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碧桃
丁念去省城的那天,群裏剛巧發了集體旅遊的通知。今年推遲太久,不少老師已經喪失了期待,為此,年級組特意準備了兩個方案,願意參加的及時報名,不參加的則可以申領一筆旅遊補貼。丁念權衡再三,選擇了後者,方鈺私信問她:“熬三年換一次出省遊,我休產假去不了也就算了,你不是想看海想很久了嗎?不去虧不虧?”
“不虧,我忙完這陣,拿著補貼自己去也行。”
“你忙什麽?……哦,婚禮。你要自己操心?我結婚的時候我婆婆可踴躍了,全部都是她安排,我樂得清閑。”方鈺笑了幾下,猜到另種可能,“我知道了——你不去是因為怕曬黑對不對?要是白不回來,穿婚紗就不好看了。難怪我看群裏也沒幾個女老師報名,這時候去海邊,兩天就能曬脫一層皮。”
丁念本沒有想到這層,這下聽了更覺有理。她第一次去試婚紗時,有兩件勒出她胳膊下的肉,緊得她幾乎透不過氣。張玉英忙擺手說不要,她卻有點難堪,意識到自己是該減減肥了。這下看來不止減肥,還要做美白,可她多少個夏天隻靠陽傘就糊裏糊塗地過來了,今年她東跑西跑,短時間內肯定白不回冬天,隻能告訴自己接下來能少出門就少出門。
傅紹恒看她剛才打字打得專心,這會兒又不知在想什麽:“怎麽發起呆了?”
“你看我是不是比之前黑了?”
“沒有吧。”他粗粗瞥她一眼,“黑點也沒事。”
“黑了不好看。”
“你怕有人拍你?我們隻是去當觀眾,電視台的鏡頭不會對著我們的。”
丁念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她想說不是,他卻接起電話。她這回很認真地想從他的通話內容裏找出她可以理解的工作信息,無奈都是破碎和模糊的。她這種門外漢無法理出其中的邏輯,甚至連人名還是公司名也分不清。今天不是休息日,他卻因為私事出來陪她,這讓她多少有些自責。
兩個人抵達目的地,幾番周折後終於在觀眾席上落座。第二排的中間位置,視野和距離都無可挑剔,但因為觀眾多,座位窄,整個場地顯得有些擁擠。傅紹恒從一進來就不太高興,既要簽保密協議,又要上交手機,那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能幹什麽?他人高馬大,又穿著筆挺的淺色襯衫,無論在排隊時還是落座後,都引得不少人側目。他習慣成為各種商務活動的主角,但被一眾年輕女孩包圍卻是前所未有。他撞上許多好奇的目光,躲不開,隻好轉向身旁的丁念,她卻全然沒有把注意力放他身上。
人多的地方,冷氣開得再足也涼快不了。他解開兩粒紐扣,又把袖子往上捋了捋,這下丁念終於察覺,幫他把挽上去的部分扯扯平整:“很熱是不是?”
“嗯。”
“堅持一下吧。”她衝他抱歉笑笑。
她這一笑,他再煩躁,也不好表現出來,思緒卻慢慢飄回去年他和她在劇院碰麵的那次。那時她還看他不順眼,但現在,她卻成為了他的妻子。
他們真的很少兩個人並排坐在公共場合,他甚至沒有陪她看過一場電影或是正式演出……這樣想著,身邊的各種雜聲似乎也並不那麽難以忍受——他不由得往她這邊靠了靠。
丁念專心聽著現場的工作人員交代流程和注意事項,期待卻一層低過一層。她從來沒參加過節目的錄製,這才知道原來觀眾的很多反應都是設計好的,他們甚至要提前配合做幾個集體哈哈大笑和鼓掌歡呼的鏡頭。她不由得轉向傅紹恒,他的不滿是顯而易見的,可是讓她現在回去怎麽能夠甘心?幸好工作人員拍的都是遠景,一兩位無動於衷並無大礙,丁念告訴自己,橫豎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不會用這種事麻煩他。
很快地,常駐主持開場,嘉賓上台,節目流程按照台本步步推進,然而,她滿心期待的那位歌手卻遲遲不見蹤影。在燈光音效的配合下,台上做遊戲的嘉賓笑料迭出,觀眾席上氣氛歡樂,她忍不住問旁邊的小女孩:“這期沒有他嗎?”
“有的,但他是驚喜嘉賓,最後才出現。”
“他會唱歌的吧。”
“應該會,但我們看不到。嘉賓表演不需要觀眾互動,是單獨錄好再剪進正片的。”小女孩笑笑,“姐姐,你也追星啊。”
丁念不好意思,說了聲是,環顧四周,幾乎都是拿著同一個名字燈牌的年輕粉絲。她不無失落,又有些懊悔,轉頭看向傅紹恒,他一個大男人長手長腳,縮在位子上甚是突兀,而周遭如此熱鬧,他竟然閉著眼睛,昏昏欲睡。
她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四十分鍾了。
“傅紹恒。”
“嗯。”他睜眼,“我沒睡。我隻是在休息。”
“我們回去好不好?”
“為什麽。”他瞬間坐直,“我真的沒睡。”他看向台上,沒能找到那個人,是了,他隻記得她朋友圈裏的那個側影,他在知道他是BruceLiang時就該去網上查查他到底長什麽樣,而不是隻去聽她的那兩張CD,“等他出來了你叫我。”他握了她的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開小差。”
丁念隻搖頭:“是我搞錯了,他不是主場嘉賓。”
“?”
“我不喜歡等待,何況等待的結果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她抬頭,聲音似在安撫,似在撒嬌,“傅紹恒,我們回家,好嗎?”
兩個人在中場休息時離了場,跟工作人員確認後要回了手機。返程時,丁念主動提出開車,傅紹恒則可以專心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宜。無奈路途遙遠,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傅紹恒換好鞋,去書房看文件,再出來丁念正在拆包裝盒:“我今天不想做飯,這家餐廳是你上次帶我去過的,送過來還熱著。味道應該挺好。”
“嗯。”傅紹恒洗手,過來幫忙,“我吃完回公司一趟,有幾份文件要簽字。”
“緊急嗎?要不要現在去。”
“不急,他們還在陪客戶。”他看她,“今天的事……”
“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丁念把筷子遞給他,“跟你沒關係,我是真的不想看下去了,台上的人我都不認識,耽誤你時間,是我該跟你說抱歉。”
“我不想聽你的抱歉。”
“對,我也不想。”丁念覺得這種感覺太奇怪了,“自從上次我衝你發了火,你就一直在努力陪我。我很開心,真的,這說明你在乎我的感受,願意為我做出改變。可是我不能因為要你陪我而影響你的工作。這不正常,我會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不至於。”傅紹恒說,“和你在一塊和在公司不同,我很享受。”
“但你總共就那麽點時間,難免顧此失彼。我們應該讓彼此更輕鬆,而不是成為負擔。就像我今天開車累了,我就不開火,我不必為了遷就你而麻煩我自己,而以後,你要是公司有更要緊的事,就不用騰出空當來滿足我。”
“我安排得過來。”他想起高中教室裏牆上的標語,“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總是有的。”
“但你這塊海綿是幹的,就算不是,也已經擠得很嚴重了,要是擠壞了,我可舍不得。”
傅紹恒有些動容,眼前的人,有一副很好很好的心腸。
“我不是讚成你全心撲到工作上,暑假還沒結束,我依舊希望你能分點時間給我,至於分多少,你自己掌握,但不要以透支自己為代價。錢不賺就沒了,我在這又不會跑。”
“不對,你生我氣就會跑。”
“那你就不要讓我生氣。你要看得見我為你做了什麽。”她摸摸他的衣領,這是她給他新買的襯衫,她已經記住他的尺寸,慣穿的品牌,還有離家最近的幹洗店,“我給你做飯,收拾屋子,照顧你的生活起居,是我願意做,不是我應該做的,這一點你一定要記得。等我上了班,這些活我可能完不成,你心裏不要有落差。”
“當然不會,”他怎麽會這樣想呢?“其實這些你也完全不必做,我們可以——”
“不,不要請保姆。我目前還需要這些瑣事來找到我們這份婚姻的真實感。”她看著他,生活的細節讓人充實,也讓她還記得她的出身和根基,“你知道嗎?你媽媽給我訂了一套二十萬的婚紗,就一件,還不包括其他禮服,我當時驚得話都不會說了。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穿上這麽貴的婚紗,而我一想到這些錢是你辛辛苦苦賺來的,我就很難受。”她頓了頓,輕聲道,“傅紹恒,我知道二十萬對你來說不算什麽,可是,如果我告訴你,我以後不會用很多的錢,不會在經濟上給你壓力,那麽,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那麽辛苦,是不是就可以歇一歇?”
傅紹恒心裏似乎有千百道浪潮在無聲激**,他看著她,眼眶竟微微發熱,第一次,他想在她麵前卸下所有的強大,去貼近她那顆玲瓏而脆弱的心:“你值得兩百萬,兩千萬的婚紗。如果你願意,我都買得起。”他看進她濕潤的眼裏,“丁念,我答應你,等忙完這陣,我一定會歇一歇。我一定好好地,全心全意地跟陪你看書、旅行、談戀愛,到時候你可不能嫌我無所事事。”
“我保證不會。”她感動,笑成一朵花,“而且你最好要保佑我下次一定要搶到他演唱會的票。”
“我保佑你?我怎麽保佑?”傅紹恒也笑,想了想,“我陪你一起搶,再陪你一起看。”
“好。”丁念心裏豁然,在他唇上啄了一記。她不要他勉為其難,不要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不要他們委屈自己去討對方的歡心,她可以給他時間,等他安排,隻要最後,他能說到做到。
為了那件二十萬的婚紗,丁念買了體重秤,在跑步機上的時間從四十分鍾變成了一個半小時,她也開始控製飲食,有時晚上餓了,她就安慰自己就一個多月,穿完婚紗會吃回來的,這樣想著,鍛煉似乎也不那麽苦了。
轉眼間到了八月末,她完成了最後一次線上培訓,就要著手準備開學。這天,張玉英打電話來,說設計師已經將她的婚紗改好。於是她又跟著她去了工作室,試衣時的確比上回合身不少,但她還是期待更瘦一點的效果。設計師聽了表示理解,笑說尺寸可以微調,張玉英卻不讚成她減,姑娘家有點肉更有福相。丁念嘴上應著,心裏卻已打定主意,張玉英也不急著勸,候在一旁,看著設計師的助手給她戴上頭紗,瞬間就讓她有了新娘的感覺。她拉開布簾,想叫何雲,正對麵的沙發上坐著的卻是傅紹恒。
他已經換上了白色的襯衫,姿態放鬆地低頭玩著手機,聽見聲響,他抬眼,看見一抹純白的倩影。
丁念選的是套式樣簡單的抹胸婚紗,裙撐不大,裙擺也不長,但紗上的星星和花朵繁複錯落,甚是精致。亙古不變的馬尾變成了盤發,潔白的頭紗柔柔地墜著,清亮的燈光下,她妝容淺淡,如同挺水而立的白荷。
她捏著裙擺,不知所措地衝他笑了一下。
張玉英走下去:“你怎麽過來了?”
“中午休息。”他回神,起身時,蘇澈和何雲也走過來,旁邊的服務員將黑色西裝遞給他。他穿好,走上台去,站在丁念身旁。
張玉英忙拿出手機:“對對對,快站好,我拍照給爺爺奶奶看。”
傅紹恒伸出手臂,丁念挽上,她側頭,他正好低頭,畫麵中,新娘輕輕笑了:“你的袖扣上也有星星誒。”
“嗯。”母親早已給他看過婚紗的照片,他先前抽空過來訂禮服時,一眼就選中了這款,原因無他,就為這兩顆和她裙擺上相似的星鑽。
他也笑:“你說巧不巧。”