕擦幹,又拿了睡裙替她穿上。等丁念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帶到床邊。傅紹恒彎腰打量她的腳,伸手碰了碰:“怎麽腫成這樣。疼嗎?”

丁念搖搖頭。

傅紹恒起身,去浴室裏接了盆溫水:“醫生說不能太熱,你試下行不行。”

丁念把腳放進去:“可以。”

傅紹恒的袖子捋到一半,再次蹲了下來。丁念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忙阻止:“誒,不用。”

“揉幾下會舒服些。”

“那也不用。”

傅紹恒笑了下:“傻瓜。”

他不顧她的阻止,又開始揉她的小腿,往下,從腳踝,到腳掌,很緩慢地清洗,揉搓,丁念能感覺到有些角質層脫落下來,傅紹恒不為所動,她卻愈發尷尬。

傅紹恒沉默著,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洗完一遍,再換清水,衝完替她擦幹,抱著她的身子往後移:“你躺會兒,我去洗個澡。”

丁念側著身子,臉朝著窗戶躺下。現在大概是八點多鍾,外麵的天黑透了。浴室裏傳來水聲,她臉上的熱度漸漸散去,眼眶卻漸漸濕潤。

沒過多久,傅紹恒換下了那件白襯衫,套了條睡褲出來吹頭。吹了半幹,回頭一看,丁念不知何時坐了起來。

“你怎麽回來了?新工廠那邊沒事了嗎?”她低低地問。

“那邊有人管,我隻是去開會,順便看看情況。”他在**坐下:“想我沒?”

“……嗯。”

“我也想,想你和孩子。”他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你肯定很辛苦。”

丁念被他這句話說得心裏發暖,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她傾身摟住他的脖子,竟像個孩子般嘟起了嘴:“你明天在家嗎?”

“在,一直到月底,我每晚都回來。”他受夠了惦念的滋味,也抱住她,低頭在她發間親了又親,“我剛剛吸煙了,聞得出嗎?”

“聞不出。”

“那坐好,我給你按摩。”

丁念問:“你為什麽抽煙,工作上有煩心事?”

“有煩心的,也有高興的。”他抽紙擦掉她的眼淚,“新公司的副總要離職,我得摸清楚有沒有人要跟他走。望城那邊要有能幹的人主持場麵,如果留不住,我要選個得力的。”

“我記得你上次說有個叫劉昕的做事很穩妥。”

“是,但他太年輕,資曆不夠就難以服眾。好在高管離職不是一兩天的事,我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那高興的事呢?”

“趙雨芹和老維的兒子訂婚了。”

“這有什麽高興的?他可是你的競爭對手。”

“是,但是他們訂婚是自由戀愛,不是趙世誠安排的。”傅紹恒耐心跟她解釋。

趙世誠原本屬意老維投資領越的電池項目,是為了牽製傅氏進軍汽車行業,結果被他搶了先,自然有諸多不滿。但就這一年多時間,電池的研發進度緩慢,嚴重不符合預期,他的兩千萬大概率要打水漂,在這個當口,趙雨芹和老維家結親,的確能規避傅氏撤資的風險,但對於趙世誠來說,一旦老維繞過他而給領越注資,那他對領越的掌控程度將會更小,小輩們越過他自己謀劃,顯然不是他樂見的。

“他知道老維和傅氏是死對頭,眼下老維沒跟他打招呼,就劍指他的新能源汽車,擺明要讓我出局,但老維越想通過趙雨芹這層關係搶占先機,趙世誠就越不會讓他得逞,反而對我越有利。”

丁念聽不懂:“一個大概率失敗的項目,也值得去爭?”

“要爭。”

“但你剛才說他們是自由戀愛。你剛才是在揣測他們的用意,不是事實。”

“也許不是,但他們聯姻會給彼此帶來好處。但好處是他侄女的,不是趙世誠的。”

“可是他們……”

“不一樣,侄女不是兒子,不是女兒,隔了一層就有防備。”

“所以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在利用她。”丁念明白了,“這有什麽意思呢?難道趙雨芹還會搶他的公司?”

傅紹恒沒說話。現在當然不行,凡事還要他點頭,但當她有了另外的依靠,不論是離開領越,還是和他談條件,她都更有底氣。

丁念又問:“那你呢,你有沒有利用過她?”

傅紹恒停下動作,丁念也知道了答案。

傅紹恒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不要在家裏談公事,但每每想到她說的坦誠,又掌握不好談話的度,他向來不喜歡跟女人做生意,怕說錯話,怕做錯事,原先迫不得已,眼下有望擺脫當然高興,但瞧她這副樣子,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惹了她。

他下床,離開房間,樓下母親竟然還坐在客廳。

“怎麽出來了?”

“我倒杯水。”

“念念怎麽樣?她最近情緒不太穩定,替她代課的老師是個新手,事情挺多的。你這兩天在家陪她嗎?”

“陪的。”傅紹恒覺得母親也反常,“您怎麽了?”

“我沒怎麽,就是緊張。”張玉英生傅紹恒的時候是難產,那種折磨她這輩子都不想嚐試第二次,“我們做過檢查了,她身體各項指標都正常,體重也沒超標,會很順利。”

“當然會順利。媽,你不要擔心。”

“我不可能不擔心。紹恒,你一定要敏感些,念念雖然在家,但難免有我們照顧不到的地方。你是丈夫,得做丈夫的事,前些日子我不說你,接下來半個月,你必須……”

“媽,我知道。”傅紹恒倒完水,“我這就上去陪她,你好好休息。”

張玉英看一眼他的背影,歎了口氣,傅紹恒回房,聽見丁念在正跟母親打電話,一口一個沒事,放心吧,見了他竟微微側過身去。傅紹恒上前拿過她手機,喊了聲媽,說預產期是28號,我提前幾天過去接您,丁念忙阻止,傅紹恒輕輕按下她的手,“對,您什麽時候方便,我什麽時候過來。”

掛斷後,他把水遞給她:“為什麽不讓媽過來?”

“太麻煩了。”

“麻煩也就一次,你不想她陪著你嗎?”

丁念沉默。

“你最近變得不怎麽愛說話了。”傅紹恒看她的表情,“是不是我說得太多了?”

“……不是。”

“你不要想多。我利用她也是利用她和她叔叔的關係,她也利用我在她叔叔麵前證明了她的價值。現在她找到了另一半,不管是真愛,還是商業目的居多,我都隻是旁觀者。她把請柬發給我了,我本來不打算去,你想不想去看看?”

“算了,我這樣子沒法見人。”

“怎麽會。定在下個月,而且聽說是西式的,很洋氣。我們是直接結的婚,傳統婚禮,繁瑣的流程都擠在同一天,爸媽和我們都累得半死,他們年輕人花樣多,我們可以去取取經,重新辦一個。”

“我才不要,”丁念罵他,“你怎麽老是惦記著重新辦,重新辦很光榮嗎?”

“不光榮,我就是想辦。”

“那你還要再請全公司的人免費吃三天酒席?”

“不止全公司,我還要請全部工廠的員工都免費吃,我還要重新拍婚紗照,加上欠你的蜜月,我們要度兩……”

“誰要陪你折騰。”丁念打他,卻被他抽掉茶杯摟入懷中,他的婚禮辦得太糟糕,錄像帶到現在也沒敢看,隻聽她有時看得咯咯笑,想問幾句又怕被她揶揄。至於婚紗照,拍的時候是一月,想著趁她顯懷不算太明顯,但天氣太冷,剛拍了幾張就被母親一個電話追來罵了個狗血淋頭,導致現在也就一套衣服五六張能看的。

傅紹恒埋怨自己考慮不周就沒再提,他心裏不舒服,也知她懷孕比他難受百倍,他用寬厚的大掌一遍遍摩挲她的後背:“好了,對不起,我以後回來不會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廢話了。”

丁念沒做聲,過了會兒才開口:“這些不是廢話,我願意聽,隻是我最近情緒真的有點差,我老是去想不好的事。”

“那是因為你太累了。是不是因為工作?”

“白天是,但好在都解決了。”她去捋自己的頭發,不想讓氣氛變冷,“我留了二十多年的長發,第一次嚐試這麽短的,會不會很難看?”

“不難看,很好看。”

“才怪。”

“真的,很好看。”傅紹恒吻她,“丁念,我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

“什麽?”

“你很好看,之前是,現在也是。”他親她的肚子,好像找到了症結所在,“不管你長發短發,是瘦是胖,隻要你是你,你變成什麽樣,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