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胡楊

傅天森夫婦到了丁念的父母家,說了會兒話,便去拜訪爺爺奶奶。小張開一輛,傅紹恒開一輛,丁念看著車尾:“張叔認識路嗎,要不要我們開前麵?”

“不用,他認識。”

“認識?”

“嗯,他來過。”傅紹恒看了眼她的包,“藥都帶齊了?”

“齊了。”丁念提前打預防針,“我奶奶記性不好,不認人,交流會不順暢。爺爺則很固執,他耳朵不好,說話聲音就大,但絕不是生氣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用緊張,我爸媽也不是不了解情況。”

“那就好,雖然我爸也跟著來了,但爺爺脾氣倔,不一定會答應去家裏吃飯。”

“嗯,他不去是他的決定,我們來是我們的誠意。”傅紹恒拐進村裏,再開一段路,不遠處的傅天森夫婦和丁安山已經拎著禮盒下車。丁念小跑過去,大姑正好來開門。今天天氣晴朗,院子裏擺好了茶桌,桌上也放了瓜果點心。

丁安山給兩家做了介紹,相互見過麵,傅紹恒就跟著爺爺去了田裏,大姑攔不住,隻能招呼大家喝茶。坐了半小時,爺爺回來了,挑了筐新鮮的番薯蘿卜讓丁安山帶回去。傅紹恒也摘了幾把蔬菜,看見丁念正在給奶奶剝花生,老人接了也不吃,一粒粒又擺好放回她手邊。

丁念的猜測沒有錯,爺爺果然不肯跟他們回城裏吃飯。念念之前答應過帶爺爺去城裏玩,打算下周或下下周回來接,爺爺聽了冷臉:“都什麽時候了還記掛我們,我才不要去城裏,你要孝順,就好好聽話,讓我和你奶奶當太公太婆。”

他這話說得不容拒絕,丁念隻好應了。臨走時,爺爺除了給菜,又給他們一籃土雞蛋和兩隻土雞,說是給念念養身子,不夠再回來拿。回去的路上,丁念始終沉默,傅紹恒也沒有多問,直到到了小區樓下,他停好車,發現她憋得鼻子微紅,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覺得……爺爺奶奶對我真的很好。”

“嗯,能感覺到。”

“從小到大,他們都把我放在心上。比起我表姐,他們花在我身上的時間更多,可我工作到現在,連最起碼的陪伴都沒有。”她聲音濕潤,“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時間慢一點。”

“我們沒辦法改變時間,丁念。”他解了安全帶,探身向她,“你不是跟我說過嗎?你要抓緊時間把你有的一切都給他們,就像他們當初把一切都給你一樣。我們能做的,就是給他們需要的。”

“可我不知道能給他們……”

“你能給的。爺爺說了,他想要你好好過日子,想要我們帶著孩子叫他們太公太婆。”他抽了張紙巾拭去她眼角的淚,“你還說爺爺固執,你是他帶大的,我覺得你比他更固執。老人有自己的生活習慣,你為了回報,非要去打破,這不是在勉強他們嗎?”

“那有沒有不勉強的辦法?”

“目前沒找到。但我答應你,我有空就陪你回來。”他和她有一樣的無奈,“我一開始就和你說過,以後我們的負擔會很重,你不怕,所以我們結婚,現在還有了孩子,那我告訴你,不管將來發生任何幸運或不幸的事,我都願意和你一起分擔,你能不能稍微開心一點?”

“我沒有不開心,真的。”她拿過他手裏的紙巾,“我哭不是因為傷心,能被這麽多人深刻地愛著,我是覺得很幸福。”

“嗯,你還會更幸福。”

“你也是。”

“當然,”傅紹恒輕輕吻她,“我的幸福都是拜你所賜。”

兩人在車裏調整好情緒,上了樓,孫麗梅已經做了一大桌菜:“好久沒下廚了,不知道味道如何,你們就將就吃吧。”

“看著就很好,你辛苦。”張玉英上手幫忙,去廚房裏拿了碗筷。七人圍坐一圈,媽媽們聊得熱絡,話題離不開丁念,爸爸們則在討論閑事。張鑫在傅家開了幾十年車,也是傅天森的朋友,丁安山對他也很客氣。隻有傅紹恒,專心吃完飯,第一個放下筷子,低頭刷起手機。

張玉英聊得興致盎然,問兩個小的:“對了,你們倆是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我都行。”

傅紹恒:“男孩。”

孫麗梅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提問的張玉英也有點不知所措,看向傅紹恒,他原先還在放大手機文件裏的數據,很快地,察覺到氣氛不對,他抬眼見眾人都盯著他,像做錯了事般,局促地放下了手機。

孫麗梅追問:“那要是念念生了個女兒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他被問懵了,“女兒就女兒。”

“……”

“他的意思是女兒也很好。我們家裏人都喜歡女孩,多招人疼。”張玉英忙打圓場,“孫子孫女都是寶貝,我還指望他們生得越多越好呢。”

她這話說完,傅紹恒不見有反應,孫麗梅心中不快:“寶貝就好,但生得越多,媽媽就越受苦。”

張玉英不說話了,憤憤地瞪了眼傅紹恒,男人們也都停下交談。傅紹恒自知失言,求助似的看向丁念,卻見她低頭專注剝蝦。在丈母娘的審視下,他的眼神也不知該往哪兒放了,隻好也拿了幾隻蝦放進盤裏剝。

因著這段小插曲,丁念當天晚上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孫麗梅果然對他在飯桌上的答案耿耿於懷:“他爸媽都不重男輕女,他倒好,非要男孩,還女兒就女兒。”

丁念笑:“媽,他不是那個意思。”

“那他什麽意思,你也是心大,這還笑得出來?”

“為什麽不能笑,難道他一定要喜歡女兒?喜歡兒子是錯的嗎?”丁念安撫,“重男輕女和重女輕男都不應該,何況他隻是表達下態度,等孩子生出來了,不會有差別的。”

“你對他這麽有信心?”

“我對他的信心是一點點建立的,目前來看他還沒有讓我失望。”丁念關上窗戶,出去瞧了眼書房,人還在那兒坐著,“媽,明天要上班,我就先不跟你聊了。”

“嗯。”

她走進書房,他茶杯裏的水已經見底:“要不要再倒一杯?”

“不了,準備睡了。是媽的電話,她又罵我了?”

“沒有,”丁念發現他在她父母麵前和平時很不一樣,嘴巴很笨,很容易壞事,“你為什麽更喜歡男孩?”

“沒有更喜歡。”他就猜到是白天的事,“我媽問的是希望生男生女,我希望先生男孩。”

“為什麽?”

“男孩好管。而且,我想提前退休了。”

“……”丁念不忿,“為什麽男孩好管,你是通過以身試法得出來的結論嗎?而且你現在距離退休還有幾十年,就想把擔子給別人了。”

傅紹恒笑:“這隻是我的願望。能不能實現也不由我說了算。”

“那要是生了女兒,你就不退休了?”

“那當然,兒子的錢可以自己去賺,我的錢都得給女兒留著。”

“那女兒也太無能了些。”

“才不會。”他笑,摸摸她的肚子,有點顯懷了。時間過得真快,明年,就會有個小不點叫他爸爸了。

時光荏苒,丁念已經很久沒有打開日記本,今天是跨年夜,傅紹恒還在加班,她閑來無事,想記錄些什麽卻毫無頭緒,從書架上抽出本摘記,那是她從學生時代就積累下來的知識與記憶。

這本是高中期間的吧,紙張有些泛黃。

隨手一翻,扉頁上記著短短的文字:竟是那首傳頌千古的《上邪》。

十幾歲的少女,從文字中感受到了那麽熾烈而張揚的愛,隻是心動,便將它謄錄。而如今,時過境遷,再看這首小小的詩,每一個字,仿佛都有了更深刻的力量。

她動筆,思緒和情感仿佛泉水般汩汩流出:

“作家曾說:‘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我很幸運,在一個並不算美好的節點,趕上了一個十分美好的人。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人願意愛我。他在我有能力抵禦風險,有底氣回報時出現,並許諾給我更多。

他和我一樣有很多的不完美。但他聽得懂好壞,能接受意見,也願意為我改變,那麽,我就不會讓他的許諾成為單向的付出。我也會許諾給他穩定的生活、真誠的體諒,傾盡全力好好愛他。

我的願望似乎在慢慢實現,我知道其中有上天的眷顧,也感激自己的努力。我相信愛情比婚姻更純粹,但婚姻比愛更豐富,也能容納更多的可能性。”

傅紹恒敲門進來,見她在桌前寫著什麽:“又在算賬?”

“沒有。”她合上本子,“你趕緊洗澡休息吧。”

“不急,我帶你去個地方。”

傅紹恒帶著她來到了傅氏大樓的樓頂,十二月底的風,又大又冷,傅紹恒解開大衣,將她裹在懷裏。

腳下建築聳立,不遠處的嵐江深邃幽靜,傅紹恒說:“今晚有三場煙花表演,八點的已經過了,你熬不得夜,我們就看一場十點的。”他看了眼表,“還有五分鍾。”

“你喜歡看煙花?”

“不喜歡,難得。”他看著遠方,他曾經無數次一個人屹立於此,俯瞰半座城市的繁華,如今,他能擁心愛之人入懷。兩個人安靜地等著,直到滿天煙火綻開。

萬千絢爛中,丁念轉身,笑著看進他的眼裏:“新的一年,我祝你無病無災,諸事順遂。”

“那我祝你日進鬥金,兒女雙全。”

“……這是祝你還是祝我?”

“都一樣,我的就是你的,”他伸手理她的發,“而以後都是我們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