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鐵樺
新學期即將來臨,各項工作都緊鑼密鼓地開始。丁念打開群裏的文件,幾次確認發現自己的名字的確出現在了班主任那欄,忍不住給年級組長打了電話。
他們這屆新高一的老師班子略有調整,但年級組長還是老蔣。丁念表明自己意思後,組長說:“你也就剛工作時輪值過一學期的班主任吧,這些年你的工作表現我們都看在眼裏,為什麽不願意當?你看不上班主任多出來的幾百塊錢,評獎評優評職稱也不考慮嗎?”
丁念沒有立刻表態,把事情告訴給了傅紹恒,他在電話裏說:“這種事怎麽還有強製的,你不想當就不當。”
“也不是不想。”她隻是不能準確判斷自己的能力,“班主任的職責太多,壓力太大,萬一我做得不好,豈不是會麻煩別人?”
“那萬一你做得很好呢?”他一聽就明白了那位組長的意思,“你要相信你領導的判斷,他們的決策綜合了各方麵的考慮,比你自己的意見要客觀。你語文教得好,成績是擺在明麵上的,當班主任是為了更好地鍛煉你,你不要因為不自信而錯失機會。”
丁念想,他看問題的角度果然跟她不一樣,她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而他卻鼓勵她去嚐試。傅紹恒察覺到她的躊躇:“從外人的角度,能當班主任的老師一要教得好,二要管得好,這兩方麵我相信你都能做到,但作為丈夫,我不希望你勉強自己,你要拒絕,就盡早跟領導說明。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無條件站在你這邊。”
丁念被他這番話說得暖洋洋的,冷靜下來想想,自己的確有點耽於一成不變的工作了,何況要是能堅持三年,班主任的確有筆可觀的額外補貼,於是決定答應。孫麗梅知道後沒有發表意見,張玉英卻不免和傅天森念叨:“當班主任會更忙吧,以後要是有孩子了,擔子不是更重?”
傅天森覺得她杞人憂天:“那也不會忙到連孩子也顧及不了。”
張玉英是巴不得事情一樁樁的都順順利利,最好不要出半點差錯:“她和紹恒年紀都不小了,再過個兩三年當父母,晚上起夜都吃不消,就算請了月嫂也不放心,不還得我去帶?”
傅天森佩服她的暢想能力:“等有了再說吧,船到橋頭自然直。他們兩口子的事讓他們商量,你不要多嘴。”
“那他們商量,不都是紹恒聽她的?”
傅天森笑:“怎麽會。”
“怎麽不會,我們家就這個傳統。”張玉英以前覺得傅天森對她如何如何都是應該的,輪到自己兒子對其他女人,滋味倒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她在丈夫這裏得不到應和,隻好去傅紹恒那邊嘀咕。傅紹恒沒想到母親跑到公司就是為了說這些:“她工作上有調整,我配合就是了,她能做出成績來也是好事。”
“那你們的見麵時間不更少?”
“不重要。”他想起她說的,如果工作能帶給她踏實感和成就感,那麽她也許就會少計較甚至忽略她跟他的差距。他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張玉英見他視線不離電腦:“哪裏有新婚夫妻過成這樣的。”
“媽。”
“行了,我不多說,你得心裏有數。你爺爺奶奶等著抱重孫呢,你對著電腦是哄不了他們開心的。”
“嗯。”
張玉英知道他不願意聽,隻好岔開話題:“曉晨快開學了,你小嬸就在老宅常住,婚禮的事我們倆會操心,你和念念忙你們的,就不用管了。”
“好。”
“我請柬已經發出一部分,千禧那邊也打過招呼,你爸本來打算要包兩層,我倒覺得不必太鋪張,五十桌就差不多了,不然她父母那邊看到差距太大,恐怕心裏也不舒服。”
“嗯。”傅紹恒其實隻想請最親近的親戚朋友,但家裏人意見統一,都說越隆重越好,他便也遂了他們的心願。橫豎這輩子就結一次,借著婚禮讓她大大方方地成為他家的人,總比日後一個個再去介紹要合適。張玉英再說了幾句,問他:“念念是不是不常來這邊?”
“沒必要來,人多眼雜,又不是什麽旅遊景點。”
“那公司的高管總要認識吧。”
“婚禮上會見到的。”傅紹恒送她出門,回辦公室時接到了林玫的電話,林玫是一家珠寶公司的設計師,他之前托她幫忙預訂了兩款鑽戒,她這下說戒指已經送到,問他是自己過去拿還是明天讓蘇澈給他帶過來。傅紹恒看了眼手表,鬆鬆脖頸:“放著吧,我過幾天來取。”
高一新生九月初開始軍訓,丁念作為班主任就算正式上崗。麵對萬裏無雲的豔陽天,她不僅要對工作任務嚴陣以待,也要將自己全副武裝。
周文和張玉英在謝師宴後就沒再有過聯係,但她已經得到了丁念嫁進傅家的消息。如今,她是九班班主任,丁念是十班,兩個人站在操場旁邊,免不了談些閑話。她見丁念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不熱嗎?”
“熱,但出出汗也是好的。”
總比被曬黑強。
周文笑:“是得好好保護著,女人這輩子就美這一次。對了,請柬什麽時候發?”
丁念記起張玉英的提醒:“二十號左右吧。”
“那我得去,年級部的人你是全請嗎?”
“不太好吧,有幾個新老師都不熟。”丁念想起剛入職時最怕湊份子錢,手頭緊,收到了邀請又不好不去。她怕他們破費,“我把喜糖分一分倒是應該的。”
“你倒是大氣。”周文看著遠處的方陣,“方鈺還沒銷假,聽她說,你請她當伴娘?”
“……嗯。”也是無奈。傅紹恒那邊有幾個年輕的表弟,她朋友少,以前的同學也都結了婚,聯係不多也不複當初的熱絡,不好開這個口。孫麗梅幫著仔細算了算家裏的小輩,隻聯係成功了遠房的一個表妹,再加上吳健的未婚妻曉柔,還差兩個伴娘。
她思來想去,方鈺雖然結了婚,但年紀比自己小,跟她提了她倒很樂意。至於最後一個名額,傅紹恒提到傅曉晨,她怕尷尬,也怕她不答應,結果傅紹恒當晚就給她打了電話,小丫頭竟然歡呼:“當然行了!伴娘不是有紅包拿的嗎?”傅紹恒被逗笑,她心中也大石落地。
隻有在商量和謀劃這些細節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他和她的婚禮是真切地慢慢到來了。等到軍訓結束,就是拍婚紗照的日子,張玉英請了嵐城最好的婚紗攝影師,丁念內心期望那天天氣好一點,有陽光,但不要太熱,不論外景還是室內,都能順利而圓滿結束。
周四晚上,晚自修上到第二節,丁念給傅紹恒發信息:“今天你來接我嗎?”
他過了五分鍾回:“老地方。”
他說的老地方就是她的宿舍門口,那已經不是她的宿舍,外牆被粉刷一新,房間改造後搬進了新生,值班的大爺也換成了穿著製服的保安。
九點四十,她準時抵達。他的車也停在了新畫好的停車位上。
她打開車門坐進去:“等很久了嗎?”
他沒反應。
“?”她笑著拍了下他的手臂,“開車吧,很晚了。”
傅紹恒這才回神,看了眼手裏的煙,夾著有一會兒了,但竟然忘了點。他把煙塞回紙盒,啟動車子,丁念扣好安全帶,在看見副駕前那張沾著口紅的紙巾時,笑容漸漸僵住。
“傅紹恒。”
“?”
“你不是從公司過來的嗎?”
“嗯。”
“這是什麽?”
“?”他順著她看去,眉心一皺,伸手把垃圾攥了,靠邊停車,丁念看著他開門下去,把東西扔進垃圾桶,這才意識到車裏有明顯的香水味。
她等他重新坐好:“是女客戶不小心落下的?”
“不是。”他想起那個女人哭泣的臉,他跟她的確不是甲方和乙方的關係。說來煩躁,他今天去林玫那裏取戒指,正好撞上秦愫。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兩個女人正低聲交談什麽,看他進去又默契地止住。
他忽然懊悔,早知就該讓蘇澈幫他帶過來。果然,他拿了東西要走,秦愫卻提出要搭他的車。這一搭,他繞了點路,聽她哭了一陣,得知了一個她的秘密,簡直得不償失。
丁念很快意識到他並不想回答她的問題。她沒再出聲,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卻無可避免地,開始在車裏找尋另外的痕跡。她甚至開始對比,這味道和她那次在他公司聞到的並不是同一種,明明是香的,但她卻有點……犯惡心。
車裏開著空調,她開了條窗縫,通不了風,隻好忍住。兩人一路沉默,回到公寓,那股惡心卻再也壓不住,她立即跑去了衛生間。
傅紹恒聽見水聲傳來,忙跟進去:“你怎麽了?”
“不知道。”她漱口,盡管也沒嘔出任何東西,“你沒有聞到車裏的味道嗎?”
“什麽味道。”
“香水味。”她不無生氣,“看來你很適應這種味道。”
傅紹恒不明:“香水不都是香的?你不喜歡?”
“不喜歡。”她走出去,拿了換洗衣服洗澡,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氣漸漸壓下她的不適,而等她衝完澡出去,某人竟還坐在客廳,她那股火氣又冒頭了,“你怎麽還不洗?”
“馬上。”傅紹恒盯著手機,那上麵有她剛發給他的信息,“謝謝。”
謝謝?他想打字,又不知回複什麽。猶豫間,眼前卻多了一道陰影,丁念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今天很奇怪。”
他熄屏:“有嗎?”
“你不覺得你需要跟我解釋一下嗎?為什麽你的座位上會有女人用過的東西。”
“你說那幾張紙巾?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落下的。”他聽她質問的語氣,有點犯難,“至於香水,我沒注意。”
“那她是誰?”
“……”
“不能說?”
“能,但今天很晚了。”他起身,“我們明天還要上班,先不聊了。”
丁念固執地站著,沒有挪步。
“一定要現在說?”
丁念看著他。
傅紹恒隻好把經過複述一遍,丁念惴惴不安地聽完,聽他強調:“我隻是送她回家而已。”
“可她是你前女友,還在你車上哭了。”丁念忽略心中瞬間的慌亂,這應該是他們第二次談及他的前任,和第一次相比,這回她不是過去式,而是重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了。
她的腦袋忽然有種被硬物砸到的感覺,有些事她不提,不去想,不代表它從來沒有發生。
她假裝鎮定,“她為什麽哭?”
傅紹恒臉色一黯,想到秦愫說的吵架,流產,想到她那幾秒完全潰敗的情緒和重新整飭好的妝容——人和人的際遇大不相同,如今他春風得意,秦愫卻在遭受遺憾和痛苦,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在沒有經過她同意的前提下跟別人揭她的傷疤。可是,丁念是誰呢?他想,丁念於他是至親至愛,於她不過陌生人,他不必讓陌生人的不順給他的所愛增添煩惱,隻是說:“那是她的私事。”
可這話在丁念聽來卻變了味:“所以我沒資格知道。”
“不是這個意思。”
丁念沒等到他接下來的話,轉身回屋。
傅紹恒慶幸她能理解,卻不知他的態度讓丁念更為惱火。這頭,他自以為是地鬆了口氣,去書房把戒指放進書桌抽屜,上了鎖,不禁覺得疲倦——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而另一邊,丁念想想憋不住,剛折返,到門口就看見他低頭沉默的樣子。如果她不知道前因後果,那她會知道這是他再正常不過的思考狀態,可是眼下,她隻覺得他是在失魂落魄。
真是諷刺,他不坦白,她生氣,他實話實說,她卻更別扭。
“傅紹恒。”
“?”
她看著他:“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她今天為什麽在你麵前哭,你會告訴我嗎?”
“……”
“不會是不是?哪怕我實話實說,我想知道你和她的過去,想知道你們現在是什麽關係,你也不會告訴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